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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有匪-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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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伤势未愈,重铸大阵时又耗费了不少力量,是以他虽然通晓那疗伤的法咒,却无力协助,只能令赤羽玄羽留下,自己随其他人一起去了天一峰。
一日之前,四下尚白雪皑皑,七峰之上狂风呼啸,冰尘飞扬,与朔原相比不逞多让,此刻却是碧色盎然,春意盈盈。
那场浴血几乎没留下半点影子,宛若梦境。只有历经之人才记得那生死系于一线的惨烈。
须弥之海中,无数岛屿漂浮在半空,自上界坠落后,须弥山大半倾毁,唯独天帝陵所在那座山头得昊天之力庇护,未被撕扯为虚无,上面那些花草走兽也得以幸存。如今那些大大小小的浮岛,正是那山头的碎片,而飞仙台正是铸在天帝陵原本所在。
岛上的树木花草与外界迥然不同,是以常予人诡奇之感,如今那份诡奇却变作了阴森。
只见飞仙台的残骸倾倒在地,遗留的骨片透着殷红,似饱吸鲜血,而飞仙台幸存那一角,只见一道黑气冲天而起,朝顶上那暗翳冲去,宛若黑龙,怒吼咆哮,携着点点血光,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可就在那黑气即将投入暗色深渊之际,却蓦地散了,好似被无形之剑斩断,无论下方黑气看似有多所向披靡,一旦触及那一线,便悄无声息地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气终于开始消散,最后只剩下高台上一道暗色缭绕的影子,猩红色的长剑被黑气覆绕,偶尔露出的剑刃闪着令人胆寒的血光,那血色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随着剑身上的纹路缓缓流淌,好似灌满了鲜血的沟渠。
忽然,那黑影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周身黑气一瞬被打散,但顷刻就聚拢回来,重新凝聚为飘忽不定的影子。
那长剑深深插入高台中,骨片中的血源源不断被剑抽走,直至干涸。
“废物。”嘶哑的嗓音自那黑影中传出,比这黑气缭绕的不祥之地更显阴寒。
天一宗前后被围了一月有余,三位化神高手以及数百元婴修士的突袭,世间没有任何门派能够抵挡,消息传开时,人人都道这必是天一宗灭门之战,谈论者或惋惜,或漠然,或幸灾乐祸,甚至有人讨论起云浮山的归属来。
三百多年前,天一宗的盛名就覆上了尘埃,而失了三大长老后,天一宗更是被认为彻底没落了。失了护山大阵、苍梧剑以及精锐高手,一帮方及元婴修为的年轻修士,根本不被人放在眼里,众人皆道天一宗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杜玄则等人此次进犯,不过是将时间提前罢了。
谁知结果却是杜玄则被斩杀,叶沉舟叶莲溪败逃,进犯修士死伤过半。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谬传,待得陆续有受伤修士在僬侥停歇,虽然他们大多对此闭口不言,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但人们都明白过来,那看似荒谬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随后,更多消息传来,一个比一个更惊人。护山大阵重铸,天道之剑再现,一举逆转局势,重创进犯者。
护山大阵、天道之剑,无论哪个都足以撼动整个修真界,两者齐出,更是好比晴空惊雷,令大半修士方寸大乱。离云浮山近的门派当即备重礼拜见,却都被拒之门外,还有一些心怀不轨者欲暗闯,却都被柳寒烟斩落于剑下,一时间,曾经落井下石的那些门派饱受惊惶折磨,生怕天一宗前来寻仇。
云中城自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役叶沉舟和叶莲溪绕过了城中其他家族,只带了手下亲信,是以慕云一直被瞒在鼓里,直到叶沉舟离开数日后,她才自城中动向中窥出几分端倪,不过那时她已来不及做什么。
