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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两都纪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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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潆抬头,恢复平视的状态,眼眸里映着太后宛若削葱根的纤细指尖,这一根根如羊脂软玉般细腻无暇的手指,无端生出旋涡暗流般的吸引力与诱惑力,使她紧紧地凝视着,怔神了片刻。这样的感觉由来已久,约莫便自六年前始,却如海市蜃楼般突然浮现,又突然消失,想往深处探究,犹如伸手捕风,只摸了个空。
    “长庚?”太后微有些诧异地道。
    因着她出声,唐潆回过神来,又抬头,仰视着太后,很快,又低下头,羞愧道,“阿娘,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已设法补救,便是悔过了,无需这般自责的。”十三岁的年纪,再如何深思熟虑,总不免疏漏。太后垂眸看她,见她微微抿唇仍旧一番羞愧难当的模样,便设法逗她,“还不起来?需我抱你才起来么?”
    太后的声音低缓如一阵轻轻拂过耳畔的清风,唯独“抱”字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唐潆的耳朵,又顺着耳蜗一路摸索至内心深处,不知揪住了什么顽固的东西,往外拉扯,僵持数局,最终却徒劳无功,那股子残余的力量沿着四肢百骸,只单单在她脸庞上呈现出赧然的羞红。
    唐潆顶着一张红如晚霞的脸蛋,摇头道:“儿自己起来。”大孩子了,岂能动不动就让麻麻抱,再说,太后现下已难抱得动她了。说着,将自己的手覆在太后的掌心上,两手相握,她便借力站了起来,跪得不久,双膝只隐隐约约有些疼痛。
    她站着,犹如被领进家门在听候家长判决发落的孩子,手指揪着衣袖,扭扭捏捏地低声问道:“阿娘,昨日那般安排,可妥当了?”
    约莫一刻后,便要上早朝的。太后将她略起了些褶皱的衣衫轻轻捋顺,又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笑着向她道:“若是不妥当,我适才便将你关在外头了。”
    “您才不会,您最疼惜儿的。”秋季,外面积了一夜的寒霜,阿娘怎会忍心将她关在外头,孤零零地受冷风吹?
    平素的调皮劲儿横竖是回来了,太后不再逗她,却是说教起来:“此事说到底是你不熟稔王泊远的脾性。若论始末,也怪不得你,人心岂是区区六载所能勘破的?我接触他比你接触他深远些,故而可寻到症结所在,你最大的错处是不知人,往后多在这处下功夫便是了。”人与人是不同的,若是另三位辅臣受了委屈,未必有这般大的怨言。
    后悔是于事无补的,应吸取教训。
    唐潆点头,似若桃花的眼眸终于春回大地,弯作月牙笑道:“儿谨记。”两人的手依然紧握着,唐潆忽觉太后的手比平时冰冷许多,顿时关切地问,“阿娘,您的手好冷,可是染恙了?”
    她抬眸,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太后的面容,也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影响,越发觉得她面色苍白,甚至透出些许病态来。
    太后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地道:“才起榻不久,忽冷忽热便是这样的,无碍。”
    唐潆却不放心:“儿让医正过来给您把把脉。”
    “好。”太后松开被她紧握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时候不早,该上朝去了。今日报国寺会送斋饭,晚上过来进膳。”寄名虽说是走形式,无需吃斋念佛,态度总该虔诚些,每月都会进食一次斋饭。
    自登基以来,每日忙忙碌碌,能与太后一道进膳都是奢望,听闻太后此言,唐潆欢欣雀跃地答道:“儿定早来!”
