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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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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他们好没道理,受伤的明明不是我,怎么都叫人来看我?
然而我终究没法反驳两位陛下,只能任人宰割一般地被诊视了一番,被一群人用步辇拥回去,当做稀世奇珍那样供在床上。
彼时我早已全身乏力,困得睁不开眼,心里却依旧想着韦欣、韦欢,因此硬挺着不睡,一等母亲派来送我的人走开,便起身冲到门口,唤小浪过来——小浪是我最亲信的宫人,年才十五六,却老成得如同三十岁一样,有许多事,我不愿意杨娘子知道,便唤小浪来做。
小浪不愧了我的栽培,见了我的神情,便大致知道我要说什么,四顾一番,谨慎地挨过来,我问她:“你使个心腹人去韦家,看看韦欣、韦欢怎么样了。”
小浪看了眼天色,迟疑地说:“这时候怕是出不去了,恐怕只能等明日。”见我着急,眼珠一转,道:“不如叫人去紫宸殿那里问问,说不定有消息。”
我大喜,连连催她出去。小浪便溜出去了,她一走,杨娘子就过来说:“二娘该歇了。”
我不知为何,见了她的脸便不高兴,偏偏要说:“我睡不着。”
杨娘子又拿出她平常那种唠叨的劲头来劝我,我给她烦不过,冲着她喊说:“你闭嘴!”
她大约想不到我竟会如此对她,怔了一下,我的气势便更盛了,叉着腰说:“都是你碍事,若不是你,我早些过去,也好早些问出个所以然来!”
杨娘子嘴巴动了几动,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手上本来还捏着一条手巾,这会儿把手巾递给另一个奶娘,看我一眼,说:“方才王诩去打听过了,韦家小三娘离宫之时已经苏醒,当无大碍。”
她说着便径直告退了,倒叫我怔住,又渐渐觉得羞赧。
那奶娘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我,上前将手巾递给我,我才发现这正是韦欢给我那条。
这手巾已经被洗净,晾干,熨平,叠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打开来,香气倒比方才浓了些,细细一嗅,像是药味似的。我拿着手巾,倒觉得对杨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是也抹不开面子再去叫她,且又愈发的生自己的气了,便赌气回到床上,又将人全都打发,自己把脸埋在被子里生了一回气,想一回韦欢,忽地觉出几分不对来——这群小娘子们再嚣张,也绝无在皇宫里对我不敬的道理,韦欣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使了这么一出?
使了这么一出倒也罢了,韦欢平常是最有眼色的,怎么会忽然在我面前提议去玩我最不喜欢的马球?且得知父亲母亲要看球之后,我几乎将韦欣的事给忘到脑后了,又是韦欢提起她姐姐,才使我又下定决心,必要给韦欣一个好看。
细想起来,这次事故里的巧合实在太多,不能不令我疑心。可是若要我相信自己被一个十四岁的女娘当枪使了,我又实在不愿意。
再说,若韦欢没有聪明到这地步,一切自然不用说,而若韦欢真的能布下这样一个局,那又怎会不知道,这个局里的变数实在多如牛毛,真要做成,实在难之又难?
我思前想后,绝想不出个道理,反而觉得胸闷气短,只好闷闷不乐地把被子扯下来,谁知一露头便看见母亲坐在我床头望我,把我吓了一跳,两腿前蹬,迅速坐起。
母亲看着我直笑:“睡不着?”
我点点头,母亲看我手里拿着东西,伸手翻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还在想白日里的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球场的事。”
母亲挑眉看我。
我犹豫片刻,有些不想同母亲说这些事,可是母亲的目光像是会灼人似的,看得我心里发虚,不觉就把最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我…觉得韦欢在骗我,她故意要利用我对付韦欣。”
母亲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继续问:“何以见得呢?”
