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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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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崔明德说得对,倘若李睿不会再回来,从此就以一个被贬皇子的身份终老,韦欢跟着他,其实比留在京中更安全。
  我以为自己是为她着想,可说到底,还是只想要时时见到她。然而我真的要为了一己私心,强行将韦欢留在京中么?我又真的…护得住她么?
  崔明德看着我摇摇头,不知是无能为力,还是不愿相帮。
  我们两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对坐着,我固然想着自己的心事,崔明德却也低着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日中时斛律多宝带人送了饭食,然而我们谁也没有心思动箸。
  又过了许久,久到太阳都已微微倾斜,才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崔明德猛然抬头,直身而起,又迅速地坐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没有她那样性急,慢慢转头看向门口。
  独孤绍束着发,穿着彩衣绢甲,带着长刀,神采奕奕地踏进来,在门口便立住,右手按住刀柄,等我和崔明德过去,方朗声道:“皇帝远正人、亲群小,酒色极于沉荒、土木备于奢侈,前后愆过,教之不改,太后秉先帝之遗愿、持国家之公允,废为庐陵王,即日之国,妃韦氏、子守礼随行;故晋阳王、追封雍王子奉节,幼挺弘皎、聪慧夙生,高宗在日,常欲养为己子,以庐陵王睿故辍之。今庐陵无道,即令入宗,克承先帝之祧,昭绪祖宗之嗣,更名为旦。宣长乐公主往紫宸殿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有看错,独孤绍说的是“克承先帝之祧”,也就是以孙为子,是唐人受胡俗(待考)影响下而颇风行的一种习俗,但是如同封父亲的女人为皇后一样,是一种士大夫不大认同的行为。
  然而历史上王皇后出身士族,却主动把先帝的女人从寺庙里接出来送给皇帝。则天直到一步一步封为昭仪,都几乎没有受到大臣反对,直到皇帝想要以废后为突破口打破大臣独揽朝政的局面才引发强烈争议,其中关键乃们可以自己想~
  总之唐无节臣,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公允。


第176章 所求
  母亲初设木兰骑时,队伍正骑不过数十人,选骑百余人,如今却已有了整整什队一百名正骑,三百余选骑。独孤绍带了一队正骑来,又与斛律多宝的一队汇合,其中四人穿着绢布衣裙,抬了一顶腰舆,余人皆是内穿胡服,外披绢甲,配长刀,着短靴,赳赳而立,气势竟不输千牛卫。
  独孤绍让我坐上腰舆,自己按了刀,带人护卫在侧,临走时似是不经意地回头瞥了崔明德一眼,问她:“崔二去么?”
  崔明德没有回答,却径自起身,小步快走到队伍后面,独孤绍便挥挥手,人从抬起腰舆,快步向紫宸殿去,她自己则落后几步,缀在腰舆之后、崔明德之前。
  承香殿与紫宸殿相去不甚远,然而此刻宫中处处岗哨,严防警戒,独孤绍一行又都带着刀,因此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颇费了些时间。
  我趁着这时间想了许多许多:如今的形势、母亲的心思、宰臣的立场、朝中的风向……自我想起韦欢留京的事以来,这些情势便已被我琢磨过无数遍,到如今立的虽是奉节而非守礼,然而母亲的盘算,总是一般。
  可惜正是因这些事已被我琢磨过无数遍,思虑太多,反倒更显得千丝万缕,漫无头绪。
  眼看紫宸殿就在近前,我不由自主地便捏紧了拳,转头看了崔明德一眼,下舆时慢慢靠过去,又问了她一遍:“若无万全之法,那么…搏一搏的法子呢?”已是绝望到了极处,人反倒冷静下来,想了想,又道:“我并非要照着去做,只是万一阿欢也愿意留下来…”
  崔明德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你觉得以她的性子,会甘冒大险留在京中,还是远走避祸以图将来?”
