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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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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啊,同她最像。你的哪个师姐都不像她,也比不过你。”
“你现在还以为我买来的那些小孩儿都是像你吗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无缘无故吗”元临雁笑着,仍旧在摇头。
“你不过是她的赝品,乍看相似,内里却粗糙又劣质,比不上她半分柔软。我本以为你是能同她一样完美无瑕的,但用了这许多年、到了生涯尽头,我才当真恍然明白。”
“是从来便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的。一分一毫也不能够。只有奚绰,她才是我最珍贵的、黄泉碧落也仅此唯一的宝贝。”
24。皆不知
“唯独她; 才是我毕生所求。”
元临雁说着,面色带了些讥诮。她眼神缓缓下移,定在了裴真意脸上。
“而你,或不论是谁; 都永远不及她一分一毫。”她说着,目光微黯间从心口衣襟边摸出一片细小贝钥; 握入手心。
裴真意广袖下的手已经攥得不能更紧; 目光也渐渐攀染上温度; 一瞬不移地盯着元临雁。
这一切的根与源或许她早有察觉,也或许在无数个静默思索的瞬间有过种种猜测; 但在过往的一月月一年年中; 裴真意早就选择了刻意的遗忘与忽视; 同那种种的不堪与晦暗一道; 都只是在心扉之前一闪而过; 为她拒于门外。
于是在此刻,才是一切最真实的揭露。
元临雁神色里沾染了些偏执的笑意; 那笑似乎是拼命捏捺而出; 又似乎是她早已扭曲的心底映射; 一时入眼便半点也不像个笑,反而是那其中的阴郁意味更多一些。
她解开了门前錾花鎏金的小锁; 而后推门的动作悄无声息; 像是惊扰了那屋里什么人。
但沉蔻朝里看去时; 入目却只有一室暗尘。
气味腐朽; 入目昏暗; 裴真意微微闭了闭眼,才适应下来这微弱的光线。
室内的陈设万分精致,排排珠帘垂坠沾地,香炉精雕细镂,纱帘卷起,床榻高华,窗边架上还陈了一张精细无比、坠着银丝流苏的琴。
只是这一切,都蒙了一层灰。
沉蔻微微蹙了蹙眉,略有些警惕地看着身后合上的门。她绷着脊背将房中打量一圈后,很快便发觉雕窗边那琴虽精细无双,却少了根弦。
而对应着那花纹繁复的楠木床柱上,有着很显眼的、一圈圈细而深的缠痕。那痕迹深深勒入了柔软的楠木之中,将漆色都剐蹭剥落,露出了下层含着丝丝浅金的木色。
将断弦和这勒痕系在一处后,很轻易便能让人想到这里就像是曾经捆缚过什么东西。
沉蔻注意到了,裴真意自然也看得清楚。
她脸色冰冷而沉,过往种种笼中所见都从记忆深处的水底浮出了水面,带着那深处的寒冷与湿气,席卷般占据了思绪。
元临雁并没有看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径自在妆台前的雕奁里挑拣着什么。裴真意将视线扫去时,一眼便认出了元临雁从那妆奁里拿出的那方细小黄玉是师父的章。
“放开它。”裴真意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颤抖,眼底的怒气仿佛暴雨卷起了江面白雾,汹涌翻浮“把它还给我。”
元临雁很久没有见过裴真意这般表情,而若说从前,这种神态在裴真意身上也极为少见。
年幼的时候,她更多像是一只幼而齿软的小兽,尽管会奋力地碰撞高墙,却也到底算得上柔弱。
而如今她却到底是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同元临雁曾经所求完全相反的人,此刻正同她剑拔弩张。
元临雁静默地凝视着她,半晌后才嗤笑一声,摇头道“我真是看走了眼。你怎么可能会同她一样半点不柔软,又正直得过了头。除却作风里三分神似,分明该是半点不像的。”
裴真意对她所言充耳不闻,仍旧伸着手,目光中怒意更甚,加重重复道“元霈,把它还我。”
