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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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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推,冷风吹过,又丢开窗,任那窗户砰地一声关上,回头问婉儿:“今日有什么事?”
婉儿将夹袄披在她身上:“今年新任刺史的十五人于今日面圣。”
她将手捏住袄衫,轻笑道:“我问你有什么事。”
婉儿抬眼看她:“今日我休沐,想去看看阿娘。”
她似是有些失望,却什么也不说,略一点头,坐回床边,方道:“阿韦也提议在宫中建图书馆——看来太平这主意很好,你和阿韦都觉得好。”
婉儿不答,继续拿着衣裳向她身上裹,她穿衣裳也如孩子一般,挑剔来挑剔去地换了几次,终于选好了颜色,裹了几层,又嘟囔道:“热。”
婉儿默不作声地走开,将窗子打开,外面薄薄一层雪,今冬的雪一直未停,却总不厚,不像是丰年之兆,她的眼顺着婉儿的手看向窗外,望见了雪,不自主地蹙了眉道:“今年好似没有去年冷,命司天监去看,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劝我虔心修德,仁德动天。”
婉儿道:“连年用兵,而今也是稍加修养的时候了。”
她斜眼来看婉儿,目光中不自觉地带出了挑剔,婉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慌不忙地道:“不单如此,我以为陛下还当多做善事,以修天和——譬如蠲免税赋,宽免囚徒,遣放宫人之类。”
她一怔,倏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只当你要说什么正经事。”
婉儿将头一昂,半笑不笑地看她:“陛下觉得与民生息不是正事么?”
她笑:“当然是正事。”看婉儿一眼,笑道:“你拟疏奏来,我就准你之奏。”这一会又不像皇帝了,也不像孩子,倒像个浪荡子,眉眼间都是昨日的情绪,伸手来捉婉儿的手,捉到了,便满面欢欣:“我还以为你不在意。”
婉儿将手收回去,微微躬身:“不早了。”
她敛了笑,有些眷恋地看了婉儿一眼,却并不出言挽留:“去罢,明日早些来。”
婉儿轻轻一礼,慢慢退出去,出门后特地绕了路,看见她自窗内向自己这边看,又绕回去,自正门登了辇,回绮云殿换了衣裳,再去母亲处——水涨船高,母亲已自掖庭搬了出来,独住了一处小院,婉儿将侍奉自己的宫人拨了四个过去,她知道后也并没说什么,反倒又给婉儿添了四个人——到门口便见高力士领着许多人出来,见了婉儿,笑得格外灿烂:“陛下赐老夫人一面镜子、一座珊瑚,并花障、金盒、银瓶、丸药、清酒、蜀锦等物,都已在正厅了,陛下还说,陶光园小殿空着,老夫人若愿意,可往那里去住。”
婉儿眼看母亲,母亲面上堆着笑,对婉儿一看,婉儿便知已打发过了,轻轻谢了,随阿娘进去,一到里面,母亲便立刻沉了脸:“半人高的大镜,二尺多的珊瑚,十数箱赐物…高力士呼呼喝喝地带人抬过来,唯恐旁人看不见——你可风光了!”
厅中摆满了物件,金银玉宝,如不值钱的砖石土木一般随意堆砌,闪耀人眼,便是婉儿常在御前,久历富贵,也被这辉煌灿烂小小地震了一下,片刻后,方慢慢地跪下去,抱着母亲的腿轻声道:“阿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到这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眼圈慢慢地红起来,压低声音,半晌才道:“她…答应为大父平反。”扬起脸,等待母亲的质问,却见母亲颤抖着抬起手又落下,片刻后又抬起,抚在婉儿脸上,眼中慢慢涌出泪,听婉儿又叫了一声“阿娘”,忽地扬手,猛地扇了婉儿一巴掌:“你昨日做了什么?”
昨日…婉儿想起昨日,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懊悔,她还想起早晨躺在床上的武曌,笑容甜美,仿佛婴孩,她想她昨日其实什么也没做,不过是直呼了这位陛下的名字,这位陛下自常人起家,终究也脱不开常人的七情六欲,婉儿很早便知道这一点,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不过是常人,贪嗔痴恋,盖不可免。
婉儿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只是郑重地向母亲叩首,又叫了一声“阿娘”,母亲自她的语声中察觉了什么,低头蹙眉,定定地看着婉儿,婉儿向她拜了一拜,一字一句道:“阿娘…去掖庭告我罢,不孝也好,忤逆也好,随便什么——我正受宠,这事不会有结果,但阿娘自此…便能得脱了。”
母亲的手又剧烈地抖起来,好半晌才道:“忤逆是大罪,就算这一时没有结果,过后万一被人翻出来,你又将如何?花开盛时,人固然慕其芬芳而忘其所自,一旦花叶衰败,则根下粪土,枝上残叶,哪样不是毁身的根由?”
