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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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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些时候,你不得不去相信缘分之奇妙。赤糸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出重金买下了这个沉默的男子。他其实年纪很轻,只比赤糸大一岁。只是他眉目间的沧桑,仿佛叙说着他小小年纪就经历的种种磨难。高昌大商人的私生子,自由不受主母待见,很年轻就随叔父外出经商游历。后遭遇马贼,叔父被杀死,货物被抢劫,他侥幸逃出,一路逃亡入唐。直至沦落奴隶,原以为一生无望,却遇到了渡江而来的一位青衫佩刀的风流少年郎。这是他一生的贵人,此生最重要的人,只是当时的他尚不知晓。
  男子说,他名叫忽陀。赤糸说:“我要往长安赶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忽陀的卖身契递还给他,补充道:“如若你愿意的话。”
  无处可去的忽陀,不知自己有何拒绝的理由。何况,他对这位少年郎是如此的好奇。
  这一路前往长安的旅途,走走停停,极为漫长。忽陀的少年主人,每经过一处稍大些的城镇,都会停留至少五日,她会去市场,寻找长凤堂,她会与每一家长凤堂的主人商谈些什么。只是忽陀最初并不被信任,因而他不知晓原因。直到半年以后,他才知道他的主人,是在一路重建千羽门。与她一并努力的,还有主人坐轮椅的“弟弟”,不过忽陀似乎总觉得,二郎君并非男子,而是女扮男装。
  而他的主人,莫不也是如此?
  直到他们抵达长安后,忽陀才得到了答案。
  赤糸十六岁那年早春,她回到了阔别五载的长安。她没有去看长乐房那一片焦土,而是住在了位于醴泉坊中的一处道观——青云观。忽陀发现,大郎君每日读书,都喜爱去道观最高处的塔楼,坐在外廊之上,吹着早春的寒风,依依东望。就在道观东侧,是一片宅院。其中有一处宅院,她总是往里面瞧看。
  某一日忽陀惊奇地发现,原来大郎一直在看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于院中出现。她会随意盘坐在院中某处,手持佛珠,一坐就是半日。大郎就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离去,大郎都久久回不了神。只要她出现,大郎手中的书就是摆设,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忽陀好奇极了,可他不敢问。
  然而就在赤糸赴考的前一日傍晚,她忽然轻轻对陪在她身侧的忽陀道:
  “你想听故事吗?”
  于是忽陀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哑口无言,乃至于心悸发慌的故事。故事说到最后,说故事的人忽而迷茫问他:
  “忽陀,你有爱人吗?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忽陀怔忪。
  片刻后,他的少年主人苦笑:“忽陀啊忽陀,我今日才明白……何谓曾经沧海……”
  情缘早深种,茫茫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  赤、莲、月,我打算每人写三章,所以凰涅篇应该有九章。但愿我不会被自己打脸。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外传·凰涅篇】
  赤糸十六岁那年是在长安城中度过的。倒不全是为了科考; 实际上她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重建长安千羽门总部; 以及以长安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讯息网络。无论如何; 两京之地都是最为紧要的。偏安东南的金陵城; 得不到紧要的消息,鞭长莫及。在两京让千羽门重新立足; 才是她重建千羽门最关键的节点。
