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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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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层,我的身边固然团结着一群人,每人也都为这件事筹划着,但她们所注重的,与我所注重的,绝非同一件事。好像崔明德,若我不提出女人社改革的事,她也绝不会主动提出这些,反而会给我种种权术建议,教我如何清除政敌。若我提出这件事,她固然也乐于承担,说不定还因此更愿意与我亲近,但是说到底,这些事终不会是她的主要事业。
  在下层,万万生民早已习惯了千百年来所形成的风俗,他们的主要目标,也并不是所谓的人权、平等,甚至都不会是读书或做官之类,他们所指望的,不过是温饱二字。括户的结果出来,我大周九成以上民人都靠种地过活,这些农民所能许下的心愿,或是今年多收了三五斗米,或是明朝织布时多匀出几尺,做件体面的衣裳,若是赋税少一些,顿顿能多吃几碗粟米,多加一碟菜,或是逢年过节,官府赐些酒肉,集市里胡人演一场好看的戏目,寺庙里高僧讲一场精彩的半故事半教化的变文,那便是最值得称道的好事了,至于当今皇帝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当官的到底是他们选出来的还是上面任命的,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男女平等”这样的话题,对他们来说,如隔着浓雾看见的远山山尖,既懵懂又遥远。
  在上下两层之中,真正去为我做这些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冯永昌便是一个绝好的例子,活生生地告诉我,这些夹在中间、得了上面授予的权柄的人,具体是如何施之于下的。如何使我想做的事,真真正正地做到下面去,不南辕北辙,不偷工减料,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而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也渐渐开始困扰着我——我终究只是一个人,就算提出了这样的理想,并且终我一生都在践行它,也不过数十年光阴,而社会的进步和女人地位的提升却绝非区区数十年便可蹴就的。我在时,这些事尚有人一力推动,倘若我不在了,这些事,将由谁来继续?
  以我的浅薄才识,到目前为止还想不出什么万全的计划。但我知道,做成这事的关键,不在于人,而在于制度。
  我的属下们,不该是单纯的“公主党人”,而该是在制度的监督下,兢兢业业、全心全意做事的人,我的理想,也不该因我之荣而兴,因我之败而衰,而是在制度的保证下代代相传——或有所修正,但其为人谋福利的宗旨不该改变。
  我一人所做的,或许只是一点微小的努力,但若能有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微小努力,这世间或能变得比以前更好一点。倘若我这些小小的努力,竟能够为后人之台阶,使得后人可以站在我这前人所铺垫过的地方,看得更高、做得更多,那就更好了。
  一整个初春我都在想这些无从与人述说的东西——唯一可与我说这些的人远在汝州,所通笔墨,或多或少都会经母亲的审阅——一面引颈相盼,盼着圣驾与我的阿欢回来。
  二月在我乱纷纷的思绪中匆匆而过。三月初,天气回暖,圣驾回銮,守礼与我出城迎接,我与他一般执了鞭,骑了马,在大道两旁陈列仪仗,严阵以待。
  圣驾却远比我们要随性得多,母亲着了便服,骑在马上,任人牵着缰,慢悠悠一路行来,在她身后,无论男女,俱乘大马,或着常服,或着便服,五颜六色,甚是绚烂。
  人群中最耀眼一人,着紫色常服,骑了青骢马,缓辔近前,远远地便望着我笑。待送圣驾还寝宫,与我向东宫并行的路上,方宽去外袍,展露里面一件窄袖衣裳,对我眨眼:“你看这件衣裳,像不像你从前和我描述的,那个叫做‘替絮’的东西?若是平常穿了这衣裳,干活想必方便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512章 行露(四十五)
  太平又瘦了些。韦欢知道这是为何。
  这小娘虽从不曾和她明说那些烦恼; 但她的来信絮絮叨叨宛若流水账,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你看我做了这事那事你快猜我在想什么”的意味,只差没有将她的心剖出来; 明明白白地放在韦欢面前了——何况太平现在所想的那些,与她最早以前常常和韦欢讨论的那些东西,根本没什么两样。
  韦欢一想起当年; 小小的太平托着腮; 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讨论起这些问题的模样,便不自觉地笑起来; 太平自己明明也跟着韦欢笑起来; 却还作了个怪样子来说她:“我长得很好笑么?你一见我就笑。”
  韦欢便偏了头,手将她两颊捏住; 定定地盯着她看; 看得太平呼吸粗重起来,飞快地将韦欢的手一扭; 道:“怎么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道:“没有长胖呀。”
  韦欢不答; 眼光偏转,看了左边; 又看右边:“胖是没有胖。不过…”见太平面上一喜; 更作出深沉之色:“不过…”
  太平不觉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韦欢便转过身,将她的脸狠狠一捏:“不过太瘦了,我好容易给你做的衣裳,怕是大了。”
  太平一怔; 两眉上扬,绽出笑来:“你还给我做了衣裳?你亲手做的?”
