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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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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不必传冰,只在庭中闲坐,便觉天风自凉,天上繁星点点,大者如烛火,小者如米珠,或聚或散,密布夜空,我仰靠在长乐椅上,一面想着心事,不觉沉沉睡去,恍惚中竟又看见了李晟,他面目模糊,衣衫颓旧,脖颈上套着一根粗壮绳索,在迷雾中对我微笑:“兕子。”待我迷迷瞪瞪地靠近,便执了我的手,将掌心中一张字条塞进我手里。那字条又硬又糙,膈得我掌心生疼,想要丢掉,终是忍不住展开一看,内中写得极是潦草,然而因只有两个字,倒还极易辨认:“六郎。”
  我骤然自梦中醒来,冷汗涔涔,透湿衣衫,仙仙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是魇住了?”
  我摇摇头,扶着她的手起身,站直时两腿打颤,好一会才能抬步举腿,夜已深了,却还不忙睡眠,只叮嘱人:“明日天一亮,便叫人去问问崔尚宫在台省还是在苑中——不,明日天一亮我便进宫,再派人去御苑看看崔明德在不在,若再御苑,我就午后去苑中,若在台省,就最好不过了。”
  我明白安定今日一番话的底气何在了,近来诸武声势渐息,以李昭德为首,宰相权要中九成都是亲李氏的大臣,李旦出了阁,母亲又年至七旬,他们以为诸李的风光该回来了。
  然而母亲远未至他们所想象的地步,数年前她既可因李昭德一言便果断免去武承嗣的宰相、打压诸武,而今便不会任由诸李坐大——李氏与武氏都受打压之后,母亲的“自己人”,我们这些无根无由、仅仅依附母亲而存在的人,便有机可乘了。
  母亲今年的有所为,实乃是我们有所为的先兆。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明德:…好多年了,主公终于想起来我们的战略规划了…在这样一个无组织无纪律无规划的地方当军师,心好累…


第364章 受教
  我将过去一切的想法全部收集、整理; 罗列其中最有可能施展者,一一写在纸上——最初写了密密麻麻十数札纸; 渐渐简省至五七札; 划去一些; 变成了三札,以小楷誊抄; 最后又只余一札,思索时不曾察觉,回神时天已亮了,去打探的人回来,说崔明德在宫中,我便进宫先寻阿欢,宫人说她在丽春台视事; 到了丽春台,却不见许多执事等候,反倒是崔明德、婉儿、贺娄氏三人分坐下首; 似是在商议事务,又似是在无事闲聊; 总之人手一杯煎茶,又放着几盘点心,气氛看着甚是融洽。
  我略一迟疑方入内去; 边走边笑:“阿嫂有好吃的也不叫我,自己躲在这里偷偷吃。”本只是嘴上说说,就近看时; 发现上的是自糖葫芦改良的桂花糖山楂和冰糖柰,拿眼去看阿欢,她本捏了一颗山楂入口,此刻正不紧不慢地咽下去,低头吐籽、擦手后方慢慢起身让我:“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笑:“阿嫂不也起得这么早么?”瞥见她嘴角挂着极细的糖渣,恨不能贴上去替她擦了,想起昨日母亲所言,又不敢逾矩,连平日里那些“姑嫂”间的小小动作都不敢有,只规规矩矩地站立,笑与左右众人见过,又要去下首坐,阿欢早将我扯住,叫我与她并坐一处,将我打量一眼,道:“没用早饭?”
  话一出口,我的肚子就极配合地咕了一声,略有些赧然地看她一眼,她却恍若未闻:“我正好也饿了,让他们拌冷淘吃罢。”说话间崔明德已起身告辞,婉儿几人亦随之告辞,阿欢亦不做挽留,反倒是我有些尴尬,悄声向她道:“你若有事,我待会再来找你。”
  阿欢见人走了,轻声道:“本不指望她们会来,在这里留着,又不说正事,你来了正好。”
  我奇道:“你没叫她们,她们来做什么?”
