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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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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前睡眠绝佳时总取笑阿欢,笑她不是夜里睡不沉,就是常常失眠、多梦,真是庸人自扰,现在才知人心里一旦装了事,那便真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在床上翻了足有半个时辰,到底忍不住,披衣起身,先去看了看守礼——这小家伙被放在床上时是竖着的,这会却已横了过来,歪着头,伸着腿,两手大张,口水横流,睡到一半,像是做了梦,腿上抽动几下,一蹬一蹬的,眼睛还没张开,扁着嘴便似要哭,这离宫空旷得很,一哭势必惊动母亲,我忙上前将他抱起,轻轻拍了拍,他半睁了眼看我,模模糊糊地喊一句“阿娘”,在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自顾自地睡过去。
  我在地上怔了半晌,才想起来将他交给乳母。出偏殿时人更恍惚了,也不知是病的,还是欢喜的。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再喜欢守礼,也不会真的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可被他这么一叫,却觉得我与他血脉相连了似的——那是我的孩子,我和阿欢的孩子,李晟、李彬、李睿…他们的孩子再聪明、再尊贵,那也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唯有守礼是我们的,是我和我阿欢的、独一无二的心肝宝贝。
  这一夜我一直睡不着,不想被无用的思绪左右,便叫人点了灯,在灯下取出母亲所送奏疏看。许是因夜深人静、无人打搅,所以人反倒格外清醒的关系,之前粗看一遍,半懂不懂的节要,此刻看来,却是直截简单、一目了然。
  大约是因为那一年出了废后风波的缘故,父亲和母亲对那次封禅一直讳莫如深。而彼时李晟在京中监国、李睿还不到两岁,我还没出生,所以也无从得知其中究竟——直到母亲主动将那只匣子交到我的手里。
  这些节要乍看之下十分复杂,我认认真真看了半个月,也只是对牵涉之人的履历、派系等等略有了解,对事件的经过依旧是一头雾水。可一旦将父亲、母亲和朝中臣子当做分别的派系来看待,再联系先帝时候朝中格局,这里的利害关系便一清二楚了:
  父亲少年继位,初登基时朝政先帝留下的老臣所左右,受人掣肘,反倒因此生出叛逆之心,初时有太后压制,还不敢太过分,太后一过世,便不顾朝臣反对,将母亲立为皇后,此后时时、刻刻、处处、事事为母亲张目,唯恐群臣欺他是少年天子,亦轻视他所立之皇后,彼时母亲亦处处维护父亲,父亲所不愿说、不好说的事,是母亲明里暗里地迫人提出来,父亲所不忍心处置之人,是母亲代为画敕签可,背着骂名替父亲处分,父亲在世时,国力日强,难免有那骄矜自满、奢侈享乐之心,畏惧身后之名,不敢自己提出,便只能由母亲代为张罗,顺便将这骂名也代为扛了,总之一切昏聩、愚昧、放纵的事,都是臣下与母亲的过错,父亲身为天子,是绝对不会错的。
  倘若换了别的女人,这辈子享受着皇后的尊荣,替父亲背背黑锅、挨挨骂名,夫唱妇随,也就满足了。可惜父亲遇见的是母亲。
  母亲的野心随着能力增长,到此次封禅之事时终于现出了端倪——她要成为亚献。
  在封禅之事前,母亲一直是一位贤良大方的皇后,简朴节约、打压外戚、不露嫉妒、顺承圣意,哪怕是干预朝政,也是在父亲的默许之下,代天子拟敕画可而已。封禅之议,母亲借着父亲打压、分化朝臣,又借着朝臣挑拨父亲,最终在这次无声的战役中胜出,成为了第二位史有所载的、封过禅的皇后。
  那只匣子里装的,不但是此次封禅之事的前因后果,更是母亲第一次试图将自己的意志明明白白地加诸父亲和朝臣之上。
  而她胜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则天:朕只是想让你学一学当年你娘是怎么斗天斗地斗空气的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感慨…
  韦欢:因为没见过世面…
  二平:媳妇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则天:真不想承认这货是朕的种…


第217章 追尊
  天明以后我依旧睡不着,身体疲倦,精神却更亢奋。看齐圣殿那边似有了动静,便忙忙地更衣出去,赶在大臣们之前钻到母亲跟前,不待宫人通报便在门口扬声叫“阿娘”,母亲在里面笑了一声,声音自内传来,悠悠扬扬,良久方息:“进来罢,不是还病着,怎么起这么早?”
