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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两都纪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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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侯夫人偏生毫无点到即止的觉悟,只以为唐潆纯粹是被食物噎着了,还想再多说几句话攀附这桩与皇室联姻的亲事。太后蓦地话锋一转:“提及大郎,我却想起二郎来,前阵有个御史弹劾他纵容家仆为非作歹……”靖海侯夫人微怔,脸色由红转白,正欲辩解,太后又淡笑道,“家仆众多,何人管得过来?阿兄阿嫂向来家教甚严,此事该是误会。”
靖海侯夫人顺水推舟地讪笑:“确是误会,殿下明辨是非又通情达理。”
接着,又恭维一番。
太后手执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并不动声色地向唐潆看了一眼。
唐潆立时起身,弯身行礼道:“阿娘,连日积案如山,我先回去处理朝务,晚些再来。”其日尚是休沐,然国事运转不曾有断,这个借口足以搪塞。
太后轻轻点头:“去罢。”
面对这些长辈,碍于她辈分小,私底下是难以斡旋,幸而太后每每若无其事地出言维护,让她得以逃脱出来。唐潆披上大氅,步出温暖的殿内,远远望见风雪中几位风韵犹存的命妇夫人与蕴藉翩然的少年郎君,命妇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就罢了,少年郎君亦是白面扑粉,盛装而来。
往年的家宴,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她猛地刹住脚步,紧赶着戴上毛绒绒的兜帽以遮面容,一溜烟便窜到拐角处的游廊,径直从角门逃出未央宫。
站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四下无人,连呼吸都很是轻松舒缓。疾步走来,浑身又是冷汗又是热汗,唐潆摘下兜帽,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追赶而至的池再忙将伞撑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陛下怎地走得这般急?奴……奴险些追不上您。”
随之是一阵松软的踏雪声响,青黛领着宫娥内侍缀在身后。
唐潆眨了眨眼睛,眼角的雪花被裹挟进去,倏尔便融化作雪水顺着面颊淌了下来,犹如一道新添的泪痕。前方是白雪皑皑的夹道,再望过去,最远之处是漫漫冬日中的道道宫门,宫门之后又是什么?她从来不知,自周岁始,她便被困在这里,如今说她富有四海身系九州,可笑的是她连治下的这片土地都从未亲眼见过。
束缚她的又岂止是这座宫城?
有倾慕之人,能与她谈天说笑,能与她朝夕相对,能与她心有灵犀,却唯独不能与她坦诚相见。这些尚可容忍,但长大了,大大小小的烦恼接踵而至。她只以为她才十四岁,古代女子十五及笄出阁,年方十四俱都在筹划婚事了。
靖海侯夫人急是急了些,却犹如一记钟磬之声使她醍醐灌顶。
池再见她望着前方发怔,此处又是风口,冷风刮得他一个糙汉的脸都生疼得紧,遂低声道:“陛下,外面天寒,不如先回宣室殿罢。”
风势甚大,将漫天雪花席卷得纷杂散乱,恰如唐潆此时此刻的心境。她心中默默叹息,迈步朝前走去,一路沉默无言,待她走到宣室殿,已然定下主意。她是皇帝,她自己不想纳皇夫纳侍君,谁还能迫她不成?
