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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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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巧的是,当年的尹氏家主,恰恰好就是一位女家主。在望舒郎看来,这当中或许还夹杂着性别仇恨。他痛恨自己身上的血脉,他认为是家族中的女子为了保全她们自己的特殊,而牺牲了家族中的男性。尹氏一门之中,一直都是女尊男卑的状态,大山之中或许不以为意。可我想,在尹氏融入尘世后,在那么多子弟看到外界男尊女卑的常态后,有这样的心理,或许是无法避免的。”
  “怎么会这样……”沈绥心痛非常,甚至觉得难以接受。她是尹氏的女性成员,还是血脉继承者,若放在当年的家族中,她地位是很高的。她确实没有办法体会家族中男性的感受。
  父亲……您是怎么想的?她忽而想起了她故去十八年的父亲尹域。可她相信,她的父亲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没有。
  “伯昭啊,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人性啊。一个大山中的特殊家族,与尘世格格不入,在融入外界的过程中,必然要经历极为难熬又痛苦的蜕变。好在,尹氏扛住了。只是,最开始的血的教训,却留下了隐患。
  这个故事在我心头萦绕很多很多年了,我时常会想起这个故事,也会反复体味当年望舒郎的心境。他在赴死之前,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揣摩了很多年,唯一能说得清的,是他自己也相当矛盾。他对家族的仇恨是必然有的,愤怒也必然溢满了胸腔,可他依旧下不了决心真正去毁灭他的家族。”
  沈绥一怔,随即她反应过来,点点头道:
  “确实,否则他就不会自裁,留下那样一个开启几率渺茫的机关长命锁给自己的儿子。他完全可以活下来,自己寻谋复仇,自己完不成,还可以教导自己的儿子完成。如此迂回的方式,大概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是啊,鸾凰尹氏,是天道孕育而生,也当由天道决定这个血脉是否该消亡。这就是望舒郎内心的决定,他所做的只是埋下了一粒种子。天道让他的儿子发现了机关长命锁,并破解密码,看到了其内的密信。这还不够,天道还要决定他的儿子,是否真的会替他完成复仇。这当中一步出了差错,都不会带来复仇的结果。几率太渺茫了,或许他内心深处也会想,就让这封密信藏在长命锁中,再也不要问世。”
  “可最终这封密信还是让他的儿子看到了,难道……是上天要亡我尹氏?”沈绥迷茫问道。
  “傻孩子,望舒郎的儿子是否真的实施了复仇,还是未知数,你切莫这般早就下了定论。天道幽茫,岂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参透。且看罢,不论是什么结果,你都要做到坦然面对。你有你的立场,你的信仰,坚持下去,这样就足够了。”司马承祯笑道。
  沈绥沉默片刻,眸中坚定神色回归,向司马承祯深深一揖,拜道:
  “多谢师尊开导。”
  ***
  在姑臧县城整顿一夜后,第二日清早,千羽门一行就与道门一行并作一路,继续踏上了西行的旅程。
  此次出行,司马承祯只带上了自己的大徒弟陈师兄以及陈师兄的四名弟子——玄和、玄顺、玄共、玄生。司马承祯在道门地位非凡,但早已卸任道门掌门人的位置。陈师兄亦不是掌门之位的接班人,这一趟出来,倒也不碍着打理门内的事物。按照司马承祯自己的话来说,他此行,抱着私人的目的,并不代表道门的立场。
  走了一日的路程,一行人于五月初二抵达了凉州府城。由于事先并未通知兰陵萧氏,司马承祯一行也早已换下道袍,穿上了寻常百姓的服饰,因而一行人入城时,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他们入住凉州府城的归雁驿,直到此时,沈绥才得到长安传回的张说病逝的死讯。
  与这个消息一起送达的,还有一封来自幽州的书信。写信人正是李瑾月。
