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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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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德拜相的时候,不知是谁传出来; 说他年轻俊美,风度非凡; 足可媲美从前的上官侍郎——可那一次人也没这样多。
崔明德站在内殿靠门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足尖,耳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低语; 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乱,立了一会,终于听见外面有通传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向外一瞥——却见长乐公主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经过门前,立着向她道:“崔尚宫怎么还在这里?韦清他们找你找得急; 都派了四五拨人进来了。”
崔明德满心不悦,不好说什么,只能抬头道:“是么?我一直在陛下这里,并未见谁来找。”
说话间已见远处谒者引着一人来了,眼光不自主地便被吸引过去,又被李二这厮一推:“现下你见了——快去罢,快去快回。”
崔明德抿了嘴,入内向武后禀报了一句,回身时恰见独孤绍进来——她正经穿着深绯的四品武官常服,戴平巾帻、腰系金带,大步入内,昂然向前。崔明德与她擦身而过,须臾便听见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臣独孤绍叩见陛下。”
崔明德脚下一步不停,毫不迟疑地出去,绕过前殿,未至宫门,已被韦清派来的寺人截住,随去了台省,却是各地派谁人去的事上商议不定——如同华等紧要之州,及边陲要地,都早已是定好了的,偏是有几处不上不下、不冷不热的州县,路途既不近,油水又不充足,更非立功建业之地,因此竟是人人推脱,又不敢以这等事去惹李昭德,自己却又议不出个结果,眼见拉扯不清,韦清便忙地从中打了个圆场,约定请崔明德来断此事。
崔明德虽是自上个月才领了堪舆的事,却是数年之前便已上了心,行走间已略猜出几个争议得多的地方,再将与事之人在心中过了一遍,已有了大致盘算,到了地方,果然见与她所想相去不远,只是众人都是刚领了差使不久,彼此尚不熟悉,崔明德又是女流,不好一来便显得太过刚强,因此先温言相劝,一一抚慰,其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厘断诸事之后,复又好言安抚,几来几往,将一堂中三五进士、六七老吏都说得心服口服,转头又与韦清交代了几句体己,方再转身向宫中而来——却已入了酉时,非是外臣逗留的时候了。
崔明德面色不变,脚步却不自觉地迟缓了些,慢吞吞地回了集仙殿,果见内外清静,原本在这瞻望的宫人们都已作鸟兽散,步入内殿,又见御前诸人也都消失不见,想必圣驾已然回移,她自未正便已可替更了,倒也不忙去寻圣上在何处,只走到方才与独孤绍擦身而过之处,怔怔地立了片刻,回忆起那一眼中所见独孤绍的模样,两手轻颤,无声地流出泪来。
独孤绍离都时她未曾落泪,大胜露布传来时未曾落泪,屯田改任、书信往来、群臣攻讦、宰相质疑时她都未曾落泪,她独自熬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终于熬到了人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回来,见了第一面,却不知怎地,突然眼酸鼻热,流起这无用的泪来了。
崔明德苦笑着低头,抹去眼角泪水,再抬头时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殿外,唤过一个宫人道:“长乐公主是留在宫中,还是回家了?”