元月初八,休沐假毕,府衙开印。
严屹奉诏抵京,补任吏部尚书的空缺,唐潆设下接风宴以示礼遇。诚如萧慎所荐,严屹精明强干,当年在吏部侍郎任上时便洞悉本朝官吏考课制度的利弊之处,尚未拟出详案便被罢官赋闲,宏图伟业遂作空谈。
此次起复,严屹对唐潆的青睐重用感恩戴德,飨宴时就将奏疏呈上,里面所写俱是他呕心沥血的革新吏治措施。显然,与守成的王泊远相比,严屹是典型的改革能才,恰恰契合唐潆的需求。唐潆没有怠慢他的心血,接过奏疏,立时认真地看了起来。
此封奏疏并非泛泛而谈,由浅入深,鞭辟入里,将现行的考课制度中种种潜在的弊端分析得头头是道,更提出了具体的解决办法。难能可贵的是,严屹对女子成见颇少,兴许是出于迎合女帝的心理,遂增添了几则利于女子入仕的条例。
严屹终归是赋闲日久,有许多当朝事了解得不透彻,奏疏中就有些许瑕疵,但无伤大雅。唐潆兴致盎然地与他就着几处疑问与瑕疵,围炉话谈。
殿内融融炭火,外面风雪阵阵,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寂静无声,宛若绘在素绢上玉树琼枝的画景。
制造火/枪之事秘而不宣,是以薄玉如若要去海州寻访工匠,需避人耳目行事。她和余笙每年年初,都会回到金陵探望出云,是绝佳的时机。这日,两人来未央宫向太后辞行,余笙对太后总是难掩抱愧之情,听闻她近日病情加重,愈加内疚。
余笙情绪低落地道:“我已告知阿爹,江南杏林中,他人脉颇广,兴许能有法子。都怪我,我学艺不精,若是我……”
话未说完,太后先出言宽慰她:“你又说傻话了。其时我便与你说过,让你勿要有诸多压力,成亦可,不成亦可,我本是看得很开。再说,当年解毒的药方非你一人所配制,你如今何故将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余笙被她惹得抹眼泪,哽咽道:“阿嫂,你总这样,我倒宁愿你埋怨我几句,责怪我也好,打骂我也好。”
太后将丝帕递与薄玉,让她给她擦擦眼泪,索性不再拿话语勾起她心中久久难消的愧疚。而是向薄玉叮嘱道:“朝臣中并非全是守旧之人,据我所知,海州布政使亦有引进西洋火器之意。你此行,若是有需,不妨与他联系合计。”
薄玉一怔:“殿下,您知道……”那日在宣室殿,只唐潆与她,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事仅二人知晓。
太后轻笑:“无论何事,她不曾瞒我。”
话音刚落,似乎想起什么,眼神略微不笃定起来。她将殿内宫人全数屏退,又看向两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再开口时的语气竟然又是无奈又是赧然又是紧张:“我有一个问题,实是我从未深入了解之事,故而想问问你们。”
不管以后,她对于她是以怎样的关系存在,此时此刻毫无疑问的是,她是她的母亲。子女犯错,捶楚责罚固然可行,然而除却皮肉之痛,又是否真正能解决孩子心中的困惑和不安?以往的许多疑难杂症,因她博古通今,是以能亲身教导。
自从洞悉了孩子不可与人道的心事,诸般复杂的情绪都有,最深切的却是无力。
这件事情,确确实实超出了她预计之外与能力之外。但是,她从来没有兴起唾弃她抛下她的念头,如果确实是错,她会带她改过自新,如果并非是错……
又当如何?
睿智如她,生平头一遭,茫然起来。
兴许,世间种种因果轮回,寻根问底,皆缘起于执念二字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大家中秋快乐~( ̄3 ̄)
☆、第53章 妄念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竟宁七年,霜天暮岁,十二月初八,腊日。
是时为腊八,又是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日法宝节,本朝信奉佛教,大兴浮屠惠恩僧侣,故而百官休沐,皇帝又将应节礼物赐予重要朝臣与功臣命妇,并赏赐戍守边关的将士上好的口脂,以防天寒地冻嘴唇皲裂。
一年前,严屹起复补任吏部尚书之空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欲借此将自己改革官吏考课制度的措施从中央至地方大力推行下去。虽有圣命扶持,然而积重难返,诸多政治措施难以一蹴而就,频繁遭到下层官员的阳奉阴违,推行起来十分艰难。
幸而并非一无所获,泛滥捐官以致官职冗杂官员**的现象得到有效的控制和缓解。有成果就好,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朝堂上的革新派知足常乐,很是展现了一番欣欣向荣的风貌。
正当一切都渐渐驶上正轨,功臣明哲保身,外衅知难而退,加之皇帝及笄亲政亦近在眼前的时候,满朝文武却不约而同地上疏谏言,委婉或直接地警醒皇帝勿要从先帝之前例,应尽早册立皇夫广纳侍君,以充盈后宫,绵延皇室子嗣。
天家无私事,皇帝的婚事堪称国之重务,否则这些老学究老鸿儒老顽固断然不会插手寻常的在室少女愿否出阁。皇帝虽则并非先帝亲女,从谏如流的为君正道却是颇效先帝,然而,对于这些奏疏,皇帝难得一概置之不理,全数留中不发。
一次两次尚可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次数多了,俨然演变成君臣之间跨不过去的一道心坎。于是,上月便有位御史直言极谏,当堂惹恼了皇帝,她素非暴戾的酷君,又常礼贤下士,竟然怒声下令将他拉下去廷杖,更严词厉色地威慑满朝文武,若再有谏此言者,同罪论处!
