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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世说·女相-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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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子鱼侧身挡住了风口,卷起袖口擦了擦垣市额头的冰凉,捋着散发顺了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垣市没什么发热的际象,轻轻开了口。
  “回去吧。”
  垣市动了动唇,忽地不敢看晏子鱼没什么精神,却依旧清澈的眸,低下头,“今日头七,你不要赶我走。”
  晏子鱼眼眶一热,眼泪压到了眼角,她忙转头,一眼撞上门口牌匾挂着的白麻,冷静下来,轻道,“好。”
  两人往里面走,垣市勾住了晏子鱼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柔软地凉在了心上,晏子鱼小心地握住了。
  踏上门廊,有人接过伞,麻布腰带也围了过来。
  晏子鱼伸开手,让人仔细地系上了,垣市抿了抿唇,冷清道,“给我也系上。”
  那人立时跪下去,“殿下,这于礼不合!”
  垣市蹙了眉,看了一眼晏子鱼,晏子鱼明明澈澈地望着她。
  良久,晏子鱼低头,亲手解下了自己麻布腰带,给垣市系上,牵了她的手往进走。
  因为是头七,晏闻山的棺椁已经上了山,吊唁的宾客也在前三日过了府,堂中只剩稀落的下人,收拾着残局。
  一路过了白麻遮帷的前堂,人人看到晏子鱼,更不消说还有腰系绢麻的垣市,俱都跪行了大礼。
  登上大堂,晏子鱼望着一列守着晏闻山灵龛左列跪下的妇人,淡漠地敛了眼,而后径直牵着垣市一同朝晏闻山的灵龛跪下,一同叩了三个头。
  直起身,晏子鱼转身,凛眉冷视着场中一干人等,冷道,“祖父遗训,想必大家也都看过了,子鱼没什么其它的话,日后,定会顾好晏家便是。”
  旁人无话,晏子鱼又道,“子鱼方出牢狱,本该过火塘驱秽,但事急从权,先行礼敬叩首,现下便去梳洗,再来守灵。”
  “晏伊。”宋氏发了话。
  晏子鱼回身,但看宋氏搂着晏子康站起,一张刻薄的颜上冷冷肃肃,有始来的第一次正视了自己。
  “晏家不曾有女子掌家,即便父亲逝去,一纸书言也不足以让你担这个家。”宋氏眸底一凛,“何况,子康子叔尚在,更不会允许一介女子言事!”
  晏子鱼未曾想过自己母亲会出言阻拦,她怔怔地看着宋氏,摩挲着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到自己曾经熟悉的模样,渐渐想来,心底愈发哀凉,哀凉晏家一脉,除却自己,再无女子!
  她不想争辩,一拂衣袖一回身,“那就让子康子叔亲手从我手中取来吧!”
  晏子鱼心底哀然,一步踏出,凛然而决,垣市跟出一步,后又停下,回身一扫堂中之人,冷叱一句,“谁说女子不能掌家!不仅掌家!还要掌国!”
  她一句震慑,宋氏心底发颤,迎着这个小小的皇太女,望着她腰间刺目的麻绢,立时跪了下去。
  “晏家之主,晏子鱼她值!日后谁敢置喙,全找本宫来说!”
  垣市说完,再度往晏子鱼追去,岂料一回眼,晏子鱼正立在堂外,身上还是那日未曾换下的水蓝薄衫,此刻褴褛脏乱,犹有血迹斑驳的狰狞。
  纵使一眼望去狼狈,可那眸底的清澈,以及回望凝视自己的温顾平静,仍旧让垣市愣了愣神,继而再也忍不住地跑过去,一把勾住晏子鱼的手,大声道,“晏子鱼,你挡不住的,我垣市来挡!”
