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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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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既重佛道,自武承嗣而下,无不效而法之,连我都背得几篇经书在肚内,对答时征引几句,不至出丑。近侍中如婉儿、崔明德、贺娄等,更是精修佛法,常有惊艳之语——这都在我意料之中。
叫我意外的却是阿欢,她素来谨言慎行,人在御前,亦常常如不在一般,这次却与慧安禅师论法,自世传佛法一路论至梵文真义,分毫不乱,最后虽是落败,但只看满堂的神情,便知她之经义,已修到何等地步。母亲对此亦颇为赞许,当众赐下经文佛珠,惹得诸武一阵骚动,望向阿欢的眼神颇为不善。
我因这几日都是分开住着,不好问她,回程时挤到她车上,巴巴地要问她一句,没开口已被她先答了:“你不在时,我一人没什么事做,只好以此自娱——恰好也是我管着这些事,要看经书,或听经讲,都甚便宜。”
我听见“自娱”二字方安了心,轻笑道:“你既喜欢,就看看也好,我那里也有别人给的几卷梵文真经,等回去就拿给你。”
她拿眼瞥我:“我看你倒像是不乐意我看这些似的。”
我忙笑道:“并没有。”被她一瞪,才笑嘻嘻道:“看经书是好事,只怕你学了那些清净法门,把我丢在一边,我可怎么办?”
她将经书卷起来遮住一半脸,两眼露出来看我:“若真能习得清净法门,便是修得佛门正果,不知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不替我高兴,却只想着阻拦?”
我讪讪道:“那倒不是…”
她眨着眼看我:“那你是不信我能修得正果?是了,我也知自己资质鲁钝,入不得你长乐公主的眼。”
我大急:“自然也不是。”
她眉眼便带了笑:“那是什么?”
我见了这笑方知又被她耍了,恼道:“我是怕了你了,本就伶牙俐齿,再学着这些高僧辩佛讲道的,更是不得了了,我也不和你辩,你爱看什么便看什么,学佛学道都由你,你真入了道,我就也舍身去你那寺庙,你持斋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吃肉喝酒,你念佛的时候,我就叫人来演歌舞,你成了正果往西天极乐去了,我就…就找七八个小娘子做那人间极乐,看你在西天怎么把经念下去!”
她笑得书都拿不住,却还一本正经道:“痴儿,我若真是修得清净法门,自然是断了尘缘的,你吃肉喝酒或是找小娘子,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我辩不过她,只能一头扑在她身上道:“你是我老婆,怎么没干系?”
她还怔着道:“老婆?”被我一挠,明白过来,笑得向后直仰,我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不依不饶地挠了一阵,她到底不肯服软,只道:“外面还有人呢。”
我方气哼哼地坐定,她却又伸着头来觑我的脸色,拿手来戳我的脸:“出来一阵,也没亏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本不想理她,听见说瘦了,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真的?”
她便笑:“当然是骗你的,你真瘦了,陛下就该怪我了。”
我恼得很:“胖得山都爬不动了,都是叫你喂的!”同是登山,连母亲都是步履从容、不见疲色,独我一个爬不多高便心悸气喘,母亲倒是没有当众责备,只是回头看了几次,叹了一叹,却臊得我恨不能躲到山崖缝里去,阿欢倒好,一口一句“是妾失职,未曾照看好太平”,回头又叫人炖了许多药膳来,白日黑夜地迫我吃,我虽未对镜细看,想来脸上多半也又圆了一圈——都是这人的错!
阿欢看我生气,倒笑得越灿烂,又拿手来拨弄我,拨得我真要生气了,才慢悠悠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坐正,眯着眼微微笑道:“你夜夜做梦梦见神仙,又一心向往那神仙世界,原来却不是西方极乐么?我听你描述,也不像是三清道尊的清静福地,不知世上除了这两处,竟还有别的神仙地界。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欲以小管而窥全豹,竟不可得。”
我心中一紧,气哼哼地看她:“你又未曾身入佛国,怎知极乐究竟是怎样世界?纵是身入佛国,那里有三千大千世界,你只窥得一处,怎知别处如何?又怎知我梦见的神仙,就不是佛国的神仙?”
