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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风流[重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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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漪挪开竹笛,拿起簿子,翻到首页。
  “己亥年腊月初五。昨日溜进阿漪的寝房,隐去身形,见她正在写手记,多看了一阵。写手记实乃好习惯,遂决定,今日起亦始。”
  “己亥年腊月廿一。二姐从青丘送了几株茶叶树来,怕我喝不惯凡尘俗茶。茶叶树虽好,我却养着无味,终不能开花。”
  “己亥年腊月廿二。不能开花倒罢,泡出的水也苦涩,实不解茶道。”
  “庚子年正月十五。今乃上元节,玉虚宫中亦庆贺此日,大摆筵席,阿漪没有饮酒,倒是喝了许多茶水。我见她惯常爱穿茶白色的衣服,想来亦是爱茶之人。感念二姐送来的茶叶树,如今倒是要好好伺候一番了。”
  多翻了一叠,正好翻到了昨日那篇。
  “庚子年三月初三。今早下山买酒时,见到这支漂亮的笛子,旁人告知,乃湘妃竹所制。今日好似又到了上巳节,我给阿漪递了信笺,不知她会不会来。她不喜欢说话,虽然我总希望她能同我多说两句,可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这页翻过去,只见潦草的两句——
  “庚子年三月初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吹笛……到天明……
  到天明啊。
  明漪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合上簿子,放回原位。
  也罢,既然人不在,那就改日再……
  “阿漪,你怎来了?”
  明漪闻声猛然抬头,有点无措地看向门口那面色欣喜问出这句话的女子。


第3章 再见小狐狸
  站在门口的女人身量纤瘦,笼一袭松花色的薄罗轻衫,随意绾起的乌黑长发下,衬着一张昳丽妩媚的面庞,一双似由西湖涤荡而出的明眸,一合宛如噙着娇艳桃花的朱唇。她的仪态举止间并没有刻意卖弄风骚,只是狐狸的本性将她的眉梢眼尾蕴上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妖娆与风情,比起妓坊间那些搔首弄姿的艳俗女子来,这样不加修饰的媚色,对常人的诱惑何止是高上了十倍、百倍,说它个千倍、万倍都不为过。
  且那五官线条,真是生得每一处都恰恰好,减之一分则刻薄,增之一分则张扬。拿着这张脸,对到画本子里任何一个身份的女人身上都是完美的,这天下若是有能修改人面之匠,估摸用她这张脸作为范本最为合适。可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修容师,怕也无法将一张脸拿捏到如此精巧细致,如此的尽善尽美。
  那松花长衫的袖子挽到了肘后,湿漉漉的双手正拎着一桶沉甸甸的水,桶沿已被路上溅出来的水打潮。看见明漪竟出现在房中,她喜得眉开眼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颊边深深陷出两个酒窝,面上带着浓烈的期盼神情。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只是面目扭曲,泪眼含恨,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可她晓得,单对于屠酒儿来说,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屠酒儿见明漪在出神,先将手上的水桶放在旁边,掀起一摆衣裙来擦手,边擦边小心翼翼地问:“阿漪?”
  明漪回过神来,喉咙里干咳了两下,“嗯……咳。今日无事,我……闲来走走。”
  “那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
  之前明漪从未主动来过木屋,屠酒儿一时开心地不知道从何开始招待。她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才一拍手心,去门外取晒好的茶叶。取了一些回来后,又急忙给炉灶里起火,拿了灶台边上的一桶水倒进壶里烧。
  明漪看了一眼屠酒儿刚刚打回来的水,又看了看她拿来煮茶的旧水,腹诽半晌,沉声问:“不给我喝新鲜的水,倒给我喝陈水?”
  屠酒儿笑盈盈地回:“阿漪,亏你是爱茶之人,竟不知‘养水’一说么?将碎石放置在水桶中,静置一日,石子会吸附土气,使水变得更加清冽。这是我二姐告诉我的,所以我给你煮茶用的水,是昨日养好的水。”
  “那今日为何又打一桶?”