她固执地想要拿回师父的名章,片刻也不愿它多在元临雁手中停留,仿佛若是此刻那章回到了她的手里,师父也就能再回到她的身边。
沉蔻感受到了裴真意的那份不甘与惊怒,一时目光微微黯了黯,蜷在袖下的指尖也随之收紧。
“该给你的,都自会给你。”好半晌后,元临雁才将那方小小的黄玉章收入囊中,按在桌面上推向了裴真意。
“该说给你听的,你也必须听。”
元临雁的语调幽而入微,仿佛枯庙里一线飘摇的火光,为阴风拉斜,却又迟迟不散灭。
裴真意狐疑地抬起眼睫,眸光如刀锋一般看向了元临雁。
“你是有许多该说的。”裴真意将手中玉章握紧,锦囊上的一绺墨色丝穗便从她指缝中流出,在这昏黑的室中便将她指节映得尤为白皙,几乎与这晦暗格格不入。
沉蔻有些不合时宜地出了会儿神,而后便听裴真意继续冷声道“元霈,你对我的师父,做了什么”
这问句字字都咬得极重极沉,而“我的”二字则是重上加重。
裴真意不愿去想象自己良善而又最光风霁月的师父,也曾落入这样肮脏腥臭的泥潭之中。哪怕一刻的想象,她也无法持续。
师父是她启智明心的高天之光,是开蒙化混的一线灼灼光明,为她所孺慕敬仰。即便早已有十余年的生死相隔,师父的气息也从未在裴真意心中淡化过,反而随着时光的悠远而显得越发清晰、镀上了越发明明的光色。
而元临雁算什么呢纵使看起来昳丽非凡、丰神俊朗,裴真意却知道那内里是最糜烂放纵、世间最无教化的腥恶泥潭。哪怕是一秒的坠入,都足以让皎白明月染上黏腻难化的脏污。
裴真意自认一辈子也脱不去那层阴暗,忘不了曾经见过的、听过的、接触过的一切。
仅仅是如此、仅仅是见了那些污秽,裴真意尚且难以忍受,而师父又是经历了什么,竟至于丧命
裴真意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玉章,贴在心口,仿佛如此便能让师父泉下之魂也离元临雁远些。
元临雁听出了她的防备,也看出了她对那玉章格外的保护,一时目光黯淡,微嘲地笑了笑。
“在你们眼里,我便是这样的配不上她”
元临雁语调里透着一丝不明显的怨恨,略显颓然地坐在了桌边积了灰的软椅上。
裴真意没有回答,但她含怒而又极为轻蔑的眼神却无言间诠释了内心。
元临雁没有同她对视,只是略显落寞地伸出一根白皙指尖,按在了落满灰尘的桌沿上,小心又珍惜地顺着那灰尘之下的一道划痕游走,丝毫也不在意被绵绵尘垢染脏了指尖。
好半晌神思游离后,元临雁才终于回过了神。
她像是一直在苦苦寻思什么、到了这一刻才有灵感恍然闪过一般,面色上又回复了意味叵测的笑意。
“小真意,”她抬眸看向了裴真意,昳丽的面庞上仿佛燃起了星火,攀染上丝丝绯红,“我同她,其实多配啊。”
裴真意冷眼看着她,不置一词。
“这便是你不知道了。”元临雁忽地笑了,抬起手,捻着指尖上方沾染的灰,面色上带着些不正常的绯意“我同她本就是世交,自祖辈相识。我两岁时,便被她抱过了。”
元临雁的语气里带着憧憬与怀恋,裴真意却撇了撇嘴。
那又如何师父第一次抱我时,我便也只有两岁。
“她比我年长好些年岁,从前每隔几年,都要随着她父亲造访川息。”
“后来她父亲死了。于是造访川息、为我们家作画的,就成了独她一个。”一时思绪回溯、时光也拉长,元临雁面色上浮现出了一丝缥缈意味“她总是那样温和,儿时我同阿鹊无人看管,便也只有她每次来时,都会给我们带糖吃、带新玩意儿,会同我们说故事,会教我们为人、教我们处世。”
“她便是这般好,好过我所见过的任何人,好过这恶心人间里的一切。”元临雁说着,目光极为眷恋地盯住了裴真意手中玉章,神色中尽是显而易见的贪恋。
“十一岁那年我家中巨变,也只有她千里迢迢赶来看我。她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做她的徒弟,问我要不要同她走。”
元临雁说着,眼里隐约已经有了泪。但她仍旧笑着,捻着指尖上的灰。
“我想啊,我好想。即便是到了如今,我也依旧那样想。我想同她走,想同她一道,想做她唯一一个的徒弟,做她唯一的、最喜欢的那独一个。”
裴真意蹙了蹙眉,有些不安地抿着唇,看着元临雁眼底的泪色。
她从来也不知道,师父原来同元临雁有过这般往事。
是了,她除却知道师父待她极好,除却知道师父是朝中无匹的奚家大画师外,还知道师父些什么呢