阿欢摇头浅笑:“我不必知极乐是何处,那极乐之门也不会为我这样的人而开。”趁着我怔忡的当口,伸手在我脸上捏了又捏:“痴儿。”
作者有话要说:
更正下昨天的注释,大人在唐代一般指双亲,偶尔也可用来指血亲长辈,不是高官。
第306章 则天(六)
她又梦见了先帝。近来日子过得越来越惬意,这样的梦本已极少了; 不知今晚为何突然又有了这样的梦; 还是在午睡时候做的; 午后她本想去花园里走走,看看这些年轻的孩子们踢踢毬、打打樗蒲,热闹热闹,做了这样的梦,无端地便懒怠动弹; 在寝殿懒洋洋地待了一会; 实在无趣,抬眼看高延福:“近来外间可有什么趣事?”
老东西立刻便啰里啰嗦地说了几件; 不是慈恩寺出了机灵的鸟儿; 就是稻田里出了什么祥瑞的形状,她听了几句; 颇觉不耐,唤长生几个来说,又都是宫里的家长里短; 她微微生出些焦躁,扬眉道:“崔明德呢?婉儿呢?她们在做什么?”
高延福低眉道:“郑娘子有些不好,上官承旨回去探病了,明日再过来。”
她蹙眉:“病了?是什么病?”
高延福答不上来,还是徐长生答了一句:“说是吃多了螃蟹,有些腹泻。”又道:“就是陛下赐的螃蟹,上官娘子一个没留,全孝敬郑娘子了。”
螃蟹是八月里赏的,如今已是九月初,没有活蟹放这么久不吃的道理,若是如此,怕是病也有些时候了,怨不得婉儿这几日都面有忧色,夜里常找了借口不来侍奉,她还疑心是不是癸水来了,算算日子又不是——这小东西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她扯了扯嘴角,道:“既是母亲病了,自然该去看一看。”坐了一回,想起来,又问:“太平在做什么?一日也不见她来。”
徐长生笑道:“午时来过一回,陛下睡着,没敢搅扰,梁王、魏王、河间王和三郎也来过,都到宫门叩问了起居。大娘也来过,进了九桌吃食。”
她微微颔首,坐了一会,又道:“朝臣们有什么趣事么?”
徐长生欲言又止,她一眼看见,眯眼道:“但说无妨。”
徐长生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子的眼——近日都中最有趣的事,莫过于来俊臣审周兴的传闻了。”
她来了兴致,挑眉道:“说来听听。”
徐长生道:“娘子不是命来俊臣去审周兴么?他便邀了周兴喝酒,喝到一半,说‘近来囚徒里有许多愚顽之辈,不肯认罪,老兄有什么办法么?’周兴对说:‘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无事不吐’,来俊臣命人照做,周兴还在等人带囚徒上来,他却笑道:‘奉敕勘问老兄,劳烦老兄入大瓮罢’,周兴面色大变,立刻便伏罪了。”
高延福听到前面便已面色大变,在旁杀鸡抹脖地使眼色,这小娘却自顾自地说得津津有味,她看得好笑,不动声色地抬了抬衣袖,淡淡道:“哦?照你这样说,周兴死的倒是冤枉了?”
高延福已垂低了头,两股战战,不敢接话,徐长生还无知无觉——她倒是就喜欢这些年轻小娘们什么都敢说的一股傻劲,只要这傻是真傻,而非装傻——笑嘻嘻道:“他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然怎么会一出都城就被仇人杀了?这就是恶有恶报。”
她忽地生出些不悦:“周兴与你们又没什么大仇,你这样兴高采烈的作甚?”
徐长生道:“他犯了谋反之罪,就是与娘子为仇,既是与娘子为仇,自然就是与我们为仇了。何况他作恶多年,坏了娘子多少好名声!”
她眯了眼,哼一声道:“你也说了,他这谋反是被来俊臣迫出来,做不得准的,若不是真谋反,怎么能算是与我为仇?他是什么人物,何德何能,又堪与我为仇?”
