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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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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公卿不公卿的,与我们的情谊又何干?难道我还用在乎你的家世不成?”
  韦欢却被这话激怒,立起来道:“你是公主,自然是不用在乎身边宫人的家世。”
  我听见这句,方知刚才说错了话,赶忙站起,扯住她道:“阿欢,我不是说你是宫人…你虽没个名分,在我心中,却比有名分的要重要多了。”
  韦欢冷笑不止,起身要向外走,我忙叫她:“你去哪?”
  韦欢头也不回地道:“自然是去打水服侍公主你洗漱。”
  我拉她不住,索性从小几上跨过去,抱住她耍赖道:“公主说不许你走!”
  韦欢站住脚,面上怒容更甚,又来挣我的手,我又道:“公主不许你动!”她便住了手,气得胸膛都在起伏,只是冷眼向下睨我。
  我见她不动了,方松开手,站到她面前,道:“你横说竖说,其实都只是你自己在自伤身世罢了,我待你万不是你口里说的那样,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然,焉敢这样对我?”
  韦欢倏然平静下来,嘴角刻意勾起,露出一个笑道:“婢妾不敢。”
  我生平真是没见过这样别扭的人,忍了怒意道:“我从不以奴婢部曲视你,此事我知,你亦知。”
  韦欢道:“妾只知妾是陛下召进来服侍公主的,天然便是公主的奴婢,无论公主待妾怎样,妾待公主都是一样的忠心。”
  我被她气得跺脚,不觉也冷笑道:“你自己要把自己当下人,那我也没法子了,你好自为之罢。”
  韦欢对我的话毫不在意,竟真的走出去,打了水,如宫人那般服侍了我一晚,待我上床,自己又在地上铺了床被子,预备要去地上睡。
  我方才气得很,现在看她当真要睡地上,又有些不忍,别过脸,飞快地道:“我错了,你…你上来睡罢。”
  她像是没听见一样,收拾了铺盖,侧身躺下,身上只盖一床阔大的棉袄,我随便哪件披风估计都比这一层棉袄要暖。
  此时正值严冬,外面风声呼啸,光听这声音便觉得牙齿要上下打架,屋内虽有火炉,又铺着地毯,我却依旧要盖一床大裘被才不觉冷,韦欢身上只有这么一件衣不衣,被不被的东西,怎么可能暖和?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半晌,才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韦宫人,公主叫你上来睡。”见韦欢还不立动,便起身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道:“喂,我叫你呢。”
  韦欢默然起身,垂着头抱着棉袄向床边走,我看她神态有异,小步追过去,凑在她身边一看,却见她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见我看她,便把脸抬起来,抿着嘴道:“夜了,公主快睡罢。”
  我本来还存着一些气恼,见了她这模样,那一点气恼不知不觉就没了,想要伸手抱她,一时又不敢,便俟她躺下之后,爬到她身边,轻轻道:“我知道我有许多不好,可是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一般看待的。”
  韦欢沉默了一会,方道:“有那么多人陪你,你当初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第51章 参谋
  韦欢这问题,我完全回答不出。若说她真的如何出色,叫人在人群中一眼见了就再忘不掉,那纯是瞎说。可要说她与众人没什么区别,那也是违心。我不知道具体该怎样形容她,一定强要我说,大约只能是跟她在一起很舒服罢。舒服这词倒是颇有些玄妙,譬如“高兴”“欢喜”,或是“忧伤”“悲悒”,都是一说出来,便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情绪的词,“舒服”却不一样,像是高兴,又不全是高兴,像是平静,却也算不上完全的平静,那感觉很难说清,就好像韦欢这个人一样,你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做事也挺可笑,说她傻吧,却又有些小手段。说她是普通人,是埋没了她,若说她是天才、神童,那又置崔明德之流于何地?她更像是前世里班上成绩永远在前十左右徘徊的孩子,比常人要强,又不至于很强,付出十二三分的努力,也能勉强跻身天才之末流,付出五六分的努力,至少也比普通人要好一点——论家世、样貌、才能、德行,皆是如此,唯有打球这事,算她是顶尖了,然而若论以付出的辛苦论,崔明德这样平常不需刻苦练习便能技艺精通的人,又比韦欢要更高一筹了。
  韦欢正生着气,我实在不敢把心里这些话直白地告诉她,斟酌反复,方小心地道:“大约是…意气相投?”
