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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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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慢起身,赤足踏在她面前,室内很暖,寒气却从足尖一路灌上头顶,她仰头看着我,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面色潮红,嘴唇却泛着青,我很想和她大吵一架,甚至很想对着她打上几拳,可我什么也做不出来,我只能沉默地走出去,自我唯一熟悉的一个柜子中翻出一瓶药膏,丢在她手上:“天晚了,搽些药,歇一晚上再说罢。”
  她握着药瓶怔在当地,良久,忽地爆出一阵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爆发的二更…嗯。


第340章 读书
  雪无声无息地下了一夜; 飘飘洒洒; 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可是一到了出门的时候,雪花忽地就都不见了; 天地间静悄悄的,连一片雪落的声音都不闻。
  我乘辇到东宫时; 天还只亮了一半; 丽正殿里却已亮起灯火,本来还隐约听见读书之声,然而一俟小宦官们大声叫出“参见公主”,书声便立刻停了,我徐行上阶; 走到门前,看见李旦装模作样地打着哈欠; 自内出来,见到是我,双眼一亮; 忙忙地便道:“阿姊来得正好,我有不懂的地方,阿姊为我讲解罢。”自怀中取出一札书卷,小心展开,却是一卷手抄的《论语》,纸札比平常的书纸要小很多,字就更小了; 就是这样,里面还密密麻麻地夹着许多纸条,看得我眼晕,摇头苦笑:“你不必如此。”
  李旦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不是躲着阿娘,是这样带着方便些。”
  我自他手中接过纸札,步入内殿,走到书案前,案上仓促地放着些木鸡、泥狗之类的玩物,却依旧遮不住书写过的痕迹,信手一番,自那泥狗下还翻出一张写了诗的纸,韵律倒是工整,只是空泛无物,和我的水平差不多。
  李旦窘迫地看着我,不安地动了动脚尖:“阿姊…不会告诉旁人罢?”
  我向旁边看一眼,殿中立着四五个小宦官,李旦两手做驱赶状,那几人就鸡飞狗跳地向外跑,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住他们:“正经要你们侍候呢,不许走。”叫了一人去沏茶,一人去拿点心,一人替我向丽春台传话,说中饭不在那吃,不一会间殿中只有两人在侧,都站得不远不近,我坐在案前,对李旦招招手,他走近来,去我不过一二步,我便偏了头,轻笑着道:“平白叫人出去,岂不是此地无银?——咳,这是个典故,就是故意遮掩其实欲盖弥彰的意思——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话。”
  李旦若有所悟。我又将他所看的《论语》捏在手里,看了几行,择其中几段念了出来:“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
  李旦唬得上来捂我的口:“阿姊噤声!”
  我偏头避开:“读书而已,你慌什么?”
  李旦急得跺脚:“可阿娘…”
  我斜眼看他:“阿娘说不让你读书了么?”
  李旦一怔。
  我道:“阿娘看你年纪小,舍不得让你出阁,可却从未禁你读书。”
  李旦慢慢镇定下来,看着我道:“可阿娘不许师傅…教我。”
  我淡笑:“那是因为他们不合格,教得不好,耽误了你。你自己读书,又没什么干系。你也已到了年纪,一些书文不通,像什么话?”
  和守礼比起来,这小家伙真不是一般的聪明,马上就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微笑道:“可我这里没有什么正经书。”
  我道:“要编《古今图书集成》,所以借了你的书,可并没说未编成之前就不还你了,再说,你是阿娘的儿子,宫中便是你家,你想看什么,叫人不拘去哪,取一卷来,只要不是什么邪书、魔书,还有人敢不让你看不成?”
  李旦显是有些犹豫,又不甘心,追着我又问道:“阿姊…就这么笃定?”
  我直直看他,这孩子自幼年长到现在,那股跋扈劲已然消磨透彻,只是急性子还在,口里问着话,脚尖不住地扭来扭去,两眼闪闪发光地望着我,透出一股初生之犊所特有的渴望,我轻轻笑了笑,将他扯到身前,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他蹙眉躲了开去,气哼哼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强将他扯过来,笑眯眯道:“你不靠近些,我们的话就都被他们听去了。”
  李旦转头向旁边一瞪,那边上现下又站了四五个小宦官了,几人全吓得一哆嗦,正要向外退开,我复将他们叫住,看李旦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亲近人的?就凭你这样,叫他们怎么肯为你站岗放哨?”
