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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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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得倒是当真挺快,裴真意也发觉了这一点仿佛无论什么事情,沉蔻都要学得比普通人快上一些。
    或许这便是天赋,就如同她生就的好模样、好姿态一般,是谁也妒忌不来的罢。
    想着,裴真意便也握紧了缰绳,朝着去路前行。
    “我能的事,你便能”
    裴真意的声音夹杂了七成的揶揄,笑意十足。
    她看着腰身软成一滩趴在马背上、马镫都要踩不住的沉蔻,勒住了缰绳,停在了原地回头朝她看。
    “裴真意,这都要一整天了”沉蔻见她再看自己,便撑着又坐直了起来,小声抱怨道“午间都还什么也没吃呢,我受不了。”
    “不是早便同你说了,晚上到了再吃”裴真意看着她分明不满却仍旧强行正色的神态,心里好笑,面上也绷不住,唇角也依稀翘起了点弧度“且你不是吃了带着的那块甜饼连我的都让给了半块与你,还不够么”
    “那算什么甜饼,”沉蔻幽幽叹了口气,样子分明烟水般迷离,说的话却带了几分不满与赌气,“甜味儿薄得半点尝不出来,我想吃鱼。”
    想吃鱼裴真意终于绷不住笑了“那便咬你自己,你不是鱼么”
    沉蔻懒懒地横了她一眼,一时也懒于反驳。
    “下来罢。”裴真意翻身下了马,一时雪青色衣摆都在风中翻飞。她朝沉蔻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腰将她一举抱下了马。
    眼下早已远离了繁华的墀前,马道上少有人烟。日渐西沉,风却还轻缓,距戊原还有很远。
    余晖渐收之时,裴真意轻轻拍了拍沉蔻的肩,指尖撩起她一缕鬓发,眉梢眼角都含着依稀笑意“你看你娇生惯养,吃不得苦。”
    沉蔻想要反驳,但她看着裴真意如常的神色、听着她平稳如旧的气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沉默。
    裴真意的指尖仍旧勾着她鬓发,像是昨夜里缠弄那段月色一般“你确实还是个小姑娘但我不是。”
    “所以接下来的人间路,你不用太靠自己。”
    “由我带着你便好。”
 10。翚飞
    戊原居于朝中偏南,临了一条大川,傍着一片大泽。川泽之中鱼群繁多,芦苇成群。
    裴真意载了沉蔻小半路,两个人最终还是在第二日的午间来到了戊原。
    风色缓缓,泥泞潮湿的江边道蜿蜒前伸,随着二人与戊原镇愈发靠近,马蹄终于也踏上了粗糙的青砖。
    两匹骃马一前一后,马蹄声交错轻笃。沉蔻坐在裴真意身前,摘了幕离隐在裴真意的纱幕里,二人距离很近。
    裴真意对她半点也不排斥,反而时不时在颠簸时把她抱得更紧些,以防她这样软软地靠着滑下去。
    一路看过了许多野路风光,戊原长川与墀前的博山全然不相同,一路来都是最广阔而辽远的景象,让人一眼望不见四方环绕垂下的那芦荡与江水的尽头。
    飞鸟破空,浮鱼生漪,走过了最后一段青砖路,两人终于也步入了戊原镇的镇门。
    相比于墀前的游人如织,此地倒显得有了几分清冷。但这份清冷正合了裴真意的心思,让她心情也隐约松快起来。
    此前仿佛下过雨,戊原的砖路上带着些斑驳湿痕。
    那湿痕已经被风拂干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稍深的砖坑里还蓄了层薄水,那水面映照出天光,又为马蹄踏碎。
    “到了”沉蔻微微直了直身子,刚想要伸手拨开眼前纱幕朝外看,便被裴真意伸手按了回去。
    “莫动,我看路。”
    戊原很静,风也很沉,裴真意听闻此地前些日子才经过一场大水,她环视一圈,入目行道两旁的矮房墙壁上都还有明显的深色水痕。
    那痕迹像是一道刻度线,恐就是大水湮到的地方,没过了门窗,就连最顶而细小的通风口也未能幸免。
    看到这里,裴真意便觉得眼下这沉寂,带了几分凄苦。
    “好腥啊。”沉蔻不自在地动了动,微微叹气。这里四下都是江水的腥味,不像是博山涧潭的甜。
    “下来罢。”眼下已经进了镇子,裴真意说着便将沉蔻的幕离递到了她怀里,自己则将面纱拉到了鼻梁上,翻身下了马。
    戊原镇里有些空,街巷之中的风都毫无阻拦。裴真意看着道路两旁湿润而微腐的一滩滩印记,猜想或许这里原来时,也曾经是个热闹沸盈的街市。