  韦欢哼了一声,道:“你不愿说,我便替你说——不过是她们不和你住在一起,而我和你住在一起罢了。若住在蓬莱观的换了崔明德,只怕你和她还要更投契些。”
  我皱着鼻子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同崔明德这么躺一张床上说话?”韦欢提谁不好,偏要提崔明德,我是敬佩崔明德的才学,可是要叫我和她住在一起,那不是找罪受么?
  韦欢道:“那若是换成了房七,你也会和她好的。”
  我连眉头都皱起来,嘟囔道:“房七还不如崔明德呢。”
  韦欢给我驳得无语,犟道:“那就王平王婉。”
  这两人就更不靠谱了——王平王婉出自琅琊王氏,族中虽已远不如太原王氏那般兴旺鼎盛,门风却较太原王家要更整肃,她们自小深受礼仪教导,简直是世家淑女的模范,读的书不是女德,就是女戒,便是背些孔孟,也是为了更深地理解伦理纲常,凡是蹴鞠之类的活动,不勉强是肯定不来的,闲暇时候不是幽坐,就是绣花,据说她们家甚至有一个织堂,家里的女孩儿平时可以去那里织布——这样的两个人与我朝夕相处,不是我被她们逼疯,便是她们被我逼得发狂,怎么可能如我和韦欢这样随意?
  韦欢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怪,等了一会,才道:“天下人这么多,总不能个个都同你合不来,没有我,也自然有旁人。”
  我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如今在我身边的,是你,不是旁人。便是此时再有个一模一样的韦欢来陪我,你也比她要先来半年,叫我选,我也一定是选你,而不是与你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你明白么?”
  韦欢不语。我怕她还生气,便侧躺过来对着她。外间有人值夜,因此点了一盏小灯照明,那幽微的光透进这片黑暗,笼成雾蒙蒙。我借着这光将韦欢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入宫半年,她比从前瘦了许多,不知是灯光,还是打球次数少了的关系,她看着比以前要白皙不少,静静地躺着不动,倒也有了那么几分淑女的样子,与几个月前哄我钻狗洞时全不一样了。见我看她,头略向那边一偏,显得那本就修长的脖颈越细,好像伸手一碰就会断似的。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轻轻地唤“阿欢”,她嗯了一声,我道:“你把被子提一提,冷呢。”
  她道:“不冷呀。”瞥我一眼,问:“你冷?”
  我轻轻嗯了一声,眼睛还只盯着她的脖子——人的脖子怎么可以生得这么细这么长?这么精致的脖子,看上去像是连一床被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了似的,又怎生承受那颗头颅?
  韦欢很快便将被子提上来一点,遮住了她的脖颈,又对我道:“你若还冷,就靠得近些,我们两贴着睡,中间没有缝隙,便不漏风了。”
  我毫不迟疑地将枕头推过去,她也向我凑过来,我的左手便贴住了她的右臂,挨住的地方热乎乎的。我已久未同奶娘一道睡了,忽然在被窝里挨着了人,竟感觉有些亲切。那些笨拙老气的奶娘们皮肤既松弛,还爱在身上染浓香,我不喜欢这些香气,闻见了便觉难受,杨娘子倒是不大染香,也还算年轻,可是她身上也有一股老年人才有的衰败气,虽不明显,到底也有些扫兴。韦欢却不一样了,她身上的香气总是很好闻,淡淡的,以前带着一股药香,现在药香淡了,又多了一股清新的草木味道,闻着这股香气,便是身处严冬,也觉得像是一只脚踏进了草木生发的春日,四周浅浅的阳光照耀,透出一股万物生长的欢快。韦欢身上的温暖也与她们不一样,那些奶娘的肌肤与她们的人一样,衰老、腐朽,身上的热度也总显得不温不火,她们带我睡的时候,哪怕我被热得出了汗,也总觉得不暖和。现在我却是隔着寸许外便能感受到韦欢身上的那股炽热气,暖烘烘的,像是一个鼓足力气发热的小火炉,我很想双手双脚都巴在她身上,汲取她身上的温暖,那感觉一定比泡温汤更好——当然,这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小小痴念,我不敢,也不愿当真这样亵狎一位亲密的友人,尤其是在我们身份相差如此悬殊、她还可能生着气的时候。
  我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门外传来极低沉的对口号的声音,那是金吾卫巡过了我的院门。
  韦欢终于耐不住,侧过身来看着我问:“你早上要同我说什么?那么郑重其事的,结果到底也没说。”
  她现在离我更近,那股热烘烘的感觉便更甚了,我没忍住,轻轻把脚伸出去一点,右脚拇趾的指甲向她脚背的方向一点,似是碰到,又似是没碰到,她没察觉,只是道:“横竖你也没睡,跟我说说罢。”
  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不小心闯进了政事堂,引我进去的那个人又不见了。我疑心他是故意的——下面这些人,你比我知道,可有人能做下这样事?”
