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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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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你们感不感兴趣、愿不愿意做,乃至适不适合,都是不在礼法的考量之内。人之于制度,不过是一件物品般的存在,哪怕身为皇帝,亦不过是更贵重些的物品,如此而已。”看他被我说得皱了眉,似有些难过,又半开玩笑般地拍拍他的肩;“世人都不傻,皇帝之位,人人争抢,总不会是个坏东西。你但坐上去试试总无妨——我只怕你做皇帝做得高兴,反倒不愿我们掣肘。”
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道:“不过你也可放心,我既无儿女,又一向体弱,近来更觉心虚气短,便是想掣肘,怕也支持不了几年。”停了一停,继续道:“崔明德、独孤绍…女人社中你认得的那些人,也都是无儿无女,无家无室之人,这些人之于你,实乃无根之木,全要凭借你这天子的势力,你不必过度担忧。”
守礼看上去更难过了,蓦地起身,扯住我的手叫“姑姑”,他早已不复清亮的少年音,这一声更是沙哑,但这整个举动,却像个不更事的少年一般,难过得急了,又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姑姑”,抿了许久的嘴,终于挤出他想问的话:“这皇位人人都想要,人人为着它,不惜抛妻、弃子、杀父、弑君…天津桥前死的人,将洛水都染红了,这样也算是好么?”
我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若它不好,你又将如何?将这位置拱手让出,让给心性还不及你的人,等着人将你、将你的妻儿,以及我们,送去做那天津桥前的死鬼么?”
他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叹气,我抚了抚他的头,轻轻笑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也知你见了这么多事,心里厌恶。但逃避总不是办法。人之为人,总有自己的责任。你身为皇子,享得天下间极致的富贵,就更该担起这天下的责任。更何况,你若不做皇帝,又如何能真正更改你所厌恶的这些事?”
守礼又露出深思的神色,我趁着他思考,慢慢又道:“其实说到底,都是‘制度’二字,当皇帝的若什么好东西都享受到了,别的人什么都不能比皇帝好,那这皇帝之位,自然是人人都要红了眼来抢的——差距太大了嘛。若是当皇帝便能生杀予夺,自然也是人人都要抢的,因为你若不抢,谁知下一个死的是不是你?反之,倘若为皇帝者,不过是一种选择,选与不选,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过是适不适合,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去抢了?又譬如,为政治者,都遵循一定的底线,有一些公开的、连皇帝都不可违反的规章,彼此之间,是不是就会更和气?当然我所说的,不过是些比方,还有许多别的门道。我们不愿,也没有能力陪你一辈子,这些事,最终都要你自己去探寻。你明白么?”
守礼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我止住,我微笑着看他,轻声道:“不过有一条我倒是确定的,那就是人一老,就容易糊涂,在自己家里待着还没什么,若是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却是害人又害己。朝臣们都有致休的制度,我觉得,做皇帝的,也该有个致休的惯例,到了一定年岁,譬如七十…或是体弱多病的,便自己退位,做个逍遥的太上皇,把该有的责任,传给自己的下一代去,只这一条,若真能执行,就可免去许多你不愿看见的厮杀了。你觉得呢?”
守礼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他这时候正是需要独处的时候,便不等他说话,自己先退了出去,到门口时见阿欢站在侧墙之外,似笑非笑地对着我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叫“阿欢”,她却装模作样地甩开我,眼向我一横,道:“我以为你真是来宽大郎的心,没想到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要兜售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景教那些人似的。”
我笑着继续握她的手:“宽他的心,顺带着和他说说这些事,岂非两全其美。”
她瞪我一眼,甩开我的手,慢腾腾向前,边走边道:“你说得倒是好。做皇帝的也当有致休之时——也要人肯听你的!”
我笑:“他不听是他傻。你不知道,在神仙那时候,很多人都向往退休生活,有人甚至希望四十岁就能退休,然后和老伴去跳跳广场舞,旅旅游,不知几多惬意!”
她白我:“你若这么想,那你也可以四十岁就退休。”
我笑道:“有何不可?”见她住了脚回头看我,也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道:“以阿娘的才智,到了晚年,是什么模样,你已看见了。她尚是有亲生儿女的。你扪心自问,你我之才干,可能越得过阿娘去?等我们年纪大了,可能如阿娘这般,驾驭朝中局面?我身子本就不好,等到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更没有和人相争的本钱,与其贪恋权位,到最后为人勒逼,倒不如自己识趣些,大伙落个体面,你觉得呢?”
