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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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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什么算盘呢。裴真意心里有些好笑,面色却还是淡然“不会便学会,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穿衣的。我如今便告诉你如何穿戴,日后,都还是得靠你自己。”
    这话倒是无可反驳,沉蔻抿着唇沉默了须臾,还是只好回答“那好罢。”
    两人便就着穿戴絮絮说了将近一刻钟,从里衣到绣鞋,沉蔻简直是一样也不会。
    好容易到了她终于似懂非懂,裴真意便合了门出去,说是到了晌午,也该点些吃食。
    合门之前,沉蔻便被抱到了床沿边。她一个人抱着那堆里外衣裳,垂在床沿的腿边放着双精细绣鞋,见裴真意离去,便好半晌都是这样孤零零坐着。
    她其实已经感到自己能够行走了,但她并未说,裴真意也就并不知。
    更何况她本来便喜欢裴真意,也就更加乐得被裴真意抱来又抱去。若是裴真意能始终不提,她便愿佯装一辈子不可行走。
    出了会儿神,沉蔻坐在床沿上慢慢将双腿收了起来,叠放在了床边。
    自打化形以来,她还从未好好看过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刚破水时,其实她是对着水面照了自己面许久的,但那时她脑中尚懵懵懂懂,更何况在还未看出个所以然时,就见到了裴真意。
    但即便如此,听先前裴真意话里的隐约意思,沉蔻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定是生得极好。
    于是她就微微自得了起来,翘着殷红的唇弯了眉眼。
    到底还是在意的。裴真意长得那样好看,让她第一眼看到便丢了魂,若是自己生得不好,又该怎样去配
    裴真意离了房,径直便朝廊庑之外的邸店厅堂走去。
    “店家,今日例食都有何物”裴真意走到台前,伸出一根纤细指尖,在木台上敲了敲。
    台后的店家随即抬起了眼,看向了眼前那遮在纱幕后的身影。
    因着知道这幕离下的人必定大有来头,店家便也格外不敢怠慢,当即挺起腰答道“今日后厨里备了一汤四菜,两荤两素,皆是小盘小份、最精细的食材与做工,汤是从辰时起精熬过两个时辰的豕骨高汤,今日配炖的是南野新送来的湖藕,绵软糜粉,包阁下满意。”
    裴真意听到这里,心里静默了片刻。
    绵软的湖藕,包不了她满意,她偏爱生脆的塘藕。
    腹诽片刻,她到底还是并没有说什么。她不喜欢绵软的,或许沉蔻喜欢。想着,她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菜品为何”
    “两荤是炉焙鸡丁并水腌鱼,两素有素炒青蔬同金玉羹。”
    “嗯。”裴真意只是顺口问问,也并没大仔细去听,待到那店家说完,便果断地用指尖推出几枚钱币放于台上“便送两例于我房中即可。”
    那店家忙不迭应下,招招手示意边上的小倌儿朝后厨去了。
    裴真意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觉得应也差不多了,便转身又朝厅堂后折返了回去。
    那边沉蔻已经穿戴好了衣衫,正转着从包裹底下取出来的那柄团扇,将扇面上图案对着窗外天光赏玩。
    团扇许是裴真意配着衣衫买的,绣工虽然算不上极精,却也别有趣意。
    尤其是那纨素扇面上绣着的杏花,团团簇簇深深浅浅,迎着窗外、让天光穿过去看时,便显得尤为鲜活。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沉蔻看着那之上的细小绣字,纵使她生来便能辨认出每个字的音形,但合在一处后,又令她感到了些微迷惘。
    到底是人间情词,即便能够读懂字句,她一时半刻也并悟不透那字句之后的情思。
    裴真意推门进来时,便一眼看见了床沿上斜靠着的沉蔻,看见她伸手举着团扇,一段绯色袖口沿着腕间滑落,露出了半截曲线纤细、肤色剔透的腕臂来。
    沉蔻正出神地转着团扇,见裴真意回来,才放下手回过了神。
    她一手撑住床面,动作徐徐地支起了身子。
