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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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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叫我一声裴大人便好。”
    “嗤。”沉蔻笑了,她微微朝后仰了仰,于是一时冰如蛛丝的发就挨蹭在了裴真意脸颊上。
    “我又不是什么普通世人。”沉蔻忽然伸出手,扣住了裴真意握绳的手背。
    她身上的温度很凉,皮肤又滑如凝脂。这接触突如其来。裴真意一时没能及时反应,还以为是什么冰凉的水迹沾湿了她的手背。
    沉蔻没等她反应,抓着她的手继续说“你既知我来历不明,又不晓我分毫底细,如此初见乍逢的关系,你也肯像这样抱我在怀里、还要把我带出这博山涧中。”
    她顿了顿,尖而莹润的指尖敲了敲裴真意微温的手背“裴大人,你是不是效仿风流意,也对我一见倾心”
    裴真意听她这样说,沉默片刻后很淡地笑了一声。
    疏风过林,万叶窸窣。一时马蹄踏草的声音都在风里模糊,只剩下眼前在草尖上跳跃斑驳的金芒光影。
    “如你所言,你亦不知我来历如何,也不晓我半点底细,”她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沉蔻的话反问了回去,“不过萍水之缘,你倒也肯被我抱在怀里,也愿随我离开孕育你的博山涧中。”
    “你是否亦暗怀风月心,于我一见钟情”
    林风里衣袍翻浮,发丝飞扬。沉蔻微微侧着脸,一眼便看见了此间日光之下,身后人清绝面庞上浅浅的笑意。
    这是她化而为人时所见的第一眼人间。而这人是她所见人间里,从今伊始、到老为终里,最绝的绝色。
    “没错。”沉蔻这样想着,便也就这样说。她并不像裴真意那样心思迂回繁多,径直便承认道“你是我所见过,最令我无端倾心的人间。”
    话出口后,两人都不再有声音。
    沉蔻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其他一概无知无觉。她松开了扣着裴真意手背的指尖,微微向后倾倒,毫无防备又十分大方地直接靠在了裴真意怀里。
    而令裴真意自己都感到意外地,她并没有下意识去推开。
    裴真意握着缰绳的手忽然紧了紧,一时连关节都微微泛出了白色。她看着眼前人光下白皙得剔透的耳廓,半晌才轻如叹息般说了一句“不论如何,眼下路途遥远。你先歇息。”
    风色正好,光影绝佳。这句话的音调轻又浅,沉蔻却忽然间想起了先前于涧边山石之上,裴真意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自顾不暇”,说“无心看顾”,不愿去抱自己。但如今,她却把自己抱在怀里,说“路途遥远,你先歇息”。
    倒是口是心非,可见也必定是对我一见钟情。
    这样想着,沉蔻也就渐渐弯翘起了唇角,靠在了身后人的臂弯里,合上了眼睫。
    林间的疏风很快模糊了草叶上二人的影子,日光渐盛,也模糊了风中裴真意的声音。
    “谈何我是你所见中最为倾心的人间意。可你哪里又见过什么是人间”
 3。红尘
    博山丰茂,山外就是同样富饶的朝中要地墀前城。
    裴真意带着沉蔻,很快就从博山中走了出来。骃马毛色在仲春日光下泛着亮,她垂眸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臂弯里轻若无物的沉蔻,看着她乌色发顶上柔柔的光泽,叹口气将目光落到了别处。
    眼前渐渐浮现出了道路的痕迹,不再是方才来时的野地无路。裴真意看了眼远处奔腾而过的高华马车,心下也知道这是离城镇越发近了。
    于是她最终还是摇醒了沉蔻,递给她一幅轻纱,自己则戴上了一顶浅青色的幕离。
    那幕离有些宽阔,缀着的纱也宽而长,甫一戴上就几乎遮挡住了马背上裴真意的全身。沉蔻坐在她前边,也就好玩儿似的掀开了那纱幕,将半个身子没了进去。
    她拿着面纱,微微侧身朝裴真意递了个媚眼,声音飘飘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戴在脸上。”裴真意看也不看她的样子,只言简意赅地回答“要进城了,你模样收敛些。”
    “唔。”沉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倒是很聪明地立刻就将面纱戴在了脸上。