  我提裙入内,远远地便见母亲散着衣服立在里面,草草拜了一拜,便爬起来:“阿娘所赐木匣中物,儿已全部看过,特来向阿娘禀报。”倒不是这事紧要,只是昨夜一夜未睡,宫人们少不得报到母亲这里,若她为此责怪守礼,倒是不妙,不如我自己来说了,省得连累小家伙。
  母亲斜眼看我:“就为这件事?”
  我见她心情甚好,便凑过去,笑嘻嘻道:“熬了一夜才看完的,所以特地来和阿娘说一声。”母亲立刻便蹙了眉道:“什么时候看不好,偏要这时候——是因为守礼?”
  不知守礼哪里惹了母亲,怎么什么坏事都能牵到他头上,我心中叫苦,忙地辩解:“他小儿郎早早就睡了,又干他什么事?不过我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少眠,随意找些东西看看,不想就入了迷。”
  母亲面上还是有些不悦,却不再多说,只道:“既看完了,便叫人再去取些给你。今日就不要看了,在殿里好生养着,不许随意出来。”
  我忙道:“偶一着凉,现在已好了许多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拘在殿里,多无趣啊。”
  母亲瞪我一眼:“若是无趣,就和婉儿写节略去,正好各地州县送了许多贺寿的奏疏,正是用你的时候。”说话间已穿好了衣裳,便留我在齐圣殿中,自己乘辇往外面去了。
  婉儿亦被留在这里,我看看她,她指使宫人们收拾了母亲的东西,便来问我:“公主是先去榻上躺一会,还是先去看几封奏疏?今年贺寿的书奏较去年更多,恐怕要费些时候,或是拿回去慢慢看也可。”
  奏疏乃是国之要务所在,哪怕是贺寿和进献祥瑞之类的奏疏,亦是有专人清点保管,如我或是凤阁鸾台那些替母亲摘写节要的人,都只能在指定的地方览阅,过往的奏疏亦都保存在秘阁中,不得允许,太子亲王,都不能擅自调阅,婉儿却叫我带回去——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地道:“还是就在这里看罢。”
  婉儿知道我的顾虑,也只一笑,道:“既如此,妾便叫她们替公主设坐席。”出去吩咐几句,进来时对我点点头,我方随她到偏殿中去。那里正中间放着一把圈椅、一张大案,显见是母亲的座次,两侧各设了几张坐席,唯有西侧最末席与东侧第一席前设了书案。
  西侧最末席左面有一只小香炉,炉中残香未尽;东侧的书案显然是新设的,那一座上除却席次之外,还铺了一团厚厚的锦垫,席旁还有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壶新沏茶叶清茶、一碟热腾腾的四色糕点、一盘甘糖果子,几下摆了一只暖炉、一只香炉。
  已是二月过半,算不得十分冷了,殿中却还点起了五个大铜炉,中央与四角各有一个,将室内烘得暖暖的——两侧的窗户却都开了一线,与外间连通的小门亦是开着,既是怕炭气伤人,亦是因殿内实在是太热了。
  婉儿与我一左一右地入了座,各在案前办各自的事,她倒是一丝不苟,跪坐在案前,除了持笔的手以外,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我却被这室内香暖的热气一激,惹出些困意来,略看了几卷,眼皮沉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婉儿一眼,她却微笑道:“太后吩咐过,公主若是倦了,就到后面榻上去躺一会。”
  我随着她的指引才见圈椅后用屏风隔出来一间,里面也设有榻、椅、妆台等物,便在那榻上一倒,再醒来时听见有人声,原来是母亲回来了,在外面见大臣。这等场合一向不是我该参与的,偏偏我人又在这里,心中略觉惶恐,便起身下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之侧,那里有一名宫人侍立,见了我便忙将手一摆,让我退回去,我见母亲知道我在后面,方安了心,悄悄挪回去,坐在榻上听他们说话。
  外面人不多,现在说话的人声音高亢,中气十足,一听便知是裴炎:“太后母临天下,当示天下以至公,怎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
  近来这些宰相个个都爱提吕后,唯恐母亲临朝称制,坏了朝中规矩,殊不知母亲日后连皇帝都做了,怎么会怕什么“吕氏之败”?果然便听母亲悠悠开口,淡淡道:“吕氏以权柄委任生者,大封所亲,我却不过追尊亡者,于国于家,又有何伤?”