  韦欢喜欢她这模样,面上却只故矜持,略一点头,叫人自随行的箱中取出另一件替絮来,轻轻展开,拿给太平看——这衣裳本意是为承天局而做,因此用了便宜又结实的粗麻。顾虑民人只能穿白、褐,纯白麻衣,意头未免不好,若添刺绣,则造价又将上去,想来想去,便学着胡人那边,染些简单的方、圆纹样,或是以图案压边。韦欢在汝州既无大事,便寻了画师,画了数十种,又取其中最不费染料的做了四样,试来试去,挑出一件白底菱纹的,穿在身上,却又嫌不显身形,不肯假托人手,便自己拿了针线,在腰肢处收一收,做了个贴身的形状。不做倒还罢了,真收了腰,倒看出这衣裳的好处,这才一时兴起,替太平又做了一件。
  太平已喜得嘴都合不拢了,只看一眼,就笑:“你亲手做的,必然好看,就是大了,也是好看的。”
  韦欢将她一瞪:“你先穿上,才知好不好。”说话间已遣了从人,将太平推到屏风后面去,太平在屏风后还只顾捧着衣裳笑:“你不进来替我换?万一我不会穿呢?”被韦欢白了一眼,才三两下脱了衣裳,将替絮迎头一套,站出来给韦欢看——肩倒是正好,其余地方略大了些,也不很碍眼,松垮垮的,别有一番懒散气,最妙是收着腰,将胸前那一对便更凸出来了,韦欢想到衣裳里面的风景,就觉口干舌燥,手不自觉地抚过太平的手臂,太平立刻就将手反搭上来,轻悄悄地问她:“去里面?”
  韦欢摇摇头:“李暅随时要回来,到时还要穿衣服,怕来不及。”
  太平有些失望,手在韦欢的手上留恋地一蹭,眼将她盯了又盯,方道:“刚才也不见他,是阿娘派他做事去了?”
  韦欢轻笑道:“合宫县的百姓感念圣天子恩德,闻圣驾还都,掣花、伞等物在道旁迎候,叩谢圣恩,陛下长途跋涉,已觉疲累,又不忍拂百姓之意,太子便自请与宰相及史官留后代为抚慰,请陛下先行回都。”看太平一眼,又道:“若没有这事,他便当自请为殿后。”
  太平一哂:“回了都,就又没了与外人见面的借口,当然要抓住每一个留在后面的机会——东宫属官是不是也跟他一道?”
  她对韦欢直呼“李暅”二字没有任何表示,言谈中也不再似从前那样唤“二郎”。韦欢也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件事发生之后,两人从未讨论过李暅的事,却对彼此的心意心知肚明。
  韦欢只是有些诧异太平会如此激烈,手将她手一牵,点了一下头,又轻轻唤她:“太平。”
  太平微低了头来看韦欢,眼睛里似有火在燃烧:“阿欢。”
  韦欢微微垫脚,手在她头顶一抚,轻轻笑道:“你当初和我说什么来着?现在自己便忘了从前的话了么?”
  太平将身子一矮,以便韦欢能舒适地抚到她的头,口内却习惯般地抱怨了一句:“我又不是守礼,你总这样抚我做什么——我又没说要对他做什么!”眼珠一转,看着韦欢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韦欢瞥她一眼:“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一向修佛,佛家又最讲慈悲,何况他还是你嫡亲的兄长——你不要笑。”看太平越扮了个鬼脸,故意做些不正经的样子,扬起眉,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不愿见你后悔。”
  太平倏地敛了笑,沉默半晌,道:“放心,我从未失过初心。我只是害怕,以及…恨他。”眼中发红,忙将头低下去,韦欢伸长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也恨他。倘若没有你,我做任何事都绝不会有所顾忌。可是现在我有你。”低下头,抚了抚太平的头顶:“无论是为了我,或是为了你自己,哪怕是为了你那些女人社之类——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太平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头,两眼红红地,看韦欢时却极有神:“韦欢,我爱你。”
  韦欢促狭地应了一句“哦”,见太平要缠上来,便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弹,迅速地吐出一句:“我也是。”飞快地收回手,扬声叫人进来:“派人去前面问问,看殿下回来了未?若回来了,就说二娘来拜见,我拟留她用饭,问殿下要不要一起。”
  太平眼见殿中鱼贯进了人,将脚一跺,闷闷地哼出一声:“改日…有你说那句话的时候!”