她瞥我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只怕你那些宏图伟业,没了权势的支撑,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终是一场空。”
我笑:“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更希望,我所做的那些事,并不单单是由我一人来做。这样就算少了我,或是少了你,少了崔明德,少了阿绍…少了谁,这件事都还会继续下去,生生不息。”凝视着她,曲尽平生之温柔:“这世间的所有事,少了你或我,都还会继续下去,但我若少了你,或是你若少了我,我们二人的世界,便再不成世界了。”
她没有回复我,但我知道她将这话听了进去——听不进去也没所谓,等我到了年岁,退休了,每天在她面前悠悠闲闲地晃着,缠着她做这做那,不信她还有许多时间管别的事。
这是我从我的上官师傅那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种招式,她用这招宽解了母亲,我则准备用这招来宽解阿欢。
阿欢,阿欢,阿欢。
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追上她的脚步,将手扣住了她的手。
一月一日,前后三代皇帝御万象神宫,再次举行了禅位大典。此次典礼,婉儿、崔明德与我都被特许入内,随群臣朝拜。典礼之后,守礼亲手扶着母亲的车驾,一路步行,自万象神宫送至了上阳宫中。群臣为母亲上尊号曰则天圣神皇帝,为李暅上尊号曰应天顺德皇帝,为阿欢本拟上尊号曰应天顺德皇后,在守礼与我的力主下更了一字,为应天顺圣皇后。
每十日,守礼便率群臣,至上阳宫谒见则天圣神皇帝陛下。举凡军国大事,皆有进闻。则天圣神皇帝之制曰诰,应天顺德皇帝之制曰训,当今皇帝之制曰制。
守礼封我为镇国长乐公主,后来又改封为镇国公主。公主府准许用甲士每十步立仗,持斧钺如亲王仪卫。守礼亲生的几位公主,日后也将从此例。
六年之后,则天圣神皇帝驾崩,葬在单独营建的陵寝里,除去没有庙号之外,一切规制,以及日后的祭祀,皆如先帝。应天顺德皇帝比则天圣神皇帝早一天驾崩。
我在旧日上阳宫外建了一座罔极寺,上官婉儿出家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完。
会有番外不定期放出来,下一章是徐长寿的,估计周六放不了,要到下周一到二左右。
第528章 番外:毫光
“徐昭容。”那小小的女娘快跑进来; 笑得恣意又灿烂; 四郎被她吓得一颤,连哭声都停住了,怯生生地挽住徐长寿的手; 从他阿娘手臂旁望出去,看清了来人是谁; 便露出些笑; 从徐长寿身边站出来:“阿盼。”
阿盼也喊:“守武!”被跟在后面的乳母扯了扯袖子,轻声告诫:“那是阿叔。”
阿盼回头将眼一瞪,几岁的孩童,竟将那乳母瞪得低下头去; 不敢出声; 徐长寿见了她这神情; 不由自主地便笑起来:“阿盼来了。”
兴安公主李盼严肃地点点头,对着徐长寿倒是规规矩矩,弯腰行了一礼; 走得近了; 徐长寿才见她头上的汗,叫人打了水来替她擦拭; 又问:“这是去哪了?”
李盼笑道:“祖母和姑祖母在长廊行宴,我们就去东院打球去了。”说话间眉毛一扬,看得徐长寿更是一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李盼的眉上一碰; 叫她:“七娘。”
李盼做鬼脸道:“徐昭容又叫错了,我是大娘,不是七娘,七娘还没出世呢。”
徐长寿便笑:“不是叫错,是看错了,觉得你像一个故人。”
李盼怪道:“什么故人?”
徐长寿笑而不语,却拍拍儿子的肩道:“四郎不是想听祖母的故事么?阿娘继续给你说好不好?”
守武讷讷道:“我想听猴子的故事。”被他阿娘一看,便垂了头,闷声道:“祖母的故事也很好的。”
李盼笑道:“守武让徐昭容和我说祖母的故事,我把我的书借给四郎好不好?是姑祖母亲自写的,全本的猴子的故事。”
守武满眼期冀地抬了头:“真的么?”
李盼将眉一扬:“我几时骗过你?”
