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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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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论如何; 她绝不会再畏惧元临雁; 也怎样都不会退缩。
    如此在心下反复默念几次; 直到将阴影一般附骨难散的微慌都压下之后,她才幽幽叹一口气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裴真意险些伸出手去将沉蔻整个人推下床。
    眼前是沉蔻一双猫儿也似、流着光的眼睛。她正凑得极近地看着裴真意; 微凉的吐息就拂在裴真意脸颊上。
    裴真意略显僵硬地同她对视; 一时只看见她眼底里带着十足的好奇意味; 混着那丝浑然天成的妖冶气息; 一时将裴真意看得脊背一紧。
    裴真意睁着眼,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直到沉蔻恍惚间感到腰上一温。
    “”她下意识将身子撑高了些; 还没来得及低头往下看; 就感到裴真意握在自己腰间的手钳紧了,而后将自己抱了起来; 挪到了一边。
    沉蔻眉眼微弯笑得狡黠; 按住了她握在自己腰上的手; 语调飘飘摇摇“裴大人又偷摸人家腰。”
    又裴真意对她这样骚气外露的语气已经感到了习惯; 却对那个“又”字不赞同地挑挑眉; 翕了翕唇,半晌才说了一句“偷摸”
    下一秒,沉蔻便感到自己腰间的手勾了一勾,顺着腰线挑了挑又拨了拨,那触感游移不定之间倒是当真有些痒。
    于是沉蔻没忍住,按在裴真意腕间的手也松开了,边笑边挣扎着爬了起来,按住了裴真意双肩。
    “不是偷摸,是明摸。”裴真意停了手,面色自如地仰躺着,看着身上按住了自己的沉蔻。
    天光熹微,裴真意面色带了几分散漫,如云如雾一般的长发铺散在软枕边,同沉蔻垂下的发梢相交缠。
    沉蔻俯身看了片刻,眉眼里噙着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而显出了一种更为迷离惑人的恍惚。
    她幽幽叹了口气,按着裴真意肩的手渐渐向上,覆住了裴真意脖颈。
    片刻无言对视后,沉蔻渐渐收回了手。随着双肩渐渐下伏,她整个人都伏在了裴真意身上,半张脸埋进了她肩窝里,好半晌才闷闷说了一句“裴真意,我真喜欢你。”
    裴真意听她这样说,垂在一旁的手都微微抬了起来,好半晌过后却又再次放下。
    她被沉蔻扫在自己颈间的吐息扰得微痒,一时垂眸看了眼压在自己身上、还不及猫儿重的沉蔻,面无表情地揶揄道“这便又喜欢我了究竟又是在喜欢我什么”
    说着,她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沉蔻腰际,将沉蔻抵得一僵,脱口轻轻“哎”了一声。
    那声音既绵又软,虽飘摇却又带了些晨间未散的鼻音,将人心都勾了去。裴真意抿了抿唇,终于还是维持住了面无表情。
    沉蔻拍她的手,撑起半边身子俯看着她,眉眼媚态迷离道“什么都喜欢,总之喜欢。”
    这是怎样一种无条件的爱慕,裴真意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一时心弦微震,怦然嗡鸣。
    很想就这样伸出手,不管不顾地抓住那束光,不论如何,都要将它捧在手心、融入心底。
    气氛迷离暧昧,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一时只剩下了交缠的吐息声,轻而迷蒙。
    或许是过了一瞬,又或许是过了许久,时间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变得不可考究。沉蔻忽地抿了抿唇,眼神闪过一丝笃定。
    裴真意还没来得及问她是要做什么,就见她动作很快地按住了自己双手,睁着一双猫儿似的狭长眼睛朝自己俯靠了过来。
    “”裴真意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凑近微微惊住,下意识动了动手腕,却发觉沉蔻是用了七分力在按她的,一时根本挣不开。
