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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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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被这句给逗笑了,边笑边往侧边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没笑,又赶紧止住,自言自语道:“朕用毕了,众卿不必拘束,自取其用便是。”起身就走,他背着双手,经过我边上时手掌招了招,我赶紧也起来,李睿见状,也利落起身告辞,我们父子三个逃也似的出了殿外,父亲寻了个僻静角落,问我们:“你们是不是将二郎的书呈给你阿娘了?”
我还未及说话,李睿已经道:“母亲派人来索,我便给了。”
父亲叹着气摇摇头,指着李睿说:“不是同你说了,不要什么都告诉你阿娘么?你怎么这么傻?”
李睿莫名挨了一顿训,只能低着头,不敢马上回话,然而看他神情,倒是对父亲的话依旧不明所以。
我忙问:“二郎的书怎么了?有不妥么?阿耶为何要瞒着阿娘?”
父亲苦笑道:“也不是特地瞒着你阿娘,只是她这人啊,心太小,你们阿兄难得编本书,她看见了,也要嫌这嫌那的。唉。”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挥着袖子说:“算了,你们两个,说了也不懂。去吧,自去玩罢。”
李睿自以为能去弘文馆读书,便该是成人待遇了,见父亲这么说,又委屈,又不服气,便抬头要辩解,被我一把扯住,将他连拖带拽的带到旁边:“阿耶自然有阿耶的考量,你再辩,不是徒增阿耶的烦恼么?”
李睿看了看远处负手而立的父亲,又看了看我,垂头丧气地说:“算了算了,阿耶都说叫我们去玩了,走罢。我带你出宫。你想去哪?”
我心里有件事,所以急着出宫,然而真到了出宫的当口,我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究竟在哪,一时茫然,竟脱口问李睿道:“你知道韦参军家在哪么?”
李睿一怔:“韦参军?哪位韦参军?”倏然反应过来,笑道:“你要去找韦欢?却不知她家在哪?”
我赧然点头,道:“我先叫人去探问一下?”
李睿笑起来:“不用,我知道她家在哪。”见我不解,得意道:“她嫡母出身自清河崔氏,新授代王友崔志恂便是清河崔氏的。”
我说:“清河崔氏那么多人,怎能个个亲戚都知道?”
李睿嗤笑道:“一看你就是不参与会鞠的,‘韦一球’在京中名声这样响,她的亲戚,怎能不知她家在何处?”
我哑口无言。
李睿把我驳倒了,自己重又高兴起来,一面催着人去问了地方,一面又给我出了个主意:“兕子,你若是亲自上门,动静太大,不若扮成个小内侍,就说是长乐公主给她们赏赐,私下里再与她们见一见,岂不是好?”
这主意倒是可行,我对李睿瞥去赞许的一眼,转头就对他身边个头最矮的内侍杨得才道:“听见你家大王的话了?脱衣服。”
杨得才一张脸几乎皱成菊花,不情不愿地同我进了偏殿,我等人将他的衣裳捧来,慢慢换上,忽然又想到一个主意,一出去,便对李睿道:“你这代王上门,动静岂不是与我上门一般大?不如你就不要与我同行了,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
李睿急着就道:“那怎么行?”
我笑:“又不是不带从人,怎么不行?还是你也想要扮成内官?”边说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嘴角——李睿如今正在成长期,喉结已开始凸出,嘴角也长出绒毛,他赌咒发誓要留出太子哥哥那般的优雅胡须,自然对那片绒毛极其在意,平日里恨不能要给这“胡须”涂油打蜡,熏香染料,只求它长得快些。
李睿不由自主地就去摸了摸他的嘴角,果不其然地再次妥协,而李睿一旦带我出宫,放我单独离开后,我便在顿饭工夫内轻松支开了那些禁卫,只带着两个宫人,骑着大毛驴,溜溜达达地往南走。
第17章 露馅
韦欢家在万年县靖安坊。如今的京城虽是一城,却分为两个县,东边万年,西边长安,百官僚属,多住在万年。我自大明宫出来,向南再向西走了好几个坊,才入靖安。每个坊内都有哨望之所,上设武侯监看坊内动静。大约是我的服饰太招眼,那上面当班的武侯特地转过来,盯着我看了又看。我不自觉地整整衣冠,进入坊内,但见大小院落交杂,既有朱门大户,也有中等宦邸,亦不乏平民小院,无端地对这个时代生出些许好感。
宫人问了路,引着我绕到后面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这院子不大不小,从外看,像是殷实却不大富的人家,门首只站得两三个褐衣家仆,见我过去,本来还看热闹般探头探脑,待见我直直走到他家,具都一惊,其中最年长的一个拱手道:“这位…郎君,敢问前来何事?”