    瑞雪兆丰年,去岁年底九州各处或有鹅毛大雪或有纷纷小雪,总有霜雪光顾。入了秋,瓜果飘香粮食丰收,田地麦穗两岐,百姓便交得起赋税,也吃得饱米饭,好吃好喝,更生不出造反作乱的心。算得上风调雨顺的年头。
    无甚大事,只是先前派遣到各州巡察的监察御史接二连三地返京,向唐潆上禀自己的视察情况,各州布政使偶有差错,但并无苛待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劣迹,各镇守封国的藩王也安分守己。
    犯些小错,酌情处置便可,要为官者个个两袖清风,无异于异想天开。唐潆望了眼御阶下的几个御史,忽然问道:“刘据安不在此?”刘据是竟宁元年的进士,是她的人手,入了都察院后担任监察御史,被派遣至雍州巡查。雍州离燕京不远,出差地离得远的御史都已在眼前了,唐潆才略有些纳闷。
    几个御史面面相觑,面上呈现出茫然来,显然,他们并不知刘据何在。片刻后才有位御史执笏出列,恭谨道:“刘据有亲戚在雍州,许是因家事耽误了几日。”
    此说法,唐潆半信半疑,刘据的性子是轻小家重大国,岂会因家事耽误朝事。但她不好难为这几位与刘据并不熟识的御史再绞尽脑汁,找寻理由回禀她,于是便微笑道:“长途跋涉,列卿为社稷百姓劳苦奔波,朕心甚慰。”
    诸御史叩首称:“臣职责于此,陛下过誉。”
    赐下恩赏,诸御史拜谢归位。余者,再无本奏,便高呼退朝。
    纵然有事耽误,凭她对刘据的了解,决计会先遣人来京报信,不会不声不响地晚归。
    兴许是出事了。
    思来想去,这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冒出影子来。是时,唐潆在宣室殿正与萧慎、苏燮、颜伶、李集商议减免赋税之事。李集是翰林院大学士,两朝老臣,素有嘉才,德高望重,先帝年幼登基时,治国方略便是他所授,故而延续至今。
    尚未亲政,左右相与六部尚书白昼常于禁宫内值勤,随时听候皇帝传召,或有疑惑待解或有政事商榷,今日轮值的并非户部尚书颜伶,但户部掌财政,协商赋税,他不可不来。
    晋朝疆域辽阔,各地风土人情不同,有鱼米之乡则必有贫瘠之地,征收赋税徭役的标准应时而变应地而变。减免赋税亦是同理,何地当减何地不当减,当减减几成,诸如此类皆需集思广益,引据前例,照实完善,不是张口即来。
    殿内诸公党派有别,面对国家大事时难得放下成见,心平气和地一面协商一面偶尔抛出几个问题与唐潆,使她深入了解九州各地民生,方能对症下药。
    商量到最后,有了基本的措施雏形,便交由颜伶拟写详案。待诏令颁告天下,既能借此彰显仁君风范又可切实地减轻百姓负担,君主需笼络民心,实乃一举两得。
    因着这一番忙碌,唐潆将刘据之事暂且存疑地压下来,诸公告退,她匆匆进了午膳。
    午膳后,唐潆又将医正请了来,询问他太后身体如何。医正告知她,太后染了风寒,开了几贴药,按时服药将寒气祛除即可。医正仁心仁术,他这般说,唐潆便不再多想,叮嘱他务要每日过去请脉,探看病情痊愈情况。
    接着,自去文华殿习学,下午又到武英殿,想着晚上要与太后一道用膳,又记挂她的身体,更早早地回了宣室殿,焚香沐浴,将戎装换下。片刻不停地,往未央宫而去。
    “阿娘——”唐潆欢心雀跃地踏入殿内,步伐轻快如清风。她往里走,突然看到眼前的一幕场景,她猛地刹住脚步停在原地。殿中除了太后以外,还有个陌生男人,他的手掌正覆在太后白皙如霜雪的皓腕上,本朝虽无男女大防,这般的肌肤之亲却暗示着两人亲昵紧缠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文章审读没通过,耽误了半小时/(ㄒoㄒ)/~~

  ☆、第39章 问心

唐潆发怔,她紧紧地盯着男人的手碰触的那处,莫名而来的占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几乎要溢满她的胸腔喷薄而出。像熊熊烈火在心口腾腾燃烧,有条火龙裹挟着不可遏制的怒意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
    她本能地上前一步,忽而对上太后略有些诧异的目光,犹如被兜头浇了盆彻骨冰寒的水,火龙顷刻间化为灰烬,青烟袅袅却又将她内心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勾出来几分。雾里看花般,怎么也捉摸不透自己为何这般情绪失控。
    唐潆来不及寻根究底,她咽了口唾沫,嗓子里竟很是干涩。唐潆缓缓将视线带到陌生男人的身上,她整个人仍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像被人控制了的提线木偶,张口便带着意料之外的质问语气:“足下何人?”
