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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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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不语,还只是低着头,过了许久,方道:“太平和韦欢…便如你,和我。”看婉儿并不惊奇,微微蹙了眉:“你知道?”
婉儿低了眼:“隐约有所觉。”
武曌松开她的手,慢慢起身,在殿中踱步,好一会,才道:“我仔细想来,太平不肯再嫁,说不定是为了韦欢——这痴儿宁可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前程!”
婉儿一笑:“阿曌觉得,女人嫁了人,将自己的一生贵贱荣辱交予他人,是件好事?对公主而言,办军学、办奉天局、兴图书馆…这些事,都不能称为‘前程’,只有嫁人这一件事能称为前程?”
武曌不答,只是微微眯了眼,转头看婉儿。
婉儿慢慢自地上起来,走到武曌身边,握住她的手:“因缘前定,该是谁的,怎么都是谁的。就算没有太子妃,公主也依旧是公主。就好像阿曌你,倒回去六十年,就算不能进宫,难道你便会甘愿坐守家中、任人宰割?”
武曌摇了摇头,轻笑起来:“什么没有道理的事,到了你这里,便都有道理了。”
婉儿摇头:“阿曌错了,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到我这里变成有道理,而是这事本就有道理,只是世人不愿让我们懂这道理罢了。不然阿曌想一想,你若是个男人,教你放弃功名,专一去做个不出二门的男人,你可愿意?男人们既不愿做的事,凭什么要叫我们做,还美其名曰‘为我们好’?”
武曌大笑:“是啊,他们说做皇帝难,做皇帝不好,尧让舜,舜让许由,这才是美德——可人人都争着做皇帝,舜放了尧的儿子,最终却以自己的儿子为嗣。他们说女人做不得皇帝,可我偏偏就做了。做了之后,发现当皇帝岂止是好,简直好极了——可我也不告诉他们,我也要说,做皇帝不容易,做皇帝不好…”说着说着,却又渐渐敛了笑,叹气道:“做皇帝自然是好的,可是儿孙们争着做皇帝…也叫人为难。”
婉儿笑道:“阿曌只有一个儿子,没有这样的烦恼。”
武曌轻轻一笑:“是啊,朕只有一个儿子,没有这样的烦恼。”背着手,静静思考一阵,方道:“前者邱柒所上的疏,还留着么?”
婉儿道:“依你的意思,留着呢。”
武曌点点头:“发出去罢。拟一道制,相王旦还归本家,改封万安王,复本名奉节,他既自请领奉天局南方商路,便随着扶阳王千里一道,随独孤绍去广州效力。太子次子守仁,更封宜都王,益实封千户,即日之藩。”喘了口气,又道:“朕一月中欲幸汝州,遣太子为先行。”
婉儿看着她道:“公主呢?”
武曌便眯了眼:“长乐公主佐太孙为神都留守。”
作者有话要说: 恩…11点前更新计划的第一天…差了几分钟。
第504章 汝州
天冷得很; 虽带着绒帽,穿了貂裘,手上抓着暖炉; 外面还罩着毛绒绒的暖筒,依旧觉得寒风瑟瑟,自四面八方的孔隙中钻进来; 吹得人阵阵发抖。
我想我可能也开始老了; 或许该像前世那些才二十五六便感慨韶华易逝的办公室女人们一样,喝些枸杞茶、菊花茶; 吃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一补。这时代的药物不像后来那些工业化生产的东西有效成分那么低; 我用的就更不必说了,不过最该进补的其实不是我; 而是我阿欢——可她偏偏远在数百里外; 和一大堆根本不会关心她的人在一起。
想起阿欢,我便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这口气自我嘴里吐出去,便变作了一团白雾; 恍惚间连雾似也是阿欢的形状,累我伸手一抓; 什么都没抓着; 手被寒风一吹,又忙缩进暖筒里,细想此刻我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大约和前世里那些戴着帽子披着军大衣拢着袖子的东北老大爷们差不多; 往好处想,这邋遢形象不会被阿欢看见,可再想到阿欢不会看见是因她不在我身边,我便更添了几分忧郁,慢吞吞走进宫门,自动自发地绕到廊上,那里已有不少人在等太孙的候见——武三思、杨再思、李迥秀,还有各部的留守官员——与我不同,这些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冷,在廊上坐着高谈阔论,吐出一层又一层的白气,直可谓绕梁不绝。
“太孙说,天冷了,请公主、梁王与诸公到偏殿候着,不要白白在外面挨冻。”守礼身边的孙喜儿走出来,细声细气地向我说话,这小内侍是守礼自己挑的,阿欢查过他在宫中无依无靠,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便放手准了。
武三思本来在与旁人说这话,这时便转了身,看着我笑:“太孙果然细心体贴,知道二娘身体不好,一来便让你进去。”
我对他笑:“这里毕竟是贞观殿,若非托梁王兄与诸公的福,我怎敢一人独据一室?”伸手让他:“梁王兄请。”
武三思只是笑,慢悠悠踱进去,我落后他半步,次后方是诸宰相,部曹门本在院子里站着,我们挪进来,他们便进了廊下避雪,片刻后孙喜儿又带着小内侍们过来,给偏殿中的我们上了热汤水和点心,廊上的连千牛卫在内,一人一杯热茶。我颇觉欣慰,懒懒地靠在椅上,小小地啜了一口热饮子,武三思兀自在和孙喜儿打听:“太孙现在在见谁?”