我既是“长乐公主派来的内官”,自然不能堕了自己的脸面,便和颜悦色地道:“长乐公主遣小人来探视二位小娘子。”
那门首几个人都愕然相顾,年长的那个对我打躬道:“禀郎君知道,阿郎外出游历,至今未归。府中唯有几位郎君在。郎君少待,容小人入内禀报鄙府郎君。”我对他一笑,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跌入门内,匆匆离开。
片刻之后,便见几个年轻的男子以次出来,我见那末尾的一个颇为眼熟,想了一回,想起是独孤绍与崔明德比赛时缀在韦欢边上的男子,不觉眉目一舒,对他一笑。
那几位男子都躬身向我行礼,为首那个穿着低品官员的青衫,说他是韦欢父亲的长子,他身后那些韦家的儿子们也一一上前向我通报名字。
我眼熟的那个叫韦无生忍,这名字着实有趣,他人又长得好我免不了多留了心,旁人报名字时我都心不在焉,独独对他一笑。韦家大郎招呼人扶我下驴,大开中门,迎我进去,内里又有韦家主母崔氏出来。这崔氏倒是典型的清河崔氏的脸,望之便见威严端肃,我身为“中使”,见了她竟有几分发憷,她瞧我一眼,幽幽开口问道:“郎君既是奉令旨而来,敢问旨在何处?”
我怔了怔,随口道:“是口谕。”崔氏又看我身边的宫人,问我:“恕妾冒昧,敢问郎君传旨,为何不带禁军,而带宫人?”
我不知派个人出来竟还有这许多讲究,正无言以对时,边上一个宫人忽尔横眉怒目,大喝道:“你这妾妇好不啰嗦!公主既派我等过来,自然有公主的道理,岂是你能恣意品论得的?”
崔氏瞧瞧她,又瞧瞧我,闭口不言,只命人引我去见韦欣。
韦欣兀自昏迷在床,看不出来什么,我见她屋内沉闷,药味浓重,只待了一刻便捂着鼻子出来,又让韦家人带我去见韦欢。
崔氏紧皱眉头,静立不语,韦家那几个郎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韦无生忍道:“某引郎君过去。”
他将我带到一处屋舍,看大小格局,比韦欣的是要差些,却也差得不多。
韦无生忍在门口就止步,让我自己进来。我见这里面摆设也甚是清雅,毫无穷酸之气,便知韦欢在家应当没受太多委屈,对她处心积虑算计韦欣之事越发不解。
韦欢的侍女认得我,一见我,就惊得叫了一声,方才出声大喝的宫人利落地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我见这人机灵,对她一笑,命她们两个守在外间,自己咳嗽一声,踱步进去,满心以为韦欢要接出来,谁知她只是轻轻扬声问:“谁?”
我觉得这韦家处处都透着诡异,耐着性子走进去,边走边道:“是我。”
入得内室,又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这药味却不讨人厌,反而有些熟悉似的,细一想想,不正是韦欢给我的手巾上的味道么?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那条手巾竟在怀里。我将它拿出来,想要再与这室内的味道比对,韦欢却已经扶着墙慢慢走出来,见了我,讶然止步,旋即笑道:“二娘怎么来了?”
她穿着家常衣裙,走路时颤颤巍巍,仿佛随时要倒似的,我见她这样,把那责怪的心倒先去了,蹙眉问她:“你怎么了?”
韦欢轻笑:“我闯了祸,自然是要受罚。”说话间,垂首捂嘴,轻轻一咳,又抬头笑道:“瞧我,竟忘了给二娘行礼了。”
我摆摆手道:“没那么多讲究。”离她近了,才见她面色惨淡如白麻纸一般,本想宣慰几句,话到嘴边,变成:“活该,谁教你要害人!”