    那面纱厚度足够,戴上就掩去了沉蔻半张妖冶的脸,但无奈一双绝好的眼眸还露在外面,让人即便是仅仅看去了那双眼,也难免魂散神飞。
    “”裴真意看了眼沉蔻带着面纱的样子,一时竟觉得她这半遮半掩的模样竟比方才还要勾人,只好拉住了缰绳,将自己头上的幕离摘了下来。
    “你我换换。”裴真意将幕离递到沉蔻手里,又从她耳边取下面纱。
    天色正好,风光无限,沉蔻对裴真意的要求没有什么意见,接过幕离也就有样学样地戴在了头顶。
    如此换着戴好后,马又走了起来。
    眼下出了山林,天风再没有了草叶为碍,也就显得要比在林间时强劲了几分,吹得沉蔻周身的纱幕都飘摇了起来。
    为了看路,裴真意伸手把沉蔻的身子往一边拨了拨,半晌后,又伸手按了按。
    “怎么了呀。”沉蔻无端被拨来按去,终于也不满了起来“裴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裴大人”这三个字咬得既飘又软,说出口的音调就像软风吹在人耳边。裴真意此前只听过一种人会用这种声音同人说话,但尽管眼前人的音调浑然天成,却要比那些人习用多年的调子还要妖冶。
    裴真意不动了,她沉默须臾后木着脸回答“你挡了我视线。”
    她坐在沉蔻身后,被宽大的幕离轻纱遮去了大半张脸,眼前的路也有大半都看不真切,视线里几乎尽是摇曳轻柔的纱色。
    “既然如此,便我来驾马就好。”沉蔻倒是并不多想,说着便牵起了握在裴真意手里的缰绳,身子坐直了起来,彻底挡住了裴真意的全部视线。
    这哪儿能开玩笑裴真意并不觉得一个连腿都站不直的人,会有那本事驾马。
    眼前墀前城的城门也渐渐在光中明朗了起来,距离已经很近。想着,她干脆勒停了马,翻身从马背上下到了地面上。
    “莫要乱动,我牵你便是。”裴真意说着,牵着马开始向城门方向走去。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人,都是要进要出的市民与马车。把关的兵卫正一个个查看着,速度虽不慢却也仍旧算不上快,一时也就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来。
    裴真意甫一走进那长队里,就见到前面的马车忽然掉了个头,走出了原先的队伍,开始往她身边靠近。
    “”裴真意蹙着眉,目光很冷地看着。
    那马车她先前在墀前城里见过,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纨绔车驾。
    “百闻不如一见,久仰裴大人盛名”
    人未到,声先来。话音落下之后,裴真意才看见那马车帘被掀开,下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远远一看这松竹身形,晚辈就知道定非凡人,果不其然,裴大人的好姿容,就连这面纱也遮不住。”那女子不管不顾,下来就是一通吹捧“天上地下哪里还能见到这种好容貌,当真让晚辈倾慕。如今裴大人亲临此地,真是令整个墀前都跟着焕光生辉。”
    面对这样明显的吹捧,裴真意却像是并未曾听见一般一言不发,面纱下的脸毫无表情。
    气氛静默了数秒,常人是该感到窘迫的,但那女子也并不恼怒,仍旧站在一旁,憧憬地看着裴真意。
    朝中素来人人皆知,曾经的丹青大椽奚抱云有三个弟子,其中手笔比起当年奚抱云还要特立三分的,就是眼前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真意。
    画工虽精妙,脾气却也古怪得出了名。
    人人皆知裴真意自十余岁名扬朝中后云游九州、出入山间林中,寄心山水之余总能描摹出佳作无数。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极其厌见外人。
    据说这位裴大人,就连在拍卖画作时都并不亲自出面,只坐在高纱幕后,由着旁人按她写好的字样作解说。
    旁人现提的问题若是要她当面解答,那便一概不应。画卖离手,即刻便离开,便是哪位达官贵人请留,也绝不多留一刻。
    这样的脾气并算不得文人清高,也说不上是什么丹心傲骨,很明显就只是厌人弃世。
    这本来是该惹人厌烦的,可裴真意偏偏又生着一张绝好的脸。不论是谁有幸见到过那轻纱幕离下的姿容样貌,都要心神迷离、魂不守舍好几天。