    眼前人媚态迷离,浑然天成,是整个人世间再无可比的一段绝色。裴真意看着沉蔻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下意识也放软了姿态。
    “裴真意,”沉蔻已经凑得离她极近,鬓发都落在了她颊边,“话本上都说,人间里若是互相喜欢,便是要结为夫妻、互成伴侣的。你我既然两情相悦”
    “咚咚咚。”
    “我便做你的伴儿好不好”
    叩门声同她的下半句话一道响起,因着她声音极轻极弱,一时甚至险些将她话音都埋没。
    这打断来得太过于不是时候,沉蔻的眼神都呆了呆,半晌才用力“啧”了一声,随即偏头朝门前看去,扬声道“稍等”
    而后她又将脸转了回来,有些莫名凶地盯着裴真意,问道“好不好”
    裴真意眼看着她原本或许是下了决心要问自己、甚至是下了决心本想亲近自己,却被这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整个人都变得急而凶了起来,不由得心下好笑,一时面上也笑了出来。
    “好,怎么会不好呢我从遇你那一刻起,你不早就是我的伴儿了么”裴真意笑着握着她腰,将她抱了起来,二人并肩坐在了床沿上“不过这话可是你说的,今后便无论如何,你都再不能反悔。”
    沉蔻撑着床面,闻言纳闷地看着她“反悔何为反悔,我为何要反悔倒是你今日许诺了我,若是来日装作不算,我可不会轻易饶你。”
    裴真意失笑,摇摇头“这便是你多虑了,我自不会。”
    将你栓牢了还来不及,谈何会有一丝的可能性去放弃
    二人理了理衣襟,随后裴真意便扬声朝门外问“所为何事但言无妨。”
    这问声入耳,都带了些微松快笑意。
    而在此之前,裴真意从来未曾想过,在自己某日再临川息时,居然心间也可以并不沉闷。面对着扑朔迷离又暗沉弥漫的过往时,她也可以并不仇苦。
    原来沉蔻不知何时起,早就成了定心丸一般的存在,让她总能轻易间忘却烦忧。
    这是怎样求而难得的、世间难觅的珍宝。
    而这珍宝同她说喜欢自己,甚至愿相为侣。这是怎样一段几乎只能出现在梦中的幻境
    她怎么可能不去不顾一切地抓住、又怎么可能出现哪怕一刻的犹疑。
    眼下时辰并不算早,待到二人梳洗一番、全然整顿完毕时,早已是时已过午。
    裴真意拿起桌面上端放的锦盒,又将左腕里袖扎紧,而后才跟着那早前叩门的家仆一道走出了客院廊庑,步向主院。
    主院之中松竹摇曳,湖石嶙峋。裴真意神情平淡地牵着沉蔻的手,朝那竹道尽头的石桌边走去。
    元临雁正独自一人坐在那刻了棋盘的汉白玉桌前,手边放着半盏黑子,向着空而无人的另一面自对弈。
    “来了”她听见侧面传来的脚步声后,放下了手中黑子,眉眼里含着意味不明的光色,看向裴真意。
    裴真意并不回答,只是扫了那桌面一眼,随即定定地盯住了元临雁。
    沉蔻站在她身后,目光浮动间将四周都扫量了一番。
    须臾对峙后,裴真意从袖中取出那装簪的小锦盒,沉声朝元临雁问道“元霈,此为何意。”
    说着,她将锦盒打开,那带血的银簪便落入了各人视线。
    裴真意在等一个解释,元临雁却面色分毫不为所动,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还有些物什不曾给你,便不要如此心急,同我走走别处再谈此事亦不迟。”
    说着,她缓缓站了起来,同家仆交代一句莫动棋盘,便朝一旁林道边走去。
    走出几步,她回过头看向迟迟未动的裴真意。
    裴真意看了她片刻,眼中的怀疑与排斥尽数外露。但沉默半晌后,她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罢了,总之她气数已尽,并不可能真将自己如何。自己到底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无援的少年人,如今若是她敢对自己下手,那也真当掂量掂量是否有那底气去自寻麻烦。
    想着,裴真意定了定心,朝沉蔻投去一瞥。
    沉蔻正定定地盯着元临雁背影,眼神里浮涌着裴真意不熟识的异样情绪。
    那异样的光色一时过盛,连平日里眼中从不褪色的妩意都被下去七分。
    林道的路弯弯绕绕,却其实并不漫长。裴真意很快便辨认出这是通往元府中藏图楼群与偏院的小路。
    细密如蚁噬的排斥感渐渐上浮,裴真意下意识蹙起了眉,广袖下的指节也攥紧了起来。
    前尘往事所带来的、无法磨灭的刻痕仿佛又从这一刻开始隐隐作痛,那些晦暗日子里无光而肮脏的画面,似乎又在眼前渐渐清晰。
    那里是她曾经逃不出的梦魇,纵使到了如今那昏黑已经褪色,年少时曾刻进过心底的苦痛却仍旧清晰。