孙喜儿有些不知所措,两眼来看我,见我并不理他,便有些为难地道:“小人不敢说。”
武三思便笑:“知道就说,不知就不说,怎么还有敢不敢的?”
孙喜儿迟疑半晌,经不过武三思与其他几个人软硬兼施的磨,讷讷道:“是奉天局使李君从嘉。”怕再被追问,口道:“小人还要向太孙覆命,不能陪梁王了。”匆匆离去,在门槛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出去,殿中便以武三思为首,起了一阵哄笑,笑着笑着,武三思便来看我:“这些年轻小儿郎,做事就是浮躁。”
我对他笑:“当然不及梁王兄老成持重,侍奉圣上,桩桩件件都考虑周全。”
武三思呵呵一笑,低头喝一口茶,便蹙起眉:“这是什么茶?”
侍奉的小内侍战战兢兢道:“是上好的紫笋。”
武三思道:“我知是紫笋——怎么不用研磨,也不见盐、椒?就这几片青叶子飘在里面,算是什么茶?”
我笑道:“王兄不要怪他。他是侍奉惯了阿娘的人,阿娘不常喝浓茶,所以贞观殿中,倒是这冲泡的茶叶居多。”
武三思方不追究,只将杯子一摆,道:“拿下去,再煮一杯好的来!”
那人忙端着茶杯出去,好一会捧了旧法煮的茶来,武三思一面喝着,方露出些笑意:“这才像个茶的样子。”眼看又要发些高论,幸而孙喜儿去而复返:“有陛下口宣,太孙请梁王和公主同往正殿奉领。”
武三思便收了傲慢,正了正冠带,与我同往正殿。
守礼已自侧殿出来,亦是冠带整齐,向我们略一点头,在殿中奉领旨意。
算着时间,母亲应该才在汝州安置没多久,迫不及待便发口宣,想必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不自觉地看了守礼一眼,他看着便有些紧张,手捏着袖子撑在地上,头与腰皆压得极低,传旨的是高力士,都是熟人,且又是口宣,倒是笑嘻嘻的,并不见严肃:“陛下说:‘见近日处理的几封疏,看着甚好,只是转去汝州的略多了些,又多是些细小事,朕命太孙留守,便是处理庶务,若事事都劳驿使转达,未免失却本意,可谕知太孙,遇事可酌情处理,不必事事上报。梁王三思,长乐公主太平,亦可多行参议,为朕分忧。’陛下并吩咐赐物与太孙及留守诸公。”此刻才掏出书来,一一细数赐物,都是些惯例物件,唯一有些特别的便是李暅在汝州猎得的猎物。
李暅这厮得以为先行,倒是极尽孝心,到了一处,便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举凡饮食药物,都要亲自试上一试,据说连所有的温泉池都探过水温,叫人一一记录,看哪种更适合母亲这年纪。圣驾驻跸汝州之后,又各种献物,什么自己刻的佛经,什么亲手猎的鹿,不知母亲是真感念他的孝顺,还是纯出于为太子造势,又或是为了向臣子们展示天家的母慈子孝,反正李暅每献什么,母亲都要拿来和我们分享,连这鹿都派人自汝州割了两条腿来,守礼、武三思和我总得了约三四斤,余下留守重臣,一人分得半斤那么大一块,鹿骨则赏给了武希孟与阿盼,真可谓物尽其用。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高力士现割了肉,命人一一捧给我们,刚要谢恩,才发现这赏赐远远没完。
除了这些例行的珠玉金帛之外,母亲还甚是大方地赐了别的:守礼得了八个行宫的宫人,武三思得了四个,我则得了一个胡婢,一个昆仑婢,两个宫人。他们的十二个宫人都肤白貌美胸大腿长娇娇柔柔,特长都是曲律舞蹈,我这四个却是形容俊美、眉目狭长、擅长马球,两个宫人肤色微黑,胡婢肤如小麦,昆仑婢则漆黑如墨,站在一处,宛如某些彩妆品牌的展示板,整整齐齐,渐次渲染。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韦欢:……