  裴炎大急,亢声道:“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方是圣人长久之道。”
  母亲冷笑起来:“吕后当年,朝中政事,无不自诸吕所出,而如今,武承嗣不过袭了个祖传的周国公,武三思才任一后行尚书,又新近罢知政事,裴公以为,我武家与当年吕家,有可比之处?”
  裴炎沉默了,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留心捕捉外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殿中静谧如夜,除却母亲喝茶时茶碗相碰,再无其他声音。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我憋不住,偷偷换了口气时,裴炎才又开了口:“既如此,臣,从命。”
  母亲将茶碗放下,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诸公还有异议么?”
  我听见武承嗣声音洪亮地道:“臣无异议。”接着是其他几人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母亲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得意:“既无异议,就交人去办罢。”等人退出时特地叫了裴炎一句:“霍王在都,裴公不与亲家走动走动?”
  裴炎道:“近日事忙,臣一向宿在省中,未及归家,更不必提亲朋走动了。”
  母亲笑道:“霍王是宗室长辈,年高德劭,又是卿之亲家,难得入京,再是事忙,总也要见一见。”
  裴炎应诺一声,重又告退。
  我算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自屏风后探了头,正见母亲坐在那对我招手,便忙出去,正要行礼,已先被母亲挥手免了:“我欲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并作祠堂,让郑博随武三思主祭祀之礼,你意如何?”
  我怔了怔,方明白母亲这是要派郑博回文水公干,所以特地来问我的意见,笑道:“他能替阿娘办事,又是祭祀武氏先祖,那是再好不过了。”
  母亲纠正我:“他不是替我办事,是替国家办事。”
  我道:“我知阿娘母临天下,阿娘之私事,亦是国之公事,然而阿耶、阿娘,本是一体,阿娘之父,虽号外祖,于我却实如祖父,我虽不随阿娘之姓氏,然而骨血之亲,岂是区区姓氏所能区分?我之私心,待武氏实如李氏,因此祭祀武氏先祖,虽是国之公事,却也是我之私事,驸马既是替国家办此事,亦是替我去办私事,我之公心、私心,都实是欢喜。”
  母亲被我说得一笑,却作色道:“话倒是说得漂亮,叫你办些子小事,一字没写,人已睡得熟了,叫都叫不醒。”
  我道:“事自然分轻重缓急,如那贺寿等事,乃是惯常之例,迟些晚些,都不着急,追尊先祖,却是大事,马虎不得,所以我连梦里听见,都一下醒了,忙忙地来替阿娘分忧呢——只可惜阿娘自有裁断,用不上我。”
  母亲将我一拍:“又给了你一只匣子,好好看看,不许偷懒。明日大朝,我今日便回城,你是与我回去,还是回家住几日再进宫?”
  我自然一口道:“儿陪阿娘回宫。”想到阿欢,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欢:&¥#%@!@&ER&’
  太平:虽然不懂,但是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
  则天:没出息!软弱!无能!一点攻气都没有!看看人家婉儿!
  婉儿:陛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则天(龙颜大悦):嗯,婉卿很懂事,朕喜欢!
