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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余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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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艳羡而惊奇,她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自己带着傻气的笑容看着自己。
陆琼在外面呼唤她的名字,应声而出的许琛暮探过头,陆琼早已收拾完毕。重新恢复了那样的静雅温和的模样,挺拔树立像是一棵松。
她远远地看着陆琼像是远远地看着自己,如同隔着时间和空间透过那茫茫人海重新看见第一眼的陆琼,不记得了,好像初遇这个场景只给她看见了裙摆一样,好像四周恍惚变作黑色,黑得纯粹,比白色更加脆弱,在湍急的河水上,陆琼颈间隐隐有着令人心动的冷香。
她是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呢?陆琼又是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来自不同源头的两条河汇聚起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隐约觉得,好像和陆琼这收拾起来要出发的目的地有些关联,莫名的直觉,一旦想起来,血液里都奔腾着不知名的温柔和怀念,像是怀念许久未见的长辈,却只能在那黑白照片里端详到那面容,心沉沉地下去,轻轻地浮上来,伴着悠长的呼吸,此起彼伏,从而带来这一刹那的缱绻。
“走吧。”
“去,去哪儿?”
“去见你的家人。”
果然。当下的许琛暮为自己这种准确的带着些许诡秘的直觉沾沾自喜着,是家人啊,自己要见到除陆琼以外的第二个人了,只是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会不会很是唐突,她刚刚洗脸的时候还有些潦草,敷衍了事,这样是不是会显得很是失礼?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家人呢?骤然恍惚起来,憋红了脸——
一边随着陆琼的步子恍惚地挪着两条腿,被丢在卧室里和一堆衣服坐在一起,一边攥着陆琼的袖子,张了半天口,才不知是表达出怎样的喜悦来,说道:“我是去见谁?”
“你妈妈。”陆琼背过身子等她换衣服,声音悉悉索索不绝于耳,许琛暮沉默了下去,让她很是慌乱,生怕许琛暮借此想起来那有些不甚愉快的记忆,在冷寂的桥下,第一眼看见对方,好像都是怀揣着庞然大物一样的悲伤。
那天是许琛暮母亲入殓的日子,在医院拒绝了最后的治疗,选择了安乐死,许琛暮年纪尚小,只是高一,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健健康康的什么心理疾病都没有的人会选择自我了结生命。
那是从许琛暮断断续续的叙述和之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拼凑出来的一个形象,陆琼没有亲眼见过她的母亲,只能通过这残缺的形象知道那是个极为不羁的女子,她站在众人之中是那样独特的一位。
那时的许琛暮不能理解特立独行潇洒随意的母亲是为什么拒绝了最后的挽救。
她说:“姐姐,我好难受,我不明白。明明可以多活几天的。”
无意之中就戳到了自己的软肋,明明可以多活几天的。她和许琛暮的母亲都选择自我了结,只是一个已经结束,只有结果没有前因,而自己只有前因,没有结果,因果相缠,像是迷信的说法,可是她始终觉得像是一种牵引,她在许琛暮这里要找到答案。
“大概是,为了活得更有尊严,死也是自己选的,比什么都不做,任由死神夺走生命,更加主动,就,就更加有尊严……吧。”那时候的陆琼这样解释,竟然发觉自己慌乱之间说了这样一个,自己坚守到今的东西,生或死,都要有尊严地进行。
“这样啊,”许琛暮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抬眼看了看,又瞧瞧陆琼,抿着唇,陆陆续续,说了很多关于她母亲的话。
少女时期的许琛暮的母亲,和她父亲在一起,有了她。少年慌张极了,拒不承认,跑了,少女家人觉得是耻辱,要求她打掉,可是她想了很久,还是偷偷摸摸从家里逃出来,把许琛暮留下了,随自己姓。