况且,她就算想做什么也无济于事,背负暗云之纹,她根本无法忤逆叶沉舟,哪怕对方命令她自戕,她也只能照做。
不光是她,连若耶也无法露面,叶沉舟已知晓若耶的存在,不过还不知道她是鲛人,若是被他发现若耶协助天一宗,定会反过来利用自己要挟若耶,彼时,她二人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连累长离。
这一个多月来,若耶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终日心神不宁,好几次都恨不得冲去云浮山,却只能咬紧牙关忍住,云中城中留有叶沉舟的眼线,只消她们行迹稍显可疑,便会惹来麻烦。
慕云虽然看起来比若耶镇定许多,心中何尝不是焦急不已。她不如若耶那般热络,可终究是欠了钟明烛等人一份人情,不管他们本意是什么,终归是助她在云中城站稳了脚跟。更何况若耶早已当长离是朋友,她自然不会置身度外。
直到天一宗幸存的消息传来,紧绷多时的心绪才暂得放松,可她还没顾得上告诉若耶,第二份密信紧随而至,她听得那枚传音符中的情报,心中骤然一凉。
若耶一进屋,就看到慕云脸色煞白地握着一枚传音符,瞳眸中竟似有几分惶恐,她顿时慌了神,急道:“天一宗、长离出事了么?”她说着便快步过去一把握住慕云的手,察觉掌心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脸上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不可置信道:“难、难道……不、钟明烛她……怎么……”
被手上力道一扯,慕云大梦初醒似的,目光落在若耶脸上,听清她急得颠三倒四的话语,这才回过神,打断她道:“不是,我得到情报,围困天一宗的修士被击退了,既然只有这些消息,还有大量负伤修士逃至僬侥,那长离应该没出事。”
“为什么你能肯定长离没事……”若耶有些糊涂,随即反应过来。在须弥之海,她亲眼目睹钟明烛是怎样放肆杀戮的,若非她侥幸救活了长离,钟明烛根本不可能停手。而此次长离若有个三长两短,那传来的消息定然不止是天一宗击退强敌,还会有更耸人听闻的,那些负伤的修士哪里能逃得了,钟明烛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他们挫骨扬灰。
她这般一想,笼罩心头多时的阴云顿时散了,不禁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抓着慕云的手晃了晃,竟是开心得想跳几步,可下一瞬,她却发现慕云面上无丝毫笑意,双眼直愣愣望着前方,那双桃花眼时常柔若春水流淌,此刻却显出几分木然和空洞。她顿时心一沉,前一刻的雀跃荡然无存,海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深深的担忧。
“阿云。”她捧起慕云的脸,指腹轻轻抚过那颗泪痣,想要揉散对方眼中的不安,“你怎么了?”
“我……”慕云闭上眼,偏头将脸埋入若耶掌心,寻觅温暖似的,可是这样还是不够,她往前一步,整个人投入对方怀抱,“若耶、若耶……”素来冷静的嗓音中竟透出几许无助。
若耶这才发现慕云在发抖,相识那么久,慕云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仅有的几次失控,也都缘于那些误会导致的摇摆不定,可便是在垂危之际,慕云也不曾流露出丝毫畏惧,如今她却在害怕,害怕到身不由主地战栗。
“阿云,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她一手扣紧慕云,一手顺着对方发丝抚至背心,一遍又一遍,试图让慕云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她听得怀中之人悠悠叹了一口气。
“若耶,我们立刻去僬侥。”慕云将脸埋在她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暗藏着几许疲累和苦涩,“其他的我在路上和你说,不过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冲动。”
第二封密信是叶沉舟送来的,与其说是密信,不如说是密令,命令她即刻赶往僬侥。
念及那字句间的迫不及待,她的眸色愈发黯然。
第168章