  #论媳妇与儿媳妇的区别#


第218章 银币
  李旦没有后宫,洛阳宫中宽敞得很,母亲便又把内宅的话忘了,依旧让我住在丽春台。百孙院已然造好,阿欢离我却有些远,没什么理由便大老远过去,未免有些打眼,我就在才入宫门时教守礼:“大郎喜不喜欢姑姑?”
  小家伙正拿着我叫人为他做的小木屋玩得起劲呢,闻言便只是笑:“喜欢。”两个字拆开来说,口齿竟是异常清晰。
  我实是欢喜无限,抱着他道:“那姑姑要是走开,再也不见你…”话音未落,便见他怔怔看我,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倒把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哄他,口中连连道:“姑姑哄你的,姑姑不走。”他也不知到底听明白未,反正只是蹬腿号啕,连那小木屋子都摔在一边,再也不管了。
  母亲已带着李旦入了宫,又派人来问,我急得一手搂住守礼,一面笑道:“不小心将他摔了一下,哄几下便好了。”
  派来的是个老宫人,仗着在母亲那里服侍久了,倚老卖老般地道:“知道公主兄妹情深,放不下庐陵王的妻小,可公主身子弱,就算看顾侄儿,也还是将大郎交给乳母们照看就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为此伤了自己身子,太后这做娘的该多伤心?”
  我方才还只担心母亲责怪守礼,这会儿回过味来,心中一凛——我因自己心虚,总怕别人看破阿欢与我的情事,却未曾想到外人看我们这么要好,绝不会想到是她与我有什么,而只会觉得我是因李睿才对阿欢和守礼格外照顾。而李睿的身份,实在是…敏感。
  我只觉后背发凉,面上还带着笑,对那人笑道:“多谢大娘关照,我就叫人将他送回去。”因未带钱帛,便送了她一只小金盒,命人好生将她送走,自己急急忙忙地送了守礼回去。
  阿欢早立在门首等着,她穿着淡绿色上衫,葱绿间裙,裙下亦是浅绿鞋履,打扮得如少女一般,见了我,眉间眼上,分明都是笑意,却敛容提裙,向我从容一点头:“多劳你送大郎回来。”
  我怔了怔,道:“阿嫂怎么这么客气?”她看了我一眼,将守礼接过去——小东西早一头扑进她怀中,将一脸的眼泪鼻涕都蹭在她身上,可惜了一件好衣裳——轻轻道:“有客远来,难道不要到门口迎一迎?”
  我知事出有因,便随她入内“品茶”,等人走开时再问,她便没好声气地道:“两省都派人来说了,我是郡王妃,殿中摆设、白直都不能逾制,你明白了?”
  我不明白:“宫中谁不是这样,超一两人,用一二色,有什么打紧?再说了,阿娘亲口说你如亲王妃例…为什么?”我明白了,母亲虽未下明旨,却取消了她的亲王妃例,所以内侍、殿中两省才派人来查她,可是为什么?
  阿欢看了我一眼:“还不是为了你。”半是玩笑,半是嗔怪般将我手一掐:“你是阿家的心肝宝贝,我却引你骑马疯癫,结果闹出病来,可不是天大的罪过?”
  我愤懑不已:“这又干你什么事,阿娘这心也太偏了——我和她说去。”一跺脚要走,被阿欢扯住:“我哄你的,阿家岂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一定是二郎那里有什么事,阿家看他不顺眼,所以怪到我们头上,与你无关。”
  我将信将疑地看她:“睿哥远在千里之外呢,能有什么事?怎么又怪到你头上,你别骗我。”
  她将守礼放在席上,任他在一旁乱爬,一手叉了腰道:“我好好和你说话,怎么又是骗你?你就这么不信我?”
  她的前科实在是有些多,我真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见了她的脸色,也只能赔了笑道:“信你,怎么不信。”两手挽着她,她反倒哼出一声,将我推开,我扯着她袖子扭了不知多少下,又道:“守礼把我衣裳弄皱了,你是他娘,不该替我理一理么?”方将她哄转来,替我将衣裳从里到外都理了一遍,摸到袖口,忽地蹙了眉:“前几日你带了个狮子金盒,怎么不见了?别是她们偷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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