第505章 行露(四十四)
韦欢戴着护膝; 扶着王德,沿着小路,慢吞吞地走过积雪的园林; 天甚寒冷,护膝中夹着的热石香包却温暖得很,像是临走前那一夜太平将脸靠在她膝盖旁轻轻亲吻的感觉; 这小女娘自己尚未从病苦中缓过来; 倒已先替她设想了种种缓解病痛之法,临行前更派人将一张座椅改了; 强安了两个轮子上去; 号为“轮椅”。
韦欢嫌这东西又丑,又衬得自己如残疾一般; 不肯受用; 那人便如往常一样,寻了千万种理由来哄她; 什么“半月板劳损要多休息少走路”,什么“这是诸葛武侯坐过的椅子; 武侯便靠着这个横扫千军,你坐了; 也会和他一样运筹帷幄、决胜百千里外”。韦欢不得已; 只能叫人把这笨重东西带上,到了地方,发现竟还真用得上——天时寒冷,膝上旧伤转重; 稍一走动,便如利刃刺股,坐着却没有这样烦恼,何况示人以弱,还可替她博人之同情。
韦欢想起昨日东宫大臣们看见她让人推着往觐李暅时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一手提着裙子,敛身向皇帝施礼。
宴饮已近结束,皇帝面色红亮,熏熏然斜靠在椅上,一手搭载婉儿怀里,笑与她说着什么,转头看见韦欢,笑意便骤然敛了,点一点头,道:“阿韦来晚了,我们诗都作完了——你阿姊作了一首好的。”
韦欣忙自席上躬身笑道:“妾没什么文采,远不及座上诸公。如李峤李公,宋之问宋公,还有张柬之张司马,都是文采敏捷,出口成章之人。上官承旨更有‘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之句,可称今日最佳。”
婉儿听见夸她,将身子微向韦欣一弯,皇帝笑将她一挽,向韦欣道:“朕以为最佳还是宋延清。”向宋之问遥遥一举杯,满座诸臣都忙举杯相应,韦欢亦坐到李暅身后,附和着饮一杯酒,略用几筷菜,李暅再率众臣向皇帝贺一遍寿,天便已暗下来,雪沉沉飘下,虽还未至黄昏,却已如黄昏之时,皇帝因起身离座,李暅与韦欢一左一右上前搀扶,皇帝将手搭在李暅手中,斜看韦欢一眼,淡淡向他道:“阿韦腿脚不便,你该让她在屋中好好休息,不要勉强出来。”见李暅不自觉地扭身去看韦欣,便蹙了眉:“朕说太子妃。”
李暅讪笑道:“是。”
韦欢心觉好笑,脚步一缓,落后婉儿半步,让她靠在皇帝身边,口道:“释净师父新译了十卷经文,今日都中送到了,我抄一份与承旨?”
皇帝偏头道:“什么经?”婉儿转头便对她一笑:“不告诉你。”发现李暅还在旁边,蓦地红了脸,低头道:“妾万死。”
皇帝便笑:“什么万死不万死,一家人私下里说话,何必那么讲究。”问李暅:二郎说是么?”
李暅自无不是的道理,也凑着笑道:“总是承旨承旨的叫,也生分,儿斗胆,想长此就唤一句‘上官娘子’。”见皇帝笑而不语,便向婉儿笑:“我们做儿女的不能日夜在阿娘跟前尽孝,能有娘子这样可心体贴之人侍奉阿娘,是我们的福分。”
婉儿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轻轻挽住皇帝的手,回头向韦欢道:“不劳太子妃,将原文给我,我自己抄一份就是。”
韦欢笑着应了,与李暅一道拥皇帝到了寝宫,看着皇帝将人留在外面,单与婉儿进去,唤住高延福:“高翁。”
看这老东西猛地缩了身子,似要行大礼的模样,一面迅速避开,同时伸手将他扶住:“高翁是侍奉阿家的人,我们儿女辈怎敢受高翁此大礼。”
高延福眼将李暅一瞥,低声笑道:“太子叫老奴,有何吩咐?”