  “我怕放的时间久了,难免有尘土落进去,所以一桶水养一日后,第三天就要倒掉,需得再去打新的。不过我有两个桶,掐好时间交替来打,每日都有养好的水备着。”
  “嗯。”明漪点点头,沉思片刻,“……你什么时候开始养水的?”
  屠酒儿盖上壶盖,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折扇去扇灶台里的火,浓烟熏得她轻咳,“咳……嗯,大约是二姐送来那些茶树后吧,我那时便开始养水了。嗯……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只能每天都养着水,万一你哪天过来了,就刚好能喝上最好的茶水呀。”
  “……”明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瞧。若她记忆中没有偏差,自去年的十一月起,至今约摸整整五个月,她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从屠酒儿的手记簿中可知,茶树是去年腊月送来的,她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日养水,养了足足四个月。
  四个月,一百二十多天。
  一百多天,每天如此精心地换水养水,只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为她沏一杯茶。
  一杯茶……
  ……而已。
  以前,明漪虽然装作和屠酒儿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明面上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她的戏实在不够好,以至于只能拿来骗骗外人,对屠酒儿本人,她甚至都不屑于骗上一两句好听的来叫她高兴。所以,那时的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冷淡疏离,一样对屠酒儿爱答不理,自然也从未注意过一些细节。
  现如今见到屠酒儿为她做的这些细碎小事,明漪只能不断地对自己的良心做出谴责。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勉强弥补那些过错与伤害。
  “阿漪,你怎么了?”屠酒儿面有忧色,今日见到明漪,分明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她看明漪,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可现下……她的脸上似乎总是侵染着一股子沉郁,虽已极力掩饰,可也总掩盖不住。这阵奇怪的气场令屠酒儿都不敢像往常那般撒娇耍赖、胡言乱语了。
  “……没事。”明漪摇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杯中是屠酒儿刚刚倒好的热腾腾茶水,“……茶水不错,我以后会常来。”
  屠酒儿笑了一笑,道:“虽然听阿漪这么说很开心,不过……你还没有喝呢,怎知道这茶水好不好?”
  “我瞧着好,那就是好。”明漪端起茶杯,清雅的面庞在氤氲水汽后变得柔和许多,含着杯沿的口舌也说话软糯了几分。
  屠酒儿的耳朵似是红了半边,手指在裙摆上抓出几道褶子。
  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话,各有所思。
  半晌,似乎是觉得难得和明漪这般单独相处,总不能让沉默浪费了时光,她又找了个话头:“……你这几个月一直不来,我很想见见你,想着偷偷去玉虚宫里看看你也好。我记得和你们掌门的约定,不会打搅你修道的,只是想站得远远的,远到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可是后山的入口来了两个小道童,带着很厉害的符咒,我就算是化成狐形也蒙骗不过去,心里很是难过。”
  明漪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这个话,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她连这茶都不会喝的,可如今……
  “阿漪,你今日怎会想到来看我的?”屠酒儿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小心与谨慎,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在言语之间惹得明漪不痛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明漪看向屠酒儿的眼睛,只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满写着“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可这眼睛的主人却敛得一副极尽卑微的神态,仿佛她天生低了自己一等,就像是……
  一个向掌权大臣阿谀奉承、巴结讨好、摇尾乞怜的九品芝麻官。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屠酒儿曾开玩笑说过,如果明漪不介意,她愿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像小狗那样开心地摇给她看。