婉儿不语,只是伏身叩首,泪水涌出来,透湿了坐席,母亲的呼吸自沉重而至平缓,沉默许久,终是叹息道:“起来罢。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多年来亦是托你之故,方能在掖庭立足。你若有事,我纵苟且活着,又岂能长久?告状的事不要想了,有这闲心,不若和我说说,你觉得陛下更喜欢哪个儿子?”
第447章 地官
守礼的婚事办得不算盛大; 却也不算朴素。与冠礼一样; 这婚礼最终也是以武承嗣和李旦代李睿而成为了守礼的男性长辈; 反观庐陵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连使者都不曾派来一个。我虽知这多半是母亲的意思,却依旧心生芥蒂; 责备李睿不该如此轻忽长子,阿欢倒是心情畅快; 不以为意。
新妇容貌于普通人中算得中上; 于宫中便算不得出挑,据说脾气却极好,甚而超过了她父亲千乘王武攸暨——阿欢选她,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成婚次日,拜见长辈; 执杯提盏,温柔恭顺; 毫无宗室骄纵之气,守礼与她同在时,偶然向她看一眼; 她便总要红了脸,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守礼对视,我留心观察守礼的神态,见他面上并无厌恶抗拒之色,方略安了心,转而陪母亲坐着聊天去; 偷眼看阿欢,却还扯着新妇的手,絮絮叨叨问个不住,不觉噗嗤一声笑出来,母亲正和诸女眷聊得欢畅,听见我笑,转头来看,我忙靠过去,扯着母亲的手道:“阿娘阿娘,我想起一个笑话。”
母亲狐疑地看我,我便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一个冷笑话…”话音未落,便见阿欢一眼横过来,马上又扯着新妇说她们婆媳间的私房话去,安定甚是好奇地问:“什么叫冷笑话?难道还有热笑话么?”
我道:“阿姊听下去便知。”又清清嗓子,郑重地道:“总之这是一个冷笑话。”闭上嘴不讲下去了,众人本已息了声音,留心听我说话,见我不语,都露出急切之色,连母亲也倾身向前看我:“说下去。”
我十分严肃环顾四周,再次开口:“这是一个冷笑话…”
安定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这是冷笑话了…然后呢?”
我慢悠悠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眼睛不自觉地左右转动,一会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二娘好没来由,不说笑话,只顾着看我做什么?”
我故意嗔道:“阿姊才好没来由,这么冷的天,叫我说这么冷的笑话,冻得嘴都张不开了,怎么说得出口!”
殿中一怔,倏地发出一阵大笑,贺娄一口茶喷在李真如海身上,李真如海自己也没忍住,捏着糕点的手一抖,将糕点掉在了地上——左右宫人笑得狠了,一下子都想不起来去捡——安定与她的小外孙女儿笑得搂在一团,那小女娘还不到十岁,笑得滚到地上,又扯着她外祖母起来继续笑,武家那几个笑得花枝乱颤,新住进宫里的小四娘都抿着嘴悄悄地笑起来,又赶紧忍住,婉儿笑得斯文些,也是捧着肚子弯着腰,母亲本已靠着她背上,这一下没忍住,笑倒在她身上,唬得左右忙去搀扶,还未走近,母亲自己直起身,一边大笑一边对我招手,阿欢倒是没怎么笑,只于无人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媳妇也没怎么笑,却看见了她的白眼,怯生生地偏头来看我,我对这小女娘做了个鬼脸,定定跪上前,紧紧贴着母亲,面无表情、正正经经地道:“好了,冷笑话说完了,我再说个热笑话。”一句话说得殿中又哄笑起来,母亲已笑得说不出话,指着我好半晌才道:“冷笑话冻嘴,热笑话是不是要烫嘴?”
我庄重地摇头:“现在是冬天,不至于烫嘴,不过嘛…”慢悠悠地环顾左右,众人皆不自觉忍了笑,屏息凝神来看我,我道:“大冬天的,笑得你们汗都出来了,这不是热笑话是什么?”