  韦欢对她笑着眨眨眼:“不必改日。”看太平又怔住,偏过头,附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道:“我爱你。”音声低沉,吐气均匀,吹过之处的肌肤骤然便泛起了红潮,最终在脖颈处连成了小小的、粉嫩若桃花般的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513章 心魔(四十三)
  正值上阳宫最好的时节; 处处花妍柳绿,鸟鸣雀啾,满满都是盎然春意。婉儿自廊上走过; 将至花园时忽地驻了足,侧头向前一望,小奚本来走得慢; 倒也巧巧跟着她停住; 伸长脖子向那边一看,缩回来时便压低了声音:“陛下睡着了么?”
  婉儿本已噙着笑轻轻点了点头; 忽地又蹙了眉; 将从人留在原地,自己轻轻绕下曲廊; 越过小径; 距长乐椅上的武曌不到一丈时候,瞥见了隐在树后的高力士与高延福; 方轻轻放下心来,自小宫人手中接过团扇; 轻轻为武曌扇风驱虫,她却似有所觉; 迷迷蒙蒙地睁了眼; 问:“阿婉来了么?”
  婉儿轻轻一笑:“来了。”手向她头上一拂,掸落些许花粉,又捡出一瓣花来,武曌见了便笑:“桃花又不种在这里; 怎么落到我身上了?”
  婉儿道:“多半是风吹来的罢。”
  武曌便看了她笑:“原来是风吹来的,我还以为是‘之子于归’。”
  婉儿但笑不语,武曌扶着她慢慢站起,环视四周,轻声道:“在外数月,再回来,竟觉到处都有些陌生——你呢?”
  婉儿笑道:“我倒觉像是回家了一样。”
  武曌将“回家”二字细细念了一遍,也笑起来,向外走出几步,看见小奚在廊上,不觉停住,婉儿顺着她的目光一望,便觉莞尔:“今日没有奏疏,不要担心。”
  武曌倏地转头看她:“一件事都没有?”
  婉儿两手挽着她的手臂,轻轻道:“有是有,不过都是小事,宰相已有定议,我也看过,叫他们批出去了。”
  武曌方又笑起来:“你看过就好。”
  婉儿一笑,隔了一会,见人都在数步后,轻轻唤:“阿曌?”
  武曌抬头看她,婉儿便略低了头道:“毕竟是朝政大事,虽有宰相们看过,总是叫我批,恐怕不大好罢。”
  武曌轻哼一声:“你是我身边人,代我批拟,便如我的意思一般,有什么不好?”
  婉儿微蹙眉头,低声道:“毕竟有太子。”
  一句话说得武曌停了下来,微一闭眼,转脸看婉儿:“是有人说你什么?”
  婉儿摇头:“没人说什么,是我自己担心。阿曌的心意,我自然知道,一般事务,也还处置得宜。可太子毕竟是国之储贰,又早已长成——连太孙都已有女儿了。阿曌自己不处置国事,又不叫太子处置,偏让我这内廷妇人裁决,怕有不妥。”
  武曌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向前踱步,踱到廊上,凭栏远眺,婉儿知她心事,轻声道:“阿曌既已立二郎为太子,自然是打算将这江山托付给他,可二郎一共也未曾与过几样政务,日后继位,阿曌竟能放心么?”
  武曌抿了嘴,淡淡道:“他日后自有臣僚辅佐,至不济还有太平。”
  婉儿便不再多言,陪武曌临水立了一阵,怕水面风大,刚要劝她回转,武曌却回头又问:“真不是谁说了什么?”看婉儿摇头,还不肯便信,叫人传了阿庄来:“近日外面有什么动静么?”