  用晚食前,沈绥一直在读李瑾月寄来的信,张若菡凑在她身侧,听她一字一句将信中内容读出来给她听。无涯在一旁布置晚食的碟箸,不远处,沈缙正端着一小碗肉糜菜粥,一点一点喂千鹤吃下。颦娘扶着千鹤,用帕子垫在她下颚之上,掰开她的口唇,每喂进去一勺,就辅助她阖上口齿咀嚼吞咽。
  她们也都在听着。
  这是李瑾月寄给她们的第九封信。她几乎每个月月底都会写一封长长的书信,记录这一月发生的大小事,每次都差不多在月初送到沈绥手中。
  李瑾月与范阳李氏的九郎君李长雪成婚也有大半年的时光了,婚礼办得还算气派,幽州有头有脸的大世家都出席了。婚后,二人虽有夫妻之名,但却并没有夫妻之实。李长雪自知自己是这场联姻的工具,并不想讨公主嫌恶,很识趣地一直躲得远远的,依旧醉心于他的书画与诗作。而李瑾月,也照旧出入军府大营,整顿军队,训练新兵。
  这段时间,李瑾月按照沈绥此前为她规划的道路,在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向前迈进。至如今,当年薛家军大大小小的将领,已被她收编了八成以上,整个幽州府的兵力,实际上已然掌控在她手中。她调回了戍守瀚海军的尉迟焉,重新回到她身边协助。与程昳、徐玠一起,掀起了整肃清洗整个幽州的全新风向。
  圣人派去幽州执掌军政大权的新任节度使乃是当年于吐蕃之战中建立起赫赫威名的张守珪。此人的到来,显然给李瑾月很大的压力。张守珪,是现在朝中萧嵩萧相一党的。而萧嵩支持的,乃是三皇子。圣人这招不可谓不高明,他是想试探三皇子与李瑾月是否真的联盟,张守珪与李瑾月在幽州的一切动向,都会成为圣人判断朝内局势的最好证明。
  数月前张守珪刚刚抵达幽州时,李瑾月曾写信询问沈绥,该如何应对。沈绥的意思是,对张守珪,表面要敬重,内里要疏远,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由他,只要他不越过底线侵犯军权的掌控,一切都好说。而一旦他打算收缴李瑾月手中兵权,则绝对不能让步,收买此人是关键,实在收不到麾下,则不可心慈手软。
  数月后,李瑾月传来初步的喜讯,张守珪已然被说动,有意合作。
  军政之上的事,永远是李瑾月信中的主题。而关于她自己的私人生活,她提及甚少,大多一句“甚好”或“安康”便带过。只是她每每写到书信最后,总会提一句杨玉环最近的近况。这孩子,沈绥走后就以正式的女兵编制加入了拱月军,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后,以出色的成绩,被选在了李瑾月身侧任亲兵,现在也能挥舞刀剑,弓马骑射,有些身手了。李瑾月信上提及,她性子沉稳了许多,话也少了,这么长时间的锻炼,对她的改变是极大的。眼下,李瑾月还在为她单独开小灶,教导她读书习字与兵法谋略,这孩子学得很认真。虽然天赋不高,但肯努力就是好样的。
  这个月的信,李瑾月字里行间显得有些无奈,她提及杨玉环与李长雪之间的关系之恶劣让她左右为难。李长雪虽与她无情,但毕竟无辜,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她实在不明白为何杨玉环每次见到他的态度都如此恶劣,一点也不给李瑾月面子。
  这年上元节,难得她与李长雪坐在一起饮酒谈心,李长雪很抑郁,到最后喝醉了,与她说:
  “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我是你驸马,还是杨玉环是你驸马。你们每天都腻在一起……好像和你成婚的人是她。我知道我们的婚姻没有什么值得当真的,我也不是吃醋,我只是想说,如果哪一天你不需要我了,能不能和离,你放我自由。”
  李瑾月无言以对。
  “还有,你别负了那小姑娘……”李长雪最后补充道。
  李瑾月在信中最后写道:吾不知此言为何,又当何解。还望伯昭,如悉赐教。
  “她当真不知道吗?”张若菡听沈绥读完后,幽幽问道。
  “哪能不知,只是不愿面对罢了。”沈绥将信纸重新折好,装回了信封中,收在了信匣内。
  “唉……玉环很快就长大了,就要到适婚的年纪了。当初你们收留她的目的,也要到执行的期限了。这往后,可如何是好啊。”张若菡叹息。
  “这只能看她的选择了。”沈绥道。
  说话间,沈缙与颦娘已经喂完了千鹤,围到了食案边准备用食。沈绥亦坐到了食案边,无涯已经将木箸递给了她。沈绥夹了一块醋鲤放入了张若菡碟中,又夹了猪肉放入沈缙与颦娘碗中,道:
