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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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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若菡沉默了片刻,一双清眸渐似幽深,轻声道出一句话:
  “因为自从上了这艘船,我就感觉,写信人似乎就在这艘船上。”
  沈绥双眸缓缓瞪大,张若菡的答案还真的有些出乎她意料。而沈缙、忽陀和蓝鸲更是鸡皮直竖,只觉张若菡那清寒的语调好似幽冥地府之音,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这感觉从何而来?可不能毫无根据。”沈绥身子前倾,蹙眉说道。
  “既然是感觉,又如何能说得有根有据?”张若菡反问道,“若菡只能说,这样的感觉是刚才突然出现的。就在诸位官员们都在甲板之上时,若菡感觉某个人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但当我仔细观察时,那视线却又消失了。此外,若菡唯一能找到的一点蛛丝马迹,就是送信人将信装入了锦囊之内。那锦囊上绣着海棠花,属于蜀绣的手法。而若菡注意到,甲板之上有三位官员腰间佩戴有蜀绣锦囊。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郝冶、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仲远、荆南节度府司马江腾。”
  说着,张若菡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了沈绥。沈绥接过,拿在眼前端看,海棠花外一只翩蝶飞舞,针脚整齐、掺色轻柔、虚实合度、色彩艳丽,确实是蜀绣的特色。
  “信纸我已烧毁,只有这个锦囊我留了下来。”张若菡补充道。
  沈绥思索片刻道:
  “莲婢,这件事确实缺乏依据。首先蜀锦名满天下,各地流通,巴蜀一地更是普及,根本不能以此而作怀疑。其次,甲板之上有人盯着你看,或许也不甚奇怪,毕竟你在咱们之中显得比较突出,难免会惹人瞩目。莲婢,愚兄觉得,你或许是过虑了。”
  张若菡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答话,一双清眸盯着沈绥,眼里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沈绥亦是沉默以对,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莫名的寂静之中。
  半晌,张若菡开口道:
  “若菡知道义兄非常依赖理智思考,任何事物,必须有关有联,有依有据,串成一条线,使得内部自洽,才能让你信服。猜测、感觉这些虚情一律不能让你信服。也罢,既然义兄不相信若菡的判断,若菡就只能自己来查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无涯连忙上前一步相扶。
  “且慢!”沈绥站起身来,抬手说道。她抿了抿唇,道:
  “愚兄既已答应帮助你查此事,自会尽我所能。莲婢,你先坐下,咱们再细谈。”
  张若菡嘴角颤抖了一下,面色如常,回身一福,道:
  “多谢伯昭义兄。”
  张若菡坐回原位,沈绥则来回踱了两步,她思索了片刻道:
  “莲婢,你对公主堕马一事怎么看?她是真的不慎,还是为人所害。”
  张若菡垂眉低眼,忽而道:
  “若菡只能说猜测和感觉,义兄要听吗?”
  沈绥:“……”
  莲婢姐姐,你就怼我吧,某人心里怨念。
  张若菡见她一脸吃瘪,不由笑了,道:
  “若菡以为都不是,这或许是公主自己演的一出戏。”
  “哦?”沈绥来了兴趣。
  “公主是聪明人,若菡既已警告过她,她便当有所防范。太子与公主打猎,应当是在皇家围场之中。禁军守备森严,外人轻易不得入。消息上语焉不详,并未详说堕马的经过。但是以公主的身手,想要让她堕马何其难?眼下,太子与公主之间可谓融洽,二人并无任何利害关系,公主也始终被认为是太子一党。有公主在,太子可谓是掌控着不弱的兵权。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想要折去太子这个强劲的羽翼,动机是有的。但是,在太子与公主一同打猎时出手,未免有些太过不智。以这种方式离间太子和公主,亦或是嫁祸太子,愚蠢透顶,想来居心叵测之人也不会这么去做。如此一来,外人暗害、公主不慎的可能性都比较小。我猜测,或许是公主想要利用这次事件,刺激一下背后之人,或许能让背后之人露出马脚,亦或畏手畏脚,近期之内不敢再动手,这是一招先发制人,转危为安之策。”