  垣市心口起伏,纠缠着晏子鱼盈亮而澈的眼眉,这人一扫颓然的精神气,失却血色的唇角弯弯一翘,就那样轻软应了一句。
  “好。”
  晏子鱼梳洗过后,径直躺在榻上,垣市亲自勾芡了冰肌膏往她背上细心而忍耐地抹着。
  第一次见到晏子鱼背上的伤,垣市是躲出去的,让降青配合着太医上好了药才敢进了殿。及至后来的第一年,她都不敢碰上一碰,那些个夜里,也不敢和晏子鱼同榻,一个人无言地去书房作画,可作画也不能平静,往往一夜下来,都是纷乱的墨迹,让她很长一段时间,连画也不能做。
  及至第二年,她才敢尝试着帮晏子鱼上药,后来习惯,也就佩服晏子鱼能忍下这些痛,于是渐渐变成对她的一种鞭策,让她每次在晏子鱼伤后,都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将晏子鱼从这种痛楚中救赎出来。然而,她也明白,晏子鱼的根,到底还是在晏家,她所争的一切,不仅是给晏闻山看,也是给晏家一门妇孺看。
  可惜,今日,晏子鱼还是彻底被一门妇人给伤了心。
  晏闻山虽死,以后不会再有人鞭打晏子鱼,但是晏子鱼心底的枷锁,再一次被这些妇人给扣紧了,她逃不出,也不会逃。
  “你祖父是按照一品臣葬,我亲自打理的,朝中诸臣也都来了,不能亲自来的,也都遣了人来,不算负了他一场名声。”垣市轻道,“你不必歉疚未能扶棺,我在的。”
  晏子鱼歪过头,趴在榻枕上,安静的看了垣市一会儿,忽地伸手勾了勾垣市腰间的麻绢,磨来磨去的不说话。
  “你不在,谁也不敢给我系,我自己系也不合适,只能等你回来了。”
  晏子鱼指尖一顿,凝视着垣市。
  “阿市,若真有来日,你觉得,是你嫁我好,还是我嫁你呢?”
  垣市一愣,不懂晏子鱼一句‘来日’是何意。分明有着无限希冀,可从淡然无绪的口中说来,怎么听着,都让人不解呢?
  “我不懂。”垣市想不明白,认真地问回了晏子鱼。
  晏子鱼浅然一笑,忽地拉低了垣市,无比欺近地凝着垣市的眼眉,叹然低语,“阿市,再长大一些吧,再长大一些,我们总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垣市贴了贴晏子鱼的脸,再认真不过地道,“不总是要长大的,不过……”
  “不过什么?”
  “再长大,命运之事,也总不能由自己说了算的,对么?”
  晏子鱼失笑,放开垣市,“对啊,是我犯了蠢,阿市你可别笑话我。”
  垣市见晏子鱼寥寥失去兴致,心下不好受,轻道,“晏子鱼,纵使命不由人,但以你以我,总归不是由人由命来摆弄的人,不是么?”
  晏子鱼正敛眼无趣,一听垣市此言,清眸凛然,迎上垣市,泯然道,“看来我不仅蠢,还险些失了心。”
  “她们的话,你放在心上,用作鞭策即可,若为巨石,定然不能快活。”垣市认真道,“世人之言不能阻,过心之时,也只有你自己知它用处,总要往好处用才是。”
  晏子鱼彻底放开怀,“是我不对,以后断不会再扰心了。”
  垣市见晏子鱼眉眼松开,稍见宽慰,“晏府多年不为人照顾,我只临时着人草草打扫了一番,过几日江流忙完手上的事,会过来看看。子鱼你若有想法,可与江流直接说来。”
  “江流?”晏子鱼想了一想,唇角一翘,斜眼撩来,调侃道,“你请来这一位筑工大家,真就不怕别人说你为了女色,失了端正?”
  垣市睨她一眼,道,“是父皇下的旨,他名头可端正了,才不会有旁人嘴碎。”
  晏子鱼有瞬间的疑惑,问道,“当真不是你起意?”
  “的确不是。”垣市正道,“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明面是以抚恤名臣为由。”
  晏子鱼想了一想,眸底盈动,对垣市道,“那你着人回宫,把那一幅画儿取来。”
  “那一幅?碎的,还是你题字的?”
  “题字的。”
  “那可不成!”垣市委屈,“那一副碎画都是我拼了许久,挑了上好的巧匠才凑整裱好了的,这一幅又是拿出宫,再让人毁了怎么办?”
  晏子鱼捏捏她的手,讨好道,“不怕,晏家上下,再无人可阻我。皇上既然想考校我,那我自然也不能平白让人拿捏,且看看这江流到底有何本事,能让皇上来试探我一二。”
  “父皇还想怎么考校你?”垣市立时急了眼,“他答应我的!”
  “答应你什么?”晏子鱼扬眉。
  垣市躲了躲眼,小声道,“答应我…不再伤你……”
  晏子鱼本还揪着心,听垣市一言,便已然了解,心下暖然,彻底一横,认真道,“阿市,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比什么?”
  “比一比,这大晋江山,我以臣立,你以君立,谁能顾得更好一些?”
  垣市怔了怔,随即握紧了晏子鱼的手,眉目坚定。
  “好。”
  

  ☆、立府(一)

  守过灵堂,一早,两人用了简单的膳食,晏子鱼便送了垣市回宫,临上车前,垣市问了一句,“先生那边定了劫贡之案的量刑官,你要不要看一眼?”