那小宫人却懵懵懂懂,一问而俱都不知,崔明德微蹙了眉,欲要再寻一人来问,却听有人在旁笑道:“长乐公主在亿岁殿陪陛下饮宴,崔尚宫要去寻她么?”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孩提时学过、到大了又忘了的诗文一般,猛然再闻,竟令崔明德周身一颤,蓦地抬头,两眼直直地望向声音来源之处,但见独孤绍斜戴了巾帻、松垮了金带,醉醺醺地站在春风中,面若桃花。
独孤绍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转头了。圣上又说了些什么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别人。
她不好回答,也不好不答,就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起身,向皇帝舞蹈祝寿。她虽离都许多年,不识得都中时兴些什么舞蹈,于宫中雅乐也大生疏了,却胜在连年苦练,身手更加灵敏,轻轻一动,便如翩翩飞燕,旋出了一个又一个圈。
殿中爆发出热切的赞颂声,连陛下本人也大加赞叹,命人再以金樽赐酒,以酬壮烈,长乐公主亲执了酒盏来为她倒酒,庐陵王妃为她吹笛助兴,安定公主与武氏诸妃为她击节喝彩,可她的眼光却总是忍不住逡巡扫视,最终晃晃悠悠地落到崔明德身上去。
不管殿中再怎样喧闹,只要看见那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觉心头祥和,如独处苍穹之下、旷野之中,身周的一切都早已模糊,唯有那个人始终清晰如在近前。
独孤绍傻傻地笑起来,听见长乐公主将银箸在杯上一敲,大叫“将进酒、杯莫停”,便将金樽一举,笑嘻嘻地道:“莫停。”一杯而尽,只觉天旋地转,口中喃喃念出一句“莫停”,踉跄跌坐于地,正要勉力起身,眼见崔明德走过来,却忽地软了手脚,半仰在地上,笑眯眯地唤“崔尚宫”。
崔明德没有像数年前那样拒绝她,而是如儿时那般轻轻过来,牵起她的手,扶着她起身,将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她半搂半抱地扯在怀里,向圣人躬身行礼:“陛下,独孤将军醉了,妾等先送她下去歇息罢。”
独孤绍没有听到圣人回了什么,她的全副心神已在崔明德身上,斜靠在这人身上,摇摇摆摆地转出来,经过许多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小院,入内是百杆翠竹,郁郁葱葱,脱鞋入内,室内亦全是竹木之器,无一丝金银浮华,唯一的装饰,不过是几幅古画、几盆幽兰。
片刻之后,独孤绍发觉自己躺在了崔明德床上,除去了衣衫鞋袜,埋在了柔软罗衾之中,她的心砰砰地跳,像是打猎行经小径却不留神遇见了吐蕃兵,手在崔明德的手中一握,口内反复地唤:“崔二。”
被她念了许多遍的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按在她身上,前来解她的衣裳,绕是独孤绍与糙汉们厮混了数年,这一会也不由得害起臊来,略带羞涩地握住了崔明德的手,小声道:“动静…小些。”
崔明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衣裳彻底解开,将她通体打量了一遍,手指擦过肌肤,惹得独孤将军瑟缩了好几阵,却舍不得躲开,只将手搭在崔明德的肩上,轻声道:“明德。”
崔明德又嗯了一声,食指缓缓划过乳尖,最终点在左乳下三寸处,微一用力,压得独孤绍呻吟一声,反手捉住崔明德的手,挺起上身,凑到她近前,四目相对,却是崔明德微红了脸,将独孤绍轻轻推开,一指头戳在她腹部伤疤上:“这是上次大胜露布时你附信来,说被‘小小割了一刀’的地方?”
独孤绍眨眨眼,忽地就又迷蒙了双眼,醉意熏然地唤出一声“明德”,软绵绵地倒在枕上,呼呼大睡。
第348章 尴尬
与男人们含含糊糊的态度截然不同; 都中女人对独孤绍几可称作“追捧”; 据说那日她与我分手入城; 在城门处便受到了许多小女娘与浮浪子弟的围观瞩目——也不知这些人自哪得到的消息——入宫时又“偶遇”了许多家的车马,母亲本无设宴之意; 经这些人撺掇,终是在亿岁殿乐了一场; 宴中高兴; 赐了尚乘马一匹、并银鞍辔勒,独孤绍在宫中住了一夜,次日辞出时又蒙母亲召见了一场,赐物千段,好容易回家; 尚未拜见老父,已遇见十好几拨邀请——恰逢仲春时节; 出游、饮宴之事本就极多,不过在原本的邀请中多加一人,并非难事。
作为朋友; 我倒是替她高兴,然而比了比来邀我的人员数目,又略略生出些低落。今春我一改从前积习,凡有邀约,必然相应,二月一个月里便赴了好几道宴,又与安定公主赴报德寺听了一次经讲、看了一次胡人表演吞火戏; 随梁王妃去城中看了一次球,为了适应这些场面,我每出门前,还特地向阿欢讨了诸人脾性喜好以及公讳、家讳,亦将经讲、打球的规则等事默诵在心,自诩当是应对得体,可就算这样,来邀我的人来去也不过那么几家,除了安定公主外,说话时也甚拘束,有时甚至寒暄两句天气,歌颂几句圣上,就再也找不出别的话聊了,再看独孤绍所收邀请,自武氏诸妃,至执政妻女,再到士族女娘,无所不包,着实令人羡慕生恨。
最可气的是,这厮收了邀请,还特地寻到我家来,认认真真地问我:“久在边疆,都中人事都荒疏了,劳你替我向崔尚宫问问,这些人而今是怎生情形,这些宴会哪些必去,哪些可去可不去,哪些又不可去?”
