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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陆依黛将谪仙的心绪揣摩个大概，下一场又开始了。她硬着头皮换上一副欣慰的表情，转而去踩机位角度，带着人往湖里走去。
　　导演没有喊停！她为之振奋，越发卖力表演。
　　为求吻合谪仙形象，她身上穿着雪白的襦裙，不同的材质在走动间摩擦出细碎的声响，迎风融入夜色，清辉盈盈。
　　“卡。过！不错！保持这个势头！下水也不能失了仙气！”林导在那头大喊，将半只脚凌空于湖面的陆依黛唤回。
　　明雨柯得了空档，几步跑到她面前，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只小热包，递给她。
　　陆依黛的手脚早已冻僵，搓手跺脚，没有去接，哈着气回答：“一鼓作气，现在暖了，一会怎么下水？”
　　她没完全扯开嘴角，就见对方靠近，拿着唇刷给她补妆。
　　趁着夜色，她看清对方下唇那道褐色口子，先是心虚地撇过头，而后回想到当日的情形，就要说话。
　　“停一下，这条可能要重拍！小陆，过来一下，我给你讲讲戏。”林导抢在她前面，再次给她带来噩耗。
　　陆依黛只好看了明雨柯一眼，便披上助理小悦伸过来的大衣，拉紧衣襟小跑过去。
　　林导驻扎的地方太暗，她走近才发现苏郁青也在，正跟林导讨论着什么。她放轻脚步声，停在近处。
　　“我觉得表情可以不变，但氛围绝对要重拍的。男主在整个故事里，看似癫狂失智，实际是一直保持清醒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梦中的缪斯，不过是他内心的展示，而不是独立的人格。在故事结尾再会，他是矛盾的，他没有做好告别这个世界的准备，却想在告别世界的中途再次获得缪斯的眷顾。因而他的言行与心绪极大的表现出不协调感，作为缪斯，同样也应如此。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上，缪斯欣慰的表情可以，但是动作应该更为缱绻，刚才的步子美则美矣，太过轻松，所营造的氛围不够，观众很难往深层次的想法靠近。”苏郁青的音色很好，温润而不失亮度，带着少年感。
　　陆依黛没有完整的剧本，靠着大纲和林导的讲解脑补出角色大概，听完苏郁青的想法，忍不住反思，逡巡儒行。
　　林导本想反驳，对上她的举动，默默点头，让场务准备重拍。


第3章　
　　陆依黛又一次回到与苏郁青相视后的定格画面，这次的她眼里只有苏郁青，全副身心投入属于男主的内心世界，解读对方的心思。她勉强舒展愁容，挤出一个微笑，翩然转身，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她雪白轻盈的衣袂不再翻飞飘扬，却始终不因走动沾染泥尘。
　　苏郁青时不时会停下来，仰头注视明月，稍稍远离前人。待他确认对方不会为他停留后，便会去追，让二人保持一定距离。
　　如此循环往复二次，在他第三次加快步速时，毫无预兆地，陆依黛蓦地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苏郁青率先反应过来。在极短的数秒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错愕，反而换上一副坦然的神情，复又走过去。
　　这是剧本没有的动作，这场戏理应在此卡住，进入终幕的拍摄。然而气氛太好，林导在犹豫数息后，抬手捂住口鼻，屏息指挥场务。
　　明雨柯顺着编剧的目光看去，月中下移，确实容不得耽误。
　　远处的陆依黛依旧迎着夜风前进，两颊碎发拂过她的肌肤，遮住她眼中的光。
　　众人回过神，她已从容踏入湖中，向着月影而去。
　　而不愿逐月的苏郁青，亦步亦趋地与之共步深潭，二人以背影结束，留下她轻吟的：绕地游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属于缪斯的惊梦。
　　这场节奏极好，停在此处完全可以通过。
　　不等林导欣喜地喊过，戏中的二人再次带来让人意想不到的表演。
　　只见陆依黛湖中缓缓转身，向苏郁青伸出手，微微一笑。
　　苏郁青展示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身上的不自然也被解除，满目温柔。