    曾有画师有幸在这位裴大人双十年华时,见到了她幕离与面纱下的全貌,当即神魂皆凝,立作画像。而那画像也就在即刻传遍了全城,三日内散至朝中。以至于如今,便再无人不知当下那位名扬朝中的大画师,生着如何的一副绝好样貌。
    但眼下,这位从不脱下幕离的裴大人,居然只戴了一块轻纱缚面,露出了一双清绝至极的眼睛。
    队伍动了动,露着眼睛的裴真意并没有多给哪怕一个眼神于身边人,只牵着手中骃马,跟在队伍后朝前进了进。
    沉蔻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裴真意身边的那富家小姐,一声不出。
    四周人早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或有人满目好奇地偷偷瞄向这边,也有人无礼地径直呆呆盯住了裴真意。
    作为这位裴大人所牵的马上之人,沉蔻也收到了许多视线。
    她此前是从未见过人的,更遑论这样多的人,于是她就隔着一层纱幕,朝那些人环顾回望了过去。
    原来这就是人间。沉蔻看着由近及远熙熙攘攘的人,心下新奇。
    原来这吵吵嚷嚷、拥堵繁杂的,就是人类。如此想来,果然还是安安静静又好看的裴真意,是她见过的最完美。
    队伍一路向前,裴真意始终没有理会身边的那位富家小姐,只在最后对她稍稍点了点头,就再没回顾地牵着马进了城门。
    待到走入了墀前城里的小街巷,人渐渐稀少,沉蔻才扒着马辔弯腰,在裴真意耳边问“裴大人的脾气,好像很大呢。”
    这声音分明是气音,裹挟在一缕凉凉的吐息中,吹入了裴真意耳中。
    妖里妖气。裴真意伸手拂开了沉蔻,将她按回坐好在马上,看着前路回道“你穿得少,方才在山中没有什么,眼下人多眼杂,不要乱动,坐好。”
    想着,裴真意就朝她看了一眼。
    所幸那幕离有够长,坐在马背上时能将人全然遮挡。不然若是露出沉蔻那裸着的腿来,在城门时当真也不好交代。
    正想着,裴真意就看见幕离下的纱帘动了动,是沉蔻用足尖将纱摆撩了起来,借此伸出了半截纤细的腿。
    此间裴真意特地选了人极少的小道,两旁都是作坊,一时门口街巷上也就并无人。但裴真意看着眼前那白皙玲珑的半截儿脚尖和那之上蔻色的足趾,还是立刻伸手拍了一下她足背。
    “你收敛些。”她说着,刻意忽略了那一下接触时冰凉而柔滑的触感,垂眸理顺了被手边那点沉蔻撩乱的纱幕。
    沉蔻倒也并不反驳,一时只从那浅青的纱幕内传来了几声含糊的嗯声。
    到底是初见人间,若只是方才那些山林谷地景色,对于裴真意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陌生,那都是她溯游之际跃出水面就能看到的景象。
    但如今她坐在马背上、由裴真意所牵引而见的一切,则是她从未有过接触的人间。
    楼宇街巷,高马华车,房檐上彩色皮纸缝就的灯笼,和高灯柱上缠着的飘穗,看起来都繁华又艳丽,为她所不知。
    两人沿着几条路弯弯绕绕,不出多久就来到了裴真意先前落脚的邸店。
    而到了邸店前,裴真意便握着沉蔻的腰将她一举抱下了马。店家很快来了人将那马牵走,一时裴真意也不好再多作停留,便干脆再次将沉蔻抱了起来,朝邸店厅堂内走去。
    身后那店家的小倌儿已经摘下了马袋,捧着一干物什跟在了裴真意身后,见她怀里抱了个姑娘,便下意识要接“大人,这姑娘”
    沉蔻见裴真意停了下来,还以为她当真要把自己转手,登时便伸出手紧紧环住了她肩背,在她耳边轻轻喊了一声“裴真意。”
    只叫了个名字,并无续音。裴真意垂眸看了她一眼,只看见了一团柔软的幕纱。
    “多谢,但不必。”再抬眼,她便点点头拒绝了那小倌儿。
    所幸裴真意自小为了研习丹青画道,腕力与臂力都还算了得,此刻始终抱着不松手,也就并不觉得如何吃力,很快便抱着沉蔻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小倌将马袋放下后,也就立刻合了门离开。
    此间清晨已过,却又还未到午时,做什么都似乎晚了点,又似乎早了些。裴真意将怀中人放在了邸店房间里精致雕花的窗下木椅上,卸下了面纱。
    沉蔻见她取下了面纱,便也就斜靠在椅背上,摘去了幕离。
    两人一时静默,片刻无言。
    眼下看着裴真意的神情和模样,诚然是再正经不过的君子貌,疏而清淡,没有丝毫越矩。但沉蔻扫了眼面前裴真意盈盈一握的腰,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这一路来时,从涧中到房内,裴真意几乎是抱了自己一路。