  阿欢道:“本来是因下月要去香山寺做佛事,陛下将诗文之事交与上官承旨,所以请她来商议,谁知崔二大早上就来寻我,不清不楚的,也不知是什么事。崔二前脚一来,贺娄后脚便至,就更不好说什么事了,只好大伙坐着,一起喝茶闲聊罢。”
  我听了便道:“只怕她们还要单独来找你,我吃了饭先走,午后再来找你罢。”
  阿欢白我一眼:“崔二找我,你避什么?贺娄氏来了再说罢,我还未必想见她呢。”催人将冷淘上来,这冷淘经她这里做的就全是前世的冷面模样了——汤少了许多,还将荤的素的拌了一大碗——看着倒是诱人,可我一夜未眠,到这时腹中虽饿,胃里却犯恶心,尤其不喜那荤腥之物,便将肉丝等等都挑出去,略拣了几筷子咸菜,阿欢自我碗中挑了一筷肉丝,尝了一口,便蹙眉看我:“昨夜几时睡的?”
  我笑道:“睡得有些晚,不过精神还好。”怕她追问,忙地将那一札纸塞到她手上,又将昨日之事一说,她将那纸札一展开,眉头便蹙得更紧,指着那上面的字道:“又写了一夜?”
  我不料她敏锐至斯,讪讪笑道:“偶然为之。”催她道:“你看看嘛。”
  她狠狠地瞪我一眼,低头将上面所列细看了一遍,许久才抬头,两眼盯着我一动不动地看,我被她看得不自在,推她道:“你觉得如何?”
  她将那纸札放在案上,一手压在其中,食指与中指轮流敲打着道:“仿奉天服饰局之例,设奉天园林局、奉天车马船行、奉天膳馔局、奉天家具局、奉天织造局、奉天木材局…没有盐与铁?”
  我点头:“我所列的局司,将来所从事的都是奢侈品行当,非生人之必须,盐与铁干涉民生,不可由官府垄断。”
  她早经我解释过“垄断”二字的含义,一听便知:“可正是垄断的盐与铁,才最赚钱。”
  我道:“正因赚钱,所以更不能任官府为之,利者人之所向,无论下吏、州官、当朝乃至朝廷都如是,生民卑贱,无从与官争,官府既有生杀之权,又有利益之惑,仅凭操守如何能保证他们不恣意贪挪、强抬物价、盘剥生民?如家具、车马船等物,非是民生必须,一旦贵了,不买便是,且买者中必有富贵权要,卖者纵是垄断,亦不敢做得太过,反观盐与铁,人人吃饭要盐,人人做饭要铁,倘若被官府垄断,或是价高不下、无计负担,或是筹算有差、数量不足,则一地之生民性命皆被所误,所以更不能由官府掌控。”
  阿欢定定看我,忽地一笑:“自汉时起,盐铁之争便是一项大事,你根基未稳,便要涉及此项么?”
  我道:“《盐铁论》我已细细看过,他们所争论之处我都不同意,所以才会提议兴造这么多个局司——国家垄断商业,的的确确会导致诸如成品粗糙、与民争利等事,所以最终霍子孟罢了酒榷、铁官,降低盐价,与民生息。然而若是任由豪强掌控商业,以时下车马之脚程,其人其族之垄断,与官府之垄断也未见有差,豪族林立,政令不行,于国于民更非益事,所以这些需要大本钱、民人不易进入的行当里要有官营,为的不单是挣钱,而是防止行业垄断,一家独大。在这些行当里一家独大,虽未必会影响生民,却会使该行当不思进取、不知改进,于技术累积无益,而技术,偏又是要大投入的东西,单靠朝廷一时一期的投是没用的,何况朝廷还不一定愿意去投这些不能立刻看见收益的东西——当然,我这些都只是些粗浅的想头,特地袖进来,就是等着你与阿崔替我完善修改的。善堂之类条例的也如是。”
  我口虽如此说,其实并未十分指望她们二人,毕竟我们三个都不是专业人士,这事真要办,还只能由母亲交大臣们商议而行,今日主要还是想请她们为我看看,是否有些显著的忌讳,或是我没想到的利害关系,谁知阿欢略沉吟了一遍,抬头时半戏谑着向我笑:“如你这样说,阖不请陛下下一制令,禁止一地中一个行当为一家垄断?何必要费这心思呢?”
  我一怔:“若是时机恰当,也不是不可以,还有许多旨在保障人家私产、促进商业的律令…”
  话未说完,见阿欢望着我笑:“骗你的,许多小地方,一整个县不过一家铺面,你要如何禁止垄断?若人家以兄弟二人或是父子二人分别经营,你又如何处置?‘官商勾结’四个字,还是你和我说的罢?你又如何避免?”