对于师父,对于师姐,对于人间甚至对于她自己裴真意在这一刻恍然意识到她都是一无所知。
“我想同她走,但阿鹊不肯。”
元临雁仍在兀自说着,即便偶然抬头,也只是看裴真意手中的玉章,并不同她对视。
“阿鹊不肯走,我怎么能走呢”元临雁的声音很轻,带了些颤抖“我的妹妹、我的好妹妹,我最爱的妹妹。她不喜欢阿绰,她排斥她讨厌她,不肯同她走,也不肯放我走,我能怎么办呢”
“阿鹊不走,我也不可能走。”元临雁说着,眨了眨眼睫,便有一道泪痕快而直地布在了颊边。她仍在有些神经质地捻着指尖,指尖上的灰尘早就被她捻了个干净,但她仍旧一刻不停地捻着,仿佛是想要抓住些什么早已灰飞烟灭的过去。
“我放过了那一次机会,就再也没有了机会。”元临雁说着,闷声咳了咳后发出一声隐约吞咽。
“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喜欢她。一年比一年喜欢,一年比一年疯狂地想要得到。那错过了的一次机会,变成了我的心魔。”
元临雁捂着心口,终于抬起了眼睫,望向了裴真意眼底。
“这心魔,每天都在要我的命。”
“但我不愿死。在得到她之前,我不愿意就这样去死。”
25。心绪缠
天色透不入眼前这昏黑的室内; 即便精雕漆红的高窗大而宽敞,光亮却仍旧被沉厚的长帘所遮蔽,分毫不入。
这里不辨日夜,不见星辰。
“从十余岁起; 我便想要找到一个同她一般、能够替代她的宝贝。我四处搜寻,从未停息; 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同她一般温柔、同她一般敏感又良善的珍宝。”
“但我找不到; 从来便找不到。”
元临雁说着; 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冲动般,好半晌过去只是摇摇头; 最终从椅边站了起来; 定定地盯住了窗边那张断了弦的琴。
“于是后来的事; 便是我终于再也忍不住那心魔、再也按捺不下神识间最要命的渴望。”
“是我; 裴真意。”元临雁指尖轻轻挑起了琴边坠下的一缕细银流苏; 也并不回头,只是背对着裴真意续道“是我将你的好师父骗来; 靠着她对我的信任和喜爱; 将她骗来; 囚于此地。”
裴真意见她神色异常、似乎带了些莫名的兴奋,不由得屏住呼吸扭了扭左腕; 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的不安。
元临雁微微回眸看去; 见她毫无反应; 一时不由得笑叹一声“小真意; 在这个川息我能做些什么; 你应当是很清楚的。”
裴真意面色晦暗难清,咬住了牙关。
“你看过些什么,她便做过什么。于你所历过的一切,你是迂朽不化的无趣看客,她却是至臻至优的绝佳主角。”
元临雁的声音幽幽微微,带了些纠缠的痛苦,却又更多地沾染了扭曲的愉悦。
是为人所无法理解的,布满了荆棘与昏黑的感情。
“不论是什么样的神情姿态,她都总能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是最稀的珍宝,最娇柔的宝贝。”
她想做什么呢沉蔻的思绪与情感都被裴真意的反应所牵连支配,一时有些难以集中,却仍旧清晰地感到了那股难平意绪。
是对既定过往的无可奈何,是对元临雁猖狂的无加愤怒。
沉蔻见不得裴真意眼底隐忍的泪色,也无法忍受一切让裴真意颤抖忍耐的起因。这几乎是焦躁的情绪很快顺着流转的气氛攀上了沉蔻心间,让她目光如炬般紧紧盯住了元临雁身影,袖摆下蔻色的尖利指尖紧紧攥起。
元临雁勾着那细碎流苏的动作渐渐停息,音调也渐入迷离。
“你见过的一切、你称为肮脏、污秽、痛苦的事,在我这里,她全部、全部都亲身体验过。”
元临雁回过神,幽幽同裴真意对视着,挑衅一般将双手微微张开,比划了一番再度重复道“全部。”
全部。隐约迷蒙间,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开始涌现。
昏暗的、不见天日的,绝望的、没有光明的斑驳纷繁中,裴真意想起了那些被元临雁称为“全部”的、她所见过腥恶而污秽的一切。
裴真意年幼时候,独处的时光很少。在那昏红黯淡的偏院之中、牢笼之外,总会有些被元临雁看作长得像“她”的女子陆续填入。