  韦欢道:“能让御前执事做这个,那必是宫里能管人事的人,左不过殿中省、内侍省那几个,或者陛下身边亲近的人。两位陛下明察秋毫,他们身边的人也无害你的道理,殿中省、内侍省就不好说了。这事你只能暗暗查访。”
  我发愁道:“我倒是想叫人查,只是不想惊动阿娘。”
  韦欢歪头想了想,道:“你身边以前不是有个吴小浪么?她人倒是机灵,你回京之后偷偷吩咐她一句,让她替你查查。还有她妹妹,也可以一道。”
  我才想起小浪,对她笑道:“还是你有法子。”一高兴,整个人都向前一扑,亏得手在前面挡了一挡,才没碰着她的下巴,手却抓着了不该抓的地方,我急忙收回手,讪讪道:“对不住。”
  她倒是没怪罪,只红着脸道:“没什么——你赴宴赴得如何?我听说陛下还考较了你?”
  我巴不得她把刚才的事一语带过,忙忙地就道:“是啊,还考了三场呢。”绘声绘色地将宴饮之事说了一遍,又谢她替我写了那篇策论。
  韦欢听说我告诉母亲那策论不是自己写的,就摇头道:“你呀。”又道:“以后可不许总在陛下面前提我了,也别说我替你捉刀代笔的事。”
  我道:“以后知道了。”想起三场试策,着实赞叹婉儿:“上官才人那篇赋委实不错,可惜要让着六郎,没有写完…阿欢?”
  韦欢一只手托着头,半支起来看我:“太平,你说上官才人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若真要让着冀王,何不直接试三场贴经,或者写篇一般的赋敷衍便是,却非让得这么明显呢?”


第52章 哄骗
  我被韦欢提的问题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次试策,头名既是内定了李睿,婉儿便一定不能胜出,可是让婉儿下场又是母亲亲自提议的,天后陛下金口玉言说了“上官才人的才学不比这些人差”,则上官才人一定不能比那些人差,否则既丢了天后的脸,连她自己日后都没法在这些士人面前做人——所以母亲根本从一开始便是在刁难婉儿,婉儿心里知道,只好用没做完来敷衍。然而仔细想想,婉儿写出那样的篇章,明眼人都已知道她的文采胜于李睿,加上“没写完”这借口之前又被我用过,婉儿再用,未免有刻意与李睿一别苗头的嫌疑——穿越之前,我对唐代的知识基本都来自那些偶尔才瞥一眼的电视剧和一些新闻八卦,对那些历史名人的了解也流于戏说。
  而在我所知道的戏说里,上官婉儿是个才女,从小在宫中长大,深受武则天的重用,还活到了武则天的儿子那一代,到了这一世,我所亲眼见到的上官婉儿这样恭谨柔顺,母亲待她亦十分看重,于是想当然地就以为她与母亲君臣相得,却全忘了她的祖、父都是死在母亲手里,也是因为母亲,她才自襁褓之中便被没入掖庭,艰难度日,说她与母亲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哪怕一朝被封为才人,委以重用,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若她不是母亲跟前最贴心、最知情识趣的女官,若她心怀仇恨…母亲交代她传的话,她会好好的,全无曲解地交代出来么?她所体察的那些心思,究竟真是母亲未说出口而要她代为传达的,还是她自己的生造?她做的那些事,又有那些事母亲吩咐,而哪些却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思呢?从前母亲叫婉儿给我解释《韩子》时曾话里话外地敲打过她,我那时以为母亲是习惯性地敲打新晋属下,如今想来,母亲特地在婉儿面前提起不许李睿出宫,恐怕并非偶然。李睿能那么轻易便探知吐蕃使者的动向,又那么短时间内便联络到人,还未被属官劝阻,恐怕也不全是他自己的功劳。
  我回过神来,对韦欢苦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妖怪么?心眼这么多。”
  韦欢白我道:“人家是天水上官,与我怎么好比?你说别人就说,把我带上做什么?”