韦欢只是笑,大约笑得太用力,又咳起来,我想着她骗了我,心里不忿,就不去理她,谁知她咳得弯了腰,牵动伤口,额角上冷汗涔涔而落,一手要再去扶墙,却没有力气,伸了几次也没扶住,我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搭住她的手,边搭边道:“你这人品级虽微,却蒙当朝公主做了一回侍童,日后也足以为子孙谈资了。”
韦欢被我扶回去,挨着床坐好,方谑笑道:“扶着我的明明是殿中省门下一个小内侍,怎么会是当朝公主?”
我一低头,看见自己这身宦官服色,傲然道:“便是殿中省门下,那也是堂堂正七品的官职,与你这无品白丁岂可同日而语?”
韦欢被我逗得大笑,结果又咳起来,咳多了,指着前面一个盂盆道:“劳…烦…殿中省的小府君,替…妾拿…咳…盂…咳。”
我火冒三丈,立时起身,怒道:“你还真当我是侍儿了?”
韦欢艰难地道:“郎…君…不拿也无妨,只怕等会…”她话没说完,我已经怒气冲冲地将那盂踢过来,随手将她的手巾拍过去:“用这个!”
韦欢接过手巾,怔了一下,随即又剧烈地咳起来,又咳,又往那盆里吐几口黄水,她这会儿没法笑,只好拿眼看我,我见那眼里分明也还满是笑意,气得恨不能要再给她两棒子才好。
好容易等她平息些,我立时便问:“昨日之事,是不是你一手谋划的?”
韦欢装傻:“昨日什么事?”
我恼得叉腰,一手指着她道:“昨日打球…”话未说完,她突然对我嘘了一声,轻巧地从床上跃起,如猫儿般蹑手蹑脚地靠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眯着眼向外看。
我见她动作灵活,根本没有伤病之态,觉得又被她骗了,登时怒发冲冠,刚要出声呵斥,这厮像是猜中我的心思一般,转身过来就捂住我的嘴,轻声道:“你若不想丢人丢到雍州府,就听我的话。”她手上全是清幽的药香,香气间隐隐又杂着几分花香似的,我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她嗔怪地看我一眼,道:“别闹。”
我又羞又恼,索性张口咬着她的手掌,她呀了一声,把手缩回去,低声道:“你是属戌么?怎么还咬人!”
我想了一想才知她说的是狗,气得一跺脚就要走,结果她扯住我,半低了声气道:“罢了罢了,是我的错,我不逗你了。你别出去,万年令的人在外面。”
我呆了呆,道:“万年令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白了我一眼道:“你一个小内官,出宫来,穿的衣裳不合身,骑的坐骑不合适,明明年纪这样小,却穿了七品服色,口口声声说传令旨,神情姿态,却全无奉命在身的紧迫,武侯瞧见了,铁定报到官府,如今这万年令杨徳幹最是强项,又最好捉拿宦官立名,你这一出去,栽到他手上,看他不击你几十杖才怪。”
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我却是当朝公主,他能奈我何?”
韦欢给我气笑了,指着我的鼻子道:“那好,你出去,当着所有差役、兵丁、街坊、我家奴和万年令的面大闹一番,说你是长乐公主,且不说要证明你是真的公主如何繁琐,到时候事体会如何闹大,只说你身为公主,鬼鬼祟祟从宫里溜出来结交外臣,你猜明日御史台有没有人奏请宫中正本清源,约束宗室?你再猜天后陛下恼你不恼?”
第18章 戌洞
我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再信韦欢,然而她的表情实在太真实,又这样有理有据,我不自觉地就信了,不但信了,还特别没有骨气地问:“那…要怎么办?”
韦欢转头瞧了瞧跟着我的两个宫人,她们如今已经和韦欢的侍女把手言欢,一起在外面站着说悄悄话。
韦欢道:“让她们穿着这衣服,你换上我的衣服,跟我走。”
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跟每次大兵临城都急匆匆追着诸葛亮问“计将安出”的刘皇叔一样愚蠢:“从哪走?”
韦欢微微一笑,走到一个柜子边,对我努努嘴。
我跟着她过去一看,发现这柜子后面居然有扇窗,这柜子极高大,从外面看像是贴着墙,其实却与墙隔了有近二尺,恰能容一个人过去。
我欣喜地道:“那何必换衣服,大家一起走就是。”说着推开窗户,却马上怔住——那窗外又是一扇墙,与这窗子隔了二三尺,怔忡回头,韦欢正向我解释为何要换衣服:“你不留两人在这里,他们立刻便会派人再追出去,你难道还跑得过那么些大汉?”