母亲放声大笑,手将我一指,笑道:“太平呀太平。”
我便接口:“在。”故意学得前世里相声的模样,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又惹来一波新的笑声,这一回连阿欢也没忍住,笑得前倾了身子,新妇忙将她扶住,悄悄地看着我笑,我对她眨眨眼,又来看母亲,母亲只见了我的脸便笑,好一会才消了,捏着我的脸道:“偏你笑话多!”
我笑道:“大喜的日子,难道不该说笑话乐一乐么?”因婉儿就在母亲身边,不好长久靠着她太近,便去闹阿欢:“阿嫂是做主人的,我替你说了这么好的笑话,这么多人都笑了,阿嫂还不谢我?”又向武氏笑道:“新妇也要好好谢谢我才是。”
阿欢乜斜眼看我,一手做出护着武氏的模样,在空中虚拦了一下:“还好意思和小辈要谢礼,你看你可还有个做姑姑的样子么!”
我对她吐吐舌头,跑到母亲身边,挽着母亲道:“阿娘你看,阿嫂有了媳妇,不要我这做妹妹的了。”
母亲抚着我的头笑道:“那是她亲儿媳妇,她不护着,谁护着?”
我道:“是啊,那是她亲儿媳妇,她又是阿娘亲儿媳妇,她护着新妇,阿娘护着她,你们都不要我了。”
母亲一怔,目光转向阿欢,却像是越过她在看谁一样,手上倒不曾迟疑,将我狠狠一拍,笑骂道:“胡说什么,你一个长辈,和人家小辈计较,好意思么?——新妇的见面礼给了么?没给还不快给!”
这礼其实早已给过,不过我倒也早有准备,笑嘻嘻地自袖子里摸出一个纯金盒子,交给武氏,武氏慌地便要辞,被阿欢在臂上一拍:“你收着。”看我时眼波横流,竟当众大放起媚态来了:“既是你这做姑姑的给的见面礼,可必要是好东西,不好我们可不收。”
我被她看得心猿意马,倒不好意思再油嘴滑舌下去了:“你让她打开看看便知。”
武氏看看阿欢,又看看我,慢慢将盒子打开,露出内中一块流光溢彩的玉佩来——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同心佩,没选时下最流行的白玉,而是选了而今还名不见经传的翡翠,匠人们初时不识这东西,废了好几块原石,后来才琢磨出这东西的好来,精心点缀,做了巴掌大一对绿油油的同心佩来,守礼那块我早已给了他,这一块是特地留着要当众给新妇的——这玉佩说起来其实算不得贵重,胜在颜色新颖,翠色流光,又甚耀眼夺目,新妇为这玉佩所吸引,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将盒子呈给母亲,母亲漫不经心地捏起来一看,又笑着丢回去:“有些新奇。”众人却已被吸引,各瞪着眼来看这一块,阿欢与我心意相通,当下便命武氏捧着与众人传阅,我自己又袖出一块更大的,则笑向母亲道:“这是奉天局新发现的玉矿,我见颜色还好,便叫他们做了佩来,有最大最好的一块,预备献给阿娘,只是还未雕成,其次的因恰好有一样大小的两块,我想他们两个新婚,便买来给他们罢——也是顺水的人情,并不甚贵重。其他还有许多,诸位姑姑、姊妹们若喜欢,都可去奉天局总店订货。听说头一批最绿的只有四块,先到先得。”
母亲笑着捏我的脸:“人家大喜的日子,倒又成了你卖货的时候了,你这姑姑做的!”