  明漪感觉到一些不自在,她突然觉得,屠酒儿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卑微的位置,她实在渴求着这份爱,以至于失去了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青丘后裔本应该有的骄傲与尊严。
  看到明漪不说话,屠酒儿以为是她不愿回答,脸上掩不住几分失落。随即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站起来,走向书桌,声调是故作的欢快:“阿漪,你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这是我过去于茶楼听说书时记下来的有趣戏本子,想来你在这玉虚宫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前些日子得闲又誊抄了一份,用的是行楷小字,你读起来会很容易……”
  “来看你是因为,昨日看到你的信笺,故而今日来访。”明漪打断屠酒儿的絮叨,却开始回答她提出的上一个问题,“只是睡得晚了,来迟了些,抱歉。”
  屠酒儿咬了咬唇,“……没事,没事。我给你递了许多信笺,你这是头一回放在心上……我、我很欢喜……我……”
  明漪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放下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漪,这戏本子……”屠酒儿怯懦地嗫嚅着。
  “多谢,无福消受。”明漪的嗓音比刚刚冷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她早就该回去了。才踏出门口半步,明漪顿住,扭过头,语调里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多话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
  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明漪把后半句咽进肚子,后槽牙紧了又紧,拂袖而去。
  屠酒儿抱着那本厚厚的戏本子,一言不发,目送着明漪,直到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许久,她低下头摸了摸粗糙的书皮,纤细手指轻轻翻开书页,一点一点摸过自己亲笔写下的字。
  以及那张偷偷夹在书中的白纸。
  屠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合上手中的戏本子。
  连同山边欲坠还沉的夕阳。
  连同那张白纸上的几个潇洒行草——
  “以落眼之时为期,于山巅洒金湖畔,等君十日。”


第4章 护山神
  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由远及近,似乎落在了屋子旁边的那颗梧桐树上。顷刻之后,落在树枝上的画眉鸟“嘭”的一下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软软地趴在枝干上笑道:“羞羞羞,人家又没有理你吧?”
  屠酒儿转身,面上变了个表情,挥着戏本子佯怒道:“阿蛮,当心我把你砸下来!”
  阿蛮吐了吐舌头:“你才不会呢,辛辛苦苦抄了那么久的戏本子,你舍得扔出去?”
  屠酒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沉默半晌,转身欲要回屋去。
  “哎!”阿蛮又叫住她,挂在树枝上的腿来回晃了晃,“三三,可别怪我多嘴,妖尊前几日才和我嘱托‘我老咯,管不了幺儿咯,你且帮我看着她,不要叫幺儿在外面给青丘丢脸咯’,幸好我良心未泯,没有把你在这里做的这些丢人事儿都告诉妖尊,可以后有朝一日旁人泄露给他,可就等你爹扒你一层皮吧。”
  “丢人?”屠酒儿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咄咄逼人道,“如若在俗世安家粗茶淡饭搁置法术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就叫丢人的话,阿爹是不记得他被祖父扔到凡间历练的那些年是如何‘丢人’了么?”
  阿蛮摇摇头,丝毫没有被屠酒儿的语气惹恼,“三三,你明明知晓妖尊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恼的不是你不懂用法术享乐,他恼的,明明是你那不知道放到何处的姿态……”
  “和我谈姿态?先叫他懂得如何拒绝去跪阿娘的搓衣板再说。”
  话罢,屠酒儿抱着厚厚的戏本子,转身进屋去了。
  阿蛮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呢?对于相爱之人,放低姿态叫妥协,可对于无情之人,放低姿态……便是下贱啊。”
  。
  日落西山。
  积雪尚未消融,橙黄的夕阳残光穿过落着薄雪的松树针叶,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像洒了一湖的金子,含着抹虚妄而不真实的美。