    是肮脏的、腥臭的、腐烂的心间旧结,正在向她一寸寸靠近。
 23。非我愿
    天色昏阴; 日隐于云。
    不论裴真意是如何憎恶、排斥着川息所见的过往,也不论那过往为她留下了多浓厚的阴翳、为她避之不及,此间她都已经再不能退缩。
    手中的这支银簪背后,有着纠缠又晦暗的前尘往事。
    那落满了尘埃的长河彼岸; 是她一度最珍视、最视为宝藏的幼年光阴,在那褪了色的光中; 也站着她曾经视为标杆与灯塔的师父。
    一切都不再仅仅是自己解不开的心结; 而成为了一条纠缠着多段生涯的隐秘。
    不论裴真意面上表现得有多么冷静自如; 此刻心下也早已如墨落水,晕漾开了大片色泽。
    师父的亡故; 必然同元临雁脱不开关系。
    即便裴真意再不愿去相信; 也仍旧有模糊的音调在她心下提点不论是元临雁、是师父; 还是二师姐; 甚至是自己; 都早已被一条腐朽糜烂的线紧紧缠住。那线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早就埋入了遥远的生涯深处; 只不过是她从未察觉。
    于是一切扑朔迷离的缘由与因果; 此刻都终于在迷蒙雾里发出了强烈又刺眼的光; 穿过了被遗忘的昏黑,开始提醒裴真意它的存在。
    是真实的存在; 是不可被逃避的、残酷又早已成定局的真实。
    或许也就是那样的真实; 冥冥之中将自己串入了这样的线; 将自己坠入了这样的深渊。
    而如今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对深渊避之不及、对真实不断逃避; 只渴求一束救赎的孩子。如今她也有了选择; 而那选择做定后,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想着,裴真意抬起手,摸了摸左手广袖之下扎紧的里衣袖口。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时刻都在提醒她不用惧怕,也无需退缩。
    “不必如此紧张。”
    元临雁偶然回过头,看见裴真意微眯的眼眸时,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是带你去看看而已。”
    “有些东西还未全然交付与你,也还有些东西未曾让你见过。更何况我还有些不能不说的旧事,都是一定要让你亲身仔细去体味的。”元临雁说着,微不可闻地轻声咳了咳,目光扫向二人身后的远处。
    那远处什么人也没有,但裴真意知道,那是主院里、元临鹊的方向。
    “今日,把你该交予的万事都交代完。”裴真意原是根本未曾注意她的,此刻见她忽然回头同自己搭话,便蹙了蹙眉提点道;“而后我便离开,绝不再多在此停留一日。”
    “今日”元临雁语调玩味又难辨真假,只面色轻松地耸耸肩“今日恐还是不行呢,我还没玩够,也还有许多事未做完。”
    她向来缺少管束与教育,自极年少时便已经失了恃怙,于是言行也便极为随心所欲。若是她愿意,她便能够丝毫也不在乎旁人所想,算得上是极端固执又自私。
    是没有人能忍受的偏执个性,同元临鹊其实皆出于一辙、取自一材。
    闻言如此,裴真意依旧是面无表情,定定地盯着她看。
    一时倒是沉蔻凉凉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玩够什么沉蔻心下泛起些风云,朝元临雁冷笑一声问道“那么敢问元大人,何时能玩够”
    裴真意从未听过她用这般冰冷的语调同人说话,一时不由得也朝她看去,入目便是极为冷肃的神色,仿佛是那白虎终于露了獠牙,才令人恍然心惊间始知非猫。
    那边连元临雁也愣了愣,沉默须臾后才复又笑回道“那自然是永远都不够的。”
    “然命之修短有数不过仰仗造化。可造化又弄人,人间也无趣。”
    “都罢了、罢了。”
    元临雁说完幽幽叹一口气,便转过了脸。她继续向前走着,再没了声音。
    这答案模棱两可,让人全然猜不透心思。裴真意微微垂眸,安抚似的拍了拍身旁沉蔻的肩。
    待到石砖铺就的林间地走到了尽头,元临雁却并未往偏楼方向去,而是转身推开了另一条岔路前的木扉,回身等着裴真意。
    裴真意面色如常地跟进,一时无言间气氛凝滞。
    眼前道路幽深而窄,越深入便显得越发幽静,裴真意隐约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呼吸都凝滞了下去。
    元府是极大的,裴真意向来知道。于是便也有许多地方,都是裴真意从未见识过的。
