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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如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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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了宋箴的好意,舍弃了车马代步,无事担在肩上,我还喜欢这样在山水间信步走一走,自由来去。
舍弃家族责任,远离江湖厮杀,不求富贵与声名,只带上心爱的人回到我最初的恬淡,在童年生活过的山村医馆里安放我的所有。许多人不明白,更辜负爹娘的期许,唯有大哥不忍别离,却还亲自将我送出来,要我快乐。
他说不会强求我成为哪一种人。我也不想将自己的生活态度广为推崇。众生万象,每一次际遇和选择都是独特的体会,舍与得之间的价值,全取决于自己心里的那杆秤。
他人只是他人,我也仅仅是我!
十五岁以前,还不曾饱尝红尘中诸多的不安稳,整日里得过且过,天真地以为辛苦都是大人们的。却连辛苦的凤毛棱角尚不及触摸,命运就先将生死离别骤然降落到我眼前,我无所适从。
江湖上太多人好奇十五岁以后的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其实答案并不惊心动魄。有半年时间我同非亲的二叔一道逗留于妻子槐真的娘家未名庄内;半年后,我送二叔回乡归葬,随后便去了风铃镇上拜师从医。
我是叶苍榆的关门弟子。
入门前,我听过一些传闻,说叶苍榆一生从不收徒。入门后,我始知他原来弟子满门。只他从不许人叫自己“师父”,因为他坚信:教了未必就懂,懂了未必能做,做了未必做好。学以致用,不在记了多少,在乎会了多少。
于是我的师父,也成了我的爷爷。
但若论辈分,实际我该称他一声“太爷爷”。他是同样与我非亲的祖父叶麒英的亲小叔。初初我尝以为,收我为徒,大抵也是以安逝者在天之灵吧!他肯接纳我并非想让我承袭他的衣钵——尽管旁的人都赞我深得爷爷真传,只我们爷俩心里晓得,人海茫茫,我无处投靠,他无处怀想。他世上最后的亲人,曾是我最亲的人。为此一点牵绊,我固执不回华亭沈家认祖归宗,北上到了风铃镇。而爷爷也毫无半句推诿,直牵了我回家做了他最后的入室弟子。
如今,我深深感谢当年自己不可理喻的执拗,感谢爷爷无条件的包容。否则我不会遇见那些人那些事,不会有后来现在的我。
还感谢大哥!
最感谢他。默默守着家族,不逼我不骂我,一年年等着,等我的承诺,等我实践承诺。
行了一辈子医,爷爷告诉我,世上最难治的不是病,而是心。未开窍时,我对这话总无法彻悟,内心迷惘深重,无法将自己看清。
后来认识了乔谬。
他甚至不是我的朋友。他是姐夫的至交。从相识到别离,仅仅短短半年。
生命短暂,他却用自己的一生在我心底留下深问:若生命的终点被预先告知,面对定好的结局,固守住渐渐流逝的可计算的时日,若其人是我,又将如何选择结束的方式?
乔谬走得很安然。
他在死之前完成了自己所有计划过想要实现的事,走时在梦中,逝颜含笑,不再牵挂。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在看过了这样坚强的抉择之后,对于生命命题的这项拷问,我依然无法给出自己确切的答案。或因为恐惧,或因为不确定,或因为,我并不曾真正面临那般严酷的抉择。作为医者,我趾高气昂把自己摆在了旁观者的位置,说服自己冷漠地旁观着别人的生命旅程。
多数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买卖人,每天迎来送往,经手的都是命。看多了别人的喜怒哀乐,偶尔也会无稽地想,自己这些年经历的,其实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个故事,嘴下的一个传说罢。而无论是我心怀侥幸无谓地看着别人的故事,抑或别人如此窥探着我,只因事不关己,欢乐不觉,痛亦不觉。我们每个人在路过他人的生活时,何尝不都是冷血又高尚的?但若作受窥者的立场,思及这些眼光,又该多恨?多悲凉?
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因从未经历!
而七年时间里彷徨地兜了一大圈,为了忘却而离开,最终,我却为了不忘而知返。始终记得真儿说的:“活着,是为了让别人不孤独!对于离去的人,我们用记忆镌刻。而对于身边的人,我们用等待温暖。”
踏上熟悉的小巷青石板,依稀可辨前方渐近的家门上悬挂的门灯。微曦的灯影里,我的真儿正牵着东东,望着我们安心地笑。
去时依依,归来,人如初,心如初。
我背着西西迈入那一方微光下,一如往常道一句:“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谢谢观赏!