    太后闻声,颇为不解她何以激愤,看了眼那男人,淡笑道:“这是你阿舅颜殊,从前与你提过几次的。”她不动声色地缩回手,又多向颜殊看了一眼。
    阿舅?颜殊?便是那个幼时资质平平,舞勺之年却突飞猛进的阿舅?原来只是兄妹罢了。
    唐潆心中又陡然生出庆幸与欢喜来,进而警惕戒备的情绪舒缓,脸上自然地浮现出礼节性的微笑。
    颜殊笑着起身,他身长八尺,肩宽背厚,十分伟岸,青衫破旧,鞋履蒙灰,隐隐有山中高士之风。走到唐潆面前,弯身行礼:“草民颜殊,参见陛下。”身高体长,做什么都是虎虎生风,自带音效,连弯身行礼都犹如一座山丘直直地向前压来。
    适才因认不出人,竟对长辈沉声质问,已然失礼。唐潆忙将他虚扶起来,诚恳道:“阿舅是尊长,私下无需对我施礼。”
    颜殊不与她客套,笑着道:“若非有宫人通报,我恐将你认作倾慕于你阿娘的小娘子了。”一双眼睛,仿佛火星四溅在内里,顷刻间竟盛满了毫不掩饰的**。
    颜殊探究地多看了她几眼,忽闻太后在身后淡笑道:“她向来这般的,上月江夏诞女,我多抱了一会儿,她便不依。”
    颜殊大笑几声,行止潇洒,落拓不羁,又向唐潆揶揄道:“尚在襁褓的婴孩不抱,莫非抱你?你也忒是为难你阿娘了。”他是听太后说起过唐潆,知二人感情深厚,女儿黏母亲不是稀罕事,故而便将适才的诧异与疑惑抛开。
    初次见面,便出言打趣她,这阿舅,好生自来熟。
    唐潆却无暇与他辩驳,心中因他适才的话语陷入一片茫然无措,她……倾慕……阿娘?
    “长庚,莫要理他,过来坐下。”太后温声说。
    唐潆望着她,微怔了怔。她跽坐在案几后,华贵绝伦的曲裾将她的身姿衬得挺秀端庄,淡施粉黛的面容如月华般清冷潋滟,案几上置有茶具,她以手敛袖,沏茶饮茶,举止间微小的细节熟悉得犹如印刻在唐潆的心头。
    母亲对孩子来说,总是最安稳贴心的存在,唐潆缓缓将诸多激荡不安的情绪压下,应声过去,入座于太后身旁。颜殊跟着悠哉悠哉地过来,落座后便拾起先前的话头,与太后闲聊起来。
    长辈说话,纵然她是皇帝也唯有旁听,加之两人暌违多时,所谈多是陈年旧事,她更无可插嘴的地方。闲了,便胡思乱想,才压下去的茫然复又翻涌至心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倾慕,阿舅说……她对阿娘倾慕?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素未谋面的阿舅竟说她对阿娘倾慕?还有,她适才为何情绪失控……回想起来都没道理得很。
    唐潆并非执拗之人,眼下却因“倾慕”二字陷入困局,她又困惑又茫然又莫名感到紧张,想也未想,便放任自己深思下去。
    想着想着,她仿佛处于混沌之境,四下阒然,无退路无岔道,冥冥中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她一路向前。大片大片的浓雾笼罩着,她每走一步,每将浓雾徒手拨开一层,这数年来困扰她的海市蜃楼般的感觉便会在心头若隐若现。
    这一次,她不愿再放手,不愿再让这感觉凭空消失,她要顺藤摸瓜,将它从深处挖掘出来,明明白白地看看,究竟是什么,使她屡次三番地心神难安!
    她走了不知多久,浓雾渐渐消散,只余薄雾袅然。雾霭如纱般轻薄,仿佛有微光从上头洒下来,视野愈加清晰广阔,她一面走一面调动五感仔细辨认周围的景物。轻风徐徐,送来昙花淡香,鼻间既而萦绕着另一股疏冷清淡的香味,唐潆霎时止步在原地——
    她眼前,是未央宫的长廊,月悬中天,夜沉如水,长裙曳地身姿玉立的女子牵着五岁稚龄的女孩,向她柔声说道:“昙花稍纵即逝,其意不好。你阿婆,便唤我‘花奴’。”
    呼吸愈加急促起来,唐潆紧紧地盯着女子的背影,只是背影……只是背影……她怔了片刻,随即木然地往前抬步,欲深入探究。眼前之景却忽地消失不见,转而又是另一幅画面——
    阆风苑的庭苑中,女孩孑然跪在地上,女子从远处缓缓走来,向她伸出手,声音细弱,却十分令人心安:“小七,我们回家。”
    宫灯明明暗暗,夜色如墨,唐潆的心跳如擂鼓,她这次看见的不再是背影,却是不甚清晰的面容。直到那女子将女孩抱在怀里,从她眼前经过,垂眸向怀中女孩温声询问:“下次,可还敢胡乱跑出来?”