我说:“阿娘大约不知道,打球之前,我…生了韦欣的气,觉得她待我不敬,我就想要给她个教训,所以特地要亲近韦欢,冷落韦欣,结果韦欢就说想打球,后来阿娘和阿耶来了,我觉得我一个公主,与她这小小的参军之女计较这些没意思,又是韦欢挑拨的我。我…我想她们两个,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是不是有什么龌蹉,所以…当然,这些都只是我胡乱猜测,到底如何,我也不知。”
母亲对我笑:“兕子猜得不错,韦欢的确是骗了你。”
虽然我自己已经猜到,可是被母亲证实,我依旧觉得有些难过,低了头不说话。
母亲见我不乐,将我揽在怀里,轻轻安慰说:“身在帝王家,这些事是免不了的。从前我和你阿耶都觉得你小,也没曾教导过你这些,如今…”
如今什么,母亲没说。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悲里,也没追问。
母亲抱着我拍了一会,将我哄得眼皮打架了,才状似无意地问了我一句:“兕子,二郎近日,可曾与你和六郎通信?”
我早就头晕脑胀,迷迷蒙蒙地答道:“阿兄给我和六郎寄了些书回来,让我好生研读。”
母亲继续问:“都是些什么呢?”
我说:“最近头疼,都还没看。”其实太子哥哥殷切嘱咐,让我用心学习,学好了有赏,可我见了字就犯懒,至今一字未翻。
母亲似是笑了下,将我安顿回床上,又问:“那些书,可借阿娘一看否?”
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听见母亲起身,走出去,吩咐些什么,到底是些什么,我并不关心。
我只想好好地,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在梦里,帝王家这一切尔虞我诈,都与我无关。
第15章 奏疏
打球着实是件辛苦事,我睡了好大一觉醒来,也没能消解这辛苦,反而全身酸痛,疲乏不堪。不知为何,杨娘子居然不在,于是也没人敢来催着我起身洗漱,我便恣意在床上赖着,待到巳时末,估量着该到会食时候,怕父母传召,才懒洋洋起身。
过来替我洗漱的并不是杨娘子,而是另外几个不大眼熟的奶娘,我问:“杨娘子呢?”她们互相看看,有一个说:“杨娘子病了,要出去小住几日。”
我好奇地问:“杨娘子往常不是住在那边小院里么?出去,再出去又要住到哪?”她们不肯说,只是来替我穿衣,我莫名地觉得有些恼,不许她们碰我,自己披着衣服,在殿内跑了一圈,抓着门口的小宫女问:“杨娘子生了什么病?”她恭敬地答说:“听说是恶疮,怕过给娘子,所以先去永巷里住几日。”
我听说会传染,就有点犹疑,对那小宫女说:“那你替我去瞧瞧,看病得怎么样了。”
她看着便不大情愿,却还是应下,将要走时,我对她招招手:“去小浪那里领一百匹缣给杨娘子,问问她可要什么药。你回来同我回个话,我自有赏赐。”
这小宫女这才满面欢欣,快步出去了。
我在门口发了一会呆,迎面看见崔明德引着我的一众伴读前来,每人都盛装打扮,比平时又更多几分端庄。我瞧瞧她们的衣服,再看看我的,赶忙退回殿中,扯过一人问:“今日有什么事,崔二她们怎么打扮得这么庄重?”那人低声道:“她们是来看娘子的。”
我倏然意识到她没有叫我“二娘”,而是称呼我为“娘子”,而且方才的小宫女也唤我“娘子”,而非二娘。这称呼怪怪的,仔细一想,却又不奇怪,这时代的奴仆都称呼家里的女主人为娘子,在母亲还没成为天后前,宫人们都是这样叫她的。我这里但凡有新来的年轻宫人,也全是这般称呼我。但是我万想不到,自己身边的奶娘对我也这样庄而重之。
我虽然一直以成人自居,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孩子,但是头次遇见这生疏的称呼,心里还是涌起一阵别扭。这时候,我竟渴望杨娘子的怀抱来,我希望她能哄着我起床,问我“这是谁家的小娘,怎么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呀”,或者装模作样地喊我“公主”,自称为“妾”。可是至少今早,这不可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口,崔明德一行已经到了门口。
宫人轻轻报她们的名字——“崔明德,崔顺德,房七女,房十一女,裴兰生,王婉,王平”。这里面有一个名字很陌生,我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崔六儿的大名,她是唯一一个年纪比我小的,又没起字,大家都还只叫着小名,谁也没想到问她们的大号。
人都来了,我不好把她们隔在门外,且方才她们必也看见我了。我只好命人请她们进来,自己钻到一顶花障里,几个奶娘火速替我更衣束发毕,将我簇拥到主座。
小女娘们本都已经各自入座,见我出来,全部站起,大家一起对我行了个礼。平时我们彼此之间也常见礼,然而今日似乎格外庄重似的,我被她们这么一闹,便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干巴巴地笑一句说:“何必多礼,大家快坐。”然而她们全都立着不动。
我察觉出我与她们之间巨大的隔阂来,有些尴尬得站在那里,还是小浪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先坐下,又对她们说:“坐吧。”她们这才依次跪坐下去,从崔明德而至王平,座次和跪下去的顺序大致都依照父亲官品(除了崔明德,她父亲虽赋闲在家,却仗着族望,居在首位),一丝不乱。
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忽然之间都变得毕恭毕敬,跪坐的姿态也再不似从前课堂上那样东歪一个,西倒一个,而是如赴朝会的大臣那般正襟危坐,我不开口,她们谁也不先说话,殿内一片静谧,只听得秋蝉有气无力的哀鸣。
还是小浪又出面,问我:“娘子,妾与各位娘子煮茶?”