    但眼下这条她未曾到过的、幽深而窄的小路,却与通往偏楼后门的那条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隐约而模糊的想法渐渐在裴真意心底浮现,在那水面之下翻涌着,眼看便要显出真容、破而浮出。
    师父,也来过这里吗
    一时清晰的质疑盘桓于心间,一声声叩问着,却并没有答案。
    师父常常会外出游方,从裴真意记事起便是如此。有时长达数月,有时又只是几天。
    偶尔地,师父也会带上师姐,但对于她,师父总是摸摸她的脸,温声说着“阿栩,待你再长大些、同师姐们现在一般高,我便一定会带上你一同出去。”
    而待到她长大、比师姐当年还要高的那时候,师父却已经不在。
    连带着那些描着金芒光边的安稳岁月,桃源般的悠扬记忆,都一并灰飞烟灭。
    一瞬的晃神后,裴真意看着眼前的小楼,倏地蹙起了眉。
    师父最后的那次游方足足持续了将近两年。那是师父离开最久的一次,错过了她十一岁的生辰。
    而两年的时间,师父都在哪儿呢
    在南北游方、在受人委托,还是同年幼的她一般,受禁于此地
    这样的想法其实自昨夜起便一直隐约盘桓在她心底,但到了这一刻,裴真意才真正直视。
    前日时,元临雁问她知否师父亡于何地。
    昨夜里,元临雁将那带血的、师父的银簪交予她。
    而今日,元临雁将她引入这她从未踏足过的元府偏院。
    一切都循序渐进,仿佛是云雾中长长的通天梯,每走出一步,都要比往日更加接近那腥风之下的真实。
    一时连心间都怦然嘈乱了起来,一个个令人血液都喷张愤怒的可能性从眼前闪过,让裴真意不由得又握住了左腕,指尖收紧。
    沉蔻见状如此,很快便伸出手,勾住了裴真意尾指。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贴到了裴真意身边。一时各自无言间,裴真意渐渐松开了攥在腕上的手。
    “”裴真意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沉蔻。
    那眼神不再带着粉饰伪装般的淡漠清浅,也不再含有往日里看向沉蔻时的隐约笑意,而是全然的迷惘,仿佛是等待着蛛丝从上垂下的、堕在了泥潭深渊之底的空洞,仿佛正迷茫地等待着未降的命运,又期待着救赎的光明。
    但当她同沉蔻对视时,她便很轻易回过了神。
    那光明近在眼前。她此刻正勾着她的尾指,紧紧地贴着自己。
    须臾的恍惚后,裴真意目光回复了笃定与清明。她回手握了握沉蔻指尖,旋即松开后摇了摇头,轻言一声“无事”,微乱的吐息也渐渐平复。
    前人事、前尘情,不论如何都已作古归西。更重要的是如今与往后,该来的永远不会缺席,而逃不掉的人,也永远不会苟活于人间。
    裴真意想着,被紧紧揪住的心也一时舒缓开,带着坚忍决绝的笃定,紧紧盯住了元临雁的身影。
    若是她玷污了那最温柔、最为光风霁月不染尘埃的师父,我决不会再放过她。
    若一切只是关乎自己年幼时的晦暗心结,裴真意当真疲懒于以怨报怨,也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心思要去复仇。她会避得远远的,就像从前一般,她会为了远离那肮脏而逃一般地绕开这一切。
    但如今不同了。一旦这腐烂的真实将手探向了师父、涉及了她最为珍贵的回忆,这一切便能令曾经最柔软的人也竖起尖刺。
    对于唯独不能辜负的人,便是拼尽全力,裴真意也定要给出交代。
    她虽倦怠于许多事,也对红尘万事诸般随意,但不论如何,那或许是隐约的倦怠消极、是旁人口中的厌世,却也永远都绝不会是软弱。
    “便是此地。”元临雁带着二人,走到了那小路尽头,停在了楼门之前。
    “我想你也一定猜到了大半,甚至能把一切想得明白。”
    元临雁立在那门前,没了动作,只是靠住了矮栏,面色上攀染了些缥缈笑意。
    “这便是她死前所在之处,裴真意,她死在这里。再也没能出去。”元临雁仍旧在笑,她看着裴真意越发沉冷的面色,摇了摇头。
    “你年少时常问我为何,那是你的心结,也是你从来弄不明白的事。如今,你是不是终于也知道了”
    裴真意已经连呼吸都屏住,面无表情间,广袖下的指节咔咔作响。
    “因为你啊,同她最像。你的哪个师姐都不像她,也比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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