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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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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置所需的物品。只是她好奇得紧,不由探身出窗,向上仰望。于是便瞧见一个四十来岁书生模样的男子,面容俊雅,与那女子眉目间几乎完全相似。便是他垂下钩绳,将那装着饭食的竹篮提了上去。
“怜娘,早些回去休息,莫再忙了。”那书生叮嘱道。
“嗳,我把这一船菱角给送去,就回了。”那女子轻快地应道,随即起了杆,撑着船顺着河道继续向前走。
沈域的目光就这般粘黏在那女子身上,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了。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淡雅若水乡的风景,并非足以使人一眼惊艳。可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美得让人觉得身心都愉悦了。就像是清甜的甘泉,流入你心底,便在心中沉积了下来,再也忘不了。
那女子似乎注意到牖窗边的沈域一直在看她,出于女儿家的羞涩,她冲沈域微微礼貌一笑,便戴上斗笠,遮盖容貌,撑着乌篷船缓缓离去。
沈域从此着了魔。
她几乎日日这个时候都要来白雀楼,就择窗边的位置坐下,也几乎每次都能遇上那女子给父亲送饭。每每相遇,她们总是相视一笑。到后来,沈域主动打招呼,那女子也会和她交谈几句。一来二去,慢慢相熟。
说来也好笑,在酒楼做事都是包午食的,有的时候晚食也包。那女子的父亲是这酒楼的账房先生,本也该如此,但他却将自己的饭食折了工钱。恰好她女儿采菱角、莲子贩卖贴补家用,每日都要走这条水道,来送饭倒也是顺便。这账房先生名唤秦臻,是湖州出了名的卖鱼郎,早年间不知哪儿来的一笔财富,竟是读了书,自学成才。可惜实在家贫潦倒,没钱去赶考,蹉跎到了四十多岁。可怜,他妻子早些年病重,医药费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如今妻子病逝,也就只剩父女俩相依为命。女儿总是说要父亲去考一次科举,不能放弃,眼下父女俩都在努力攒钱。
他的女儿,单名怜,都唤她“怜娘”,刚及笄,正是要物色人家出嫁的年纪了。
沈域很轻松地就打听出了父女俩的背景,她不由心生恻隐,想要帮助他们。终于有一日,她主动请秦臻吃酒。那时,沈域才明白“相见恨晚”一词是多么的贴切。秦臻是有大才华之人,若是能入仕,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可惜,秦臻书生意气,若是想要资助他,大概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沈域只能将资助的事暂时放缓,另想他法。
彼时,时间已走到武周久视二年,沈域来湖州已满四年,与吴兴沈氏的谈判也接近尾声,双方契定,只等接下来正式按照新的契约彼此互惠。此次谈判,沈域为延陵沈氏真正赢得了与吴兴沈氏平等对话的机会,也从此以后让延陵沈氏彻底摆脱吴兴沈氏的掌控。
原本按计划,她该归金陵了。可她却继续留在了湖州,为了一对父女,为了……她此后一生的挚爱。
她察觉自己爱上了秦怜,时时刻刻都想伴在她身边,一日不见,便坐立难安,相思成疾。她迫切想要知道秦怜对自己的感受。可她女扮男装,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也不免成了二人之间的阻碍。在鸾凰尹氏内部,女子与女子结合不是什么新鲜事,家族也都允许。可对外人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秦怜,真的能接受她的这份情吗?她已及笄,眼瞅着门槛都被提亲的人踏破了,沈域五内俱焚。
她记得,她鼓起勇气与秦怜坦白的那一日,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节,秦怜每日撑着小舟穿梭于荷塘莲田,忙着采摘莲子。她主动要求帮忙,还当真换了短打,赤了双足上了船。结果她第一次采莲子,笨手笨脚,给秦怜添了不少麻烦。一个上午,若是秦怜一人当能采下一船的莲子,可因着要教她,结果只采了半船不说,沈域还因为不习惯乘船,即便身负不弱的功夫,却仍旧手忙脚乱地翻下了船,落入荷塘,染了一身泥泞。
但是秦怜真的很开心,银铃般的笑声一直不曾间断。沈域自从认识她以后,从未见她笑得这般开心。
她笑起来可真美……
为了让沈域尽快沐浴换衣,秦怜特意撑船将她送回了暂住的屋子。沈域留秦怜在外间相候,自去换衣。等到沈域再次出现,她却散了发,着了一身女装。
原来那个俊美儿郎,竟是个女儿家。
秦怜却像是舒了口气一般,笑了。
“为何要笑?”沈域问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女子?你这傻瓜,装得挺像,只是和你接触久了,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今日算是确定我自己的猜测了。”秦怜回答。
“你……不觉得奇怪吗?”沈域又问。
“奇怪什么?”她疑惑。
沈域喉头动了动,轻声道:“怜娘……你当真不明白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的女儿身吗?”