我心中羡慕嫉妒恨,却一些不妨碍听出她语气中的怪异,斜眼看她:“崔尚宫?”
独孤绍笑嘻嘻道:“人家正经是五品尚宫,与上官承旨一道号‘内舍人’,怎好再‘崔二’‘崔二’的叫她?”
我才不信她这一套,将那一札名帖收在面前,随意摊开一瞥,第一眼就看见李昭德之妻的请柬,更恨得牙痒痒:“你那日见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同住了一夜,反倒生疏起来?——坦白交代,不然我一个字都不替你传进去。”边说着边自己动手将这些人按夫家的品级派系大致分了类,久不闻她回应,抬头看时,却见这厮难得地露出些扭捏来,明明四面无人,却偏要两手撑着几案两角,将头向我一凑,惺惺作态地道:“二娘,我们认识也有十数年了罢?若问你些…私事,也算不得冒犯?”
我狐疑地看她,这么一会儿,她那张麦色老脸已经泛起红晕,黑红黑红的,不像是高门里出来的贵族小娘子,倒像街上挑担卖酒的粗使胡婢,两手压在案角,久握刀兵的粗大手指如少女般曲起,右手中指和食指还扭在了一起:“你和你阿嫂,最早…是怎样开始的?”
我故意道:“就那样就开始了,还能怎样?”
独孤绍将手臂压在案上,整个人都凑过来:“我问正经的,韦四一开始那模样,后来又这副模样,你做了什么,讨得她的欢心?”
我做了什么,现在想来,竟觉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自自然然地想着她、跟着她,既是两情而相悦,自然水到而渠成,想独孤绍与崔明德自幼便相识,两人互有情意,本也当如此——可看独孤绍的模样,倒像是遇见什么天大难题似的,我不自觉地也将身子压下去,靠在几上,低声道:“你是不当心得罪了她,还是怎么?与我细说说。”
独孤绍又扭捏了一阵,手臂挪到案中,吞吞吐吐道:“前日陛下赐宴,我喝醉了,她带我回去,二话不说,就来解我的衣衫…你那是什么怪样子?我与她清清白白…总之她解了我的衣裳,指着身上伤疤,一处一处地问我是何时留下、怎么留下的,我…我有些小伤口没和她说,怕她恼我,就借酒意睡过去,早起时发现周身已经全部擦洗过,换了新衣,她…端了水来替我洗脸,然后…又替我更衣。”
我好笑地看她:“所以你周身上下,已经被她看过、摸过了,你已是她的人了,看她模样,也是心许于你了,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你要反悔?”
独孤绍竟不反驳,只红着脸道:“我自然也是心许于她的,她…她也答应过我,只要我回来,就和我一起。我在外面,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她赠我的地图,我贴身藏着,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对敌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她在都中等我,就觉得格外勇猛,绝不肯把这命交代给别人,终于见到她,不知有多高兴,恨不能抱着她,从早到晚地和她在一起…”
我被这话酸得牙疼,倒回去坐着,斜她道:“这不是很好么?”
这厮追着我过来,在我身旁叉着腿坐着,十分自在地将我的靠枕抱在手里,:“…可是真单独在一处了,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碰着我,我…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想抱她一抱,又不敢,她一开口问我,我也不敢答她,怕答错了她生气。我想你素日在这些事上最有手段,所以想来向你讨教讨教。”
我大大地白了她一眼:“不知道。”什么叫做我在这些事上最有手段?
她将自己的茶喝完,扭身取了茶壶来倒,里面没水,便起身唤门口的侍女添了茶,顺带又要了两盘点心,听人推荐了烤鸡翅,也毫不客气地要了一盘,再过来时脸依旧是红着的,在我手臂上捅一捅:“你一定知道的,就帮我一帮——你不是想结交都中这些女人么?我帮你,她们请我出去,我就带上你,你做‘拍卖’,我也带人去捧场,你想认识谁只管开口,我总有法子叫你见上面。”
我瞪她:“你两个一早上说了这么多话,这还叫做‘不知该说什么’?”