  我知道她的意思,以韦欢这样趋利避害的天性,若真让她自己选,十之八九会选择随李睿之国,可是想起那一日她答应与我天长地久,我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希冀——既然那日她愿意冒风险答应同我在一起,那今日她会不会也愿意……冒险和我在一起呢?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所想的,竟不是怎样才是为她好,而是…她到底愿意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幸而我竟还未自私到底,未等崔明德回话,便咬牙忍心地阻止她:“不要告诉我了,让她…走罢。”
  已有内侍出来引我,我闭了闭眼,刚要提裙入内,崔明德扯住我,待我回头,轻轻开口,吐出“制衡”二字。
  我如醍醐灌顶,骤然省悟,然而省悟过后,反倒觉此中抉择,越是艰难了。心不在焉地随人入内,但见裴炎、刘祎之、刘懿之、元万顷等几位近臣在帘外,婉儿、团儿、阿青、贺娄氏等几位尚宫及数名乳母在内,母亲则抱着奉节高坐在御座之上。
  大臣们见我进来,都躬身向母亲告辞,母亲点点头,吩咐高延福送他们出去,再转头时才将奉节举高一些:“太平,来见过三郎。”
  我一瞬间便明白母亲重排了先帝皇子的齿序,这事祖母也做过,父亲本是排行第九,因是祖母第三子,所以一直被唤作“三郎”,现在母亲也有样学样,将新认的儿子奉节,或者说李旦,认作了三郎。
  历史兜兜转转,无论开始扭曲到了何处,现在到底又转了回来,若是如此,我这穿越的长乐公主,与从前那个太平公主,是不是…也有一样的下场?韦欢这位韦皇后,是不是也会如从前那个历史里的韦皇后一样?老天莫名其妙地让我穿越,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重新活着这一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到这里,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公主,看上自己的嫂子,与她发展一段畸恋,最后两人都不得善终么?
  我突然觉得,自己两辈子的人生都只不过是老天随手开的一个玩笑。李太平这个人,前世便轻若鸿毛,今世亦不过可有可无。
  历史需要武则天有一个女儿,于是她就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可以是我,可以是别人,可以是另一个时空的太平公主,也可以是这个时空的长乐公主,至于这位公主的性情样貌,志向理想,则根本不重要。
  历史也需要大唐有一位韦皇后,不管是前世那位唐中宗的皇后,还是这一世李睿的正妻,于是就有了韦玄贞之女韦氏,不管这韦氏到底排行第几,叫什么名字,只要她是一位韦氏,随着武则天那位同样符号化的儿子远去外地、历经苦难,苦尽甘来后又专恣弄权、自取灭亡的韦氏。
  在历史的洪流面前,我们的喜怒哀乐、爱憎怨恨,根本就不重要。连我们到底是去是留,是死是活,也根本就不重要。
  我木然地跪下去,缓慢地对着母亲和李旦一礼。母亲没有马上叫我起身,而是抱着李旦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身前,蹲身下来,让一岁的李旦站在我面前:“叫阿姊。”
  李旦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叫声,随即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去拔我头上的珠钗,母亲赶紧阻止他,:“不要欺负你阿姊。”将李旦交到乳母手里,牵着我的手让我起来,摸了摸我的脸,温和地问:“吓坏了罢?如今没事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轻声问她:“六…二郎今日便走?”
  母亲转头看着乳母逗弄李旦,好一会才道:“已叫人收拾准备,日落之前,便送他出城。”
  至少李睿还封了个郡王,有行李可收,有妻儿相随,比起去年李晟走时实在要好多了。阿欢的处境,比她在京中所能有的,也要好多了。
  我垂了眼看自己的手,恍惚中掌心和指尖都似发起了热,像是握着另一人的手一般——我曾朝夕不离地握过她的手,在短短的、不到一年之前。记忆中她手的触感还新,她身上的香气也似未远去,连我周身未彻底消散的酸痛中都还留着她的味道,可她已要离我而去了,在远远的千里之外,不知是偏僻还是繁华的地方。
  她会受着当地官府的监视,和她并不喜欢的丈夫朝夕相对,养育着并非她自己亲生的儿子,或许还有她丈夫在当地新纳的一群妾侍。她会担惊受怕,京中一封不辨真伪的诏书过去,便能轻易地要了她一家人的命。自然,她也远离了是非,运气好的话能再度回到京城,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后,凭着与皇帝共患难的情分恣意弄权,运气差的话,也有机会以王妃身份,在京城之外终老。
  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着她,按照我自电视剧、小说、论坛得来的那些爱情故事来看,我若真爱她,应当是奋不顾身,不顾一切才对,可我始终犹豫着,直到现在,还因一己之私而想要留她。我亦怀疑她是否曾爱过我,这问题我从未得到过答案,说不定一辈子都得不到答案。
  我活过了两个短暂的人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也只被这么一个人喜欢过。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短暂到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我和她的确曾认真地思考过未来,可是我们所思考的未来与这现实的未来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我和她都有过勇气,愿意承担这未知的未来,可这勇气在历史的洪流面前也根本不堪一击。我们的一切都渺小而脆弱,在历史、命运、乃至于母亲面前都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所有过的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母亲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许久之后,才伸手揩拭我眼角的泪,轻声道:“等下到宫门外,好好送送你阿兄罢。”
  我抬眼看她:“阿娘不见见他…么?”