  “别多想了,大家吃饭罢。”
  食物入口,却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昨天很多人不理解的望舒郎仇恨尹氏的心理因由,此章有详细解释。很多时候,简单的逻辑不能解释复杂的人性,这就是人心区别于程式的原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在凉州府城的前两日; 城内很安静; 秩序井然; 百姓衣食无忧;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沈绥带着张若菡等人在城内转了几圈,领略了一下西部重镇的风采。整座凉州府城; 几乎有一半的面积被兰陵萧氏的府邸占去了,因而实际上能够随意走动的地区并不多。其中; 各坊市还有兵士把守; 维持城中秩序。城中市民; 大多是军户,家中儿郎都在河西军中。除了军户; 就是一些为军队造屋建舍的工匠户; 剩余的大多是来往的客商。
  这座城池建造得相当规整,与长安城颇为相似,街道横平竖直; 没有太多弯弯绕的道路。逛了一圈,沈绥就下了定论; 那个他们跟踪多时的男子; 不可能在这市井之中藏身半年的时间而不被发现。陪同她观览凉州府城的千羽门凉州分部堂主柏武丁告诉她; 千羽门查访过城内每一家客栈,打听了几乎其所有的常住户,一连搜索两个月都未能找到那个男子,显然那男子藏身的地点不会在凉州府城的市井之中。这里的人街坊邻居彼此间都十分熟悉,有陌生人住了六个月; 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而凉州府四周,几乎一马平川,除却姑臧山之外,见不到多少复杂的地势。姑臧山上千羽门也都仔细搜过,放出的数百只鸟雀与猎犬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如此,只有北面的长城,有可能会藏人,但是那里又有大批的河西军驻守,亦不是能够轻易混进去的。
  如此,只剩下占据了凉州府一半面积的兰陵萧氏府邸,千羽门未曾搜索过了。
  “我或许,需要去兰陵萧氏走一趟。”沈绥最后说道。
  不过,沈绥此行未能成行,原因是她的师尊司马承祯,替她先走了一趟兰陵萧氏,并将一位关键人物带出来与她见了面。
  司马承祯抵达凉州府一事,终究还是让消息灵通的兰陵萧氏知晓了。这里毕竟是兰陵萧氏的地盘,城内都是萧氏的人,哪怕千羽门在凉州府也不敢造次,侦查能力被大大削弱。再加上司马承祯故意让大徒孙玄和去萧府递了名剌,萧氏家主亲自将司马承祯迎进了府中。
  司马承祯离开萧氏府邸时,有一名女子,穿着普通的奴婢衣物,面庞擦得黑黑的,在侧门处拦住了他的去路,并声称想要见雪刀明断沈伯昭,司马承祯便将她带了回来。在归雁驿的后堂内,那女子见到沈绥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拜伏在地,哭泣恳求道:
  “请沈先生救救我儿。”
  “这位娘子快请起,切莫激动,在下不知原委,还请慢慢道来。”沈绥忙将她扶起。
  那女子定了定神,稳定心绪,擦去面上乌黑颜料,露出白皙秀美的面容,这才望着沈绥将原委慢慢道来。
  “妾身姓赵,是凉州府城赵氏医馆老馆主的女儿,嫁与兰陵萧氏八郎萧思难为妾。多年前,我夫郎战死沙场,留下我与我儿孤儿寡母,本幸得夫郎正妻——晋国公主照拂,可无奈公主被召回长安,我与我儿只得在萧氏府内相依为命。我夫郎为国建功立业,虽早早离去,可家族内对我母子亦相当敬重,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可直到大半年前,原本平静的生活忽然起了变化。”
  沈绥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卯卯口中的萧八郎遗孀,不过她也并不很惊讶,沉默片刻后她问道:
  “赵娘子缘何得知在下亦在此处,还欲寻我求助。”
  “沈先生之名,妾身十分熟悉。吾儿随他舅舅学医,他舅舅经常会与他说沈先生的传奇故事,吾儿十分崇拜您,也经常会与我提及您。您是大唐有名的神探,破获无数大案奇案,允文允武,聪慧非凡。雪刀明断之名,在河西亦是大名鼎鼎。沈先生抵达凉州府城后,我兄长便给我传了信,告知我您与道门一行同来,因而妾身这才会偷偷跟随司马上师前来见先生。”
  “令兄是?”