    这支撑的动作让她半边肩膀微微耸起,一时轻纱织就的春衫便全然勾勒出了她肩头曲线,逆着天光便像是渡染了晨曦的覆雪山棱,无端牵引人魂。
    裴真意只看了一眼,就即刻错开视线。
    “可还好看”沉蔻见她不看,便偏要逗惹,双手撑着床沿,朝裴真意问道。
    果不其然,闻言裴真意还是朝她看了过来,很快地扫视一圈后浅声回答“自然是好看。”
    沉蔻有些得意,她晃了晃垂在高床沿边的修长右腿,鞋跟磕碰在床边,发出几声轻微的碰响。
    这响动被裴真意很快抓住,她若有所思地盯住了沉蔻的双腿,片刻后缓缓开口“我想你或许已经能够站立。”
    “是么。”沉蔻面色带笑,也不置可否,只仍旧看着裴真意。
    裴真意见状便朝她走了过去,握住她腰肢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
    不知为何,裴真意感到这一次与前几次都要不同,沉蔻的腰身眼下仿佛格外软,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自己胸前,丝丝微凉的温度都从那两层布料之外向裴真意渡来。
    “”裴真意蹙着眉,翕了翕唇最终还是抿住。她将沉蔻放在了地面上,并不在抱着,而只是微微揽扶住了她,半晌过后道“你看,这便是能够站立。”
    “啊,是么。”沉蔻还是这样回了一句,举起手里的团扇掩住下颌,视线跟着裴真意的一道,落在了二人足尖上。
    “嗯。”裴真意应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握在她腰肢上的手“你走走试试。”
    说着,她已经彻底松开了指尖,后退了两步,仍旧定定地盯着沉蔻浅绯裙摆下的的双腿。
    走么沉蔻看了眼裴真意认真的神情,到底心下还是无奈。
    她探出了裙摆下的足尖,一步、两步,终于还是连贯地从床前,一步步走到了窗下。
    裴真意静默间立于一旁,从沉蔻所出的第一步起,便微微屏住了吐息。
    眼前人的行止丝毫也不像是初次行走,一时入目无端如流风袅袅、似回雪飘摇。分明是履于平地,入眼却如同行上云端。
    是同任何人都气韵不同的姿态,比伶人犹多七丝娇妩,较舞姬尚多三分盈盈,糅入了裴真意不可用言语形容的妖冶。
    这妖冶诚然是媚态迷离,但乍然入目,却又并不带任何妓子伶人的下作,算得上是无知无觉间浑然天成的绝妙姿容。
    若是定要表达,裴真意更倾向于此刻便执笔,将这一幕录入画中。
    配以翩游青鸾,饰则薜荔女萝,缭绕荪兰芳草,环入浩水清江。佳人执扇,袅袅款款。
    而若当真如此,那既定然会是一幅艳倾九州、色冠朝野,令人入目再难忘却、念念回想的无价画卷。
    而那无价画卷之中的瑰丽之人,近在眼前。
    天然未雕饰,无垢又无瑕。
 5。天纲
    这是怎样一种心境
    难以言表。裴真意自认如今短暂生涯之中,已有许许多多年都厌倦与旁人接触,除却堂中两位师姐外,她几乎愿避开一切世人。
    而眼前这位并不能够被严格称为“人”的女子,却是如此许多年来,她想要倾身接近的第一个。
    说不清是因为她身上那妖冶又天真的气质,还是那过于出尘、符合了她多年来一切审美的身段脸孔。
    但不论如何,她都是裴真意从未体验过的第一个。
    “如何”
    沉蔻走到了窗边,腰身微软地靠住了镂花红框,轻摇着团扇,抬眸含笑朝裴真意问道。
    “自是极好。”裴真意也不再同她委婉。
    闻言如此,沉蔻倒是笑了。她身影逆了天光,轮廓都被晌午的日头描出一道浅浅金边。
    自是极好。
    裴真意在心中再次默念。
    还未来得及多说,房外传来几声轻叩,是先前所定午膳。
    裴真意打开房门,便有两个小倌儿麻利走入,将手中两份相同的四菜一汤在房中桌上放下,随即很快退出,合上了门。
    “这都是什么呀”沉蔻从门开的那一刻起,目光里就带上了十足的好奇,而眼下门甫一合上,她就几步飘摇到了桌前,看向那几个小碗碟。
    这午膳菜式足够,分量却也诚然精少。裴真意看着那几碟荤素汤羹,坐了下来。
    “你尝尝,还合不合口。”
    说着,她将碗筷摆好,一手示意着拈起乌木筷子,另一手将沉蔻那双递了过去。
    沉蔻有样学样,很快就握住了那副乌木筷。
    裴真意见她迟迟不动,便率先动了手。
    面前是一碗冒着袅袅烟气的湖藕骨汤,碟中则是炉焙鸡丁水腌鱼,素炒青蔬金玉羹。
    而直到裴真意下筷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今日荤菜之中有道先炸后烧、佐了配料烹制过的水腌鱼,那鱼只取了肉厚的肋排部位,放在盘中。