徐长生被她问得一怔,扑在地上道:“娘子说得很对,是妾愚昧。”眼珠子一转,又大拍特拍她的马屁:“娘子圣明神武,妾等不及娘子之万一,周兴那等无德无能之人就更不用提了。”
这小娘是真傻,且正经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可爱——她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道:“你是宫里人,外面的事还是少听、少问,这次不罚你,下不为例。”懒得看她委屈的表情,不耐烦地挥挥手,徐长生这时候倒是很识时务,扁着嘴巴退出去了。
她看了看高延福,老东西恨不能将头埋到地上,再看阿青,这人一贯的面无表情,说起面无表情,她倒是想起婉儿那小东西,同是十余岁的小娘子,这小东西当年,比起现在这些年轻人可强出不知到哪里去了。她近来有意提拔宫中近人,数次命内书堂择笔墨可看者进献,结果无论内侍或是宫人,一个堪与当年之王氏、房氏比较者都没有,更不要说婉儿、崔明德之流了——倒显得这几人很稀罕似的。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地看着高延福,蹙眉道:“让你素日多看些书,添些文采,你又不看。”
高延福恭恭敬敬道:“是是是,老奴回去就督促那两个儿子,命他们好好看书、好好增添文采。”
她哭笑不得:“是叫你看书,不是让你教儿子。”
高延福笑:“老奴是不中用的人,哪能如圣人陛下,到现在还能看得进书,学得进东西?只好回去教儿子,让儿子们替老奴伺候陛下了。”
她本微觉得意,忽地想起自己与高延福同年,又生出几分感慨:“这与皇帝、奴婢无干,只是年纪上来罢了。朕现今也开始眼花,不爱看那些字啊书啊的,最多听人念念。”想到那日常可念书的人一个都不在,再想到那“来俊臣审周兴”的传闻,又哼出一声:“你没有子嗣,却还能教导两个干儿子读书,朕有一堆子侄,却不知要教谁去。”
高延福赔笑道:“老奴老了,所以只能教儿子们侍奉陛下,陛下却还未老,远未到教导儿孙的时候呢。”
她冷笑:“朕那些子孙,不必教导,已叫朕坐立不安了,再加教导,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高延福不敢答话,殿内一时竟有些静寂,她不喜欢这静寂,且又想到儿孙事,更觉不悦:周兴已死,此刻将那从前的旧传闻翻出来,所针对的无非是来俊臣,或扩而大之,是她所任用的那几个人,武承嗣才刚罢相,这些李氏旧臣就又兴风作浪,步步不让,置她这皇帝于何地?她明明身体旺健,这些人却死死盯着她的身后事不放,实在是可恨。
她眯着眼想了一会,转头去看高延福:“梁王是不是上过封禅的疏?”
高延福愕然,还是阿青道:“回陛下,四年前魏王、梁王请封嵩岳,因库用未足,旨意未许。”
说是库用未足,实则是当年朝局未定,突厥、吐蕃又乘机入寇,所以暂时罢了这事,而今朝局已定,倒可徐徐筹划此事。
她慢悠悠地起身,半晌才道:“朕梦见了皇考和先帝,两位都说嵩岳乃是福地,去此处禳福可保四海清晏,你们传令下去,即日便启程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么么哒(づ ̄ 3 ̄)づ
第307章 流言
母亲册嵩岳为神岳,山神为天中王; 妃曰天灵妃; 朝臣们似是察觉了什么风向; 圣驾还都不久,便纷纷上疏请封禅嵩山,母亲却一时便未答应,反倒先准了唐休璟的上疏,以王孝杰为武威道总管; 拟收复安西四镇——母亲之意; 多半是想以此武功为封禅更造声势,未过元日; 已着王孝杰等人奔赴边疆; 其余征发派遣等务亦甚急促,又制停宫中鹰犬饲养等例; 并减宫中用度以资军用。今年大食国请进献狮子,亦被母亲以饲养徒费粮肉而拒绝。
西北用兵之事,朝中本意见不一; 见母亲如此坚决,反对的声音便渐渐都平息下去,国中上下,只说用兵之利,不提用兵之弊。
我以为母亲既将武承嗣罢相,该更打压诸武才是,谁知元日前后,宫中旨意,接连赏赐武氏,诸李皇孙所得之份,较之以往倒更少些,又以非宗室不得无功封王的名义,将皇孙中封郡王者全部降为县公,只有李友因娶了武氏之女而得以留住郡王名分,清河公主改封赵国夫人,李氏郡主以下本已全免了爵位、按品官给俸料,而今这俸料也都免除,此外还免去了所有无品李氏子弟的入宫门籍、哪怕是大朝时候亦不得出入宫掖。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抚人心,李旦因“献医书”的功劳加了一千户实封,然而却依旧形同软禁般住在东宫,编书之事已了,不再有学士出入他身边,母亲亦将东宫藏书以编《古今图书集成》的名义收缴了大半,只留了些杂学书目供李旦研读——我让李旦编书,本是要替他邀取功名,谁知母亲因势利导,索性让他专看起这些杂学来,实在是意想不到之事,不过能学这些,总比起什么都不能学要强,往好处看,这样未来无论谁做皇帝,总不至太过猜疑一个“醉心旁门左道”的宗亲。