廷杖三十,御史躺在家中休养了一阵,再上值时竟然直奔未央宫,向一年以来已然退居幕后不理朝政的太后声泪俱下地倾诉自己的苦楚,简而言之,便是去寻太后告皇帝任性妄为苛待朝臣的罪状了,并欲借太后之言,从家中私事之理,说动皇帝早日下诏甄选皇夫侍君。
每逢腊日,家家户户有食腊八粥的习俗,深宫中亦不例外,文武大臣与宫娥内侍皆得赐予,且啖之。燕京中几处寺庙僧院,则由有司颁赐米粮、蔬果,以供佛僧。
寒冬腊月,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喝进腹中,暖意缓缓地散发出来,沿着四肢百骸逐渐驱散了积聚了一路的湿寒之气。唐潆放下空碗,心满意足地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巾将嘴擦拭干净,遂看向太后,甜滋滋地笑道:“无论何物,还是您这里,吃得舒坦。”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纤长如薄扇的睫毛被适才腊八粥的热气氤氲得湿润而温软。短短一年,她又长了个头,如今几乎可与太后齐肩并立,再如何成熟理智,唯有在太后面前,她百依百顺服从乖觉的模样,断然令人想象不出她前阵是如何勃然大怒廷杖御史。
殿外风雪交加,只消听听一记记树梢被猛力吹折的沉闷声响,便足以使人打消雪中漫步的念头。天色暗沉了些,却尚未近夜,太后让唐潆早些过来用膳,她依言而做,并不猜疑。
两人坐在暖融融的殿内,炭炉里的红罗炭架出了恰可取暖的火堆,炭炉外罩着细长的竹篾条编制而成的熏笼,既能防止炭灰飞扬,又能避免双手误触炭炉反被烫伤。再远之处,另设熏炉,熏笼覆扣着熏炉,宫人正将太后次日要穿的衣裳熨置其上,进行熏香。
沉香袅袅飘散至鼻间,太后看着食案上的空碗,忽而淡笑道:“白驹过隙跳丸日月,眨眼间你便将成人了,再过月余,便该向了缘大师索回你的寄名袋了。”
唐潆唇角的笑意很快僵住。御史告状之事,她知道,然而她不愿主动提及,她想借此猜度太后是如何思量她的婚事。但是很显然,太后从来都是最熟稔她心境之人,又原封不动地将问题抛还给她,面上却仿佛在谈论旁事似的。
片刻后,唐潆才笑了笑:“阿娘,此事并不着急。今日赐粥食时,报国寺的小沙弥带着了缘师傅的口信过来,说近来天寒极易染恙,拔袋还俗尚可缓缓。”
“嗯,此事不急。”太后声音微顿,却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轻声问道,“长庚,你是否当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唐潆今日来此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她眼下的神色仍然显露出些许紧张和忐忑来。她一怔,才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阿娘,我还小呢。即便是燕京民间,我也时常听闻近来十七八岁才出嫁的女子大有人在,您总不会舍得让我早早地便与您生了分罢?”
她如儿时那般乖缠霸道地黏在自己身上,就不再愿意离开半寸,这样亲昵的举止以往亦非罕见,太后的眼底却很快闪过几分犹豫。她不动声色地略微坐远了些,口中道:“话虽这样,但终归需相看起来了,三书六礼依次预备,少说得花上一年的功夫。”再过一年,她都十六岁了,其实并不算早。
太后的话语俨然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期盼能与自己的女儿遴选出合宜的好人家,就此共度一生相携到老。唐潆的眸色因此黯然下来,她低声道:“阿娘,无需相看。”她不及思虑,便将心中真言道出。
“为何就无需相看了?”太后问她,假若唐潆此时此刻能在紧张不安中空出半点闲暇的功夫,便能捕捉到她话间的一丝丝颤声。
唐潆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抿唇不语。
太后看着她,心中默默叹息一声,还未说话,忍冬在旁却笑道:“难不成,陛下已经心有所属?”忍冬说笑罢了,皇帝的寝食起居她算是熟稔,每日所见之人无非王公宗亲文武大臣,再者倘若果真心有所属,岂会仍然三天两头地跑到未央宫来。
话音落下,殿中便陷入沉寂,静得清晰可闻炭炉中劈剥脆响的火星声。忍冬奇怪得觑了觑沉默少语的两位主子,印象中,她们二人罕有相对无言的时候,今儿个是怎地了?