☆、【番外】春来燕回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几年前写过小薏仁的番外,本来是满足基友对小薏仁的喜爱给他一个圆满。
想起来这系列最后一篇小薏仁的媳妇儿是要出来打酱油的,于是还是交代一下。
这篇时间轴其实应该在《闲来无事》之后,结交了石小碾后回到赌坊。也就是《归如初》正文的半年以后了。【起码半年】
特此说明!
兴荣赌坊的当家掌柜谷奕人惯来是昼伏夜出,大中午还在床上闲磨的主。并且这会儿工夫,他的卧榻之上必然不仅止于他一人。
论起来,这镇子里头大小艺馆但凡有几分姿容的姑娘几乎已叫谷奕人尝遍了。隔三差五地,还能听见同一间馆子里的女子们为了谷掌柜最心仪哪个而大打出手,可见得他在花街的人望和信誉有多旺盛。
当然,坊间对这个混混赌棍最常见的评价却不外乎“痞子、淫棍”之类的贬损之词。可成为一个人人恨得牙根痒还不敢公然高举正义大旗来将自己打倒的混蛋,正是谷奕人毕生的理想,他太喜欢自己身上被贴上的不良标签了,对□□从不放在心上,日子该如何就如何,从来随心所欲逍遥得很。
这一日,轮到在谷奕人屋里暖床的,是坊子里最大的艺馆“姳仙楼”的次席,名唤知知,跟谷奕人也算的老相好了。做谷奕人的生意已有两年,此一桩拿钱换皮肉的长期买卖,二人素来合作得十分融洽。最要紧,这丫头最伶俐,从不瞎打听,也不似别的姑娘爱死乞白赖缠着谷奕人问:“爷们儿呀,究竟你心里最在乎哪个呀?”
谷奕人腹诽:“他奶奶的,爷又不是皇帝,你们这群妞争个屁啊争?争破头爷也不会娶你们的好吗?爷一恩客,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干嘛非成亲那么麻烦,娶一个供在家里相看生厌呐?”
于是被问烦了的谷奕人,这半个月来索性包了知知一人,瞬时堵了花街上那些大姑娘小丫头们一个哑巴黄连,真叫哭都哭不出来。
唯一开心的便只有吃独食的知知了。这些日子一来她每天像只骄傲的孔雀,昂首阔步穿过街巷走进兴荣赌坊,发上簪的是谷奕人买的金钗,嘴上点的是谷奕人赠的胭脂,腰上一条蜀锦手织的带子围出窈窕的身线,那是谷奕人在赌桌上赢来的,顺手塞给了在旁作陪的“旺运桃花小知知”——谷奕人当时确是这么唤她的。所有人包括知知都觉得,至少在这镇子里,应当没有人比她更能左右谷奕人的意志了。她就是谷奕人的红颜,是他的情归!
于是今日的翻云覆雨后,知知伏在谷奕人胸口突然娇滴滴央求:“爷们儿,赎了奴吧!”
谷奕人欲待好睡,脑筋子没转,昏沉沉随口答应:“嗯!”
知知一跃而起,声音直打颤:“爷们儿,你、你可不是诳我的?”
“啊?”谷奕人终于有丝丝清醒,掀起一边眼睑瞥了瞥知知,“诳你什么?”
“赎身呐!爷们儿当真要娶奴?”
谷奕人醍醐灌顶,一咕噜翻身坐起:“爷几时说要娶你?大白天发什么癔症?”
知知泫然欲泣:“可、可你方才明明——”
谷奕人虽自诩浪子,却非放荡无情,见知知两眼包泪,他于心不忍,不自觉低声软语:“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要赎身了?”
“难不成卖一辈子?”知知眼中滚下一滴泪,落在褥子上摔得粉碎,“哪个做皮肉生意的是甘心出来卖的?不都是没法子么?知知及笄之年叫人买了初夜,混在这行五年了,不趁着年轻跳出火坑去,过几年姿容衰了,便连寻欢的癞头客人都不拿正眼瞧我了,谁还肯要我呀?”
谷奕人感到了羞愧!
他清楚自己也是那些只看皮相的欢客之一,每日里消耗着这些女子的能量,用她们的青春满足自己的欲望。畅快后他们抬脚离开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而姑娘们则洗干净疲惫的身体去迎接下一个欲望太盛的男人。风月场上,她们卖的实际是年华,是命!