    女孩紧紧地搂着她的玉颈,摇头道:“阿娘,儿知错了,儿……儿只是担心您。”
    “担心甚?不曾听闻有女儿担心母亲的道理,有我在,你只需安然长大即可。”近在咫尺间的距离,唐潆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的面容,那一瞬,呼吸已然凝滞。
    阿娘……阿娘……
    唐潆猛地起身,慌乱中打翻了案几,茶具倾倒,泼湿了她的衣衫。宫人惊呼,忙上前请罪,跪下来收拾残局,唐潆呆愣地站在原地,她不再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与对自己这番违背伦理的情愫感到无所适从。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梁燕双栖,寓意夫妇。浩瀚如烟的典籍,偏偏,她从中择选的却是这一诗词,也许,从那时起心中早有迹象,只是她从不曾深思细究。
    可是,可是,怎么能,她怎么能……
    “长庚?”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肩上那处霎时如电击般战栗不已,她知身后是谁,故而她此时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唐潆咽了几次口水,压制住狂跳的心脏,缓缓回身,抬眸看了太后一眼,很快又心虚地移眸到别处,从嗓子里出来的声音亦是沙哑又颤抖:“阿娘……”
    太后很是诧异,她伸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怎地脸色这般苍白?病了?”适才她与颜殊谈话,期间便留意到唐潆今日的举止有异,只是那时无暇顾及,刚刚送走颜殊,回来就看见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殿内,案几也被打翻在地。
    “不、不曾……”唐潆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离开她的碰触,额头上残留的余温像一团火,迅猛地窜至她的心头,很快,脸蛋便烧红起来。
    说是不曾,这般模样岂能让人放心?太后不管她如何坚持,立时传召医官。
    皇帝染恙,兹事体大,医官来得很快,从药箱里取出脉枕,弯身施礼,恭谨请脉。唐潆将手腕搁上去,太后便坐在她身旁,若是以往,她定然与她说说笑笑,活泼灵动得宛如儿时。而眼下,却连头都不敢抬,眼角都不敢往她那儿瞥去,整个人如坐针毡。
    就算是病,也是心病,医官诊治不出来什么,照常说了几句有天福佑龙体康健之类的话,便告退离去。
    唐潆脸上的血色悄然褪下,她挪了挪双膝,与太后离得稍远了些,但其实心里又十分想与她靠近。这样矛盾的心理令她手足无措,时候不早,忍冬已命宫人备下斋饭,无论如何她此时此刻是不能避开阿娘的。
    唐潆四下顾盼,渴望寻到什么事物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忽而她看见案几上置着药盏,药盏已空,碗底残留着几滴黄褐色的汤汁。
    她想起一事来,急急地看向太后,关心地问道:“阿娘,您身子可好些了?”什么都比不得她平安喜乐重要。
    太后侧脸看她,淡然笑道:“本不是大事,入了秋,感染风寒是常有的。你莫要每每一惊一乍。”
    她惯有的清冷笑容如梨花不胜春满枝头,翩然坠落至唐潆的心田,随之便是心旌摇荡。唐潆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几眼,触及她似若点漆的眼眸,忙垂下头来,手指揪着衣料,透出忐忑不安的情绪,她低声道:“涉及您,儿不免牵挂。”
    这声音细若蚊蝇,若非离得近,压根听不清了。太后察觉她今日很是怪异,可晨间请安时却与往常别无二致,短短半日内又能发生何事?她已十三岁了,少女心思本难猜透,况乎她为君王,数年来城府渐深,只在她面前会揭下果敢冷硬的面具。
    兴许,是为政务所累罢。
    太后将手覆在她置于双膝的手背上,看着她,眸色愈加柔和:“小七,我知你勤勉努力,但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勿要给自己施加诸多压力。再艰难险阻的路,再棘手之事,切莫自己硬撑,可与阿娘说来。”
    她这样性情冷淡之人,少有琐碎的言语,更少有外露的情感,此番话已十分难得。听得唐潆鼻间酸涩,垂眸看向她修长白皙的手,内心百感交集。
    她护佑她长大,前些年自己小小的手可以被她满满地握在手里,她牵着她走在未央宫的每一处角落,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她从牙牙学语的稚儿长到恣意快然的少女,富有四海坐拥江山,而她的手业已再握不满她的手了。
    十二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哪堪沧海桑田岁月脉脉,时至今日,她的心境却恍如隔世,眼下,她不止一遍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你怎能……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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