秦怜的笑容逐渐收敛,面上有绯色渐渐晕染开来。她轻咬红唇,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她。
“即便我是个女子,你可愿……嫁给我?”沈域认真问道。
那一日,秦怜落荒而逃。
此后数日,沈域都未曾再出现。
七日后,秦臻在自家屋顶上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沈域。
“长衡老弟……你可真是个奇葩!”秦臻费了老鼻子劲儿将沈域扛下屋顶,安置在自家破旧的小床上后,气喘吁吁,一面擦汗,一面怒道。即便沈域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秦怜已然烧了热水来,润了帕子给她擦拭面上的汗水与泪痕,眼中的心疼化作泪水滚滚而落。
“怜娘,你……你哭什么啊?”尚未察觉二人情愫的秦臻,被女儿的眼泪吓到了。自从她母亲过世后,他再未见女儿哭过。
“爹……我想嫁给她……”
秦臻彻底懵了。
……
啊……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告诉自己关于鸾凰血脉的事的呢?大概也就在那不久之后吧。那个时候的她们,真的好年轻。年轻到难以置信,竟是转瞬间三十多年过去了。
时光如梭,命运如刀。世事白云苍狗,天地沧海桑田。
长衡……你独留我一人在此世间,当真好残忍呐……
春日,已近黄昏,金陵沈宅秦怜的院子内,宽大的胡床之上,她倚靠其间闭目小憩。泪水倏然从眼角滑落,她缓缓睁开了双眼。近日总是梦见从前,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啊。
冷不防,有一只小手拂去了她面庞上滑下的泪,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祖母,您哭了吗?”
秦怜忙吸了吸鼻子,抹去面上的泪痕。坐起身来,摸了摸凰儿的脑袋,道:
“孩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七岁的女孩身子拔高了一长截,从前可爱无比的面庞,婴儿肥已逐渐褪去,如今已初步显出绝美的模样,亭亭玉立,顾盼生姿。她露出了笑容,笑嘻嘻地跪下,将怀中一个锦盒捧给秦怜,道:
“祖母,祝您泰山不老,松鹤延年。”
秦怜顿觉惊喜非常,仔细一想,今日却并非是自己的生辰,明日才是。
“好孩子,你这是……为何啊,祖母生辰在明日呢。”
“祖母,这盒子里的东西可等不到明天,孙儿只能提前给您祝寿了。”凰儿笑嘻嘻,将锦盒打开,里面竟是躺着一颗形貌奇特的血色山参。
“您咬开皮,将其内汁液吸食,剩下的皮咱们再拿去捣碎,熬制成汤服下。这血参可金贵着呢,是阿爹快马加鞭让人送来的,过了今夜就不灵了。您身子不好,阿爹说一定要医好您。”
泪水在秦怜眼中积蓄。
“阿娘,您快吃罢。”沈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跨步入院内,她身后,张若菡、颦娘、无涯、忽陀等一众全部走了进来,将秦怜围在中央。
秦怜的泪水淌了下来,沈绥蹲下身,为娘亲拂去泪水,道:
“娘,明日是您的五十大寿,您自个儿都忘了吧。”一面说着,一面捧起锦盒中的血参,掐破皮,将汁液喂入秦怜口中。看着她全部喝下,她才放心。
秦怜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似乎气息都舒畅了许多。
“儿也没什么好送您的,就寻了这颗血参,助您固本培元,每日的按摩还要继续,您近来腿脚好多了,相信不久就能站起来了。等您站起来了啊,儿便带您去游山玩水,我大唐十万里锦绣河山,咱们都要走个遍。阿娘,您要长命百岁,儿便心满意足了。”沈绥笑道。
“娘,我让厨下备了不少菜,明日全家人为您祝寿,您看可好?”张若菡也蹲下身,问道。
“好,好。”秦怜的泪水是无比喜悦的,她抚摸着沈绥的面庞,又摸了摸张若菡的发顶。
沈绥向众人使了个眼神,除却颦娘,晚辈们齐刷刷跪在了秦怜身前,拱手祝贺:
“祝怜娘子,泰山不老,松鹤延年。”声音洪亮又整齐,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那笑容感染了秦怜,她破涕为笑,不禁仰望苍穹。
长衡,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再也不能陪伴这些孩子们了,我就去见你。咱们在天上相会,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将域怜这一章提到倒数第二章 来写,因为早就有预料这章无论想写得如何快乐,都忍不住要哭。我果然哭了。唐谜还是要在欢乐与充满希望的氛围内结束,所以要先写过去,再写未来。