  在长安这一年,发生了诸多事。其中最值得一提的; 莫过于她与颦娘在青云观偶遇秦臻一事。秦臻时常会去各大寺庙、道观祈福; 与住持论道; 用他的话说,是为了求心安。那日他来到青云观; 却不知为何心伤过度; 以致气血翻涌,晕倒在地。幸而得颦娘及时出手相助,才能很快好转过来。
  在认出秦臻十来年变化的样貌后; 赤糸就明白她再次见到了自己的亲外祖父。她虽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秦怜,可见到秦臻; 孺慕之情却油然而生。秦臻本就中年得女; 然而在丧妻后没多久; 他又痛丧爱女,五十好几,孑然一身。孤独的老人,让赤糸心中绞痛。她多么希望能与老人相认,能侍奉在他左右; 让他能安度晚年。可她做不到,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做到。她只能偶尔打着看望老人家病情的名头,带着些酒食、药材上门,陪老人家坐一坐,聊聊天。
  在老人的眼里,她或许只是一个热心肠的书生郎。听闻赤糸是来参加春闱的,他还用心指点了许多。可惜,赤糸并非要去考进士科,她只打算考明经科。考明经的目的,是她不愿太过靠近权力中央,也不愿让太多人知晓“沈绥”的存在。眼下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在外处理,不可能时常留在长安一地。何况,进士科入官场,耗费的时间太长,她等不起。她需要一条捷径,能让她更早、更快地进入官场,又不至于太过引人瞩目。
  在考完明经后,她甚至没有去查看榜单,她知道自己定然考上了。而紧接而来的武举,她亦是报名参加,轻松中举。其间,她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因而成绩并不突出。长安知晓她的人,也不过以为延陵沈氏这个陪居世族末席的小门阀,子弟本领平平,也就只能交出这样一份成绩单了。
  翌年,恰逢是募兵制开始的头一年。京畿一带军府大量募兵,沈绥离开了久居一年的长安,带着明经科与武举的两份成绩单,前去投军。她的目的是想尽量靠近洛阳城,以便她可重新建立洛阳的千羽门分部,所以她分析募兵条口的隶属,特意择了一处最为可能调往洛阳的新兵营。不过事与愿违,她被分配入了怀州折冲府。怀州虽也在河南府辖内,可距离洛阳,却是很远。
  那是赤糸第一次与颦娘、琴奴久别。她们是不能入军营的,赤糸只能让她们先行前往怀州城中安顿,而她自己则需想尽办法离开军队,进入怀州官场。
  参军从政,是她必须走的路。其中的身不由己,她早有预料。但若不走这条路,将来重回长安,查明当年真相,实现她的抱负,将困难重重。千羽门毕竟是江湖组织,朝堂上的政事,千羽门几乎接触不到。她如若要查当年的惨案,不入官场,是断不可能的。因而她必须要入官场,而且还要做司法刑判之官,如此方得便利,而不会被怀疑。
  独自一人在军营之中,她时刻绷紧神经,除却努力表现以求上司青眼,她还需要时刻警惕自己身份的暴露。好在她扮男子时日已久,很多习惯也算融入骨髓了,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出身份来。只是她每每遇上他人约她一起去小解,亦或去河边戏水冲凉,她都只能拒绝。不免总让人觉得她不近人情。
  最险的一次,是怀州折冲府举办全军比武大校。那是个酷热的夏季,她的对手几乎都打着赤膊,可她却只能捂着深色的衣物。在与人比试枪法的过程中,她不慎被对手划破衣袖,露出了她右臂之上蔓延的凰涅纹。当日晚间,无数兄弟追着她,要扒掉她的衣物瞧看她的纹身。幸而她跑得快,后又有上官前来呵斥,那帮野小子才最终作罢。
  事后,她请兄弟们吃了一顿酒,席上解释了一番她背后涅纹的来历,才总算化解了他们的好奇心。她说着涅纹是幼时体弱多病,一位道士要她纹上,以抵御疫病的。而实际上,这凰涅纹,是她十五岁时在茅山求学那年,由陈师兄,也就是昔年的“九龙涅”给她纹上的。琴奴也有纹身,在后腰附近,是八瓣金莲。她最初只以为纹身的目的是掩盖她们后背的大面积疤痕。而在许多年后她才明白,为何当年司马师尊会让陈师兄在她后背纹上凰涅纹。因为她是鸾凰血脉的继承者,仅存世间的涅槃凤凰,百鸟千羽之王。这一点,司马承祯很多年前就已然知晓了。