    “有什么办法田地都被淹完了,孩子也被冲没了好几个。”
    小旅店的店家语气很平静,伸手拨着一只断了柱的算盘,眼皮也没抬“两个人一共一吊钱。”
    “现在虽然活下来了,却几乎什么都没有了。”那店家收了裴真意递来的钱,纳入了钱柜中,将房牌递了出去“官衙与大户都像是没了声,赈灾除去最严重的那会儿开了仓、补了些银钱,如今我们半安稳半难活、正是摇摇欲坠的时候,却没了半点动静。”
    “辛苦了。”裴真意微微叹了口气,朝柜内神色平静的店家微微点了点头“我还需在戊原停好些日子,便劳烦主家多多看顾。”
    那店家没什么精神,点了点头挥挥手“那是自然,我虽这样说,却到底不会亏待两位,大人不必担心。”
    裴真意点点头,便带着沉蔻自己动手卸下行李,朝那潮湿的院落走了进去。
    “裴真意,”走入院内后,沉蔻就卸下了幕离,也将面上的轻纱拉到了脖子上,“这里死了很多人么”
    沉蔻的语气幽幽凉凉,总是无端带着一股轻飘,这话说出来后,裴真意有一瞬间的恍惚,一瞬间分辨不清她究竟是在问自己,还是话中有话要同自己说。
    她愣了愣,回头看见沉蔻面色布着困惑,才缓缓定下心来,答道“人应是去得不多的,只是财货应损失了大半。”
    “你不是有很多钱么,方才为何不施与那人一些”沉蔻看着推开了房门的裴真意,语调仍旧不解。
    裴真意听到这里才心下失笑。到底还是块无瑕玉,做什么事都没有顾虑,天真善意又怀满了勇气。
    “我是有那个钱,”房中窗净几明,裴真意将行李放在了小案上,“我的钱若是都给这店家,她便可以今生无忧。可以离开戊原,前去墀前,再开一家新的旅店。”
    “她会拥有一个新的人生。”裴真意将东西取出来后,伸手推开了房中的小窗。
    细弱的水汽扑簌簌从窗边落了进来,将一小块窗台木沾湿。裴真意回头看着沉蔻,神色平静,一如既往。
    “但我给了她,这条街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失去的东西,或许要比这店家还多,他们或许没了最心爱的孩子,没了相依为命的另一半,没了房子、没了田地、没了口粮也没了赖以生存的钱财。”
    裴真意鲜少同人说教,她甚至此前都很少同人说这样多的话。于是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
    沉蔻的面色仍旧带着疑惑,但那疑惑已经不再是先前那样单一的疑问。
    “红尘疾苦世多罪,但凡生者皆有所陷。”裴真意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变得轻了起来。她看着沉蔻的目光很直白,但那直白却又像是穿过了眼前种种,望向了更加遥远的重重迷津。
    “我助得了一人,也救不了整个世间。况且我所行之道,也从来不是为了去度化什么苦厄。”裴真意收回了视线,从窗边走开,将桌上那只细口粗瓷的花瓶放在了窗台之上。
    “没有人会在泥潭之上抛给你蛛丝。所有人都一样,没有人来拯救,只能靠自己。”
    裴真意的声音很淡,方才那一瞬的失神已经过去,眼下便又是神色如旧,一派清浅。
    沉蔻静默着,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明白。
    她正默默思索着,就见裴真意走了过来,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触感很轻很柔,带着些微温热的气息。
    裴真意收回手后,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笑,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便错开了身子,走到了房中的另一处。
    谁都是很不可靠的,就连她曾经看作是最最崇高的师父,其实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光华一瞬。许许多多的事情,是谁也没办法补救的。
    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姐,不论幼年时候裴真意自己如何地将她们看作巨人,但当真到了泥潭深处、地狱关前时,能救她的人,终究还是只有自己。
    无人为她撒下一线救命的蛛丝,也无人给她送来雪中的慰问。
    但这并不是怨恨,也不是怪罪她们。裴真意仍旧还是和从前一样最最敬爱师父,也还是同往常一般喜欢两位师姐。