她看到了芳草簇拥下的团团粉色; 缀在明镜似的湖中,粼粼波光折射出琉璃的色彩,水与天在摇曳的光芒中融于一体,被水畔玉壁纳入其中; 好似浓墨重彩勾勒而出的壁画。
忽地风起,粉色花瓣纷纷离开枝头,盘旋翩飞; 轻盈不可名状,将成片的风染上了暖色,末了落在草地、水上,恰似收拢双翼的蝴蝶; 终了飞翔; 却依旧在风中轻颤,仿佛随时就会乘风而起。
辰月之初,春意正浓; 桃红复如雨。那是三月的桃花林; 她不曾见过,心底却始终留着模糊的影子。
长离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睁眼时; 屋外日头毒辣,刺得她再度闭上眼; 缓了许久才重新睁开; 梦中将一切披上朦胧的雾气渐渐散开; 她终于看清屋中的摆设。
这是她的房间; 只不过外面阳光太亮了,将屋里照得通明,让她有些不习惯。
云浮山在冰下埋了数百年,天台峰自然是终日风雪交加,钟明烛虽然织就一方迷阵供她休息,但阵中光线终归不如阳光本身来得明亮,就算将其中布置得和以前差不多,也总像覆了一层翳,略显昏暗。
重回天台峰之前,她不是待在幽暗的祠堂,就是奔波于风雪交加的冰原,无论哪处的景致都与明媚无关。是以这数年来她一直不觉得天台峰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直到此刻,见得那叫阴冷无处可藏的阳光,她方恍然惊觉,原来之前这里那么暗。
——那么冷。
她继续躺了一会儿,便撑起身子缓缓坐起来,毛毯自身上滑落,和那件狐裘披风是一个料子,很软,没一点毛刺感,滑过手背就像水流过一样,她将落至腰下的毛毯拢于双臂间,贴到脸上蹭了蹭,闻到其中淡淡的香味,不由得微微扬起唇角。
那香味大半是药香,药香中又掺杂了稍许花香,是钟明烛衣服上的香味。钟明烛衣着多变,悬配的香囊也五花八门,浓烈淡雅一应俱全,可自从她受伤后,约莫是担心花香太冲,钟明烛便不再带香囊,加上时常熬药取药,久而久之,便染了一身药味,不过昔日的花香没有彻底消散,而是余下一点点,混在药香中,调和了其中的苦味,稍加留心就能辨认出。
钟明烛忙于寻找五色石,这几年总是来去匆匆,有好几次,只短暂停留一宿便奔赴远方,她会轻轻握住长离的手,靠在枕边,一言不发至天明,待长离自沉睡中醒来,往往已是午后,眼前只剩昏黄的光线,只有枕边残留的一点香味表明钟明烛曾经来过。
长离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这点的,纵然早非初时那般对世间万物一无所知,但和其他人比她终归要生疏得多,花了很久才意识到偶尔会在药味中嗅到的花香是钟明烛留下的,之后,每每苏醒,她都会在周遭寻找是否有钟明烛遗留的痕迹,她没有和任何人提及,悄悄地藏在心里,并对此乐此不疲。
这次她并非一直都在昏睡,有时会稍微恢复些意识,只不过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在那些半梦半醒的时光,她隐约觉得有人抱着她在说什么,她听不清那些话,只觉得那人的臂弯很暖和,足以驱走那些如影随形的凉气,叫她不禁想靠得更近。
那应该是阿烛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任自己沐浴在那股独特的药香中,忍不住又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就淡了下来,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天一宗突遭袭击,她又逞强迎战,钟明烛多半是行至半途匆忙折返,而助她疗伤也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风波平定,钟明烛定是再度启程去寻找五色石了。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啊,长离抬起手,看着皮肤下泛着死气的暗色血脉,眼底渐渐浮上几分难过。
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虽然苏醒代表着逃过了一劫,可终究是受了重创,她仿佛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四分五裂的残魂,正被三生镜吸引着,挣扎着想要奔赴三途。她的身骨已承受不了人魂,眼下只是靠药力勉强将之凝聚于一处,一旦药力失效,便是她魂散之时。
还有多久呢?