韦欢亦看了李暅一眼,轻轻一笑:“听闻阿家常使高二郎君往来传信,不知能否偶尔也替我们捎些家书?”
高延福几乎将肩全缩进去:“太子妃吩咐,自无不可——不过往来本有驿使,太子妃阖不托驿使转达?”
韦欢笑道:“都是些儿女琐事,托驿使还要自省中走,总觉不方便。何况令郎办事,总是更叫人放心。高翁放心,只要替我们办事,总不会亏待令郎的。”
高延福谄笑道:“他小孩子家,能为太子妃效力,是他的福分,哪敢讨要赏赐?”
韦欢笑道:“话不是这么说。高翁是陛下的跟前人,本该一心只听陛下的话。哪怕心里怜惜我们,也是以圣命为先,能在不违圣命处通融一二,便已是极大的劳烦了,怎敢不重重酬谢?”将手上一只白玉镯褪下来,递在高延福手中:“高翁大德,必当感念。”
高延福小心看了李暅一眼,李暅也笑道:“高翁不必和我们客气。”他方将镯子收在怀中,弯腰笑道:“老奴代犬子叩谢太子妃恩赏。”
韦欢一笑,向王德伸出手,李暅却先过来,扶着她向阶下走,出了殿门,四顾并无他人,方向韦欢道:“你就在寝殿之前这样赏他,不怕阿娘怪罪?”
韦欢轻笑道:“就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赏的。高翁为人如何,陛下心里不清楚么?这宫里都是这风气,陛下也不会因这些小事怪罪御前老人——何况我又不是托他做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
李暅深以为然,却又道:“阿娘赐宴,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特地替你写了两句,还想让你讨个巧,你没来,只好给你阿姊了。”
韦欢不好说皇帝根本未曾宣召,只有李暅派人叫了两次,略想一想,方道:“与外臣宴,自然该是殿下展示才情天分,与人结交的时候,我来凑什么热闹?”看身后低眉顺眼的韦欣一眼,更笑道:“朝臣之心,虽忠于陛下,可这天下毕竟是李氏的天下,妾为女流,为殿下襄理内事、出谋划策尚可,若是连外事也代殿下做了,叫朝臣们心里怎么想?好不容易拨乱反正,使殿下得复立为太子,社稷有清明之兆,岂可再有重蹈覆辙之征,使中外失望?”
李暅深思不言,韦欢见已到了住处,便将手自李暅手中收回来:“殿下不是想提携几员士人么?李峤李公之舅父,便是前同平章事张锡,因甥舅不得同入中枢而辞相,转春官侍郎,今年掌选。此人贪财宝货,若以金银贿之,事必可成。殿下不妨将名字给我,我好写信给大郎,让他在都中操办——这便是方才殿下宴饮时,我自几位尼师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李暅面上丝毫不见喜色:“我为冀王时,想要用谁,遣个人去吏部说一声便是。而今为太子,提拔几个举子,却都要靠贿赂!”
韦欣便握着他的手劝道:“殿下总须忍耐,以待来日。”
韦欢垂了眼,轻笑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 发得早是为了早睡,并没有二更(咦这么正当我为何如此心虚)
第506章 通信
于我而言; 二月总是最好的月份,不单是因这一月连着有我生日以及诸多节日的一月,也不单是因寒冷的冬日行将过去; 莺飞草长、万物生发,还因这一月是母亲的万寿,惯例多停刑杀; 宫中、朝中; 四处都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但今年的二月却又是最坏的月份,不但因阿欢不在我身边; 也因这是除了掖庭那四年之外; 母亲头一次将我撇开,自己在别的地方过生日。这让我想起许久以前的李晟; 在我们这些年幼的子女跟随圣驾四处巡幸; 在爷娘眼前撒娇时,他却总是在两京中的某一处留守; 与父母一分离便是十数日乃至数月。这是古早以前便留下的习俗,彰显了皇太子作为副君、储贰的重要; 却也使作为“太子”的儿子,注定要跟父母们更疏远些。
而今我竟也有这待遇了。虽然名义上只是辅佐太孙; 虽然这一次多少也有着其他的许多原因; 譬如我身体孱弱,又荷伤病,譬如太孙才经风浪,亟需安抚及树立威望; 譬如太子妃和她的小姑子有私情,而当皇帝的阿家虽暂时饶了她,却依旧不能释怀她对自己儿子的不贞…但我毕竟与母亲分开了。
我在很早以前便意识到自己的一切恩威荣辱全都来源于母亲,也知母亲不能护我一辈子,却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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