李氏皇孙之荣辱,说来与我有关,其实我之本心,唯一牵记的倒还是守礼。这孩子年纪渐渐大了,身为废帝长子,处境实在堪忧,母亲从前并未注意到他,进来却颇将他叫到跟前问过几次,住到上阳宫时还刻意命阿欢随同,却将守礼留在宫中,不令母子相见,大臣们请为守礼等年过十岁的皇孙议亲,母亲亦不置可否。我本想同阿欢商议,让守礼暂时出家避祸,可又舍不得他小小年纪便去那清苦之地——他在宫中为皇孙,尚有许多人逢高踩低,到了寺庙之中,又无父母护持,不知要怎么受苦,且十多岁正是青春期时候,将他一个人丢到寺庙中,万一心理上出了些什么问题,养出些阴阳怪气的脾气,或是得了抑郁症、自闭症之类乱七八糟的症状怎么办?就算没有这些问题,万一受人引诱,学了些不清不楚的癖好,甚至是受人利用,做了些糊里糊涂的勾当,那又怎么办?
新年前后,阿欢和崔二都忙得脚不点地,没空与我商议,我一个人想着守礼的事,愁得半个月没睡好觉,到十一月中好容易觑阿欢与崔明德都有空的时候,约了她们在宫中见面,刚说一句:“我有件大事与你们商议。”却听阿欢抢先道:“太平,你在外面,可听见什么风声?”
我怔了怔,转脸去看崔明德,她难得地同阿欢一条心,定定看我:“我们前些时候听说外面在传来俊臣‘请君入瓮’的故事,你在外面,一点未曾听闻?”
来俊臣审周兴是在去岁元月,距今几乎有一年了,那之后周兴以谋反被流放,约是四、五月的时候死在当地,据说是仇人所为,六月中消息已传回都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时候才流传起“请君入瓮”的故事,是不是有些迟?
我蹙眉回想自己听到的消息,因不敢大张旗鼓地收集传闻,怕传到母亲耳中,显得我要做什么大事似的,所以我所收到的坊间传闻,多半是来自几个自幼便跟了我的旧人,也不曾整理成册,只由吴小浪和冯永昌汇总,间或向我口上一提,收集的未必齐全,想来想去,只能先向她们道:“我回去问问——你们是自何处听闻的?”
阿欢不语,崔明德道:“这事宫中已经传遍,甚而添油加醋,说起来俊臣手段之酷烈,个个都绘声绘色,好像亲眼见过一样,又说当初周兴虽毒,却不及他之什一。”顿了顿,又道:“地官尚书狄仁杰、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智宏、文昌左丞卢献等人,并为来俊臣所罗告,旨意交来俊臣勘问,今日朝后都已下在丽景门狱中。”
我手一抖,差点将手中茶杯扔出去:“三个尚书,一个尚书仆射?”
崔明德点点头:“去岁周兴身死,陛下又意有松懈,本以为从此冤狱渐息,谁知又来一个来俊臣。”她说到这时阿欢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事的关键并非在来俊臣是何等样人,而在他去年办的事,偏偏这么巧就在今年传回都中,甚而传到了宫里。酷吏之祸,源头不在酷吏,而在母亲之疑心,此事明眼人都知道,来俊臣办的那些事,要说母亲全然不知,那也是假的。这些流言明着是说来俊臣,然而暗地里影射的是什么,全凭人想象,往小里说是一小撮奸人蒙蔽圣聪、自作主张,往大里说却是圣上阴狠忌刻、滥杀忠良,散播流言的,可以是无知有觉的不平百姓、因顾惜忠良而仗义出声,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奸臣贼子、谋反不成欲以诡辞脱罪,全在母亲怎么想——不对,这流言只要能传出来,便说明有许多人反对来俊臣、同情被他诛连的大臣,而被他株连的大臣们,多半都是拥护李氏的,毋怪母亲要降诸孙为县公,又死死防着李旦,换了是我,只怕也要这样疑心。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道:“来俊臣急着立功,一气攀咬了这么多重臣,阿娘未必就肯依了他。再说,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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