她笑:“那都是公事,私事自然是不一样的——你道为何没什么人请你出去?不单因你的身份,也不是因你从前不大与她们来往,只因你与人交往时实在是太拘谨,不似我们这些粗人随意。命妇结交,虽与各家姓氏、夫子大有关系,却也颇多随己兴处。你一出门,盛装华服,从人云集,先已将人家的气势全压下去,动静又端个公主样儿,恨不能要做礼仪模范,说话再小心翼翼,扪心自问,倘若没什么大好处,叫你与这样的人来往,你愿意么?你看安定公主,虽是旧朝宗室,公主之尊,却也时不时要犯些俗气,或是与人斗气使性,这才显得真性情——好了,我已教了你一招,该是你替我设法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独孤绍:我脸皮太薄了,你脸皮这么厚,传授传授经验吧。
太平:…特么到底谁脸皮厚!
第349章 意愿
独孤绍毫不客气地蹭了午饭才回去; 我进宫时便已有些晚了; 惯例是先去母亲那问安; 恰见几位表姊妹在,少不得寒暄几句——说话时想起独孤绍的话; 倒是想更随意些,可实在没什么话可与她们聊——转出来去寻崔明德; 宫人报说崔尚宫在庐陵王妃处; 我略一想便知是为何,一面好笑,慢慢寻了阿欢,入内就见这两人各占了一边,人手一卷; 各低头看书。
王德面无表情地肃立在外,明明我已走到内殿; 偏还要入内通报一声,阿欢往常若无事,不过趿着鞋; 或就立在殿门迎我,这一回却迎出了阶下,正正经经与我见了礼,我也只得规规矩矩地道了一遍寒温,眼看着王德,候她引人上过茶点,重新退至门外; 才拿眼去看阿欢,阿欢知我想问什么,抿一口茶,低声道:“是我自己向陛下讨她来的。”
我便不多言,又去看崔明德,这人的脸也与王德差不了多少,见我进来,倒是放下了书,两手压在膝上,端端正正地看我,我正要和她说独孤绍所托之事,阿欢却先笑道:“你自陛下那来?今日可有什么事?”
我道:“没什么大事。”
她又问:“你那里呢?拍卖的事准备得如何?”
我听这话,便来了兴致:“一应物事,连拍卖品在内都已备好,柳厚德亲选的物件,冯永昌布的陈设,冯世良和宋佛佑也都看过,我明日再亲去看一遍,若都妥当,便可请旨。”
阿欢道:“俟令旨既出,别忘了派人去尚食、尚服、司膳、尚药、太医等处报一遍,陛下近日正在服丹,万不可有相冲之处,还有当日宾客名录、禁卫驻防等事,不单宫中安排,你那里也要留下对应的执事人手。”
我道:“已备得了。”因就将草写的一份“临幸流程”袖出来,阿欢仔细看过一遍,又交给崔明德,崔明德亦看了一遍,望见新添在内的“左骁卫郎将、军学祭酒独孤绍”时停了一停,道:“既已定了上官承旨主持此事,想必她要早些到别庄去罢?”
我点头道:“圣驾临幸,惯例要由人提前验看,这回不知是谁?若是你就好了,我叫阿绍早些过来,你正可与她见一见。”说话间不住去窥崔明德的脸色,她却不答:“等定了日子再说罢——公主仿佛有事要寻我?”
我看看阿欢,她只是坐着喝茶,崔明德淡淡道:“都是公主的人,只管说无妨。”
我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替她转些东西给你,你回一封信,我替你带出去也就是了。”
阿欢看着我笑:“是不是请她各处赴宴出游的?若是这事,我也可听听,替她参详一二。”说话间走到门口,向王德道:“大郎几时候回来?”
王德道:“才有人回报,说今日周王留小郎们打球,约莫要日落后才回来。”
阿欢便蹙眉道:“叫人再送套衣裳去,巾帕水壶也不要忘了,正是春日疾病多发的时候,不要着了凉。”
王德自退出去吩咐,阿欢方回身来看我,我见崔明德没有反对,方将那些名帖拿出来,特地将李昭德的摆在前面,她们两个却未理睬,阿欢先拿了赵国夫人的扔在一旁:“这位的就不必赴了。”崔明德则将魏王妃的挑出来:“婉拒罢。”
阿欢冷笑:“一面谋立为太子,一面结交武臣,呵。”
崔明德头也不抬,顷刻间便选出几份:“军中旧上司与安定公主的邀不可拒却,杨侍郎是前任祭酒,总也要给几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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