  我刚要开口,她伸出指头,将我的嘴按住:“而今圣心在你,你可以强制推行这些,可你知道做这些会得罪多少人么?奉天服饰局胜在构思新巧,不与行当中的商人争利,可别的这些,有许多可是百年商家,甚至有自汉时起就在做这些生意的。别忘了大周宗庙中的那几位,便都是以卖木材起家。”
  我握住她的手指:“我会尽量如奉天服饰局那样,推些新奇花样,争取避开这些人家,纵避不开,我一个公主,和这些商人拼,总好过和士人拼罢?”
  阿欢轻笑:“是么,‘善堂在各地设分堂,赈济之外再设助学堂,教授算学、律学等杂学,每月教当地民人识字’,‘以皇帝名义建造书院,凭考试入学,不授官职、不给官俸’,‘科举糊名’,你这样做,是不与士人为敌?”
  我笑:“你偏要从后向前看,日后若执政皆出于我门下,我们自可以再来商议这些,眼下重要的是…朝中局势若变,我该如何应对?”
  她抬眼看我:“若非切要之事,你为何又要写出来,还写得这么详细呢?”
  我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平心而论,若非为了这些事,我才不关心什么党争,什么势力平衡,母亲爱用谁用谁,根本关我屁事。可正是为了这些事,我才不得不去关心这些党争,记那些宰相、八座、台省的籍贯喜好、几代出身,这些心思,我想她该明白,可我又怕她不明白,思来想去,最后写到纸上,实也是有些耍性子的意思,可又不好明说——闷声低头,脚尖在地上来回搓了半晌,才道:“若你觉得非是切要,先删去就是了。”
  阿欢走到我跟前,蹲身看我:“你方才说错了两件事。”
  我将脸别过去,不情不愿地接受她的指正:“你说。”
  她笑:“第一,我并非觉得这些事不切要,问你那些话,也不是要驳你,只是希望你是已将前因后果全部想清楚再来和我们商谈,而不是一时兴起、有始无终。”
  我讶然看她,她直起身子,走到座旁,缓缓坐下,端起茶杯,眼含浅笑,缓缓开口,无端令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第二,钁、鼎之流,低品之家都未必能负担,更不要说民人了。铜铁之于民人,非是做饭之必须,而是农耕之必须——受教了么?长乐小、公、举。”
  我真傻,真的,我为什么要教她“小公举”这个词。


第365章 侍郎
  崔明德竟不是第一个来寻阿欢的; 我用过饭不过片刻,门外便报贺娄氏请见; 我拿眼去看阿欢; 她既不应我; 也不应那通报的小内侍,只道:“太平猜猜; 贺娄尚宫所来是为的何事?”
  我偏头一想,道:“阿娘任她领奉宸内卫,想必是这事?”
  阿欢笑道:“‘奉宸内卫’四字太大,你可知是这内卫的什么事?”
  我看一眼那小内侍,阿欢道:“这是佛奴,与吴阿生是同乡。”叫他抬了头,与我见一面; 我听是心腹之人,方道:“内卫新立,不是为的钱粮物料; 就是为的人员招募,既是到你这里; 想必是钱粮物料?”
  阿欢笑而不语,叫贺娄氏进来,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堆; 又是天气,又是花草,又是脂膏; 又是衣裳——只不提正事,说得我昏昏欲睡,勉力应付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打起呵欠,阿欢见了,便委婉送客,转向我时笑:“你平日也不是不与人寒暄,怎么这么耐不住人?”
  我颇觉委屈:“平日要么游宴,有歌舞助兴,要么便是与宰相八座们商谈,能单独说上一二刻的话已是难得了,谁似你们这样…”看一眼铜漏,更觉委屈:“…一谈谈了大半个时辰,而且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是因我在,所以她才不谈正事么?”
  阿欢摇头轻笑:“这就是宫中日常,她来见我,与我谈上大半个时辰,便是正事。”说话间忽闻崔明德也来了,我本已有几分倦意,这会又忙打起精神,一面催阿欢请她进来——阿欢却慢慢吞吞,又是喝茶,又是捋发,好一阵才命人传报。
  我本以为崔明德总要说些有用的,谁知她一来,说的话和贺娄氏并无二致:天气甚好,花草盛开,近日又新研制出了什么好面脂,奉天局有几件不错的衣裳…
  她倒是面带微笑,笑得也极自然,仿佛天生就是这样的笑脸人一样,可不知是不是因我和她太熟的缘故,总觉得她笑得十分敷衍,而阿欢的笑是显然比方才要假的——方才她明明与贺娄氏讨论得十分热烈,还常常自己提起各种话头,这会儿只是假惺惺地接着崔明德的话,脸上的笑也极不自然,两人间还常常有一阵突然便无话可说。
  我看不下去这两人的作态,趁着她二人说话的间隙轻咳一声,向崔明德道:“昨日我与安定公主聊了一聊。”
  我分明看见崔明德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却一本正经地转身、偏头、看我:“聊了什么?”