下章凰儿专场。
第三百零四章 (全文完))
神凰八年秋; 九月初九; 天高气清; 正是登高祭祖; 赏桂品菊的好时节。
长安城外人人遍插茱萸,城内; 却也依旧热闹。八月十五女帝千秋节刚过没多久,城内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 眼下恰好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女科会试与殿试; 城内多了好多各地突围乡试而来的女举人; 客店都几乎住满了。
相比于男子科,女子科的选拔频率更为稠密; 从最低等的县试开始; 到最高等的两京会试,全部是一年一考,取得头衔; 才可参加下一级别的考试。女科开考从神凰五年开始,以册封当今皇后殿下为标志; 至如今恰好是第四年。第一批女科进士; 是在短短的半年之内; 连番参加了县试、乡试,最终全部由朝廷派遣车马接送至长安,参与会试与殿试挑选出来的。可以说,第一批女进士,熬过了最为艰难的一届考试; 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而当中,尤以第一届女科状元——姚珣最为优异。她在重重考验中脱颖而出,在最后的殿试内,以一笔绝佳的书法和一篇一气呵成的精彩策论,吸引了女帝的青睐,拔得头筹。下放地方任县令两年,又政绩卓越,被提拔入京,一年之内火速蹿升至黄门女侍之职,成为女帝身边的近臣。今年的女科考试,女帝专门命姚珣作为主考官,可谓是圣眷日隆。
这姚珣说来也是出身名门,乃是先帝初年著名的宰相姚崇的亲孙女,年纪轻轻才华横溢,高中状元时,不过双十年华。她也是个奇人,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嫁人了,相夫教子,安享家庭生活。偏偏她却为了参加女科,竟与丈夫和离。好在她与丈夫之间也没有孩子,这本就是一门指腹为婚的姻亲,她一直对此十分怨恨,如今找到机会,当真干干脆脆甩掉了这门婚事,一心一意投入了读书科考之中。
背后很多人戳她脊梁骨,说她不守妇道,实在给姚家抹黑。然而有些人却觉得她乃是当世奇女子,乃是顺应女皇时代降临而生的文曲星。如今的时代,女子已经可以进入私塾读书,再也不是必须相夫教子,蜗居深闺中读一些《女诫》之类书籍的时代了。女子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职业,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出嫁的对象。
世道真的变了,女儿家们觉得属于她们的时代来临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女同胞们开始进入私塾读书,考取功名,获得名声和地位。越来越多的家庭也开始转变观念,逐渐送家中的女儿出去读书。女子私塾如今皆是官办,由朝廷国库拨专项款运营,不收取百姓一分钱的学费,反倒读书还能管中午一顿饭。等到学成毕业,私塾还能安排学员谋生的工作,即便无法考取功名,也能进入当地官府做事,拿朝廷俸禄。如此好事,很多平民百姓家都已然挤破了头要把自家女儿送入女子私塾。秉持旧观念的,反倒是一些贵族阀阅世家。
随着女科连续三年成功举办,朝廷中如今也多了不少女官。无论是上朝还是议政,总是有女官出现在身边,从前的男性官员们总归是有些不习惯。但女官的出现,也给从前一潭死水的朝政带来了全新的气象。女子的思维方式,与男子截然不同。再加上这些女官所读的教材,所考的试题,乃是李瑾月精心命人编纂,偏重于实际应用,而并非从前那些大儒文官,大道理一套一套,真要实践起来,却力不从心。朝堂之上,针对一个问题,女官们往往能带来全新角度的思考,更为符合女帝的心意,一来二去,朝堂之上男子与女子竟分出两派来。
这也是最近女帝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她正在想着如何平衡,并融合男女之间的矛盾。
女帝正伤脑筋,却有一人一路闲来赏秋,自金陵策马踏花而至。从春明门入长安城时,恰是日暮时分。
这人一身江湖客打扮,大翻领胡服,腰系蹀躞带,挎着一柄乌黑的大横刀。头戴垂纱斗笠,长发披散,只在脑后简单挽起一半,以玉笄束紧。瞧身材当是个女子,可动作潇洒凛然,英姿勃发,极为惹人注目。
她似乎对长安城的街道十分熟悉,不多时就拐到了位于醴泉坊的张府处,下马后来到门前。
门阍瞧见她,不由上来问道:
“这位娘子,您打哪儿来?寻我张府有何事?”