  晏子鱼摇摇头,“阿市,我既然出了宫,身份所在,日后便不能在你身边多言,那日一言,你定要记着。李林道那边的人,历经朝堂多年,所思所虑,必然以衡为准,纵有偏颇,一是难以让人看出,二来,也必定有正当理由。但凡有理由之事,你切记多挖一挖后面的东西。而你自己的人,切莫太过放肆,至于垣祯那边,如果不是我,我也定会想法子把后面的人牵扯进去的更深一些。”
  垣市不解,迟疑道,“你是…要帮祯哥哥?”
  “他是你父皇的孩子,少年意气,不免不择手段了一些,你父皇嘱咐过我,我定然要尽心尽力。”晏子鱼冷了冷眼,“何况,本意不在垣祯,你也明白。”
  “我懂了。”垣市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
  晏子鱼深深看了一眼垣市,轻道,“阿市,我跳出一隅,本该觉得轻松欢喜,可与你分别,我反而难过甚深。但你我自少年时彼此有见,所知所见,俱都过少,不妨彼此各见,若还能秉持前心,与你我,也是一件幸事。故而,此刻一别,勿要太过难过,乱了本心,如何?”
  垣市凝视渐沉,许久才道,“鱼游江海,我不该缚你。但晏子鱼,你一定要回来,否则……”
  “嗯?”晏子鱼望着垣市一转凛冽的眸,心下喜然。
  垣市一扑晏子鱼,紧紧抱住她,咬牙贴在耳际,狠道,“我杀了你!”
  晏子鱼料想垣市会有狠话,却未曾料想如此之狠,不过并不失正理,搂紧垣市浅叹,“不以用,杀之也当然,惟愿杀之,能有人伴你左右,佐你长安,子鱼也安。”
  垣市气恼,张口咬了晏子鱼的耳朵,气道,“你当真太过舍得!不过父皇说的对!我若不能系你在我身边,那是我垣市无用,最当杀的,莫过于我自己!”
  晏子鱼一乐,笑道,“好阿市,切莫想的太多,我晏子鱼,总会回来的,只盼阿市你身旁,未有他人。”
  垣市轻轻哼了一声,退开距离,歪着小脑袋看着晏子鱼,渐渐恢复了惯常的淡然,叹道,“子鱼,你跳出宫墙,乐得眼见四海,快活畅然,当真幸事。”
  “你也想么?”晏子鱼了然通透,理了理垣市的衣襟,俏然道,“也不是没有机会。”
  “怎么讲?”垣市来了兴致。
  晏子鱼压了压垣市的襟口,“你既然想,我总会为你博一点儿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劫贡之案,你是学东西,而非见结果,切勿急躁,多听几句李林道的话,你父皇,总不能事事都护着你,明白么?”
  垣市点头,“你说的,我都听。”
  晏子鱼退开了距离,抿唇道,“阿市,回去吧。”
  垣市也知再不能耽搁,她与晏子鱼并未有何所系,前来料理晏闻山后世,也是打着元帝抚恤名臣之由,前三日,是日日皆来,昨日,则是专程等着晏子鱼归来,于宫规国制,再不能违抗。纵使万般不舍,也只能深深看了一眼晏子鱼,转身上了车。
  晏子鱼目送垣市车架走远,才缓缓往回走,此刻一别,当真不知何日才能见。但与垣市,与她,一切才刚刚开始,日后所行,纵使不缚于宫墙之内,于墙外一隅,却是犹显为重了。
  鱼游江海,我不该缚你……
  我也不该缚你。
  晏子鱼一挽袖,踏上阶台,于身旁一女侍道,“将府内钱粮宗册,全数搬到书房,若有人阻,家法镇之。”
  女侍低头应命而去。
  晏子鱼回身,望了一眼已不见垣市车架的街头,这才转身进去了。
  说是书房,不过是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偏房。晋更朝之后,晏家才被垣容给架到了风原,怕的就是晏闻山留在广陌,一张嘴倒腾了几家相合,谋起事来。
  晏府格局不差,前后皆方,三间大院儿,留给晏闻山的三子,打后院扫塌了墙,又别起一院,单独留给晏闻山。
  晏闻山妻妾少,死得也早,最后一妾,也是正妻的陪嫁丫头,伺候惯了,即便做了妾,也没什么主子架势,常年被人欺负,加之早年劳累,身子骨早早没了形,但精神气还不错。
  原本姓元,后来避讳垣氏,方添了一旁,改做阮氏。她今年五十九,晏闻山一死,明面上看不出个什么,实则里脊背硬了一硬,这几日躲在晏闻山的院子,也颇有几分难以请动的姿态。
  但她年事在此,子康子叔又小,若为她主内,少不得给娇惯了。
  晏子鱼进了晏几声先前的书房,雨后天阴,屋内潮气湿重,她勉强坐了一阵,而后卷着宗册在屋里边走边看。
  晏家长子一房,仅余母亲宋氏,但宋氏向来刻薄,当初晏子三房里面,就数她不大被待见,连晏闻山对她也有微词。
  晏几明是她二叔,心性敦厚,也只娶了一房妻,曾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晏闻山给他纳妾,与二婶陈氏感情甚好,有一子一女。子子文,已死,尚有一女,未名,小名耳,比晏子鱼要小上一岁,性子温温糯糯的,时常黏在陈氏身旁,碍于宋氏刻薄,与自己亲近的也少。
  晏子鱼并不喜欢脾性太过软弱的人,对晏耳也不大上心,掖庭中看来看去,也仅得下一个长得有几分陈氏模样的印象。陈氏貌美,晏几明与她恩爱,也是自然。
  至于三叔晏几闻,本得晏闻山最疼爱,奈何幼时娇惯坏了,脾性骄横,常于小风原厮混,为此还给晏闻山惹了不少事端,气得晏闻山数次扬言要打断他的腿,把他丢到偏南道僚子郡去!