    但她只是终于随着时光退却,而渐渐从懵懂昏黑之中明白了人间再常见不过的、她早该有所觉悟的常事。
    她所仰仗依赖的亲近之人,她们其实并不能救自己。她们没有神通,而同在苦海中翻浮,便不会有人带自己脱离。
    一切都并不是怨恨,也不是怪罪。
    她依旧怀恋她们,只是如此而已。
    戊原多雨,两人收拾好房中物什后,窗外便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晚春细雨。
    如今已将立夏,那细雨便是乘了南风而来,带着丝丝温热的氤氲气息,点点零落在房檐之上,花了许久才汇集成流,缓慢顺着檐角滴下。
    午膳过后,裴真意看着窗外的天色,找店家取了两把伞并两件蓑衣来。
    “做什么”沉蔻接了伞,看着裴真意拿了个布袋,疑惑地问道“现在出门”
    尽管这样说着,沉蔻确还是很快地整理好了衣衫,穿上蓑衣后也拿了个布袋,有样学样地站在廊中等裴真意。
    “少了几色颜料,我去看看此地有没有卖。”裴真意替沉蔻理了理衣摆,抬眸看了眼雨势“但恐怕是没有了。若是没有,便去来时经过的那片林地,找些草实,明日之前做出来。”
    沉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两人牵了马,便开始往戊原镇深处走。
    雨势开始缓缓见大,落在蓑衣之上也变得呯嘭有声。沉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便去接那雨水玩。两人缓缓走在几无人烟的街巷上,入目连米粮铺子都并未开张。
    细弱的炊烟搏不过雨点,歪歪斜斜地袅袅升起不过数尺就消散,裴真意向那几户人家里看去,一时只见许多个小孩儿围成一团,家主不知何在。
    她一时有些懒怠于下马,便微微倾身朝那黑黝黝的门洞里招呼发问,想要得知此地可有画斋墨坊。
    她骑的马太高,人又披着蓑衣、戴着面纱,浑身皆是清冷不近人,几个小孩儿看了就大气也不敢出,更遑论有谁来回答。
    裴真意对小孩儿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毫无耐心,一时便再问了一次,静坐在马背上等回答。
    但第二遍的发问方落音,就从那门洞内出来了个成人。
    那人面色困倦,从门边朝外探了探头,极快地看了坐在高马背上的裴真意和沉蔻二人一眼,又将半边身子隐回了门后。
    “两位大人,此地没有墨汁颜料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谁还有心弄文弄墨没有的,没得卖的。我们不卖那些,不卖了。”
    那人说完后,仍旧在嘀咕些什么。
    裴真意见此地诚然萧索,便点点头道了声谢,朝沉蔻看了一眼。
    而二人方准备离开,就听见门边那成年人继续开了口。
    “两位大人,买不着笔墨,要不要买个仆从”那人已经从房门里走了出来,一时定定地盯着二人所乘之马,目不转睛。
    “什么仆从”沉蔻不知他所指,好奇地问了问。
    那人见沉蔻发问,一时面色便忽然一扫困倦,立刻将房中几个孩子拽了起来,推到了门外的大雨之中。
    “小姐、大人,贵人,我这几个孩子都很老实,腿脚利索,牙口很好,不怎么生病,不识字也不怎么会说话,都是老实的好孩子。两吊钱便可以给两位一个。不,不,一吊钱,一吊钱便好。”
    “两位贵人,带几个走罢,带一个也行,买一个罢”
 11。江湄
    檐下雨噼剥有声,在粗石砖路敲打又飞溅。裴真意很快离开了那条街巷,默默不语地驾马朝戊原镇外走去。
    谁能想到在不远的墀前繁华如斯的同时,这里的戊原竟是荒凄如此
    时年不利、灾祸横行时卖儿鬻女本是一件迫不得已的常事,但裴真意却仍旧不能接受。
    沉蔻亦一言不发,两人沉默着出了戊原镇的镇门,驾马朝来时经过的那一方水泽林地走去。
    烟斜雾横,密雨斜织,雨势仿佛比方才要小了一些。眼下两人也渐渐走出了镇内铺设的粗青砖道,马蹄踏入了深深浅浅的泥泞草地之中。
    雨色映出天光,四野八方都沾染上了水色。晚春枝头上茂密的绿叶都层层叠叠挂满了水珠,被压低、再压低,几乎点垂入地。
    眼下就连最茂密的树底都已经是湿润一片,四野里已经再也没有了一分一寸的干燥之处,入眼皆是水光连天,那光色缥缈离合,像是面无边镜。
    雨声嘈杂,混杂着马蹄破水声,一时纷乱。二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渐渐也到了那方林地前。
    裴真意将二人的马拴在了小树上,从马袋里抽出了伞。