片刻后,太后才接了话茬,她淡笑道:“被言中了?是哪家的小郎君?”她神色平静得仿佛早已预知,但是又缺少了此种情形下母亲该有的喜悦与不舍,反而暗含着些许希冀与忧虑。
唐潆心里已然兵荒马乱一团糟,偏生还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她捏着几分紧张,忐忑地看向太后,如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惜的模样,便恰好落入太后如一汪明泓般的清澈眼眸中。太后的眼神愈加温柔,犹如儿时她启蒙她读书习字鼓励她的每次进益、包容她的所有过失一般,使她惶然无措的情绪极轻易地得到舒缓。
唐潆思忖一番,随即她离开太后温软馨香的怀中,端正而笔直地坐在榻上,趁着这一股须臾间的勇气,大胆道:“阿娘,我……我……我不喜欢小郎君。”这股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说完,便泄了气,低垂着头,等待预想中太后的诧异与苛责。
虽未直说,言下之意却十分明了,忍冬吃惊之下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接着,太后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领着殿内宫人告退而去,走开时将殿门从外面带上,掩蔽得严严实实。
漫漫冬日,总是近夜天愈寒风愈大,窗外的大风仿佛裹挟着滔天怒意从高处席卷而来,刮得庭苑中的草木呜呜作响。这样的情景,显然加深了唐潆心里的惶惶不安,她垂眸看着自己衣袍上的纹饰,纤纤十指漫无目的地绞着衣角,如坐针毡。
蓦地,有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触感温软如玉,又有冷香似麝,适才涣散的眼神倏尔间便聚拢作含羞带怯,耳廓迅猛地烧红起来。唐潆抬头,看向太后,虽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开了口:“阿娘……我……”
太后的手指尖仍然停在她滚烫如一团火的耳垂,以往再是如何不敢相信,不敢轻易下结论,此时此刻还有值得推翻猜想之处么?气恼也好,自责也罢,诸多复杂的情绪中,最为突出的亦是最为按捺不住的竟是心疼。
太后对她,最初的感情便是愧疚,将宫外懵懂无知的婴孩牵扯进自己亲手编造的筹谋计划中,使得她终生只能囿于这座偌大而寂寥的深宫,再无自由。太后最渴望之物便是自由,只因从前拥有过,故而失去了,心中总有份难以抹去的执念。然而,她呢,她竟连她初尝自由的机会都早早地剥夺得一干二净。
“不喜欢小郎君,难不成是有喜欢的小娘子了?”太后神色如故地轻笑,若无其事地避开唐潆看过来的目光中蕴含的期盼与热切,她将手缩回来,很快便自己接上话音,“世宗年间是有旧例可循,此事其实无妨的。”
闻太后此言,唐潆心中陡然一喜,她正欲开口,太后却轻飘飘地补了句话:“长庚,或是此事或是旁事,我对你别无他求,唯理而已,万不可悖。”
自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她便给她取了来,再棘手之事她从未矢口否决。唯有这次,她已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再如从前那般纵容她。她之所欲,最近,亦最远,只系于己身,然而她却给不了。最好的,兴许便是起初就断了她的妄念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口脂,唐朝的时候皇帝就经常赏赐给大臣和将士,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唇膏吧,预防嘴唇皲裂。ps,上章太后肯定不会问房中术啦,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什么鬼233333。
☆、第54章 波澜
这日,雪霁初晴。
宣室殿的宫人将贮于温暖地窖内的花木盆景都搬运出来,陈列在布满冬日暖阳的庭苑中,满院花草蔽芾,馥郁蓁蓁,犹如春回大地生机初现,令人观之不禁心情愉悦。
最后一盆浓艳的牡丹花放下,青黛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便望见池再领着几位侍膳的内侍又灰溜溜地从正殿退了出来。青黛蹙眉,疾步迎上去,低声向池再问道:“陛下又未进膳?”
池再叹息,努嘴示意身后内侍手上捧着的楠木托盘:“比前几日稍好些,吃了几口饭,便说没胃口,让退下了。”托盘上用碗碟汤盅盛着的珍馐美味几乎原封未动。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池再道:“我瞧着,陛下确实无甚胃口,每道菜都品了一筷子,就着菜才勉强进了几口饭。”他顿了顿,又是一副愁眉莫展的模样,“现今却是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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