那些女子或年幼尚未总角,或年长胜过了元临雁自身,芳龄出身各有不同,但总归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同“她”极为相似。
或许是因为举手投足间皆如出一辙的文弱气质,又或许是因为面貌上眉眼的同一分神似,最初时,裴真意相信过那个元临雁所言的“她”就是自己。
那些女子往往是一场荒唐事的中心主角,像是四肢百骸上无分巨细皆牵了丝线的皮影人偶一般,为人抛入泥潭、沾染上腥恶的脏污,又任由恣意摆布。
那时候元临雁会隔着铁栏,将笔塞入裴真意指间,捏着她下颌,笑指着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道交错铁栏的一切。
“画下来,小真意,我要你一笔不漏、一划不遗。”
那声音含着裴真意所抗拒惶恐的叵测笑意,早已在深远模糊的记忆之中与那靡靡之音融为了一处。
而那荒唐事也同样糜烂无比,令裴真意如今只是略微回想,都忍不住阖眼颤栗。
是湿淋淋的、黏腻的、沾染了血色的,痛苦而可怕的、最能令人感到折辱与侮没的一切。
如今只是一瞬的回想、撬开了那紧锁沉盒不过一线,纷繁而令人惶恐的记忆就已然争先恐后地浮上神识。
那画面对于年幼的孩童而言仿佛是再抹不掉的污点,深刻入了命魂、永埋入了心底。
缭乱的记忆里闪过垂涎的兽牙、肿胀而刺目的深红紫色,甩不掉的、越过铁栏飞溅在她腿边的黏腻与腥湿。
丑恶的颜色与画面交织在一处,淤青伤痕与黏腻的血液横陈罗列,扭曲又诡谲,带着裴真意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伪装的欢愉,都是最令她无法忘怀的、将笔折断无数次后才能描下一划的画面。
而如今,那个提着林立傀儡关节上所有细线的始作俑者,当着她的面说完了一段似是若非的前尘故事,而后便要告诉自己,这一切自己见证过、用尽力气抗拒过的丑恶,都是她最敬仰之人亲身经历过的苦劫。
尽管面对这扑朔而可笑的一切前,裴真意并不是毫无准备,但那真实之上的外衣被猝然揭去的一刻,她依旧感到了无可比拟的惶恐。
颤栗是因于愤怒,也是因于惶惑。
纵使那昏黑丑恶的画面早已在她脑海深处挥之不去,但眼下裴真意仍旧不敢去想象哪怕一秒,那里也有师父的影子。
那是如何的苦痛,才会将那般温和端雅的师父逼上了绝路
而在师父经历那样的人间地狱时,师姐在哪里,自己又在哪里
都还在人间的光辉下恣意逍遥,看不见那荫蔽无光的昏黑之处,也全然不知师父是如何堕入了无回的沦亡。
“为何为何”裴真意扶住了身旁的桌沿,语调支离“你不是说喜欢师父吗不是说,师父是你唯一的、无可比拟的珍宝吗”
她语调渐渐攀染上了出离的愤怒,支着桌沿的手也再度攥紧了起来。
“如何会有人如此对待心爱之人元霈,你究竟凭何如此对待师父,你又凭何”裴真意的声音戛然而止,控诉的声音越发颤抖。
那断了的半句话仿佛是在为师父的不公而申诉,又隐约间是为了自己不明不白便牵扯其中的过往而痛苦。
裴真意将那玉章紧握入手心,抬眼看向元临雁时,眼中的泪色无可掩饰“元霈,还给我,还有什么,都还给我。我不要再听你多说一个字,无论是什么。”
元临雁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地看着裴真意,指尖叩了叩手下那张断了弦的琴。
“要还你的再无他物。”她说着,下颌微微抬起,面颊上带着的异样绯色与眼底尚未褪去的不明泪意融在一处,是个无端令人入目不适的谑笑神色。
“只是我的话还未说完,小真意,你可不能走。”
元临雁指尖用力叩了叩琴面,发出几声轮番敲过的闷响“我还未告诉你,她是如何死的。”
“小真意,裴大人,看着我。你便当真不想知道么”
她的神色无端带了自信,令沉蔻感到一阵极力的抗拒。但她还是看着裴真意抬起了头,定定地盯住了元临雁。
怎么会不想知道但裴真意的眸底带了些惊惧与排斥,她不愿知道,却又不得不去知道。
须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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