  很多关于司马承祯的事,当年颦娘都有所隐瞒。赤糸以为自己后背的烧伤,是颦娘一力治愈的。其实并不完全如此,颦娘曾去拜访过司马承祯,向司马天师求助。治疗烧伤的很多药方,是司马承祯从道门珍藏的医学典籍之中取出,给与颦娘的。若不是有这些药方,恐怕赤糸与琴奴的烧伤,不会好得这么快这么好。而颦娘也并非故意隐瞒,而是司马承祯不希望赤糸与琴奴知晓,他只是让颦娘在两人烧伤痊愈后,带他们上茅山修习一段时间,算作药方的交换条件。
  而为何司马承祯知晓赤糸的鸾凰血脉之谜,却又是不得而知之事了。
  在军营中的赤糸,因为突出的能力,从一开始的一名普通兵士,升入都虞候,慢慢做到了都虞候副统领,又因为破获一起军器私吞大案,被怀州刺史丁丰云看中,调离军队,升任怀州判佐,开始专司司法断案之事。
  那一年,她二十岁,按照男子礼,及冠成年。
  那几年,琴奴与颦娘在怀州也并未闲着。千羽门的总部暂时落在了怀州城,琴奴代替军营中的赤糸,开始着手处理繁杂的千羽门事物。她比她的姐姐还有经商头脑,短短四、五年间,她将千羽门的业务扩大了一倍有余。待赤糸从军营回归,千羽门初步的全境网络已然整体建立起来,在呼延卓马、玄微子、从云从雨、忽陀等等千羽门精锐骨干的通力协作下,蒸蒸日上。
  在赤糸归来后,琴奴还曾出过一次意外。由于打通洛阳西北的商路并不顺畅,琴奴曾亲自随一批货物往西,打算前去开拓门路。奈何途中遭遇关内一带最为厉害的劫匪,千羽门护持不周,货物损失不说,还差点害得琴奴命丧黄泉。危急时刻,琴奴似乎被激发出求生意志,她自从受伤后就未能发声的嗓子中爆发出人耳难以听闻的尖啸,引动大批惊鸟飞起,才让随后赶到的赤糸等人将她救下。
  此后,赤糸才明白,自己的妹妹原来也有吸引鸟类的能力,只可惜她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试验过一次后,除非万不得已的紧急之事,她再也不允许琴奴爆发这种尖啸了。
  二十三岁,经由丁丰云举荐,赤糸被河南府尹萧谦萧子良任命为河南府司法参军,从怀州升官入驻洛阳。她自此在洛阳扎根,以东都为千羽门的总部所在,辐射全境。
  此后的岁月,她几乎都在侦查案件之中度过。河南府的积年旧案数百起,几乎都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全部调查清楚。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苦主还是犯人,皆心服口服,无一有怨言。从那个时候起,她总算立足脚跟,开始着手调查当年太平公主府案的有关情况。奈何此案陈年时久,能够取信的证词证据早已如大海捞针,还有许多能够找到的证人似乎被幕后黑手刻意抹除,她始终未能有丝毫进展。
  那些年,长安城中也发生了不少大事,其中就有与赤糸两位挚交好友切身相关的大事。就在赤糸被调往洛阳担任河南府司法参军的前夕,长安城爆发当朝皇后厌胜巫蛊一案。皇后被废幽禁,三个月后忧惧而死。皇后同族王氏被牵连甚广,诛杀连片,血雨腥风。她的挚友,王皇后独女,圣人唯一的嫡出——李瑾月,被召回长安。那个时候,李瑾月正在安西大都护府带兵,是河西军中的重要将领,案发后她被解除军中实职,除却一些虚妄无用的名号之外,剥夺一切兵权,奉诏回京问罪。这一路漫长,哪怕紧赶慢赶,当她赶到长安时,三月已过,她连亲生母亲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噩耗如当头一记闷棍,将李瑾月打翻在地,丧夫又丧母,兵权解除,长期软禁,单凭自己的力量,李瑾月恐怕再难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再次走入了她的世界。
  张若菡。
  远在怀州的赤糸,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无能。十多年了,哪怕她一刻不停歇地努力着,依旧对长安发生的几乎所有事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出事,她却连回去安慰一下都做不到。十多年了,她的梦想,她的抱负,真的都能实现吗?