只是这一切的苟合终不过一场交易。姑娘们卖身未必卖情,同样,谷奕人付钱买乐,也从不交心。
“唉,”谷奕人无奈叹了声,披衣起身,“我不是不懂你的苦,相识一场,赎便赎吧!回头找你家鸨妈开个价,我让人柜上给你支银子。”
“爷们儿——”知知兴奋地光着脚从床上蹦了下来。可还未等跑近,却见谷奕人抬手冷冷示意她止步。
“别误会,爷为你赎身,也只是赎身。之后你自来去,爷不留你。我,不会娶你!”
知知心凉:“你果然嫌弃我是,是——”
女子哽咽,一字的难堪说不出来。
谷奕人摇摇头,言语平淡:“我不嫌弃你!我不嫌弃任何人。不娶你,只因为我最喜欢的人不是你。不是最喜欢的,不是放在心尖儿上的,皇亲贵胄我都不会娶。你当我有病呗!出了这火坑,别回头,好好走你的路。”
说完,谷奕人便拉开门出去,再没回来。
听赌坊里的小厮传,知知姑娘坐在地上哭了好久好久,眼泪多得能流成河,流向海。
“你真够缺德的!”
谷奕人的好兄弟石小碾是赌坊的保镖,也是这镇子里唯一敢骂谷奕人,敢抬脚踢他屁股的强人。
谷奕人坐在人家堂屋门槛上,跟个石墩子似的挡着门,手里端着石小碾媳妇儿招待他的一碗甜米粥。
谷奕人就着唾骂吸了一口粥,咂咂嘴埋怨:“你们南方人怎么什么都爱做成甜的?”
石小碾站在他边上,垂手拿烟杆敲了下他的头:“你不是南方人?”
“不知道啊!我全家要饭过来的,死完了,剩我一个。老头子临死没说老家在哪儿。”
石小碾居高临下淡淡睨他一眼:“不爱吃放下。”
“我有说不吃了?”
“吃就别说。”
“干嘛不说?”谷奕人又吸一大口粥,吧咂吧咂咽下去,“啊,好吃啊!甜粥最棒!”
“……”
喝完了粥,谷奕人顺手将碗搁在地上,目光追着石小碾吐出的烟轻轻袅袅飘上九天。
彼此沉默半晌,石小碾冷不防道:“你该娶亲了。”
“嘁,呵呵呵——”谷奕人笑得有些病态,疯癫的眸色里渐渐浮起自嘲。
“跟你说呀,其实,我有过想娶回来的女人啊!”
“你说曹姑娘?”
谷奕人忙摆手:“嗨,不是不是!可早了,好早好早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爷还没当上这赌坊大当家呢!”
石小碾眼角一跳,垂目深深望着门槛上的谷奕人,口中却轻描淡写:“噢!是蛮早的。”
随后,谷奕人的话匣子就开了。
距离现在大约,五六年前吧!
有一段时间里,兴荣赌坊最出名的不是赌技精湛,而是老掌柜身边儿子似的养着个混不吝的愣头小子,三天两头在镇子里寻人打架。
谷奕人身世悲苦,没爹没娘,打小在街头流浪。混过乞丐帮,入过痞子团,还在一间杂耍班子练过两年童子功。十二岁上在街头跟人打架,被赌坊老掌柜碰上。当时他已头破血流,被围在人堆里却屹立不倒,拿衣袖抹了抹血反涂了满脸的红,然后他笑,胜者为王般狂戾地笑起来。
就只那一霎,老掌柜仿佛瞧见一只暴虐的夜叉破空临世,濡血的眼瞳在人群中逡巡,似检阅,更似责难。它们好像在问:“我有我命,天不可欺,谁敢欺我?”