    “裴真意。”沉蔻没去接伞,而是用食指尖抹去了自己睫毛上沾染的雨水,甩了甩后正色道“先前你说的红尘疾苦,我如今仿佛明白了一二。你说泥潭之上无人可靠,无论何时总是只能靠着自己,眼下我也依稀比先前更懂了些。”
    她说得认真,连往日里姿容上常带的迷离风情都褪去了几分,眼底映着细密的烟水,抿唇看着裴真意。
    “但我和他们都不同,裴真意。我喜欢你,便绝不会像这样轻易抛弃你,也不会让人家再欺负你一分一毫。”沉蔻说着,接过了裴真意仍递在眼下的那柄伞。
    她上前几步,将沾了些烟雨水汽的脸凑得离裴真意又近了些。
    裴真意凝神看着她纤长睫毛上仍未拂拭干净的细微水色,轻轻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自然是知道。两人相见到此时,其实总都还不过几日的光景,但仅仅是这样,裴真意也知道她从来便是如此。
    她有着人间最为纯粹而难寻的勇气,一切都是最最天然无雕饰。
    这样无瑕质又无来由的真挚真心,裴真意何其向往、何其憧憬,又多想亲手拂拭、藏于心后。
    “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裴真意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声音并不比绵绵风雨更真,一时如虚如幻,让沉蔻捉摸不住。
    只是须臾的晃神,裴真意便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沉蔻的脸颊,将那之上飘染了的水色拂去。
    “我不会让你陷入任何一方泥潭。”她的声音仍旧很轻,眼神也极为虚缈,像是在看着眼前人,又像是在看更远的彼方。
    一时倏然翻涌的心思按捺不住,却又让人不可捉摸。
    这喜欢无关风月,也不及情事,裴真意此刻看着沉蔻,便仿佛是探入了幽微之镜,而眼前镜中之人,太像是年少时的自己。
    那段最富有生气、最臻最幻的时光仍旧依稀可数,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太多过往的结局都早已无可挽回。
    但眼下,她还有这块无瑕玉。
    裴真意的手从沉蔻颊侧滑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墀前时因为带着沉蔻,裴真意便居然也忘了补足那些将用完的颜色。
    于是如今颜料里便有两色即将用尽,一是茶色,二是绿色。
    到底是摹风物、临山水,这两个颜色便总是用得最快。好在这两个颜色也并不难制,关键些的原料裴真意都总是随行带着,每到一个较大些的城市也会及时补足。
    从前裴真意往往都是买些制好的颜料稍加调制,而如今实在无法,便也只好亲手找些草实,临时调配。
    裴真意在林地里搜寻一番,很快便找到了成片的青绿薄荷。
    她朝后对沉蔻招了招手,随即倾身弯了腰,将一株株沾满了水汽的草植连根拔起,抖一抖掸去泥屑,放入一旁沉蔻拿着的布袋中。
    沉蔻在一旁替裴真意举着伞,却也仍有细密的雨水斜飘过来,散落在二人蓑衣之上。
    雨还未停,风斜而缓,二人无言间却十分默契,很快便将那小布袋装了个满。
    “行了。”裴真意站了起来,抖了抖指尖上沾染的泥屑“方才路上,我见有人家搭了丝瓜藤。待会儿再去收些丝瓜叶,便可以回去了。”
    沉蔻还没玩够,她正饶有兴致地转着手中的伞,看着伞沿边水珠斜飞出去,像是织出了几条细细的珠帘。
    一时沉蔻见裴真意站直了起来,便也停了手中动作,眉眼含着笑凑了上去,伸出修长的指尖。
    她学着裴真意方才的样子,将眼前人睫尖上沾染的水珠轻轻抹去,惹得裴真意只好闭了闭眼。
    一时雨音连绵,江雾辽远。
    二人沿着江畔泥道回行时,大雨带来的烟水雾气也彻底从林间、从江面上浮涌了起来。那茫茫的雾气缭绕不散,通天连地,缠上了眼前的一切。裴真意不由得放慢了马速,时不时回头去看沉蔻一眼。
    待到二人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很暗。檐铃在雨中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响,将细碎的雨都敲散。
    檐下有条小水渠,被打落的春花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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