  然而随后传来的消息,几乎彻底将她击垮。
  那封信,是她抵达洛阳后没多久接到的,发消息来的是千羽门长安舵主崔钱。写这封信时,看得出崔钱下笔之艰涩,就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告知门主这样一个难以启齿的消息。
  晋国公主李瑾月,因昔年陪读旧友张若菡悉心照料,渐有好转。故而,对张若菡暗生情愫,每每张若菡前往看望,她必痴缠于她,举止暧昧,频频示爱。此事经由公主府内下人传出,磨镜丑闻已然传遍全长安。
  那日,赤糸捏着这封信,反复读了良久。她望着信上字字句句,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噗”地呕出一口鲜血,喷在信纸之上,晕厥过去。
  那日,伊颦与琴奴被她吓坏了,也因而终于得知她深埋心中那如海深沉的情感。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究竟是多么大的打击,恐怕只有赤糸自己才能切身体会。她们甚至觉得,那口血,是赤糸将自己的灵魂呕了出来,十数年的努力,或许那一刻在她心目中,已然化为飞灰,尽数消弭。
  卯卯啊卯卯,我千方百计想要回到你身边,辅佐你实现我们当初的誓言。可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你让我还如何去辅佐你……我这十数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倦了,累了,伤透了。好几日她如行尸一般坐在廊下,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一如当年她遍体烧伤,在金陵老宅廊下的模样。一纸书信,将她打回原形,仿佛她挣扎着从深渊中爬出来,刚要望见曙光,就被命运残酷地一脚踢了回去。
  如果,她们都不需要我,没了我,她们都能好好的,幸福地活着。我是不是……就不该再出现了。她如是想到。
  莲婢……她呢喃着那个名字,在廊下啜泣。
  琴奴做不了什么,伊颦也做不了什么,谁都无能为力,这个结,只有赤糸自己才能解开。琴奴唯一做的事,就是将赤糸的雪刀,递到了她的手中,告诉她:
  【阿姊,你是雪刀明断,拿好你的刀,做出你的决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永远跟着你。】
  数日后,形容消瘦的沈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提着刀重新站在了众人眼前。她说:
  “该做的事情,还要继续做。有些事,我必须查清楚,有些人,我也必须去面对。一切都要做个了断,我不会有始无终。”
  如若命运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我至少要挣扎到生命最后一息。
  开元十六年十二月廿五,雪刀明断沈伯昭,奉诏入长安调查慈恩怪猿一案。
  苍阙黄城恒立,十六载时光东流,火中涅槃,风雪归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真是感慨万千,犹记得刚开文那会儿,有朋友提出开篇不够吸引人。我曾说,我从这个节点切入开篇,是有我的原因的。
  火中涅槃,风雪归人。火里去,雪中归,十六载初心不改。赤糸是我这篇文的首要女主角,她的故事,她的风骨,就该从那风雪归来的时刻说起。
  PS:元旦三天假期日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外传·凰涅篇】
  她依稀记得;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可怖的梦。她的周身全是火; 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站在大火包围之中,惶然四顾; 却见不到任何人。
  “莲婢……莲婢……”那个声音呼唤着,渐去渐远。
  “你是谁?!”她放声追问。
  “我要走了……”那个声音最后说道。
  当她凌晨时分清醒过来时; 发现汗水已然濡湿被褥。她周身酸软地在床榻上躺了片刻; 才缓缓坐起身来。恍惚间; 觉得自己昨夜并非睡了一觉,而是在外跑了整整一夜。
  “无涯?无涯!”她呼唤道。
  可是; 以往会立刻回应的侍女无涯; 今日却不知为何,唤了半晌未曾有任何回应。
  她无法,只得自己下得榻来; 着履,寻了一件厚重披风披上; 缓缓推了门走了出去。屋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院中的下人们似乎一夜之中都消失了。府内静悄悄的; 清冷的寒风吹拂,她裹紧了披风,往院外走去。
  这是怎么了?虽说昨夜是上元佳节,一宿欢闹,可不至于今日一早大家都没起身罢。昨夜她未能出门游街; 颇有些遗憾,因着前些日子就染了风寒,连日高烧,一直在家中养病,就连昨日赤糸邀她上元夜出门游玩,她都不得不推掉。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中出不来,她过了好几日独身一人的日子,躺在病榻上,颇有些孤单。
  发了一身汗,她感觉好多了,烧怕是退了,或许,今日她能去寻赤糸了。昨夜没能陪她,她定要怨怪自己了。想到此处,她微微笑了笑。
  她走出院门,穿过庭院,绕入回廊,缓缓走到了父母亲正院的西侧,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大群仆役正围在正院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无涯小小的身影也在其中,她人小,正躲在大人们身后,似乎在偷听些什么。她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本想出声呼唤,奈何寒风一下吹散了她虚弱的声音。她紧了紧领口,干脆走上前去。她从后方靠近大人们,原本想拍一下无涯,吓唬一下这个小丫头,然而一个可怕的词,却忽而钻入了她的耳中。
  “……火灾……”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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