  晏家被迁风原时,晏几闻还在风尘之地厮混,被人从暖香榻上拎下,还浑然不知所以。来到风原,不似晏几声与晏几明的小心克己,仍旧放浪形骸,只是苦于钱财无多,才日日挨在院中喝酒。一来二去,也有了几分酒酿的本事,惹得风原城中一些嗜酒之士,常来晏府院外讨酒喝。门自然是不敢进的,进了铁定要被晏闻山骂着出来。
  以此端来,晏家一门,除了阮宋陈,就只有十一岁的晏耳,三岁半的晏子康,以及临近三岁的晏子叔,与自己。
  余下的,皆是伺候的老嬷嬷和侍女,挨在掖庭几年,也只能一生都固在晏家了。
  晏子鱼想了想,既然她来掌家,晏耳也得取名,不过耳之一字不差,取子耳也合适。
  至于一同从掖庭中熬过来的旧人,日后也得加些月钱,这样一算,元帝抚恤的一千两银子定然耗不了多久。至于晏闻山归葬,诸臣送来的礼钱七七八八凑起来,也只有千把两,挨过一年虽不成问题,但一年之后呢?她无功名,薄田无顷,纵有每年元帝赐下的五百两,维持晏家,依然是个难题。
  算来算去,她的问题,又变成和垣市一般的问题了。
  缺钱。
  

  ☆、立府(二)

  
  晏子鱼仔细将初步的府制书写了一份,能克检的地方尽量消减,但心头明白,这仅是书制,实际用度起来,定然是会超过这个数的。
  她把预期的时间,又缩短了一些,这样一来,容她想办法的时间也就宽裕一些。
  放下笔,晏子鱼心头并无轻松,抬眼环顾了一眼简陋的书房,想想幼年时,自己常在院外玩耍,看见父亲的轮廓映在窗上,等得就是父亲出来抱一抱自己。
  那时,父亲身边,以及晏家都还有男子,几个院内的管家叔伯与父亲都是交好的,及至一罚,远亲无事,倒是累了几个府内的外姓之人,十三口男丁,除却晏家四人,都是无辜旁人。
  对晏闻山,晏子鱼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他对晏家有功,也有罪,及至一死,不管是逃避还是保全自己,总归还是给晏家留了一条活路。
  到底,不算太自私。
  她将府制以镇纸压住摊干,自己往外走去。
  旧景沉珂,幼年时那些觉得高大不可及的山景水石,林木檐角,临此刻,方知原来也很渺小,也可以很接近,惶惶然的,尽往她心底里钻。一切事,原本想的简单,实际做起来,浑如茧中抽丝,扯一处,便动了旁处,取其平衡而不伤,实在太难。
  应是过了午间,府中肃静,闷沉沉的带来了雨后复热的燥意,庭中尚有水洼,盈盈一滩水,映的,也是雨水洗刷过后的百年明绿。
  晏子鱼仰了仰头,立于庭下站了片刻,才往二房走去。
  似乎晏闻山的丧礼一过,先前堆砌前堂的拥挤一下子就散了,各归各院,都不再有什么牵系。一路走过,除却尚在打扫的几个熟悉的面孔,也没见到旁人。
  径直走近中院,正是晏几明的院子,晏柳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年近三十,碍于掖庭之事,未曾出嫁,与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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