  阿欢要笑不笑地端起茶杯望着我,我则又将昨日之事细细一说,又另袖出一张纸给崔明德:“你觉得如何?”
  崔明德未及动作,阿欢已先伸手将那张纸掠去,向上一看,便笑得露了齿,将纸又递给崔明德,眼看着我:“你这什么事都要写在纸上的毛病最好改一改,万一给人看见怎么办?”
  我道:“人人都知他们是经我而荐给陛下的,有什么好怕的?这么些人,不写下来,万一有疏漏怎么办?”
  阿欢抿了嘴,低头喝茶,将及茶杯时对我一笑,喝了茶未抬头时又抬眼看我,她笑得真好看,横竖四下也无外人,我不觉就伸了手,将她的手轻轻一握,她将茶杯放在案上,也伸手将我另一手握住,崔明德咳嗽一声,将纸回递给我,我忙伸两手接了,听她道:“不知公主想问什么?”
  阿欢撇撇嘴,又端起茶杯,两眼只是看我,我一心一意地答崔明德的话:“而今朝中多同情李氏——这是好事,然而必然引起阿娘猜忌,尤其宰相中李昭德一人独断,余人多党附于他,我以为,一二年间,朝中或将有变动,若有变动,你觉得何人可以为何职?”
  我给她看的是目下已显然是“长乐公主门下”的五品以上流内官的名单,这些人中七八成都是她和独孤绍所推荐的,小部分则是这些人又荐过来的——每个人名边上都注着年籍出身和专长,却还未填满一张中等大小的纸札,可见我之势单力孤——对比当年母亲打压诸武时的规模,再参考她对李氏之戒心,这次变动只会大、不会小,而变动越大,便越是我替自己人攫取官职的好时候,所以要提前有些准备,将何人资历可为何职、何人有何专长等事全部想好,一旦被母亲问起,便可从容对答。
  崔明德缓缓坐定,应是在思考,阿欢这一时又拿捏起了庐陵王妃的架子,极娴雅地将两手放在膝上,身子微向前倾,笑不露齿:“崔秀出身大族、处事明决、诗文俱佳,堪为一部侍郎。骆逢春是胡人,文采不显,为夏官郎中已有些勉强,不如依旧转回武职,能入羽林便极好,不能的话,能得一卫将军也不错。郑元一…”阿欢似笑非笑地住了口,拿眼看我,我知她不喜欢郑氏,趁着崔明德在思考,忙忙将她手一捏,崔明德偏在此刻回了神,吓得我忙收回手:“公主所想的确不错,只有一样——陛下所不能容忍的是一方独大,而非武氏或是李氏,骤然打压一方,便会令另一方势头大盛,陛下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道:“这是自然的,所以我才预计会是大变动——两败俱伤,我们才有机会。”
  崔明德不答,反而问我:“公主以为,陛下会对谁出手?”
  我迟疑地道:“现今风头最盛的便是李昭德,此人为执政多年,专横独断,得罪了不少人,又是武承嗣的眼中之钉,我猜是他…以及他的党羽。”看见崔明德点了点头,想笑又忍住,也学阿欢那般摆出个娴淑样,却被她翻了个白眼:“崔尚宫的意思,恐怕不单是李昭德。”
  我一怔,转头去看阿欢,她笑看了我一眼,向崔明德道:“诸武都是陛下宗亲血脉,武承嗣一日未立为太子,武氏之富贵荣辱暂时还都系在陛下身上,且又已经压制,陛下不会动他们,只会动他们之党。可他们的党羽多趋炎附势之辈,不动关键,则又动之无益。”
  我一下明白过来:“还有酷吏!”
  崔明德转头看我,微笑颔首:“武氏子弟为宗室则名不正言不顺,为臣子则无尺寸之功,肯党附他们者,一是无能而幸进之辈,一则是酷吏。”
  阿欢亦笑道:“酷吏之兴,于今已十数年,破家不下数千,杀人不下十万,满朝臣子深憾之,李昭德虽为人倨傲,毕竟是大族出身、卓有才名,一遭被贬,必有同情之人,这些人不能施援于他,便会泄愤于他人,若稍加利导…”她忽地住了嘴,不再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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