在夜行的火车上捧着才微微隆起的肚子独自去远方。
陆琼坚信自己是没有这样的魄力的。
但是如果是许琛暮,应该是做得出来。
许琛暮没有念过小学。幼年放任着出去旅游,见许多事情,认识很多朋友,基本功课的学习,就由母亲来负责,其余的内容,就把她丢在书店,一丢一整天,等傍晚,许琛暮攥着书,她攥着菜篮子一起回家。
那是许琛暮的生活。
要上初中了,是个大问题。
大家说,你家孩子有灵气儿,去念艺校吧,以后说不定是个明星呢!可是许妈妈看看自家孩子的小雀斑和大额头,叹了一口气,四处找关系,丢进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初中。
第66章 星期四:一些回忆
“我妈妈?她还在世?”许琛暮脱口而出,有些恍然无措,自己怎么突然就说了这句话?难道自己妈妈不在世吗?如果在世的话这话真是大逆不道啊,可是脱口而出的反应和习惯,还没有自我检讨,陆琼就诧异地瞧瞧她,摇摇头。
“不……不在了?”许琛暮愣了,精准的直觉又一次罩在头顶指引了方向,一时间自己母亲早已过世的消息反而被这个消息推到后面,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这个消息的内容,像是被定格了,讷讷地抬起眼来,确认是不是陆琼脖子晃了晃,才抬起眼来,一只冰凉的手压在自己眼上,阳光透过指缝,只有着冰凉斑驳的光细细碎碎地照出手指的轮廓,泛红,冰凉地压在眼皮上。
“你捂我眼睛做什么,我不伤心,可能以前伤心过,现在,也不伤心……”许琛暮陡然间就把更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了,话出口的那一刻鼻尖酸涩起来,好像悲伤这种情绪觉得极不服气,就冒出头来向她证明,看,你是很爱你母亲的,你在难过的。
初中时她在班级里是中等生,因为觉得这样中规中矩学习是个新鲜的事情,但是长久坐下来又觉得乏味,成绩不上不下,在班级里也显不出有这么一个人的成绩。
只是性子跳脱,从东墙跳到西墙,撞塌几堵墙也不肯回头的那种人,和老师们关系甚好,于是班主任见她这样实在不成样子,叫了她母亲来,想要在她身上多培养培养,那时候许妈妈站在办公室门口探头瞧了一眼,抿着唇笑,告诉许琛暮说,她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来,有些紧张,面上还是微微笑着,气定神闲,像是办公室的主人一样坐在班主任的对面。
班主任说要补课啊,这样可以去重点高中啊,许妈妈说不行啊,补课的话我女儿没有玩的时间啊!在旁边的教务主任听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觉得真是不负责任,可是看见许琛暮又实在是乖巧的模样,嘴唇翕动翕动没说话。
班主任说哎呀你让她自己选啊,她觉得考重点好就考重点是不是?你也不可以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她身上啊!许妈妈一听真是太有道理了,点点头扯过了许琛暮问她说要不要补课,补课就可以把功课赶上来去重点高中。
许琛暮站在那里懵着半天不知为何这重大的抉择就压在自己身上,四顾端详几眼,班主任及时压下了筹码,说,你去了重点高中就可以去重点大学,重点大学的传播学才是最好的,你去那里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和谁说话就可以和谁说话,有记者证什么都可以啊,你不是喜欢和人说话吗?
这样一听好像是很有蛊惑性的,许琛暮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许妈妈一直没和她说话。
那是第一次,她感觉到有些悲伤,像是现在的情绪一样,许琛暮默然回想,鼻尖涩涩的,吸了吸鼻子,陆琼将手拿开,把外套搭在她肩头。
好像母亲是这样说的:“我很怕你也走。但是你得走,这是你的选择。我很高兴。”
“我不走。”
“哪怕你不走,我也得走,大家总会离别的。”
这句话跳出来,许琛暮就拉上外套裹着,踩着小碎步跟在陆琼身后,亦步亦趋如同影子一般,她暂且还不想别离,脑子里的女人被轻而易举地被想了起来,像是本能,毕竟是最为亲近的人,渐渐记起来,于是充盈了这个形象,一会儿是去见她,就应当是去见她的遗物或者墓地,母亲从来不肯留下什么,除了记忆,应该是墓地。
入殓那一天,她想,她还是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了。