  沈绥点头,笑道:“莲婢分析得很有道理,愚兄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这句话,沈绥总觉得有种附庸的嫌疑,于是补充道:
  “我之所以要询问莲婢对公主堕马一事的看法,主要是想看看这事件背后,有什么人有可能牵涉其中。莲婢,你我是金兰兄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便关上门来,直言相告。
  有可能暗害公主之居心叵测之人,嫌疑最大者非武惠妃一党莫属。如果有人事先知晓公主即将被暗害一事,那也有极大的可能性与武惠妃一党走得很近,或者干脆就是其党朋。武惠妃出身文水武氏,她的姑祖母是武皇。武氏掌控的地方,除却并州之外,还有其父武攸止任职的绛州、武皇之父武士彠曾经任职过的利州,利州也是唯一位处巴蜀之地的关联点。此三地,再加长安、洛阳两地,乃是武氏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虽然圣人登基以来,已经扫除了众多武氏留下的隐患,但依然不能说根除。
  假设莲婢你的感觉是正确的,这艘船上确实有写信人,或者说得更宽泛一些——知情人。那么我就必须调查这些官员们的履历过往,以及最近的行踪,看看他们是否真的与武氏有关联。”
  “伯昭义兄说得正是。”张若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若菡也觉得必须要查清官员们的履历过往,才能谈下一步的事。”
  “莲婢……”沈绥苦笑道,“愚兄可不是万能的啊,你可不能盲信那虚妄名号,甚么雪刀明断,我也得在能力范围之内去查。你说,这么多人,这要查……也未免太困难了罢。”
  张若菡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道:
  “若菡相信伯昭义兄的能力,查清楚三五个官员的履历以及近三个月来的行踪过往,当不是甚么难事。不是吗?”
  沈绥哑然,蹙眉看着她。
  张若菡起身,再度福了福身子,道:
  “想必也快到案发地了,若菡不打扰义兄,这便告辞了。”
  说罢,领着无涯出了房门,很快离去。
  【阿姊,莲婢姐姐莫不是已经知晓千羽门的事了?】房里安静了片刻,沈缙摇了摇铃铛,然后对看过来的沈绥说道。
  沈绥苦笑一声,道:
  “或许吧,这一路走来,我们没少投宿归雁驿,或许是什么地方穿帮了。她太聪明了,我早知道瞒不了多久的。”
  “我没想到,张三娘子居然会对千羽门有所了解。”蓝鸲说道。
  “或许不是她了解,而是另外有人了解。”说这话时,沈绥看向沈缙,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沈缙眼眸霎了一下,笼上一层阴翳。
  就在此时,门扉再度被敲响,沈绥再度前去开门,就见柳直站在门口,道:
  “伯昭兄弟,咱们到现在的打捞点了,你是跟我上去看看,还是先用午食?”
  “不吃了,这就走。忽陀、蓝鸲,你们照看二郎用午食,不必等我了。”飞快地叮嘱完,沈绥撩起袍摆,一步跨出了门扉,与柳直联袂而去。
  一上甲板,就见绵绵黄涛之上,桅杆林立,旌旗飘扬,大量官船军船,以及一些小的民间捕鱼舢板,占据了大片的江面,有水性极好之人,正在水中凫泅,时而扎入水中探看,但水中的泥沙含量太高,如此搜索,效率低下。远处的下游,隐约能看见两岸间拉了一道网,也有水性好的渔民在水中沉浮,不断扯网拉线,将捞上来的江鱼在网的另一边放生。
  “我等在几段江面之上都拉了网,不间断地进行打捞,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收获。根据朱元茂失踪的时间,以及当时的船速,还有船上船工的证言,我们推测朱大都督很有可能落入了这附近五十里的江中。”柳直站在沈绥身侧说道,此时甲板上,官员们再度齐聚,沈绥反倒是最后来的了。
  沈绥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右舷已然十分靠近他们所乘船只的一艘官船,船工正在给两艘船之间架搭板,一位身着绛色圆领袍,头戴幞头的老者,年虽老,一身风华不减,正站在甲板上,向他们这边拱手作揖,官员们全部诚惶诚恐地还礼,沈绥也拱手弯腰,心中感叹:
  这便是文坛领袖张道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书的爷爷过世了,谈不上多悲伤,但心里空落落的。老一辈的离去,也代表着我辈已然年长。岁月不饶人,因循心所诚。生而不带来,死亦不带走,万般皆虚妄,唯有情是真。愿诸位,都岁月静好,一世长安。


第四十四章 
  沈绥还记得自己早年间读书时; 曾专门研究过张道济的文风和主张; 当时他就已经是声名极盛的文坛领袖; 圣人赞他:当朝师表; 一代词宗。时人将其与许国公苏颋并称为“燕许大手笔”。早年制科考试时,策论天下第一。中第后不过五年; 就进入凤阁成为舍人。宦海沉浮,他的仕途在圣人登基后走入巅峰。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丞相、集贤殿知院事、上柱国、燕国公; 这些名号震慑世人。他一手创办丽正书院; 后改名为集贤殿书院; 成为天下学子膜拜的对象。
  当这位文宗踏着搭板走到众人所在的这艘船上时,所有官员皆向他躬身作揖; 称一声:
  “张公。”
  他虽已罢官; 但依旧是天下士人的楷模。
  “诸位莫要多礼,某听闻,朝廷三司派了人来; 是哪几位?”张说虽然德高望重,举手投足却谦逊有礼。
  沈绥和裴耀卿、刘玉成连忙上前一步再度施礼; 做自我介绍。
  “焕之; 东灵; 真是许久不见了。”张说显然是识得这二者的。
  “张公,进来可安?”裴耀卿作为代表说话。
  “呵呵呵,瞧我这幅模样,可称得上安?”张说笑道,话语却有几分苦涩。
  裴耀卿与刘玉成不知该如何答话; 瞧着张说比之以往憔悴苍老许多的容颜,心中多少有些唇亡齿寒、兔死狗烹的凄徨。当年张公是何等风光,却一夜之间荣耀尽失,这或许也是他们仕途终点的写照。为官不易,伴君艰难。
  张说却并未再为难此二人,而是将目光转向沈绥。瞧着这位风华绝佳的青年,他笑了,眼底有着欣赏和感怀: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雪刀明断沈伯昭沈司直罢。”
  “末学不敢当。”沈绥躬身施礼,谦逊道。身上的气质,却给张说一种不卑不亢之感。
  “好。”张说笑着赞道,“丰神俊秀,清风有骨,是大好的青年。你也不必过度谦虚,那慈恩案我是有所耳闻的,能在短时间内就破了这样一起复杂又无头绪的案子,足以说明你的能力。只是,我不得不说,这起案子,或许比慈恩案更加诡秘,让人困惑又心寒。”
  刘玉成问道:
  “张公何出此言?”
  张说望着船舷外滚滚黄涛,叹口气道:
  “我身份特殊,是案发的当事人。元茂当时就与我一道在甲板上饮酒,他的失踪,对我来说是极不可思议之事。三位,我的话,只是当事人的一面之词,莫要尽信,也莫要因我的身份而有所顾忌。我知道我身上有很重的嫌疑,三位当谨慎待之。”
  “我等自当秉公办案。”资历最老的裴耀卿表态道。刘玉成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他实在想不出,张道济到底有什么动机杀害朱元茂,他相信朱元茂多半是醉酒失足落水。这案子,又有何复杂?
  张说凭栏望江,缓缓叙述道:
  “正月十三日,元茂朝会结束,自长安绕道抵达蜀地,与我见面。我与他是十多年的老友,他早年间在长安任中央官时,就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十年时(指开元十年),恰逢突厥战事,我节度朔方,他跟着我在前线打仗立了功,后来被封到荆州做了大都督。他在荆州这一带本就有亲戚,虽然是远亲,但自从他来了后,就亲近起来。”
  张说所叙的这一段往事,为官的都很清楚。开元八年时,朔方大使王晙为造假军功,诛杀突厥降部阿布思数千人,惹下祸端,引起并州的同罗、拔曳固等部族的恐慌。为平息事端,张道济持节出使,率领二十人,安抚各部,以身犯险,感动诸部,事端暂时平息。
  开元九年,遗祸再起,突厥降将康待宾起兵作乱。圣人派遣王晙帅兵讨伐,张道济为军师。当时,康待宾暗中勾结党项,攻破银城、连谷,还占据粮仓。张说率一万人出合河关袭击,大破康待宾,并乘胜追击。当逃到骆驼堰时,党项反戈,叛军溃散。张说招抚党项流散人员,使他们各安其业,并否决了部下诛杀党项全族的建议。后来,张说还奏请设置麟州,安顿党项,使党项诚服。
  这一仗打得极其漂亮,张说人望如日中天。回长安后,就被擢升为兵部尚书,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将入相。
  开元十年,张说担任朔方节度大使,并巡视边防五城。当时,康待宾余党康愿子举兵造反,自立为可汗,并劫掠牧马,西渡黄河出塞。张说率兵追讨,在木盘山擒获康愿子,俘虏三千人,又将居住在河曲六州的降户五万余人强行迁往中原的邓、仙、豫、许、汝、唐等州,杜绝隐患,立下汗马功劳。朱元茂当时就是他手底下的副将,同样立下赫赫军功,后来被封为荆州大都督。