    抱本是没什么的,沉蔻自己也并没觉得怎样。但直到这一刻,沉蔻才想起裴真意抱着自己时,似乎有那么几个瞬间,要比一般来得不同。
    那一瞬间触感绝非偶然相碰,也并非抱起她所需。沉蔻忽然清晰地想起了那时沿着自己腰线,不急不缓一气抚过的指尖。
    所以这位淡漠又正经的裴大人,方才一路,原来是在偷摸自己腰
 4。流纨
    这边沉蔻正远远近近瞻前想后,那边裴真意则思量起了该如何安排这凭空多出的一口人。
    她对沉蔻实在太不熟悉,不熟悉她的来历、不熟悉她的所属、不熟悉她的身份,就连如今该怎么去养活她,都没有半点头绪。
    不过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
    沉默了片刻后,裴真意就伸手将沉蔻放在一边的幕离拿了起来,行云流水间就走到了门口。
    而她推开门后才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个人,便顿了顿嘱咐一句“我去为你置办些衣物,你便留在这里,切莫这个模样到处乱跑。”
    说完后,她视线在沉蔻身上流连了一圈,便很快错开,合上了门。
    眼下巳时未过,仲春里恰逢晴空,浓云舒卷。裴真意背对着合上的房门,抬眼看了那抹云色许久,才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而待到再回来时,就已经几乎过去了半个时辰。
    裴真意推开门,微微有些讶异地发觉沉蔻居然还纹丝不动地原样坐在椅上。
    也是。她尚且不太会行走,自己临行前早该把她抱上床去。也不知这样坐了这么久,她累是不累
    裴真意见沉蔻一直阖着双眼,便当她是累得睡着了,就放轻了步伐,抱着怀中物什走了过去。
    哪里晓得方才弯腰将手中东西放了一半在桌上,那个闭着眼的人就忽然伸出了手,掀开了裴真意的幕离。
    “哎,”她话音未出,先幽幽叹了一口气,而后很快伸手抱住了裴真意的腰,“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沉蔻体温很低,或许是因为前身居于涧中,身上肌肤也细得令人无端想要喟叹。
    裴真意被她隔着一层衣衫猝然抱住,那柔柔幽幽的触感便一时令她脊背都紧绷了起来。
    她确实是对这般美的人与物不可抵抗,甚至下意识想要接近,但当这份接近来得太过主动时,裴真意又感到了惶恐。
    风月、花鸟,情人、情事,这些都是裴真意从来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的遥远彼方。而在她脚下与那彼岸之间,还隔着一段三年的晦暗遥远。
    那段晦暗蒙尘的记忆像是狂风骤雨,裹挟着肮脏至极、不可抹灭的恶心尘垢,冲灭了黯淡如豆的微弱灯火,又肆意扑打上枯瘦庙宇中残破的窗面,将对岸的风光霁月都抹上昏黑。
    那尘垢深处的一幕幕景象,无论何时想起,都总还能令裴真意感到一阵翻涌的吐意。
    这令人恶心的吐意并没有随着记忆的渐行渐远而消失,反而每一次上涌时,有些东西都还鲜活得仿佛近在眼前。
    裴真意自认或许这一辈子,她都该无法忘怀了。
    于是她屏息片刻后,强捺着不适,微微挣开了沉蔻。
    “给你带了些衣物回来,你这便换上罢。”她点了点桌上的包裹,转移开了话题。
    裴真意仔细观量过一番,尽管沉蔻身子轻盈得可怕,身量总体却还是和裴真意自己差不离。于是这一趟里她给沉蔻带的这些衣裳,便都是她平日自己的尺码。
    那边沉蔻被挣脱开了,一时倒也并不低落,反倒在看见包裹时唇角更加弯了弯,露出了个十分欢愉的神情。
    她沾染着蔻色的纤细慢慢挑开了包裹上的系带,很快就露出了那里面的一派浅绯与藕合色。
    “觉得这个颜色合适你,便买了。”裴真意目光落在窗外,漫不经心地说着。顿了片刻后,她又将视线移回,垂眸看着沉蔻“你会不会穿”
    沉蔻听她这样问,立刻便答“当然是不会的,一定还要你替我穿。”
    打什么算盘呢。裴真意心里有些好笑,面色却还是淡然“不会便学会,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穿衣的。我如今便告诉你如何穿戴,日后,都还是得靠你自己。”
    这话倒是无可反驳,沉蔻抿着唇沉默了须臾,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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