我道:“但若留她们在这里,万一被捉拿,岂不是要连累她们被当做宦官受罚?”
不等韦欢作答,那特别机灵的宫人就道:“妾为公主,万死不辞。”她旁边那个也是一脸舍生取义的模样,我与其说是感动,倒不如说是被她们吓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韦欢,要向她讨主意。
韦欢却道:“若是你被万年令捉住,她们两才真是要受罚。若你无事,她们便受些委屈,也不打紧。”
我心有不忍,再问她道:“你也说那万年令是个拧汉,万一犟起来,真打坏了她们可怎么办?你总要想个法子。”
韦欢沉吟片刻,方问我:“你随身有什么贵重东西么?”
我解下腰间系的一个玉佩给她,韦欢又问我有无带印,我倒恰巧带了一方小印,是父亲叫人刻给我玩的,便又拿出来。
韦欢接过印一看,笑道:“你倒带得齐全。”命侍女展开绢帛,让我执掌笔墨,略加思虑,方道:“参军韦玄贞之女欢贞贤有貌,特赐玉佩一枚,此令。”
我见她自吹自擂,有些不忿,又不好直接抨击她无才无貌,只道:“宫中旨意才不是这个格式。”
韦欢边用力加印,边道:“权宜之下,也说不得了。”此刻那长安令大约已经与韦家大郎以及崔氏寒暄完毕,兵丁已然进了后院。她便赶忙将东西往那两人手里一塞,嘱咐道:“你们两谁壮实些,快换了衣裳,无论他们怎么说,你们只一口咬定你们一个是内侍省门下内官王诩,公主派宦官带一个宫人来,是有女儿家的体己话要说。不信,叫他们去宫里对质。”又道:“我家娘子多半已经知道你们身份,无论被问了什么,只管说‘不信问韦家娘子’,知道么?”
她嘱咐的时候,我已经在她的侍女帮助下换了衣裳,听到后面一句,讶然抬头:“她怎么知道?”我明明装扮得这样好,帽子两侧有遮挡,也露不出我的耳洞。
韦欢白了我一眼:“我的侍女认得你,三娘的侍女就不认得么?”一面说,一面推着我从那面窗子出去,我急得跳脚:“这是死路!”
韦欢对着下面一指,我才发现这墙下有个狗洞,顿时青了脸:“你让我钻这个?”弯腰对外一看,又道:“这也不通街上啊。”
韦欢匆匆道:“你在那里等我,小心不要发声,我等会出来。”说完把窗一关,一锁,竟是不理我了。我这才知道韦欢的意思只是让我先躲起来,有心要就待在这屋后的角落,耳听得前面人来人往,步履昂扬,心里发虚,到底还是从那洞里钻了过去,看了一圈,发现这边是一个果园,园子里果树甚是茂密,果树下还杂着许多菜蔬。
这园子右边有个门,通往韦欢家的园子,那门边上,临街的一角又有个小门,通到外面。
我心里没底,又不知那武侯能看到多远,就从树荫底下钻到门口,发现两扇门上都有锁,只好待在果园里等着。
我本是站着,后来站累了,就靠着树,再后来更累了,就顾不得许多,直往树下一坐,侧着耳朵,想要听那里的动静。
那边院子里的动静倒是不大,我的宫人应当没有被责打,这让我稍微放下了点心,然而想到她们可能被提去监狱,甚至被送到母亲面前,我的心又悬起来,蹑手蹑脚地凑到那洞边,想要向那边探头,结果才弯腰,就见韦欢的脸,接着她就从洞里钻出来,略带痛苦地直起身,扶着墙道:“我这伤病之身,跟着你这样爬进爬出的,却只拿你一块玉佩,亏哉,亏哉。”
我不信:“你不要装可怜骗我,你身手这样矫健,我才不信你真挨了打。”
她瞪我:“你哪里看见我矫健了?我明明虚弱得很。”边说,边压抑着低咳了几声,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吃了两丸药才好些,又笑看我:“你竟一句不问,就真的钻过来了。”
我红着脸道:“你对这里这么熟络,一定是常走的。你走得,我怎么不能走?”
她又笑,边笑边叫我的名字:“太平,你与她们,当真不一样。”
我怒了:“大敢,居然敢直呼吾名,等吾回宫,定要办你个不敬之罪!”
她挑眉道:“万年令这会儿大约还没走远,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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