  李旦道:“我…赏赐一向极厚。”
  我笑:“你抿心自问,倘若你是宦官…”见他勃然变色,抬手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只是设想,倘若你是这样一个人,服侍一个待你一般般,却给你很多钱的主人,这个主人,想要你的命,你愿意给么?”
  他迟疑着摇了摇头,却道:“可我没要他们的命。”
  我盯着他看:“你那两位师傅怎么死的?”
  他便偏着小脑袋去打量那几个小宦官,我又道:“我不知你对儿时光景还记得多少,不过,你…之后,从前见了你捧着你的那些人,后来待你如何,你还记得么?从前教你玩乐的那些,后来怎么样了?劝你读书、不要欺凌他人、孝敬母亲的,又怎么样了?你…还记得么?”
  李旦不语,只是指着案上《论语》道:“阿姊…先为我解经罢。”
  我知他少年人面嫩,也不做老妇人絮叨之态,将他所指的几处一看,一一讲解,他天分倒是极高,又断断续续地学了些东西,只是实在无人教授,没个体系,我便又与他讲了讲正经读书的路子,自五经大旨至为人之道都提了一些,又布置了几章书,不觉已到中午,母亲派人来传,我缓缓起身,走了一步,才发现李旦竟就在我身旁站了一早上,对他一笑:“怎么不告诉我?叫你站着,显得我这做阿姊的欺负你似的。”
  他不回答,只道:“陛下见召,不可太迟,阿姊快去罢。”等我走了一步,却又叫我:“阿姊什么时候还来?”
  我笑着看他:“总要过五七日,你将我说的几处看完,写一个心得,到时我来看。”想了想,又道:“你若实在无聊,我和阿娘说一说,还叫守礼他们每日来陪你。”转身时分明看见李旦面上露出雀跃之色,却只是装出镇定模样,拱手道:“阿姊慢走。”
  我浅浅一笑,徐徐登辇,离了东宫,便觉面上再维持不住,向后一倒,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不想见这两旁重宇,到了母亲所在的集仙殿前,下辇登阶,远远已见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三人立在殿外阶上,见了我,一个挤出些笑点头,一个笑得春风满面,还有一个只顾着自己在原地顿足、被人推了一下方转头、对我匆匆一笑:“二娘。”
  我对武承嗣和武三思甜甜一笑,看也不看武懿宗一眼,直接踏进了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1章 统绪
  母亲穿着赭黄常服端坐殿中; 座前设着六张坐席; 一看便知是刚与人议过事; 见我进来,将手一扬; 示意不必行礼,我便微一躬身; 在最近的席上坐下; 母亲打量我一眼,轻笑道:“小时候但凡受一些惊吓,三五日内脸都是青的,这回倒是没被吓着,反是我白担心。”
  我抿嘴道:“若是魑魅之心; 自当惊骇,忠奴赤心; 又何惧之有?”
  母亲没有接话,只是自案上拾起一疏,看了一遍; 抬头望我:“考功郎中郑元一进言,弹劾左监门将军武懿宗窥伺宫闱、结交宦官,这是你叫他奏的?”
  我正坐低头,回道:“是。”
  母亲放下奏疏,淡淡道:“没有人证、物证,就这么几句话?”
  我道:“河间王奏弹别人时,也未必有人证、物证; 既是有疑,当命人仔细鞠问,万一确有其事,自是圣明洞烛,奸邪无隐,若是没有的事,则清者更有清名。”
  母亲斜眼看我:“我倒不知你与你阿嫂这么要好,不过一个小小侍儿,竟惹得你动这么大肝火。”
  我抬了头,直直地看着母亲:“不是我与阿嫂要好,而是他管得实在是太宽。自来内廷外朝,便是两样官体,外朝之事不内传,禁中之语不外泄,武懿宗身为宗室近亲,又荷监门之任,更当体察圣心,谨守本分,却是风闻言奏,擅自打探禁中行状,此是罪一;既已探得内情,不思立即奏报,反倒先与外人密议,泄露禁中之事,此是罪二;身为左监门将军,守生杀之权,操节钺之柄,却连这等小事都不能自决,是知不堪匹配之职,执不堪匹配之权,此是罪三——阿娘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可堪重用?”
  母亲沉吟不语,我亦不催促,只是静静坐着,过了一会,方听母亲问我:“你在东宫待了一上午?”