  我听她说起郡望,想起白日里的争执,忽有所悟,小心翼翼地道:“阿欢,你莫不是…自伤身世?”
  韦欢猛地变了脸,道:“好好的,又扯这话做什么?”见我要说话,扬着下巴道:“不许说,再说我便走了。”
  我只好闭着嘴看着她,她被我看得不自在,理了理鬓发道:“你看什么?”
  我笑道:“你不叫我说话,我又睡不着,便只好随便看看,打发些时间。”
  韦欢倏然收了手,变回平躺的姿势,闭着眼道:“你自便。我要睡了。”
  我也便倒回去,闭着眼道:“那我也睡了。”躺了一会,听见韦欢的呼吸并未减缓,知道她还没睡着,便轻轻睁眼,眼珠斜溜向她那一边,谁知韦欢这家伙也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我,昏暗中一切物事都朦朦胧胧的,只有她的眼睛清亮如夜明珠。
  我吓了一跳,道:“你不是睡了?”
  韦欢道:“你不是也睡了?”
  我便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阿欢,我说句话,你不要恼——无论你是杜陵韦氏,还是博陵崔氏,甚而是坊市里鬻酒的小娘子,我都不在乎。我既认定你这个朋友,便一辈子都将你当做朋友,无关尊卑、君臣。”
  韦欢道:“若你真将我当做朋友,怎么只打球的时候才想起我来?在宫里,我便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何来朋友之说?”
  我又被她说得一怔,刚要分辩,一转念却笑道:“你是怪我不见你,冷落了你?”
  她哼了一声,将手从我手里抽回去,用被子将脸掩住大半,道:“你又不是男子,我也不是你的侍妾,什么冷落不冷落的。”
  我听她声音温软,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便大着胆子挪到她身边,将被子扯下去一点,望着她道:“从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天天、时时、刻刻都去见你,好不好?”
  韦欢道:“你这样忙,只管忙你的去,别为了哄我而许这些虚话。”
  我给她挤兑住,有些着急,不觉高声道:“不是哄你,我是真想时时刻刻见你,可是母亲又没个准话,把你接进来,女官不是女官,伴读不是伴读,我若无事总叫你,不是显得你是我的宫人一样了么?”
  韦欢忽然笑了笑,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道:“也不全是我想,是阿杨也这么说。我想总去找你,也显得打眼,又怕不去找你,她们欺负你,所以才总让人给你送东西——我上回叫人给你带的佛经你看了么?是阿娘赐我的,一共赐了两卷,我和你换着看,我这卷看了一半了。”说得激动,不由自主地侧坐起来,左手支在她身侧,韦欢便向我一拍,道:“说话就躺着说,这么露出去不冷么?”
  我对她一笑,一倒,一滚,便窝在她怀里,以比爷娘撒娇还要甜腻百倍的嗓音向她道:“阿欢阿欢,你若不介意,日后便一直跟我一起嘛,你不是一直想听上官才人讲些什么?我带你去。不过要委屈你,上官才人要问起来,我只能说要你替我研墨。”
  韦欢微垂了眼皮,道:“你若是诚心要我陪,我便和你去,不然,我还不如一个人看书。”
  我唯恐她不肯,一叠声道:“诚心,当然诚心了。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的笔墨,你想用便自管用,只要不叫阿娘发现,你想做什么都行。”有句话许久以前没说,这会儿韦欢说到“诚心”,我倒想起来,又道:“你跟着我读书也好,胜过你在蓬莱观里四处惹人眼。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是你有时候大约也是太心急了些,给人示好示得太匆忙,人家不但不领你的情,只怕背地里还要嫌你。阿娘说过你锋芒太露,我很以为然。”
  韦欢蓦地抓住我的手,道:“天后这样说我?”
  我笑道:“是啊。阿娘说你这样的人,聪明是聪明,可惜自以为聪明。不过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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