  母亲淡淡道:“见也可,不见也可。”像是应和她的话一般,高延福躬身从外面进来,悄悄瞥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听母亲道“有事但说无妨”,才利落地跪下去,朗声道:“庐陵王临别前想见见太后和公主。”
  母亲扬起眉:“就这一句?”
  高延福道:“庐陵王说,他自知罪孽深重,本该深自愧勉,即刻启程,以赎前罪。只是此去路远,而太后年已高,公主年尚幼,庐陵王放心不下,所以想临别再见一面,聊尽为人子、为人兄之心。”
  这绝不是李睿能说出来的话。临别求见,故意说得这样哀切,分明是别有所求。
  我的心像是活过来一般,猛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接着便一下一下,越跳越快。我有些期冀地抬头去看母亲,看见她面上露出些许不忍,却还未即应诺,便抱着她的腿慢慢跪下去,仰面哀求道:“阿娘就见阿兄一面罢。”
  母亲终于叹息着点了点头:“叫他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现在才反应过来太平她便宜爹的名字是李承琮不是李承宗…当时好像还有读者留言来着…我是有多迟钝…总之会改哒_(:зゝ∠)_。
  ………………………………………好久没发我大糖的科普(八卦)了于是来一发……………………………
  关于“唐无节臣”这个说法,其实很显然是个伪命题,翻开唐人笔记,里面会有各种忠烈、节义、孝节的类目,重臣有著名的张巡(我们不考虑吃人和男女不平等这些话题哈),小人有宁死不做伪证、剖腹明志的安金藏(名字似乎是这个),还有各种忠义的刺客、僚属、士人……
  个人认为,这个过程,就和“XX之后无中国”一样,属于不问是不是就先问为什么的类型。
  (其实细究历史,哪怕是在万马齐喑的朝代,汉文化的传统,也从未断过,历史的潮流不是一家一姓,或是一人一时所能书写的,历史的踪迹无处不在,证明着它本身,此处不细论)
  但是,为什么会有“唐无节臣”这个印象呢?
  个人认为,第一是因为唐人尤其是初唐人承自丧乱,对“国家”这个概念尚未深入(翻看唐诗,可见到唐中后期国家荣誉感是越来越强的)。
  第二是因为唐人极重家族、世系,因此更多是为自己的小家而轻忽皇室、朝廷。
  第三是唐前期皇族内部争斗极多,中后期皇帝废立频繁、藩镇割据严重,各为其主的风尚大行其道,许多人讲究的忠义是为一知己之主公忠义,而非对国家的忠义,所以有这个印象。
  第四则是唐人受胡俗影响,对外交流又极多,因此风气相当开放、包容、务实,同时文武尚未完全分家(文武朝服款型基本类似,文武官皆骑马,文人配刀剑、从军、带兵,朝中文武职转换自由),个人主义和自由思想较之后世盛行,集体类的“国家”并没那么浓。
  第五,皇权未有后世那么集中,无法产生强迫症式的效忠认同。
  第六,批评唐人无节臣的和批评宋人无干将的许多都是明清文人,借古讽今,缺什么感慨什么。
  一家之言,以上。
  ……………………………………………………………………………………………………………………


第177章 指甲
  李睿进来时满脸都是泪痕。庐陵王是从一品,比他从前所封代王、冀王要低些,他只得寻了旧衣裳中不甚华丽的来穿,衣裳有了年头,他又正是青春生长的年龄,长短极不合身。韦欢则索性穿了未嫁人时的旧衣,用李睿的旧衣裹了守礼,跟在李睿身后进来。
  母亲复又抱着李旦坐到御座上,又命我立在身侧,李睿不得已向李旦也行了礼,颓丧之色愈重,慢慢爬到御座前,低声唤了一句“阿娘”,抱着母亲膝头便哭了出来,母亲抚着他的头,看向随之拜见的韦欢道:“二郎久在京中,从未外出,一路上若有不习惯处,你当精心侍奉,不可懈怠。”
  韦欢低头一礼,母亲又道:“你一贯知礼数,此中细务,不必多说。朕已命人在庐陵兴修离宫,你们到时,可住在离宫中,供应等事,皆自藏省另出,若有他事,可经刺史上书,达于朕听。”