　　他停在原处，用真正的戏腔将方才陆依黛吟诵的词唱出。
　　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对方会唱戏，而且比她的水准高那么多，足以拉开业余与专业的距离。她差点从戏中抽离，变回那个自卑的十八线艺人。
　　可机会只有一次，她已经看到光了，怎么能停下来。
　　于是她收回手，放松眉目，全神贯注于对方的一举一动，在最后那句唱词落下前，投去欣赏。
　　苏郁青已经站在她面前，眼眶微红。
　　不知怎地，陆依黛眼中酸涩，一滴泪珠夺眶而出。
　　二人轻拥着，胜于千言万语。
　　月影移去，周遭变得昏暗，他们迎来了林导那声：“卡！过！很完美！”
　　“阿嚏！”陆依黛细小的喷嚏声被在场工作人员的喧闹声淹没，与来时不同，她跟着苏郁青，向湖边走去。
　　助理小悦早已张着大浴巾相迎，裹着她卖力地搓捂。
　　明雨柯的姜茶递来，温声敦促：“小心烫，小口多喝一些，不然明天嗓子该不舒服。”
　　她知道陆依黛的喉咙小毛病不少，眼看属于缪斯的开场戏要挪到明日，更是担忧。
　　陆依黛最怕对方这副表情，笑着去捏对方的脸，手伸到半空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她嘴唇的口子。她低头接过保温杯，啜了几口，轻声问她：“嘴唇还疼么？”
　　明雨柯不知其所指，茫然地摇摇头：“回去敷个唇膜就好了。”
　　陆依黛微微一笑，张了张嘴巴，没说话，只咽了咽口水。
　　她的小动作未能瞒过明雨柯，后者没有继续纠结，赶紧带着人来到导演和编剧面前。
　　她一定在忍耐，再呆下去得咳嗽了。
　　比起如普通艺人般行动，陆依黛觉得周旋业内人际关系更为轻松，她与二人分别握手后，深深鞠躬，饱含感激之意：“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林导性子直，一切以好作品为先，后面的成品已然掩盖她前面的不足，爽朗大笑，拍拍她的肩膀：“别着急杀青，合同写的是两天，今天才第一天呢，重头戏还在明天！你回去好好休息，争取能保持后半夜的状态！”
　　陆依黛心情随之大好，不住点头，笑涡乍现。
　　“郁青，学学人家小陆，出了片场，就不要再沉浸戏里了！”林导忽然对着走得老远的苏郁青大喊，只收获对方头也不回的挥手示意。
　　陆依黛很快回到更衣室，用最快速度换回自己的干衣服，抱着暖水袋。
　　她吸了吸鼻子，泰然自若地与明雨柯、小悦汇合：“回酒店吧，今晚早睡早起。”
　　明雨柯像往常那样过去挽着她，与她并行：“这样暖一些么？”
　　陆依黛微微一顿，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塞入对方温暖的大衣口袋。
　　她低头看去，对方长睫微微轻颤，不自觉地依偎着她。
　　是了，过去好多个的冬天，她们也曾如此贴近，相互依靠着，一同迈向那泡沫一般美丽的绮丽未来。
　　并不会因为她们不再使用的圈名或者打破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改变。
　　熟稔的感觉回归，明雨柯忍不住轻抿嘴角。
　　酒店离片场不远，陆依黛回到房间后，立即洗了个热水澡，将自己烫得浑身通红。她不敢轻视，乖巧地将剩下的姜茶喝完，洗漱后就钻进被窝，连空调都是定时的。
　　可惜她在不经意间找到的表演灵感比电影中的缪斯更为缥缈，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第二天她起床后不仅嗓子不适，咳嗽几声后，竟失了声。相比之下，她的头重脚轻，脚步浮沉反而不算什么了。
　　“依黛，起了么？”门铃声起，明雨柯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怎么是萍萍来了！陆依黛在慌张中默念出明雨柯的圈名。
　　只不过如果有第三个人在，会发现她连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怎么那么久才开门？”陆依黛向来时间观念强，每次都会提前收拾好自己等着明雨柯，突然反常，让她很是不解。
　　她转头看去，只见那人摇摇晃晃地向洗手间过去。
　　她迅速了然，几步过去，扶住对方，熟练地探手去摸对方的额头。
　　“手，好凉……”陆依黛不忘关注对方，拿下她的手，双手捂住。