  “我兄长讳梓安,是现在的赵氏医馆馆主,亦是凉州长凤堂多年的药材供应户。沈先生是长凤堂的东家,我兄长还是很熟悉的。”赵氏仰首,看向沈绥说道。
  赵梓安……沈绥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是凉州长凤堂合作多年的药材商。她看了一眼远处轮椅上的琴奴,琴奴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只是沈绥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竟没想到此人居然是赵氏的兄长,是萧思难的大舅郎。赵梓安知道她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与长凤堂有密切生意往来的商人,大多都知道沈氏兄弟的名号,但并不知长凤堂是千羽门的伪装。只是,赵梓安居然让自己深居高门大宅中的妹妹冒着风险跑出来,自己却不亲自登门拜访,这却是有些奇怪。
  赵氏似乎看出了沈绥的疑惑,解释道:
  “兄长只知我想带我儿见沈先生一面,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兄长今日通知我先生已至,约好明日他来接我们母子前来拜谒,或许过一会儿,兄长就会来送拜帖。妾身是抢先一步赶来,有些事还需妾身亲口说与沈先生听。且,这件事妾身也并不想让兄长知晓。还请沈先生回绝兄长的拜帖,不情之请,沈先生海涵。”
  沈绥颔首,道:“这些都是小事,赵娘子还请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氏咬了咬唇,道:“吾儿自幼聪慧,因崇拜沈先生破案之能,他自幼也爱耍些小聪明,上元节解灯谜,寻找奴婢们丢失的器物,找些小猫小狗,他都很在行。他随我兄长学医,用他的话来说,是为了将来能有查验尸首的本领。这孩子……确实有些不务正业,尤其沉迷于九宫格与河图洛书中的那些深奥的算学。大约大半年前,这孩子去萧氏学堂上学,回来后就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幅拼图,终日沉迷其中,茶饭不思,就连睡觉也不睡,一天到晚,就伏在案前拼那幅拼图。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假装上学堂,实则不知去了哪里,直到教习先生找到我,我才知道他逃课逃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眼看着这般下去不行,我与院中的下人强行要将那幅拼图销毁,哪知我儿反应剧烈,我们夺走拼图后,他竟是极端到撞柱求死,未遂后更是疯疯癫癫,口中胡言乱语。我们吓得六神无主,将拼图还给他,他才恢复原状,可却只是伏在案前拼拼图,完全不理会我们,亦不说话。我们猜测这孩子或许是中邪了,去庙里求了符篆为他驱邪,还洒了盐、黄豆和狗血,最后偷偷请道士僧人前来作法,都不起丝毫作用。这孩子反倒越陷越深,眼瞧着人就这样消瘦下去,命不久矣,躺在榻上动弹不得,还要抱着那幅拼图不放手。
  妾身并非八郎明媒正娶的妻子,吾儿是庶子,虽是八郎唯一的血脉,可到底身份不高。八郎刚走时,尚有余威,且还有公主坐镇,我们母子才能得到数年的平安。可八郎走了这么多年了,公主也再也没有回来过,眼下萧氏内斗愈发严重,我们母子在府中处境愈发艰难,我儿的状况,我苦苦隐瞒,不愿让他人知晓,就怕外人落井下石,致我母子无立锥之地。除却我院中下人,外人只知道我儿患了恶疾,不能出门。只是时间越长,隐瞒就愈发困难,这般下去,我亦无能为力。今日恳请沈先生相助,万望救救吾儿,莫要让萧家八郎血脉就此断绝!”赵氏说到最后,叩首在地,泣不成声。
  “大郎,拼图是何物?”张若菡身旁的无涯悄悄凑过来问道。
  “是一种起源于西方的游戏,通过大食商人传入大唐,但是未曾在中原流行起来,只可在西域偶尔得见。这个游戏,简单来说,就把一幅图切碎成无数小块,打乱后,再拼回去。”
  “啊?谁这么无聊啊。”无涯讶异道。
  沈绥扶额,看了一眼张若菡,张若菡会意,招了招手道:“无涯,过来。”
  无涯自知打搅了大郎的正事,吐了吐舌头,默默退回了张若菡身侧。沈绥则扶起跪在地上哭泣的赵氏,道:
  “赵娘子,您先别急,这样吧,我准备一下,这就随您去府中,见一见您的儿子,还有那幅拼图。”
  “好,好,多谢沈先生,多谢沈先生!”
  沈绥招呼手底下的人顾看赵氏,又作别司马承祯,领着一群人入了后院,进屋中准备换上一件伪装身份的衣服。
  张若菡与沈缙追在她身后,随她一起进了屋,沈缙略有担忧道:
  【阿姊,会不会有危险,那什么拼图邪乎得紧。】
  “呵呵,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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