  阿庄笑道:“除了合宫县有民人百姓为陛下送物,还有同州刺史和咸阳县尉送祥瑞,益州报说兵戈既息,关市又开,今年赋税当可恢复。民人们都知道道理,有圣天子在上,谁不感恩戴德,说陛下是千古未有的好皇帝、弥勒转世?有陛下这样的天子,四海升平得很!”
  武曌闻言不觉一笑,却道:“你那里永远都是好消息。”
  阿庄笑得更灿烂:“实是陛下圣明,治下没有什么大恶事,叫妾等怎么报呢?总不能编些坏消息报罢?”
  武曌但摇头失笑,挥手道:“以后这些祥瑞什么的,不必向朕回报,多留意都中动静才是正经——东宫近来都好?”
  阿庄道:“圣驾刚回都中,二郎便率小大郎去城外为陛下祈祷穰福,望日东宫臣僚觐见,在偏殿赐宴,为陛下作献寿长赋一首、诗百首。因二郎拟与小大郎编纂成册,亲手誊抄,一时还不得进呈,二娘子清心寡欲,日夜诵经,不大出门。”
  武曌听见韦欢的消息,不禁一哂:“清心寡欲,呵。”头一转,又问:“太平呢?”
  阿庄笑:“公主那里一切都好,每日不是在省中,就是在家里,进宫都进得少。”略有些促狭地一笑,对武曌道:“春暖花开,最好游春作会,公主亦不能免,小宴了几回,不过都是年轻士人,如博陵崔湜、洛阳邱柒。宋公、贺公、李公等诗文大手,倒不常在座。宴处亦多在别庄宅院,并不宴外客。打过一次猎,除了几个年轻士人外,检校军学崔明德、豫国公之母夫人独孤敏,还有从前宫中赐出去的二位徐美人都在。”
  武曌眯了眼,偏头问阿庄:“崔湜、邱柒,是新与她结交的士人?”
  阿庄便笑得有些暧昧:“俱是一时之俊彦,这几个月来颇在公主宅邸过往。”
  武曌不觉展颜一笑,婉儿俟阿庄退下,方抬起头,轻轻向武曌行礼:“陛下可信妾的话了?”
  武曌将她手一握,轻声道:“不是不信你,只恐你秉持权柄,外面人不服气,有些流言蜚语——你看我唤阿庄来,也不曾瞒你不是么?”
  婉儿将她手推开,重又被她握住,才道:“外面有流言或没流言,人心总是一般。太子年纪既长,人望所归,却闲在东宫。我不过一介婢妾,狐假虎威,倒专起朝政、代天子批拟来,纵人当面不说,心中岂能无讥讽怨恨?厉王止谤之故事,阿曌不知么?”
  武曌沉默不语。婉儿候了片刻,反将她手一握,道:“阿曌?”武曌对她一笑,良久方道:“武三思推俗字的事快办完了么?”
  婉儿道:“字已整理并发到州县,前几批州县格也已发到所有上州。”
  武曌便道:“让他去管三阳宫的事,俗字的事,转交二郎办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14章 人心
  母亲一回来; 大小政务,不必再和前几月那样传去汝州,再候批复; 亦毋须与朝中这一干奸巨扯皮,因此事务之处理,竟比先前还更快些。
  承天局在三四月这短短两月中开出了十六家分店。不同于奉天局; 此衙既不用招募匠人、设立工场; 又毋须考虑太多样式,只消将奉天局的衣裳样子中捡实用的几种; 再连阿欢与我所想到替絮、浴衣、雨衣、妇人可穿的长裤、短长两用的翻折裙等画出来; 到州县批一块地方,派个掌柜; 在当地雇几个伙计; 便可开门营业、预售款式,招标之事; 亦容易得很,雄州大县; 两月中轻易便能赶造出上千衣裳,因民人们花钱不及富户们随意; 造的倒比卖的还多些。
  除却承天局外; 我还亲自将慈善堂整顿了一遍,原有人手全部驱逐,产业造册登记,总交予崔明德手; 由她与女人社中人规划改善,统一更名为“大周妇女互助社”,我向崔明德解释了前世的妇联与非营利组织——说是解释,其实也就是前言不搭后语地提了几句,毕竟至今我也不知道妇联与非营利组织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她进宫与婉儿商量了一阵,直接将我这几句话发展成了一个“恩同殿中省司敕办大周妇女互助社”,在宫中依旧挂婉儿之名,像个慈善社的样子,宫中人都可以去捐钱捐物,亦可寻求帮助,在宫外则由崔明德总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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