我连连点头,等茶汤上来,招待大家饮用之后,气氛才稍微好些,崔明德大约已看出我的尴尬,与我叙了几句寒温,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今早,妾向二位圣人上了一道奏疏。”
这一句就险些叫我把口里的茶给喷出来,我瞪大眼看她,好容易才压下惊愕的表情,问:“二娘所言何事?”奏疏这东西我倒也写过,但都是别人代我写,我抄一遍,再呈递给父亲母亲和太子哥哥,里面的内容,无非是祈福祭祀的浮套话,没想到崔明德这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居然已经能上书言事了?
崔明德对我微笑,这笑既不矜持到令我觉得她自傲,却也没卑贱到令我觉得她在讨好:“妾以为,陛下居四海之大,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民,孰非臣妾,是故仪礼法度,不特加于外朝,亦当行于内廷,因此向陛下上书,毋分内外,皆明君臣之礼,如太子、代王及公主觐见陛下,当奉行国礼,代王、公主见太子如是,妾等觐见公主,亦如是。以此亲疏贵贱,自有其分,君安其位,臣守其分,方是礼仪之本。二位圣人已然准奏,并下至中书省定旨,明示内外,以为宣表。天后陛下亦定例,妾等皆授掌籍,以为公主伴读。”
崔明德说完话,跪坐回去,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我却被她震得说不出话来,她说的话并不稀奇,我常常听见,一定要我说,我也能文绉绉地说,稀奇的是她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娘子能将这东西写成奏疏,须知我从小到大跟着父母不知看了多少官面文章,却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独力写出一篇奏疏来,何况这奏疏还这么快就被批准了,一定是深得母亲的欢心。崔家小二娘,果然名不虚传。
今日的谈话,到这里,实在已经有些谈不下去,崔明德大约也知道这点,同我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我待她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人,又叫住她:“独孤敏呢?”
崔明德道:“独孤夫人突发恶疾,将她接回去侍疾去了。”
我皱了眉,道:“最近生病的人怎么这样多?”
崔明德笑笑,没有回答我,只缓步退出。
崔明德一走,母亲果然就派人来召我去紫宸殿,我路上看见李睿,见他穿着亲王官服,暗暗纳罕。
李睿倒也实诚,不等我问,就道:“早上接了敕令,说命我以后去弘文馆读书。还给我选了属官。”他满脸兴奋,抓着我的手说:“兕子,等我的宅邸修好,我便可以出宫去住了。”
我讶然道:“那你岂不是要往封国去?”
他得意地对我笑:“房相公倒是想让我之国呢,还是许师傅同母亲说,我是幼子,而且阿兄还没成亲,所以我虽然该出阁读书,却可以在京城多留几年,母亲准了许师傅的,将房老头给驳回去了。”
我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却立刻扯着李睿道:“如此,你今日就带我出宫罢。”
李睿刚才还得意,这会又垮了脸:“要出宫,等我府邸落成,随你去我那住多久都好,或者等我过几日入了馆阁,再悄悄带你出去,今日可不行。”
我好奇地道:“今日为何不行?”
李睿反而奇道:“昨日你吓得那个样儿,这会倒又好了?”