我故作无辜:“本来还想收着,待会再给的,是阿娘非要我现在给出来,现在好了,又怪我在这里卖货。”
母亲瞪我一眼,却也忍不住笑,将那翡翠又看一眼,轻声道:“柳厚德倒有些才干。”
我趁着靠她近,挨着她道:“奉天局做到这样大,一年光税便抵得几十个州了,却还归在春官,外面物议纷纷,都说不是职权分明之道,以我之见,不若还是交还地官去罢。”
母亲似笑非笑地看我,捏捏我的脸道:“地官侍郎正好出缺,宰相将廷推人选——你自己和他们磨去,他们若肯拟,我便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欢:我真的是陛下的“亲”儿媳妇么…
太平:当然是“亲”儿媳妇,因为我是“亲女儿”呀。
阿欢:……
第448章 婉儿
自元日以来; 元月、腊月间便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且不说元月里各种朝贺与礼节、诸亲疏宰相重臣亲眷之来往、柳崔郑骆四人及亲信之往来; 我这里内外到了新年要来拜见、我又必得着意见一二面的便有近四十人——奉天局现下已如我当年所料; 涉足了多种行当,连衣衫、首饰、布匹、金银、玉石、木材、药材、饮馔等在内; 有实职或虚衔的属下近百人,其中西北既是贸易重镇; 又是边关情报所在; 至为重要,东北边疆既定,又是战乱刚平,略逊于西北,然而也是极紧要的大镇; 河北一道旧有官吏经武懿宗清洗,势力须得重构; 岭南是贸易重地,又多奇宝,江南则是新兴之地; 举凡京中滞销之物,在当地都能卖出绝好的价钱,属于“钱多人傻好赚”的新兴市场,因此这几处的掌柜我少不得一一接见,又于元月在第中设了一宴,连柳厚德在内,将这些人连随从人等一并请了一次;历年诗会、上门投刺、或经我门下引荐进来的士人; 也有结伴来拜的,也有单身投帖的,我视其名气、才干、门第,以及我自己的印象,择了几人见过,余人则视情形或派裴兰生、冯永昌等,或请郑元一,或派郑博之再从子郑鹤鸣,又或是家中管事打发;家中请了几位幕客替我操持文书,为裴兰生之副,有些三二月才得亲见我一面,又有各庄、各司的管事,到了新年,也总要受他们一拜,亲自看一眼大账、一一勉慰几句;从前管军学、奉天局等事,现在处理图书馆时有几个常见面的下属,虽非紧要,人家上门来了,也须得见面说两句话,否则显得我仗着身份,倨傲不堪;韦清一家,还有七七的兄弟家人,以及我那两个奶兄弟——元月独孤绍与崔明德立功归来,算是小喜事,独孤元康出殡,是大事,又有诸随军人等谋官、改调、守选等细务;守礼成亲是大喜事,开府是小喜事;宫中大醮、诸法师开年经讲,以及母亲一时兴起安排的辩佛大会;我自己家里做了一次佛事,这是眼下的习俗,武承嗣、武三思、李旦、安定并狄仁杰、豆卢钦望、杨执柔等都办过,亦少不得有些应酬,倒是崔秀不曾办——他自称一心向道,要修身养性,不近女色,因此一直不肯娶妻纳妾,内宅无人,许多事也不好办;趁着下雪,又办了一次诗会,专一咏雪;到下属迁转、考课、请托等事,以及诸朝政、家务,因不独是新年才有的,反倒算不上是什么事了。
阿欢与我忙的事虽不一,却也是片刻不得闲,她眼下的身份有些尴尬,盖因守礼成亲出宫,依礼她本该随而出宫居住,可李睿还在,母亲以让她代李睿尽孝的名义留在都中,这么说来,便合该住在宫里,亏得是无人争议此事,但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引起外朝注意,办起事来亦不如以往便给——偏偏事还比往常更多。我体她之心,白日几乎不往飞香殿去,到夜里悄悄见面,也更谨小慎微,深夜才去,略见一个时辰即归,两月中才处了不到十次,体力便有些不支,到腊月末,守礼婚事既毕,小夫妻望着也还和谐,了却我一桩心事,终是发起病来,不得不卧床躺着,且喜阿欢终于有名目可常常守在我跟前了,却见她一进来就沉着个脸,将额外增设的内间挡风帘一摔,跑到我床头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将我手一拽,捏着我的脉探,我见她面色不好,故意作了怪样子逗她:“几日不见,韦医生的医术又大精进了,有你在,想必几日之内,便大病化小,小病化了。”
阿欢不理我,噔噔噔噔地走出去,片刻后端了药进来便向我嘴里灌,我本还想享受她的照拂,药一入口,便难过得几乎要吐出来:“没放糖?”却只得她一个瞪眼:“你以为是喝饮子?还放糖呢!”
我见她如此,只得乖乖敛了声气,忍着恶心喝了——喝一口药倒要咽好几口口水——扯着她的衣袖道:“苦。”见她不为所动,巴着她的手臂央求道:“药里不放糖,喝了给块糖甜甜嘴总行了罢?”又作咳嗽之状,阿欢方自取了一块饴糖来,还不肯就给我,非迫得我将一大碗洋溢着说不出味道的苦药喝完了,才用刀切了指甲盖大小一点塞进我口里:“以后你再不听劝,该休息时不休息,我就一日十次地给你灌黄连!”
有了苦药作比,这平淡无奇的糖也显得甘美无双,偏只薄薄一片,实在不够,我忍不住便连她的手指也一起含在口中,边吮吸她的指头,边看着她笑:“若都是这样子灌,纵是黄连,我也认了。”
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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