　　明雨柯被她嘶哑不忍听的嗓音定住，怜惜地用另一只手替她将碎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
　　陆依黛从高中开始就经常这样，稍不留神就发烧，食疗加锻炼双管齐下都没有改善。
　　她在进圈后有过不少这样的时候，带病上阵多了，应对一般强度的工作不是问题，只是这嗓子……
　　“卡！这条过！”有了昨晚的教训，林导将缪斯出场分成两场，单独留出戏腔远景来。
　　在特效药和顽强意志支撑下，陆依黛磕磕绊绊地凭记忆将属于缪斯的美态展示，闻声停下时，险些跪倒于地。
　　“我在。”明雨柯不知从何处冒出，及时扶住她。
　　陆依黛刚想靠过去，就听林导在那边大喊：“年轻人不要太懒！一鼓作气！下一条准备！”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的明雨柯倒先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地抬眼看她。
　　她心中一暖，微笑着答道：“是，林导。”
　　明雨柯手中一空，看着她高挑纤细的背影渐远。
　　她在离开前还留下一句：“我可以的，不用担心。”
　　可有些限制不会因为她的拼尽全力而在短时间被突破。还在翻唱圈的时候，每次她和明雨柯合唱，都仅限于流行歌，即便是古风歌曲，也是由明雨柯负责戏腔部分。她那自带仙气的空灵嗓音，其实适合范围很窄，稍微需要些气势的流行歌都撑不住。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戏腔，只不过没有成功过罢了。
　　所以这次不过是又一次失败的尝试罢了，要她们提前知道需要唱戏，肯定不会削尖脑袋往剧组里凑。
　　在第三次开腔后，陆依黛端着的架势有些松垮，显然状态不佳，嗓音也沙哑浑浊。
　　苏郁青在第二次重拍时，绕到了陆依黛面前的机位死角，隐隐看出异样。
　　果然，在第五次拍摄时，陆依黛没忍住，咳嗽起来。
　　她又憋了太久，完全控制不住仪态，面红耳赤，泪水涟涟。
　　这场拍的是陆依黛的背影，林导看不见她的脸色，也不知实情，以为她是呛着了，便喊了卡，让她休息五分钟。
　　明雨柯端着水杯和药盒过去，对上苏郁青审视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只当他是不满陆依黛拖延他杀青的进度，便向他弯腰道歉：“实在对不起，小黛她昨夜受凉生病了，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替陆依黛拍背顺气，好不容易喂她喝完药。
　　五分钟很快过去，明雨柯不舍地替陆依黛理了理衣裳。
　　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有那个能耐，能带着公主潇洒离场。
　　“不如就由你来替小陆演吧，明小姐。”苏郁青抛出这一句，让偌大的片场瞬间静音。


第4章　
　　明雨柯有些难以置信，虚虚抬手指着自己问道：“苏苏口中的明小姐莫非是我？”
　　苏苏这个昵称来自粉丝，后来圈中有人跟着称呼，大家听多了，也就见惯不惯。何况苏郁青的确配得上这个形容。
　　明雨柯有段时间很喜欢苏郁青，为了他还混进各大粉丝群，只为一个能给苏苏做生贺歌曲的机会。
　　而且她确实成功了，那首她模仿本尊声线、唱腔做的歌，曾被本尊当作背景音乐，用来做自拍小视频。
　　不会在这里掉马吧，她明明在做经纪人前就清空了自己所有作品页子，将她五年的翻唱生涯都隐藏起来。她的微博也是新开的，以苏苏的名气，哪有时间关注她这种十八线艺人的经纪人。
　　“没错，林导有所不知，昨晚小陆在练习戏腔时，明小姐也试了几句，我听着很符合缪斯的形象。”苏郁青高声答道。
　　林绰安选缪斯时，有意往非专业人士中挑，听到苏郁青的推荐，想到后面的安排，顺势答道：“明小姐可以唱几句吗？虽然不合情理，但小陆这样卡着嗓子也怪难受的。”
　　明雨柯无语，回头去看陆依黛，却发现这人正对着自己冒粉红泡泡，不住扶额。
　　她稍作整理，深吸一口气，模仿陆依黛的声线、唱腔，谨记昆曲老师的指导，开口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句唱罢，唯有陆依黛不停歇的掌声以示回应。
　　“老师您觉得怎样？”林导这句话音量不大。
　　昆曲老师点点头，如实评价：“音色与小陆有九成相似，足以乱真，而且比小陆有质感，扛得住戏。”
　　林导低头沉思片刻，转身与编辑胡期细声讨论。