我鄙视地看着他:“昨日受伤的又不是我,与我何干?”
李睿狐疑地看我,又拿他穿着繁冗朝服的手来探我的额头,被我拍开之后,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太平,听阿兄的话,身子不好,就不要总想着玩耍了,回去好好修养几日,等身体好了,阿兄带你去打猎,好不好?”
我瞪他:“不好,我就要出宫。”
李睿便拿起兄长的架子要来教育我,我威胁他:“你不答应,我就奏请阿娘,让你教我六经。”我天天缠着你,看你还怎么打球,怎么勾搭女娘!
李睿无法,勉勉强强地说:“只许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了。”
我自然没有异议。
第16章 出宫
李睿今日不但接了旨意,还被正式批准参与朝议,不是朔望日的大朝会,而是常朝。据说父亲还答应他,倘若他在弘文馆表现好,便给他授个官做做。这厮着实志得意满,去紫宸殿的路上滔滔不绝地与我讲起他今日的见闻——新选的代王文学乃是登制举后又登博学宏词科的才子,还曾做过太子校书郎,其人温文秀雅,言辞清丽;代王谘议乃是久历地方的良臣,据说来长安守选不过一年,却已声名鹊起,无论勋贵、翰林,举荐之人已不下五数;代王友是世家子弟,活泼有趣,美姿容,丰仪表,有魏晋之风;代王祭酒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客,城中所有街道里坊,他都了如指掌(李睿说到这时,表情颇为猥琐)。李睿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有了这些贤良之臣的辅佐,他这个代王一定越做越强,越做越好,以后一定会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我冷冷地告诉他,他已经是代王,倘若要越做越强,越做越好,就只能当太子,当太子而要再上,便是要做皇帝了。李睿唬得一把捂住我的嘴,呵斥道:“李太平,你作死!”
我看也不看他,径直进入紫宸殿中。父亲、母亲都在,两人都穿着朝服。
母亲自从与父亲并称二圣,便处处要与父亲比肩,连朝服的样式也颇有几分男相,冕旒具备,章纹俱全,端坐于上,较之父亲更富威仪,宫中都对母亲的年纪讳莫如深,便是我也不知母亲确切的生辰年份,但我知道母亲比父亲要大着好几岁,平常父亲对母亲也颇有几分亦母亦姊的依恋,母亲脾气又较父亲刚强,因此他们两人一同上朝之时,倒像是母亲是天皇,父亲是天后似的。
父母之外,还有七八位大臣。除了房遗则、许敬宗和魏叔璘之外,我几乎都只认得大略的名姓,想起崔明德上的那道书,便没有如从前那样小跑着凑到父母身边,甚至爬到父亲膝头去,反而徐行缓步,郑重行了大礼。
父母本来表情都很严肃,待见我行礼,又都露出一丝笑容,父亲温柔地抬手,笑道:“不必多礼。”待要向平常那样叫我过去,被母亲咳嗽一声止了。父亲意有怏怏,小声说了句什么,这时李睿也已经见礼,他待李睿要严厉些,便收了笑,微一颔首,指了指右首的几案,李睿弯着腰坐了过去,我也坐到母亲这边,宫人们端上食物,也不过是平常菜肴,并没有什么稀罕。
稀奇的倒是那群大臣们,我们来之前,他们似乎就讨论得非常激烈,等我们两一入殿内,又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那样骤然闭嘴,他们中很有几个平时举止豪放不羁,今日用饭的时候却忽然都端起了小娘子的架势,个个斯文秀气,连一丝咂汤的声音也未有。
我见这架势,心里砰砰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却又还未发生似的。然而今日我所知的最大的事,也不过是李睿出阁、选官而已,这本是皇子长成之后最理所当然之事,有什么好不好的?
这顿饭用得极其艰难,好在我饿过了头,东挑西拣地吃几口,也就放下了筷子,习惯地抬头看母亲,却见母亲也正看着我微笑。
“长乐公主太平,而今年已十二了。”母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看着中书令房遗则,房遗则对母亲一俯首夸道:“公主贞静贤淑,有陛下之风。”
父亲被这句给逗笑了,边笑边往侧边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没笑,又赶紧止住,自言自语道:“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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