  我点头道:“许久未见三郎了,去看看他。”
  母亲道:“见了做了些什么呢?”
  我道:“去时他正在读书,有许多不解处,我便一一为他解答。”
  母亲轻笑:“而今你倒也可为人师了。”
  我亦笑:“不是我可为人师,而是三郎的学问实在疏浅,今日读到《泰伯篇》,竟问我‘泰伯是谁?三以天下让,那就是皇帝了,不知是哪一朝?’。我说‘就是先周事迹,泰伯与仲雍让位于周王季,自文身断发,居于吴地,《诗》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则是说此人事迹,孔子因称之为至德’,他却连《诗》亦未曾通读,更不曾闻《大雅》之章,闻之大奇,又缠着我说了许多故事。”
  母亲轻舒眉头:“是不曾为他选个好师傅。”
  我窥她脸色,轻声道:“阿娘之心,不过是怕三郎年轻不定性,侍臣们利于功名,一心惑主,不教圣人礼义,反致以旁门左道,所以不肯令他从学士就学,然而我以为,放任他在东宫荒废,自己胡乱揣摩经义,诸类不学,礼义不通,反易滋生外邪,若善加教导,授以孝悌礼义之事,固本正根,反倒不惑于诸邪——阿娘以为呢?”
  母亲眯眼看我:“你心中想必已有了人选?”
  我假装看不见母亲目光中的探寻:“是。”见母亲起身走来,也忙自席上站起:“魏王承嗣为宗室近长,精于吏事,熟读经书,主持编纂《古今图书集成》数载,广交士人,学识为众所知,以他教导三郎,既可敦睦亲戚之情分,又有取书、借书之便利,再合适不过了。”
  母亲脚步一顿,停步看我,我知她的心思,靠近几步道:“自然也有别的人选。不过我却有些私心。”
  母亲挑眉看我,我略抬了头笑:“儿斗胆说一句话,阿娘不要生气——阿娘父承武氏,嫁与李氏,虽登基御极、改易江山,名为武氏之主,其实还是身兼两姓,日后无论传位于何方,另一方都难免有屠戮之灾。儿倒不为哪一氏说话,然而一面是阿娘亲生血脉,一面是阿娘的宗族血亲,无论哪一方受难,都绝非阿娘所愿见,不是么?三郎是李氏宗子,魏王是武氏宗长,他若能与三郎多加亲近,两姓结好,绍绪万代,方不负阿娘之心,阿娘觉得如何?”
  母亲露出深思的神色,偏头看我:“我本以为…你不大喜欢你的表兄们。”
  我笑:“阿娘是因我不愿嫁给他们,所以以为我不喜欢他们么?”
  母亲不语,我道:“倒说不上不喜欢,只不过…原本阿娘只有二郎、三郎和我,忽地又多了这么多侄子承欢膝下,分薄宠爱,说我不计较,当然是假的。可他们毕竟是阿娘的侄子…而我是阿娘的嫡亲女儿。血脉之亲,不唯在父亲,亦在母亲。何况父亲可以有众多妻妾,生许多儿女,母亲却只有一位丈夫,所生不过我们几个。于我而言,阿娘的亲属,亲近尚胜于阿耶之近属。”
  这不是我头一次说这样的话,然而母亲却似头一次认真听我说一般,静静看了我一阵,半晌才道:“兕子告诉阿娘,这究竟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哄阿娘的?”