虽然母亲说,总会离别的,死只是最公平的东西,大家都要死。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前死。”
“因为不想死得很难看,病重了的话我就傻了,什么也记不清楚,你得给我端屎倒尿,擦身子,我一点儿自我想法都没有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清清爽爽趁我还清醒着死了,光辉伟大一点。”
母亲笑眯眯地说。
她从来是不避讳死亡的话题,从开头到结尾,关于性,关于爱情,关于死亡,关于男人,她和许琛暮像是朋友一样彼此交谈,渐渐发现新的结论,她是长辈中极开明的那种,做什么都尊重许琛暮,真正当作大人一样,她和那个年代的众人也不一样,提前许多年将诗和远方告诉许琛暮。包括对同性之爱的看法,许妈妈说:我是不大懂得的,但是想来我和男人也没有好结果,但是看人家别人也有好结果,总归说男女之间就是对的,这种说法一定不对,所以我还是觉得,要是能和和睦睦一辈子也算是好事,一个人也是可以的嘛,就像我,拉扯你,我们两个也是可以过一辈子的,就不能说我是变态是不是,婚姻就是个形式,男女也是个形式。非要说的话,原始社会,这是社会分工,为了生存,现在呢分工没了,我就也觉得不必拘泥这种形式。
枕着胳膊想了想,许妈妈又补充说:“要不是和和睦睦一辈子,就吵架吵一辈子,总归是个陪伴,要吵架一定是有底气的,知道怎么吵,对方也不走,撵都撵不走,这比和和睦睦还好一点。”
她竟然记起了这么多的话,像是把这些话都当作人生箴言一般,恨不能装裱起来每天发在朋友圈绿底红字闪闪亮亮。
朋友圈?她蓦地揉了揉额头,身后的门咔嗒一声关了,惊觉她已经跟着陆琼跑出来。
“记起了什么吗?”陆琼打量她一眼,别过脸去,“巩固巩固。”
“没有,挺无聊的东西——”许琛暮的眸子亮亮的,“我真的不难过,很释然,我要是有一天死了,你一定要像我这样的态度,豁达地活着。”
“知道了。”陆琼也并不反驳,淡淡地答了,牵起她的手,泰然自若地朝电梯去了。
因着这被攥着手的感觉,许琛暮涨红了脸,不知为何总是这样容易红脸,像是纯情单纯的少女一样,可是她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她陡然发觉自己面对陆琼,像是看见新的一样,总是脸红,犹如初恋。
这是第几次这么发现了?她是记不清楚的,含含糊糊,一切都呼之欲出,一切都含而不露,只有自己傻傻地站在高山之巅,挥手告诉陆琼说我要记起来啦!
只是看一次墓,缅怀一次自己的母亲,虽然这是她独有的亲人,可是身边站着陆琼她就总是煽情不起来,伤感也伤感到五脏六腑,面上冷冰冰的好像冷漠无情。
失忆之后第一次来看,直面那方正的简单的墓碑像是直面自己的过往,过往的横切面是苦艾酒的形象,致幻而禁忌,过往犹如幻觉,现在一切都触碰不到。
为了像是大多数人一样,特地买了一束花摆在墓前,放在那里陡然间有些萧索,许琛暮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东西,嗫嚅半晌,扯了扯站在左侧的陆琼的袖子,手心汗津津的。
“陆琼。” “嗯?”陆琼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墓碑,她对这个女人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尽管若论关系来说,是和底下沉睡这女人同时掉进水里的关系,许琛暮得选择先救谁,只是先走一步了,没能有这个终极困扰,对她和许琛暮的感情,自己是不了解的。
“我一直想,我为什么要摆一束花在这里,表达我的哀思吗?那我为什么不种在四周呢?这样大规模的送花的仪式,我觉得是应当发生在大规模的哀悼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总觉得,如果是我母亲的话,不会喜欢这样。”
“你记起她了。”
明天你就忘了。陆琼想。
“是啊,我也会记起你,你得等我。”许琛暮随口提了一句,也并没有太郑重的承诺,陆琼却蓦地想起那“记不起来就打死你”的诺言,不觉有些想笑,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眼神淡淡的,像是看透世事,自然她什么也看不破,只能看到许琛暮站在那里绷着脸细细思索的样子,手指一点点在胳膊上挪着,她想她还是舍不得。
第67章 星期四:带笑的眼睛