  或许这就是洒金湖的名字由来。
  屠酒儿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坛子,醉眼迷蒙着解开了衣襟上端的两颗扣子,让自己能更顺畅地呼吸。她抬眼,看看快要消失在湖面的夕阳,又看看另一边显了半边轮廓的弯月,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日行其日,月行其夜,日月二者,终究……终究……”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艰难维持住身子,一走一晃地向湖边行去。
  “终究……”
  白色的靴子踏入冰冷的湖水中,湿痕瞬间爬上小腿。
  “……还是……”
  水已漫过小腿,又漫过大腿,最后甚至漫到了腰线。
  屠酒儿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在水中,她俯下头,低垂的眼眸映入水中的半抹残阳。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水面,轻轻地碰了一下浮在湖面的金色。
  一圈涟漪由她的指尖荡开,晃碎了那片明亮的倒影,只剩一汪黑漆漆的死水。
  “……抓不住。”
  她闭上眼,强忍着眼睛里那股子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其他原因的湿意。
  湖那边,最后一点夕阳也沉了下去,天色瞬时变暗。
  凉悠悠的风从东南边吹来,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雪。
  屠酒儿只是呆呆地站着,似乎在指望着这寒冷的天气让自己从醉酒中稍稍清醒一些。她抽了抽鼻子,眨眨眼睛,许久,笑叹道:“喝多了便就这般矫情。”
  “原来你知晓这很矫情。”
  岸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屠酒儿不慌不忙地慢悠悠转过去,看向岸边。
  一个身披鹤羽长裘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酒坛子旁边,伞沿只遮了半边她的身体,另半边,则笼在自己那喝了一半的酒坛子上。
  埋在毛茸茸厚领子里的那张脸有着这玉虚宫修道之人惯有的清冷出俗,可又分明与那些毫无感情的庸凡之人不同,静和雅致,宛如神尊,芳泽无加,铅华不御,眼角眉梢尽是慈悲善意,好似就算对面的人是大奸大恶,她也会尽显谦卑的语态。屠酒儿看着她,忽想到一个世人写的赋——
  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不错,她的那双眼,就好似笼着轻云的明月,月华本流转耀人,可又被薄云敛去了锋芒,少三分霜寒,少三分疏离,多的……却是数算不尽的温柔。
  罕见的气度。
  她应该是个神吧。
  “你叫什么名字?”屠酒儿乘着余醉开口先问。
  那女子笑了笑,说:“琼华。”
  屠酒儿想了又想,摇摇头:“我不记得神君中有叫做这个名字的。”
  “谁告诉你我是神?”琼华的嗓音透澈清越,不若明漪那般冷寂,也不若屠酒儿那般娇软,是正好掐在各种特征边缘的最好听的样子,“我是妖,活了三万年的妖。”
  “三万年?”屠酒儿一个激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才七百岁,父亲身为妖尊,也不过一万八千岁。一只妖三万岁?这年纪早就该修炼成神了啊。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水中与我谈天么?”
  屠酒儿才反应过来,只得先淌着水走回岸边。她才站定,琼华便轻轻朝她吹了口气,湿透的裙子眨眼间干了。
  “你……”屠酒儿又看了一眼她的伞,还是没忍住问刚刚想问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我的酒坛子打伞?”
  “天地可负,河川可负,良辰可负,霸业可负,唯美人与美酒,不可。”琼华的唇角一勾,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屠酒儿,“你是九尾灵狐?青丘之国来的么?”
  “你识得我?我叫屠酒儿。”
  “屠酒儿……”琼华眯起眼眸,想了想,“屠酒儿……嗯……嗯,我记得。当年妖尊请我去青丘吃你的满月酒,仿佛是不久之前的事。”
  “满月酒?你认识我阿爹么?”屠酒儿惊讶道。
  “是的,我们是许多年的好友了,甚至曾姐弟相称。” 琼华的目光投在湖面上,她的眼神与语气,都是以往从不曾在三界遇到过的极致的温软,“我仍有印象,那时我还抱过你,你尚是狐形,牙都没齐,非要去吃我手里的鸡爪子。我心软便喂给了你,结果你口中唯一一颗松趴趴的门牙就被硌下来了,你阿爹还埋怨了我。不过如今见你,门牙倒是漂亮。”
  屠酒儿有些窘迫,可还懂得礼数,她站正一拜:“原来是阿爹的故友,怪我年纪小,不曾听他说起过。不过您和他以姐弟论处过,那我左右得唤一声姑姑才好。”
  琼华低头笑了一笑,又道:“我记得你在你家排行老三,所以你乳名唤作三三,对么?你如此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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