  张说叹了口气道:“元茂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相当正派,胸中虽多沟壑,亦有豪情,爱讲义气人情,是很值得结交的朋友。我罢官后离开长安,与他有许多年未曾见面,此番他来看我,我自然非常高兴。我登船送他沿江而下,一路饮酒笑谈,十分畅快。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因此遭遇不测。
  说实话,当晚的事情我记得不清晰了。但我会喝得这般烂醉,真是生平罕见,我只隐约记得自己并未饮多少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他酒量犹在我之上,更是不该喝得烂醉如泥,失足落水。我始终无法释怀,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此外,在江中打捞也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在下游拉了网,按理说,不该到现在还找不到尸首。整个案子都透着离奇,使我困惑。”
  甲板上陷入了沉默,每一位官员面上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张公,绥有些疑问想向张公请教。”沈绥第一个打破沉默,询问道。
  张说看向她,示意她尽管问。
  “您可记得在您入睡之前,行到大江哪一段吗?”
  张说思考了一下,蹙眉回答道:“刚出船舱,在甲板上摆宴席时,我问过船工,船工说船快到奉节了。此后我与元茂饮宴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我也没能见到奉节港。我在十七日傍晚睡去,在十八日黎明时分醒来,那时元茂或许已然不见了,谁都没看到他在船上,但也说明了谁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不在船上。直到快到秭归时,我们搜索了整艘船,发现他确实不见,才能断定。因而只能大致判断,元茂失踪的流域,应当就在奉节到秭归的这段江中。”
  “这么说,您在船行江的过程中,是不知道船已经抵达哪里的罢。”
  张说蹙了蹙苍眉,随即道:
  “我确实不知。我并非常年往来江中的渔夫船民,对江岸景色风貌不熟悉,自然也不知道船行至何处了。除非有一些特别有名的标志物,比如瞿塘峡夔门、巫山神女峰,这些,我还是熟悉的。”
  沈绥点头,随即又问道:
  “您当时饮宴,饮得是甚么酒?量有多少?”
  “泸州产的清酒,是我在益州的朋友送我的,那酒是农户自家酿的,纯度不算高,但很醇香,不易醉人。我们取了三小坛,不算多。我记得只开封了一坛,尚未饮尽,就已醉倒。”张说回答道。
  沈绥再度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她问道:
  “您还记得您黎明时分醒来时,船行至何处了吗?”
  张说一双苍眉锁得更紧了,他苦思冥想,最后摇了摇头:
  “当时我周身难过,头疼欲裂,只想入睡。只随意问了船工一句元茂的下落,回房便睡了,没有在意船行至何处。若按时间点和船速来算,那时当行至巫峡中段了罢。”
  “也就是咱们现在身处江段的下游十五六里处。”柳直补充道。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大约是瞿塘峡下游,尚未入巫峡,因为沈绥尚未见到标志性的神女峰。
  沈绥随即询问柳直:
  “柳刺史,敢问那艘船,现在在何处?”
  柳直知道她是问朱元茂乘坐的那艘船,回答道:
  “案发后就一直停在秭归港中。”
  “那船老大一家呢?”
  “也一直在船上等着,有官兵看守。案子水落石出了,我们才敢放人。”
  “我现在想去那船上看看。”沈绥道。
  柳直一愣,问道:
  “这边的打捞情况,沈司直不再看看了吗?”
  沈绥顿了一下,嘴角扬起笑容,问裴耀卿和刘玉成道:
  “裴侍郎,刘员外郎,可想在此多看看?”
  裴耀卿和刘玉成面面相觑,最后均摇头道:
  “吾等还是听沈司直的。”
  张说与在场的地方官们见此情景,心中有数了,看来此番朝廷出使的调查团,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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