沿着环城高速绕过来,下了高速往那偏僻的城郊过去,陆琼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抖,一旦想起回到那里重新面对冰冷的布置还有今天要来的父母,她就心里提起一口气久久不能平息,早上唐益打电话说,他去机场接人了,不过还要等一段时间,叫她稍微准备准备。
再看看许琛暮,坐在副驾驶抠着手指露出人畜无害的模样,从前分明不是这样子的,记得那厮第一次和自己的父母见面,那时候自己在读研——
是这样的时间维度啊……
蓦地恍惚起来,是在公交车上,去见爸妈的路上,人拥挤如同沙丁鱼罐头,陆琼腿是不大好的,站着容易腿酸,于是死活抢了个位置,迎接了大妈们道德谴责的目光,许琛暮双手撑在座椅上,环着她,竟然也不拥挤,垂下头闭着眼。
陆琼自顾地彩排着许琛暮和自己爸妈的见面会是怎样的电光火石的场景,反复吞吐着解说和注释,却面对着这白纸一般的许琛暮,毫无注解可能,许琛暮什么都不去想,闭着眼睛,关了心灵的窗户,交流变作一种障碍,她心底有些焦虑,却还是带着些雀跃的幸福。
总归是带了个人回来,不像自己预计一般的注定孑然一身。
“陆琼,我总觉得你隐瞒了一些什么,我感觉我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样。”许琛暮反而变得焦虑起来,坐立不安似的,在座椅上挪屁股,晃来晃去,摆过脑袋,拧回去看窗外,已经进入了小区,车速缓下来,陆琼微微抿着唇,从后视镜中瞥见许琛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刀山火海到了。”她停了车,转过身拿了衣服起身出去了。
刀山火海的名讳。
孤寂的建筑,杳无人烟,只剩水泥钢筋大卡车,看见卡车她有呼之欲出的感情要吐露,噎在喉咙中,半晌无话。
许琛暮想,自己是想错了还是怎样,陆琼是调侃自己还是有些怨怼?突然这话语背后的意义变得模糊,模棱两可谁也不看下决断,自己摆着两种抉择在眼前,思来想去内心是怎样启示她呢?似乎毫无启示,只好凭借身体自己的感觉盲目摸索着应对,凑在陆琼身后一步一步跟着,踩着她的影子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只顾低着头,也不管早已到了,才在门口停下——
陆琼蓦地转头捧着她的脑袋,摁在胸口揉乱了头发:“许琛暮,我紧张。”
“……里面有什么吗?刀山火海我也去啊,你紧张什么?”许琛暮闷在陆琼怀里,喘不过气来,被这沉甸甸的紧张堵住了呼吸,眼神偷偷瞥向门,毫无动静,里面总不会坐着什么鬼怪,或者说她们犯了事儿,一推门进去就是警察。
“今天我爸妈要来。”陆琼松开她,径自开门换鞋,神色淡然地如同用橡皮擦过了一样,仿佛刚才紧张地手心冒着冷汗的不是她一般,许琛暮记得刚才被猛地扯入她怀里的悸动,耳廓旁陆琼有两根手指贴在自己耳廓,冰凉,惹得她蓦地脸红了,耳朵哪里是可以随便碰的。
是她父母今天要来,看看自己如今的情况是这样不堪,记忆等同于尊严,是过去受教育的记忆塑造了一个节制内敛的性格出来,记忆中的知识让人越过阶级,失去记忆就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孩童,没有记忆,她对陆琼的父母没什么记忆,仿佛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牵动这根弦一般,她不知如何去说。
残存的灯光一般的记忆让她开始在脑中推出一个过程,自己和陆琼在一起,一定是要她父母支持的,陆琼紧张,是担心她父母不支持——
她们在一起七年。
七年的记忆从而何来,湿透的七年或者是干燥温暖的七年,任凭哪个意象都令她觉得惊奇,她们在一起原来已经有七年,七年之痒,七是一个古老的周期,蓦地像是完成了什么,她昂起头,无意之间顺着记忆,自顾地换鞋走进去,陆琼一闪身不见了,杳无踪影。
可并没有空落落的缺失感,陆琼就是在这个房间,尽管这七年不是和她在同一个地方的,她坐在一边,瞥见了茶几上的日记本。
无心窥探什么,只是刚巧就翻开了封皮,扉页上是自己和陆琼的名字,并排摆好,犹如盟誓,她看见自己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搭在上面,捻着页脚翻起来,第一页。两种笔迹。
星期日
你又忘记了前一天的事情,你每天都会忘记前一天的事情,一天天把自己经历过的东西都忘掉。昨天我们约定,我每天记日记给你念出来,昨天的事情没来得及记下来,今天你还在睡觉时我写了一点,不管有没有用,算是大家一起做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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