  我笑道:“阿娘不要怀疑,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时人都以父为尊,宗族传承,总在父亲那一边,是故中表多有婚约,同姓反倒不能成亲。可仔细想想,单以血缘而论,中表之亲,与同宗之亲,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传了父母一半的骨血,远出一服,则淡一半,如此而已。以父亲论,和以母亲论,又有何差?倘若异位而处,以母为尊,则表兄们反倒是我最亲近的人,同宗中除去二郎、三郎,旁的倒是远亲了。阿娘是前所未有的女皇帝,颠覆了千百年男人在上的传统,我私心里一直崇敬着阿娘。阿娘虽不能改变这以父为尊的世道,可我却一直将阿娘当做这家里的主心骨,与其说我亲近表兄们,倒不如说我亲近阿娘。武氏也好,李氏也罢,哪怕是郑氏,于我其实又有何相干?我只是阿娘的女儿,也只想做阿娘的女儿。”
  母亲绽出些笑意,却又一叹,伸手在我脸上一拍,轻轻道:“这些话止于你我,以后…不要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古人以同宗为亲人。父亲的亲属是“自家人”,母亲的亲属是“外人”,所以同宗之人,三四代外,还是亲戚,可母亲那边往往只要一两代外就不亲近了,而且同宗之间不能成亲(最早同姓就不能成亲,偶然破例的会被议论,到唐代娶同姓之女的人依旧有被鄙视的),而母亲的亲戚却可以随便嫁娶,因为是“外人”。现代的基因、血缘等理论,回到古代就是谬论。
  2。关于剖心,古人因为医学知识的缺乏,加上忠臣孝子之类的神奇事迹广泛流传,因此深信一些化血成碧、挖心剖腹之类的传闻,历史上则天就因安金藏剖腹明志而大受震动,免去追查李旦谋反之罪。但是事实上未受过系统解剖训练的人应该是剖不了自己的心的(经某医生读者指教),尤其是在医疗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另外中古时代还不像后来“尸谏”那么流行,因此一旦有些比较惨烈的言行,就极易触动人心。对则天这种相对开明愿意纳谏的君王来说更是如此。


第342章 风力
  自集仙殿出来后我下意识地便想向百孙院去; 想了一想; 却依旧是回了丽春台。前夜我几乎一夜未睡; 昨日清晨便出宫回家,一日忙碌; 未曾间歇,夜里亦不曾有分毫睡意; 这一时虽精神尚好; 却总觉得应该歇上一歇,免得将自己累出病来,反倒误事。
  白日里果然比夜里要好睡些,我不知不觉便在殿中睡到了午后,醒来时还懒懒散散; 不大想动弹,在床上翻了一圈; 听见仙仙过来叫我“庐陵王小大郎在外等候了许久了”,方自床上挺身坐直:“他怎么来了?”忙忙起身穿衣,仙仙一面助我穿衣; 一面道:“说是来探病的,一定要等到娘子起身,我们只好请他在偏殿坐着,拿了娘子上回命做的七巧板什么的给他。”
  我看一眼天时,又问:“可留他用了饭?”
  仙仙点头:“周娘子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还有娘子素日想出来的那些小点; 什么鸡翅、牛肉丸、奶茶,都有。”
  我本已将衣裳穿好,预备出门了,听这话又一转头:“午饭就午饭,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零食做什么?小孩子嘴馋,养成坏习惯,以后只吃零食,不好好吃饭怎么办?”这些皇孙自编书事了,被遣回去后,每日除了在百孙院正堂温习《孝经》外再无他事,李德几个年长的倒还好,有家有室,还可以乐舞排遣,只是微微地发了福,几个小的除了吃就是玩,李千里这厮最狠,两三年间从一个修长挺拔的俊俏小郎,活生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守礼虽不曾像他们那般荒废,可也不能养出坏习惯。
  仙仙笑:“小大郎的性子娘子还不知么?可是那憨吃贪玩之人?”
  我道:“总是防微杜渐。”走到外间,守礼已随着宫人到了门口,小家伙穿得倒很郑重,以一顶银白嵌珠小冠束发,下穿素白团花锦衣,素缎袴,六合靴,他长大了,脸比先稍圆了一些,肌肤白嫩嫩的,像我,两肩收细、背脊挺拔、走路时轻盈矫健,却像是阿欢,到了我跟前,已不像从前那般憨娇撒慢,只弯下腰去,规规矩矩地道:“姑姑好。”直起身来,两眼中似盛满了两泓春水,嘴角微挑,不必笑已带了三分笑意:“听说姑姑身子不适,昨日就想来问候了,可姑姑不在,只好今日过来——姑姑今日可好些?”
  我一见他,便觉块垒疏散,逗他道:“你看姑姑可好了?”
  他便站近一步,将我脸上一打量,点了点头:“看着像好啦。”严肃地看向仙仙:“请的哪位御医来看?用的什么药?一日几服?”
  仙仙一本正经地道:“请了张、王二御医来看,开的发散之剂,昨日煎了三付,三餐饭后服了,今日还未服药——小大郎还要问什么?”
  守礼偏了头一想,道:“没了。”马上又道:“饮食可好么?睡得安稳么?”
  仙仙拿眼看我,我道:“你近日书读得如何?可有不解处?叫你学的算盘,打的怎么样了?那石头的实验呢?”
  这小家伙这些时候像是和地球引力杠上了,我早将从前那些“石头”“羽毛”的问话忘了,他却自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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