那女子摘下头上垂纱斗笠,露出一张面带笑容的年轻面孔,却将那门阍霎时看傻了。门阍在张府也干了十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拜访。这种美,他已词汇贫乏无法去形容,只觉得淡薄如烟,清雅若莲,笑意盈然,轻易间惹人心湖泛起涟漪。
“大叔,麻烦您通传一声,告诉我外公、二外公、大舅舅、大舅娘,就说凰儿来看他们了。”
“凰……莫非……莫非您就是……”门阍彻底震惊了,看到凰儿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当即闭嘴,脚步匆匆返身回府禀报。
年轻女子便独自一人站在张府门口,打量着门楣。日头偏西,西照绵密地铺洒在她侧颜,二八年华的娇嫩肌肤,若染了一层金粉般,在夕阳的照射下生出奕奕光彩,美得不可方物。路过张府的路人均不由自主驻足看她,女子反应过来,想起娘亲的叮嘱,便重又戴上了垂纱斗笠。
恰逢此时,门阍又来了,即刻请她进去,她总算摆脱了那些痴迷的目光。
“凰儿!”正堂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杵着拐杖颤巍巍地迎接她,女子急忙摘了斗笠,噗通一声跪在老者身前,扶住他道:
“外公,凰儿来看您了,两年未见您可安好?”
“好,好,让外公看看。我们家凰儿真是愈发的俊俏了……”张九龄疼爱地抚摸着凰儿的发顶,搀扶她起身。
两年前,张九龄因年事已高,不堪宰相重任,如今已经从宰相位上退下,只安排集贤院院士的闲职,在家中著书立说,颐养天年。女儿远嫁金陵,他又身居要职,离不开长安。故而,女儿女婿一家每隔两三年就要入长安一回,看望看望他。最近一次是两年前,张九龄刚刚致仕时,女儿女婿一家人赶来参加他的致仕宴,那个时候凰儿十三岁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美不可方物。如今凰儿已满十六了,愈发的颜色绝丽。她这外孙女,继承了女儿女婿的所有优点,乃是张九龄最疼爱的晚辈。只可惜不能时常见面,祖孙俩却一直书笔通信,未曾断绝。
凰儿又与张九章、张拯等家人一一见面,一家人这才入正堂继续说话。
今次,凰儿乃是来参加即将举行的第四届女科,一年前,凰儿轻松拿下润州府乡试,取得了举人的资格,同时她还报考了武举,同样获得了武举人的称号。女子参加武举尚无前例,此事润州府刺史一直呈报到长安大明宫,凰儿乃是得了女帝特批,与男子一起考试,居然还能拔得头筹,能力可见一斑。
“凰儿,此次会试,可有信心?”张九龄不担心凰儿的武举,但他却对这次的会试有些不放心。
“外公请放心,凰儿一切准备周全,十年磨砺,此次便可见分晓。”这孩子倒是口气大,但话说出口却不觉狂妄,只因她确实胸有成竹。
“好!”张九龄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神凰宰相的外孙女,就该有这分气魄,但他却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要小心这次的主考官。”
“您是说,那位黄门女侍姚珣?”凰儿问道。
“正是,这女娃娃不简单啊,她时常有出人意料之举,行为莫测,但总有她的道理。此次她作为主考官,定下的试题或许会出乎意料。”
凰儿弯唇一笑,道:“孙儿十年寒窗并非白费,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这孩子,哈哈哈……”张九龄点了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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