    而水腌鱼,本质正是鲤鱼。
    裴真意还没来得及将那道水腌鱼撤走、也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一声沉蔻,就见到对方已经学了自己的样子,白皙削葱一般的指尖拈着两根乌木筷,竟然首先便直朝那碟子水腌鱼下了去。
    殷唇轻启,齿尖微动。
    “”
    这下可完了。裴真意看着那被沉蔻夹取了一块的鱼,又看着沉蔻抿唇咀嚼的动作,心下几乎已经想象出了无意间同类相残、下一秒有所察觉后,沉蔻会是什么反应。
    大抵是会吐的罢。或许严重的话,还要迁怒自己。
    裴真意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确实也是她的问题。方才报菜时候那店家分明已经提点过了一回,倒是她无心去听,才错过了这么一事。
    她见沉蔻没了动静,也就沉默着放下了筷子,垂眸等着对方发话。
    “这个味道极好”
    好半晌过去,裴真意只听见了这么一声。
    “”她不太确信,抬起眼看向沉蔻,问了一声“嗯你说什么”
    沉蔻此刻已经将那块鱼全然咽了下去,将筷子搁在了碗边,欢欣地看着裴真意。
    她眸中光亮像是蓄了一泓清泉,语调欢愉“这个味道妙极,你快尝尝、快尝尝。”
    说着,她殷切地看着裴真意,眼神催促着她去夹去取。
    “可是,”裴真意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迷茫,伸筷的同时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什么”沉蔻唇角仍含着笑,她无意识地伸出了一点微粉舌尖,舔舔唇道“我并不知。”
    原来是并不知道。裴真意也不吃了,她放下筷子,垂着眼睫低声说了一句。
    “是鲤鱼。”
    “是鲤鱼啊。”沉蔻语调半真半假、不知究竟是否明白地跟着应了一句“原来鲤鱼这样好吃。”
    “”裴真意觉得不对,她皱着眉提点了一句“你可知道你是什么”
    “我是妖。”沉蔻眼波在裴真意面上流转一周,已经又拿起了筷子。
    这话说完后,她将筷尖轻轻抵在唇间,思索了三秒后又加上一句“或许其实也算是人了罢。”
    说完,她就再度落筷,目标还是那碟子烧水腌鱼。
    裴真意看到这里,才明白沉蔻或许当真是半点都不在意。
    到底并非生而为人,就总是并不被人伦纲常束缚。而天纲之中本就弱肉强食,这碟子烧鱼落入了沉蔻眼中,或许本来便是再稀松平常不过,并无不可。
    还真是没有什么底线。她看着沉蔻对着那碟子鲤鱼面色欢愉、眼角眉梢都染着兴味的模样,心下通透了些,却到底还是无奈。
    弱肉强食,诚然本就为天纲,谁也逃不过。
    三月里午后天清风和。日光散漫,穿过了窗外那株结了团团新花的高大泡桐,将粉红浅紫的花映照得分外柔嫩。
    眼下裴真意停留在墀前已有将近一月,这些日子里也断续出入过博山许多隐秘场所,见过崖畔高花、山巅皎月,也到过了水风洞窟、谷地溪泉。
    所到之地,皆入画中。
    午后日光明明,沉蔻靠在窗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裴真意将房中架上的一抱画卷分次取出。
    都是裱装过、轴华纸贵的精致画卷。而每卷里圆润的轴上则各自系着些小牌片,上边写着极细小的墨字,是每幅画各自的解辞。
    裴真意也并不将那些画卷打开,只一并取出后列于几案之上,看看那些小牌片挑挑拣拣,最终从八幅中拣选了三幅,用丝帛捆绕,缠成一抱后拿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沉蔻一边伸着指尖玩那之上淡金色的日光,一边朝她抬了抬下颌,轻声问道。
    裴真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将怀中的画卷系带拉紧,一时堪堪挂在了背上。
    “卖画。”她声音淡淡地应答道。
    过了片刻,她又解释了一句“博山我几已访尽,过些日子便要离开墀前。”
    “卖画”沉蔻倒是并不关心行程,她心思通透,今日一行也知道裴真意是朝中负了盛名的画师,却仍有不解“你的画那样好看,为何要卖”
    裴真意并不知道沉蔻这问题是认真或否,一时轻轻嗤笑一声。