守武便乐呵呵地笑起来,自搬了小熏笼,先让李盼坐,自己再坐一个,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徐长寿,等着她说话,徐长寿却迟迟未曾开口,李盼不甚耐烦地扯着她的袖子,口道:“徐昭容?”
徐长寿一笑,伸手一抚她的头顶。这小女娘不喜欢别人待她如孩童,甚是抗拒地扭了开去,却连那不情愿的模样,都与她曾祖母有七八分相似——而她曾祖母过世,已有一年了。
说是为先帝服孝,三年不可宴乐,其实今年宫中便已开了禁,李盼能去打这一场马球便是明证,徐长寿倒不怪这些人忘记“她”,毕竟从前的国丧,其实都以日易月,守上一两个月便算是过去了,这一场国丧,却足足持续了一年,若非同时驾崩了两位先帝,其中一位的身份还那样特殊,绝不会有这样的操办。
只是终究是意难平。
徐长寿垂下眼,将手中的佛珠转过一圈,轻声道:“则天圣神皇帝陛下,当年也曾为马球队队长,太…天皇大圣皇帝,与她曾同场角逐,夸她球技不让男子。到七十岁时,她还曾乘马,与我们一一比试谁进的球多。”想起记忆中那位陛下,眉眼不自觉地柔和起来:“…陛下笃信释家,喜欢召高僧在宫中经讲。亦曾使我们…使身旁的人,装扮成神仙模样,游弋身旁。”
她生得白皙清矍,陛下夸她有神仙风貌,她却觉得陛下才是真正有神仙气的人。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陛下饮了酒,凭几而坐,朗声诵念那首“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千金公主借机引她们姊妹上前,陛下便边念着诗,边将眼乜斜着看来,看到她时,正好在念“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徐长寿从不知女人可以这样。达官显贵家的女子她见得不少,公主们或任性或娇纵,夫人们或倨傲或跋扈,却从未有人能如陛下这样,张扬得毫不令人厌烦。徐长寿后来在内书堂读了书,学了一句话,叫做“米粒之珠,敢与日月争光辉”,她深以为然。在陛下身边,所有人都是那米粒大小的珠子,唯有陛下,是足以光耀千古的日月。
有很长一阵子,徐长寿以为,那位陛下将永远是日月一般的存在。阿姊偶然会有些不情愿,觉得平白无故,服侍了一个女人,不能享那真正的闺房之乐,又不能生孩子,而且这位陛下的年纪,又早足以做她们的祖母——阿姊什么都好,只是人实在是既笨且俗,不明白陛下的好,不过也正因她不明白陛下的好,徐长寿私心里反倒还常常有一些窃喜。因为这样一来,她要打败的,便只有上官婉儿一人了。
那时的徐长寿以为自己真的能和上官婉儿比肩。为了堂堂正正地打败她,徐长寿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去内书堂读书、习字,背诗作赋,在陛下处理政务时偷偷窥探、反复揣摩陛下的手段,记住大族的谱系和大臣们彼此间的姻亲关系,学习各种职司规矩…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勤奋,陛下便会多看她一眼,甚至会像喜欢婉儿那样喜欢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让陛下发觉她的努力,便已失去了所有机会。
徐长寿抿了抿嘴,将目光投向李盼:“…则天圣神皇帝,在位二十余载,天下户口翻了倍,编《古今图书集成》,《农书全要》,《兵书全要》,收复安西四镇,灭突厥,文治武功,无不昌盛…”留意看李盼的神情,见这小女娘已被她说得两眼放光,右手托腮,出神地望向远方:“大女子当如是。”
守武怯生生地道:“师傅说,女人该贤良淑德…”
“谁说的?”李盼两手叉腰,凶神恶煞地瞪她四叔,守武被她一吓,扁着嘴便要哭,徐长寿将他扯到身边,轻轻拍哄,眼望李盼,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大娘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我错了。”李盼滴溜溜地转着眼睛,机灵地答了一句,又笑嘻嘻向守武道歉:“叔父教导得是,这话以后我不会再说的。”
守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故作老成地道:“这才像话。”浑然不觉自己的鼻涕已经流出去,看着全没有个“男子”的样子。
李盼笑得依旧灿烂,起了身,向徐长寿告辞:“下回到上阳宫,再来看望昭容。”
徐长寿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望着李盼远去的背影,将手中佛珠一捏,不念佛陀,却轻轻地念出一声:“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番外应该在10。20之前…吧。【 http://。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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