几年,或者是几天?她垂下眼,摇了摇头不愿去想,无论是离世的感受,还是离开后钟明烛的心情,都叫她畏惧不已。
还是不想了罢,她努力压抑着心头的凉意,自床榻上起身,衣裳被换过了,柳黄色的料子,在阳光中显得很亮,左袖、后背、裙摆以缤纷之色勾勒出整副百鸟图,花纹极是张扬,她想这多半是钟明烛的衣裳。修士多讲究清心寡欲,也只有钟明烛,才会毫无顾忌将那样浓艳的色彩披在身上。长离与她身量差不多,这几年离不开天台峰,也没工夫重做法衣,所以除了原本留在天台峰的几套,便都是穿钟明烛的衣服。
倒也是不错,她举起袖子瞧了几眼,随后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是风海楼送药的时候了,便慢慢往屋外走去。
新方子不再是药汤,而是药丸,钟明烛离开后,风海楼送了一整瓶过来,足够吃一个月,所以之后他虽然半个多月没来,长离仍有力气下山去找柳寒烟,眼下她在屋里没找到药瓶,便想风海楼应该不久就会送新的过来。
屋外阳光更明亮,她推开门后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待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才走出去,可一出门她就怔住了。
只见身着青白色外袍的身影背对着她,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提着水瓢,正弯着腰在给花圃浇水,外衫袖子被卷起,小臂浸在阳光中,白皙被染上一圈彤色。
她眨了眨眼,想看清楚些,那身影却模糊起来,她不清楚这是因为阳光太晃眼,还是因为这本就是她心有所念才出现的。
这并非是不曾见过的景象,许多年前,她心中尚且空无一物,所言所行都不过是为了遵照师嘱寻求剑道,那时她经常在屋前长廊下调息,动辄就是十天数月,在灵识归体之际,她总会看到钟明烛在院中忙碌。
或是鼓捣花木,或是支着脑袋看书,或是逗弄一些从林中捉来的小动物……
浇花亦是时常见到的景象之一,明明靠法力弹指便能令草木萌芽生长,钟明烛却事事都要亲手而为,还对她一本正经解释说这是悟道之法。
长离现在多少是明白了,那时候钟明烛口中那些头头是道的说辞,多半只是为了给自己行方便随口胡诌的,想清楚后她却不恼,只遗憾自己没能早些明事理。
那时候钟明烛将这院落布置得优雅别致,她却都错过了。她倚着门,出神地想着曾经,忽地一片云飘过,眼前的光暗了暗,那身影却没有虽之一起消散。
她愣了愣,似被什么击中,平静的眼中骤起波澜,她目不转睛盯着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过去,待得那背影在眼中变得清晰,细碎的水声同时落入耳中,一切都变得真切起来,她心中沉甸甸的那处忽地轻快起来,步子也快了一点。
行至对方身后,她张开手,自后环上对方肩膀,全身重量都压到了那人背上,口中轻轻唤道:“阿烛,阿烛。”嗓音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点重量自然压不倒钟明烛,她稳稳地将最后一点水都浇了,才直起腰,扭头在长离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你站那一直不出声,我以为你没睡醒,还特地把声音抹掉了。”
长离这才意识到她出门后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也难怪会误以为是幻觉,这样无声之景,她在梦中看到得最多,想到其中阴错阳差,她不由得笑了笑:“我以为是眼花了。”在钟明烛背上靠了一会儿,她又道,声音低了几许:“我原以为你已经走了。”
钟明烛将水瓢丢进水桶中,回身拥着长离到廊下并肩坐下,取出药让她服下,之后才道:“竹先生去寻药去了,我得等他回来。”
长离昏迷时,竹茂林来了一趟,替她诊断过后便离开去寻找药材了,这次他的话比以往都少,而钟明烛,也不敢问。
长离“嗯”了一声,看向花圃,发现那些幼苗已有一掌多高,而且排得整整齐齐的,她想起当日自己埋下的种子,眼中又是一阵惋惜:“我种下那些还没来得及发芽呢。”
迷阵一破,冰雪纷涌而至,那些种子自然难逃一劫。
“我还留了几颗。”钟明烛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勾了勾,“明天我陪你一起种下吧,是牡丹,所谓国色天香,便是指这种花。”
“那一定很漂亮。”长离的嗓音中显出期盼来,片刻后,她忽地忆起苏醒之前梦中之境,眼中憧憬之意更浓,“我好像梦到桃花了,整片湖都是。”
她不善言辞,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梦中那场盛景,沉默了一会儿便绝了进一步褒赞的念头,而是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节?”
“快入夏了。”钟明烛的嗓音忽地有些艰难。她自是听出了长离话中含义,可眼下花期已经过了。
长离受伤时为隆冬方过,虽然因为护山大阵和钟明烛的及时救治保住一命,但之后一直浑浑噩噩,始终不曾清醒,至今日已有四个多月。
“又错过了呢。”长离叹道,难掩落寞,她本在思忖要不要索性任性一回,央求钟明烛带她去看桃花,可竟是连任性的机会都没有。
下一瞬,她忽然觉得疲倦席卷而至,不知是因为药力见效了,还是因为那一点期待被戳破后,心一空,力气自然就散了,她听到钟明烛在她耳边发誓似的道:“明年,明年我带你去桃源。”
她垂下眼,本想说“一言为定”,可张了张嘴,那几个字在唇前转了一圈又退了回去。
现在说着一言为定又如何,哪里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就像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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