    “既然如你所说这样好看,若是不卖,留作何用”裴真意言谈间已经戴上了面纱,又拿起了幕离“我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要游方作画,便自然也需要卖画。”
    说完,她已经戴上了幕离,将纱幕理顺。
    沉蔻感到她这是要走了,便也从红窗边直起了身,步子款款地走到了裴真意面前“既然如此,裴大人便也捎上我如何”
    裴真意的面色已经隐在了重重轻纱之后,闻言声音自那之下传出,幽幽清清“你去作何”
    “自然是去见见人间。”沉蔻答得十分自然,她朝幕离之下的纤细身影伸出了手,讨要那面纱。
    不过一日之内,这面纱就在两人间来来去去了好几回,裴真意方才甫一戴上时,还隐约嗅到了些与往常不同的沉浮香味。
    而那香味,她在沉蔻身上也嗅到过。
    沉蔻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便将五指在她眼前又晃了晃,提点道“裴大人”
    “无事。我先去为你再买顶幕离。”裴真意回过了神,将沉蔻的手按了回去。
    邸店虽并不在市中,却也离杂市并不远。裴真意很快便带了顶幕离回来,连同块新面纱一道,交递到了沉蔻手中。
    “勾晴楼就在西巷之后,出了邸店,你跟着我一道步行便是,切莫径自走动。”裴真意声音很淡地叮嘱着“我先时与那楼中主人有约,你却没有。到时我便称你为我师妹,不论如何,你不要露脸,也切莫出声。”
    这倒是并无所谓。沉蔻应了一声,两人便自邸店一道离去,沿着街巷朝西而行。
 6。伦常
    勾晴楼向来是墀前之中有名的赏玩之地,不仅丹青书画,更有各地前来的珍奇佳宝,皆置于楼中道道回廊与重重幽房内,直供人鉴赏选购。
    而出入楼内之人,也自当是墀前城中非富即贵。
    裴真意将信物交还给前门后,便将所谓“师妹”一道带入了楼中。
    勾晴楼上檐角飞扬,红线穿铃间风轻摇曳,带起了一阵阵潮音般远近飘摇的窸窣铃音。
    一时轻纱漫漫,铃音缓缓。
    眼下即便走入了楼内,裴真意也没有丝毫要将幕离取下的意思,一时便为纱幕笼了身形,同沉蔻一道站定在了三层画楼之上的勾栏一侧。
    “裴大人。”迂回雕廊的尽头遥遥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道朝这边飘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沉蔻带了些兴味地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自纱幕之内打量起了来人。
    那人只是独身前往,并未像其他高门大户一般总是带着许多侍从。入目则是袗衣华服,器宇非凡。
    但容貌虽正,却到底还是比裴真意缺了七分昳丽仙姿。
    暗暗下了定论后,沉蔻就没了兴致。她静默地站在一旁,又将目光落回到了裴真意身上。
    “聂大人,别来无恙。”裴真意站得离聂饮泉有足足五步开,两人隔着这段距离遥遥互礼。
    先有传闻后有亲见,这些日子以来,聂饮泉也算是知道裴真意的毛病。是以她才并未带任何人上到这廊中,也并未再向裴真意靠近。
    只不过她方才听闻裴真意身边极近地带了个女子,心下倒是一时有所诧异。只不过在听闻那是裴真意亲口承认的师妹后,也就放下了几分心。
    裴真意清绝出凡尘,脾性也冷而疏离,聂饮泉从前便有所听闻,要想与这位裴大人有所接触,便除非是财厚路广的画商。
    除去画商,裴真意似乎从不与师门外的哪类世中人有过过多接触。
    聂饮泉十分庆幸,自己至少有着这家勾晴楼。唯有如是,她才得以与普通世人有所分别,得以见到了这传闻中色冠红尘的朝中名家。
    “拍卖将自申时中始,”暖风微热,聂饮泉将手中折扇抖了开,在颌下微微摇了摇,续道,“届时墀前富贵人家悉将前来。在下会在此栏前为大人设纱幕屏障,必是周密,无人可犯。”
    “不才多有劳烦,还望主家宽容。”裴真意听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倾身行了个礼。
    纵使用着谦词敬语,聂饮泉也难从她声音里听出任何一丝的人情。仍旧是如高山冷瀑,深涧寒潭,让人难以捉摸清楚。
    遥遥隔着五步之远,聂饮泉看着眼前浅青纱幕之下迷蒙绰约的身影。
    那身影如松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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