　　十五分钟后，他宣布结论：“这样，场务将机位死角拉近，依然是拍小陆的背影，但由明小姐来唱。记得死角所在的位置与小陆不能太远，要在麦克风的收音范围内。明小姐要留意小陆的动作，不能对不上口型和姿势。”
　　毕竟陆依黛前面也有摄像机，只是暂定不使用里面的影像罢了。
　　她与明雨柯离得很近，笑着给她加油。
　　这是唯一能解救被锁在高塔上的公主的机会了。
　　明雨柯这般想着，在场务打板后闭上双眼，心中默数着节奏，仰头向着麦克风放声歌唱。
　　二人全程没有对视，每个字句每个动作竟完美契合，只看摄像机中的画面，根本察觉不出另一个人的存在。
　　“卡，这条过！恭喜小陆，你杀青了！”林导一语既出，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恭喜陆依黛。
　　明雨柯睁眼看去，那人正被围在中央，抱着鲜花、食物，对她嫣然一笑，朗声说道：“萍萍，我永远是你的脑残粉！爱你，么么哒！”
　　她摇摇头，不觉嘴角上扬。
　　这场电影的最后一场是在室内，属于苏郁青一人，陆依黛刚服过特效药，便想观摩完再回去。
　　说起来，这座别墅真的大得过分，简直自成影视城，里面的房间还能与外景呼应，典雅而古色古香。
　　“艺术家真的会在意室内布置么？”她兀自蹦出这句，惹得苏郁青侧目。
　　没想到苏郁青淡淡答道：“这个男主会，因为他追求将心中的美具象化，就像那位不存在的缪斯的形象。”
　　“《逐月》倒是贴切，可惜我的剧本不是完整的。”陆依黛喟叹道。
　　“你不也在逐月么？为此甘愿饮鸩止渴。”苏郁青无情地噎住她。
　　在片场角落，早已架着录下花絮的机子，他们方才的对话被默默完整收录。
　　待场务就绪，苏郁青已躺在浴缸里，白衬衫被染得通红。他的脸色苍白，气若柔丝，慢慢滑入水中。
　　简单几个动作，看得在场一众都无由来地紧张起来。陆依黛更是代入缪斯的视角，无意识地行动起来。
　　在“血水”没过他的鼻腔时，他终于被唤醒，本能地挣扎。
　　他演得过于真实，让人一时忘了身在片场，忍不住上前相救。
　　“卡！过！恭喜郁青，杀青了！”林导索性起身走过去，拉着人从浴缸里出来。
　　苏郁青无法及时从戏中抽离，痴痴地看着对方，眉头紧锁。
　　“郁青！醒来！结束了，你现在是苏郁青！”林导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高声喝道。
　　同样沉浸其中的还有陆依黛，她躲过关注视线，独自来到墙角抹泪。
　　“让我来吧，你脸上还有妆。”明雨柯总是能快速锁定她的所在，准确地降临在她的面前。
　　她松开手，面向对方，任由对方拿着纸巾替她按压眼角。
　　“要不是你拒绝，我真想直接申请兼职你的助理。”她听到对方喃喃自语。
　　她正想反驳，就听身后一群人吵吵闹闹，声音越来越近。
　　“小陆，你说说他！”原来是林导扶着苏郁青过来。
　　他一看陆依黛那双泪眼，差点松手将苏郁青摔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这是要不疯魔不成活啊！来，人交给你，你是缪斯！”
　　因为他的这句话，陆依黛险些回到戏中，怔愣着就要伸手去接。
　　幸好明雨柯眼疾手快，给助理小悦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苏郁青，隔开他与陆依黛之间的距离。
　　苏郁青的助理只觉失职，不着痕迹地抢下明雨柯的位置，让她解放出来。
　　她顺势退了几步，护在陆依黛身侧。
　　没人注意到她袖下的那只手正与陆依黛交握。
　　手中温度传来，陆依黛回过神，飞快地看了明雨柯一眼，稍稍向苏郁青走近。
　　苏郁青依然穿着湿漉漉的衬衣，裹着毛巾都能让人感受到渗人的寒气。他方才情绪丰富的眼神如今空若无物，不管谁在他面前，都换不来他的一瞥。
　　“林导，苏苏以前也是这样么？”陆依黛在他面前晃了一阵，向林导投去求助的目光。
　　林导把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抓得越发无形，含糊答道：“没这次严重，这次他的戏份很多，拍得细致。为了学做一个艺术家，他停工研究了足足八个月。一旦演员变成自己塑造的人物，就是悲剧的开始。”
　　陆依黛沉默。可她理解苏郁青，没人会拒绝光的到来，也没人愿意重回黑暗。
　　她偏头思考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