不消说,老掌柜对这样一个脑后长反骨的臭小子着实喜爱得紧,巴巴凑上去收人家当了门徒。其后,更是多加放任,于是年仅十六岁,谷奕人就升为了赌坊的三档头,成天不是在赌坊里揍愿赌不服输的赌徒,要么就一个人在外头打抱不平,或者说,惹是生非。
另一方面,谷奕人逛花街的历史也可上溯至他十四岁,可见得纵欲无度,以及,身强体健。
不过那时候谷奕人还是青青子衿、少年怀春的,所以对哪怕是身体上的调剂,他也算得专一。自始至终只同姳仙楼的雏儿千彾子你侬我侬,甚至舍得花银子接千彾子出来一道逛街游集。
又因为千彾子乃自卖入的馆舍,鸨妈对她看得本也不严。加之少女年幼,身体尚未完全长开,比不得那些成年的姑娘们姿态撩人,少有人问津不说,身价也低。有谷奕人这个一根筋的傻小子半包半养着千彾子,鸨妈委实乐意得很。
说起来,谷奕人对千彾子实在是好。领着她四处去玩儿不说,还给她买首饰买衣裳。赌坊三档头的名头听着风光,可毕竟谷奕人还小,又是半路入伙,实际他的月例分红并不比底下堂口的香主高多少。纵使如此,他仍毫不吝惜尽管将银子都花在了千彾子身上。与此相对,千彾子也知感念,对谷奕人亲热呵护,好生看重。
外人眼中,这一对小人初涉情场,心还单纯。待过个一两年,各自有了见识,这般恩客与姬娘的关系必然回归到钱肉交易的纯粹,低俗又现实。
而一两年后,谷奕人也真的变得纨绔又浪荡。他可以得心应手地对着每位馆子的姑娘飙脏话讲荤段子,也懂得圆滑地避开海誓山盟,只说轻描淡写的田野蜜语。他不再只跟千彾子一个人春宵夜雨,于是行里开始有人嘲笑千彾子魅力不足,光长了年纪不长个儿,就连胸前的两坨肉都瘪得没有内容,勾不起男人的惦念。
千彾子听着看着,从不反驳。她依旧每日简单梳妆好,有客点名就陪着,没客来便闲着,坐在窗前吃糕喝点心。
千彾子吃得很多,比同龄的姐妹们多吃一倍,可就是不见长肉。鸨妈不止一次唾弃她:“光吃不长,猪都不如!”
一切的讥讽和厌弃,千彾子只当是耳旁风,吹过便散了,不放在心上。因为即便谷奕人不再整日整夜地要她陪着,可能让他掏银子买钟带出去游集的,永远只得她千彾子一人。谁都不能取代!
她一直记着谷奕人说的:“废话!小爷同你熟得跟亲兄妹似的,妹妹,疯了心了才下得去手!”
妹妹——
千彾子并不喜欢这个身份,但妹妹对谷奕人来说很重要很特别,那么她便可以说服自己当这个妹妹。况且除此之外,谷奕人对待她的态度实际并无太大改变,依旧手牵手并肩走;依旧一个碗里喝酒,许她攀在自己怀里取暖耍赖;依旧会背着她跑过镇头的石桥,让风掠起她的发,幻想如逆风的鸢鸟临空飞翔。
后来有一天,谷奕人还领着千彾子出去逛庙会。他们从清晨虔诚礼佛求签,直顽到午后夕阳渐斜,一直在一起,一直手牵手并肩走。
后来谷奕人买糖葫芦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
后来那人指着谷奕人鼻子,骂他是“杂种、狗娘养的的渣滓”。
谷奕人不骂回去,也不让一向嘴很毒的千彾子替自己骂。他就是笑笑,把糖葫芦递给千彾子,又塞给她一把银锞子,嘱咐她下山回姳仙楼去吃饭洗澡睡觉。
千彾子一手捏着糖葫芦一手攥着钱,抬眼瞟了瞟谷奕人身后那几个面相不善的汉子,啧啧嘴一脸索然道:“好吧!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哦!有时间来找我,再见!”
望着千彾子蹦跳跑远的身影,谷奕人如释重负,转回头挽袖别衣,挑眉歪嘴,烈烈邪笑:“喂,划道吧!怎么……”
“打”字儿还在舌尖上呢,谷奕人额上就重重挨了一下。他顿时眼前一黑,不由自主跌撞几步,稳住身形缓过劲儿来,只觉得头上剧痛,依稀似有温热黏滑的液体划过眼角顺颊滴落。
又甩了甩头醒一醒神,谷奕人终于开始听见世间的声响,人声鼎沸,叫卖声盖过了惊呼,吵得人脑仁儿疼。
谷奕人垂着头站定没有倒下,缓缓抬手摸了下额头,摸到了血,还有几片碎瓷片。
他恍然,刚才有一只大青花瓷水壶砸在了自己脑门儿上。他也清楚,这一记打是谁加诸的。懒拿正眼去瞧,仅凭着身体的感觉,抬肘横送出去,闷哼声想起的同时他膝也到,直顶在一方柔软的肚腹上,将侧边的对手撞翻在地闷哼痛吟。
额角上的血止不住,混着碎瓷片渐渐糊住了谷奕人的左眼,他睁一眼闭一眼满不在乎舔了舔嘴唇,旋身,上步挥拳,往剩下的对手攻了过去。可拳头还没招呼到那货脸上,骤然一阵风从身旁掠过去,紧接着便是“彭”地一声闷响。再看时,那人顶着一脑门子血,翻了翻眼摇晃两下,径直扑街倒地。
谷奕人站定揉眼,始看清,方才从身旁掠过去的并不是风;而是去而复返的千彾子。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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