  韦欢皆是应诺而已,又抱着守礼向母亲行礼,母亲叫人将守礼抱在跟前,手压着襁褓襟边看了一眼,道:“甚好。”便挥手命人将李睿扶开,面上意甚迟重,似不欲多言。
  我知道韦欢设法求见,一定是有些打算,自她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等着看她有何暗示,她却一直目不斜视,直到此刻方道:“有些小物,皆是先帝和太后昔日所赐,如今情移事变,妾是用不到了,二郎之意,不如留给二娘,请太后示下。”
  说话间侍立的宫人已捧上一个小匣子,将匣子打开,呈到母亲面前,母亲偏头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宫人便将匣子奉给我。
  这匣子里有五件首饰,虽是珍贵,却不见稀奇,唯有边上一个飞鱼银盒,我见了心便砰砰跳,不知里面是什么,未敢当场打开,便单挑出这盒子,向韦欢道:“这银盒精致得很,又这样小巧,带着也不占地方,阿嫂真不用自己留着?”
  韦欢道:“离国去都,行李能少便少,便是小物,该留也便留下。”顿了顿,又道:“能托给二娘,也没埋没了它。”
  我隐约听出韦欢的意思,心跳得益发厉害,却也更犹豫了,将盒子握在手里,反复捏攥赏玩,怕母亲看出来,又将几件首饰也挑出来看——仔细看时才发现,每件的样式物料都极素淡,没有一丝时下风行的奢丽气,正是我素日所喜的式样。
  母亲见我喜欢,又叫人把那匣子拿过去,挑挑拣拣地看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道:“不是什么贵重物,你为庐陵王妃,配着亦无逾越处,自己带着也无妨。”
  我忙道:“阿嫂一片心,我也不好推却,就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韦欢亦道:“获罪之人,唯有恭慎节俭,退思己身,不敢务此浮华。”
  母亲方不多言,韦欢又对我道:“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二郎与我不得尽孝于太后膝下,诸多细务,皆托与二娘了。二娘身子不好,遇事当多思慈亲,善自珍重,不可像从前那般小女儿任性。”将我的手一握,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之意甚是坚决。
  我心中大动,既是异常欢喜,又是异常担忧,踟蹰良久,方下定了决心,等李睿与韦欢退开,李旦亦被人抱下去之后,自上前牵着母亲的衣角,轻声道:“阿娘,儿…有话禀报。”
  母亲本已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御座上,听见我的话后微抬了眼,手搭在扶手上道:“你阿兄出京之事已定,若要求情,就不必了。”
  我在御座前跪下去,仰面看她:“不为二郎之事,是为了阿娘。”
  母亲偏了头,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你说。”
  我手心里捏着汗,慢慢道:“阿娘改立三郎,虽是为国家社稷而废不肖、立正统,然而三郎年纪毕竟是小了些,阿娘总务万几,未必能事事照料得到,若有万一,恐怕朝中不稳。”
  新帝初立,我实在不该说这不吉利的事,可阿欢从前连些许小事都不肯借我的力,如今却求我将她留下,我不可不为她尽心竭力——何况留下她又正合我心中那点猥琐的愿望?
  母亲凝视着我,我知道她在以打量臣下的目光看我,以小女儿的柔顺姿态将头贴在她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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