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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妨，我儿切莫忧心，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王父轻咳一声，缓声安慰。
　　父女俩没说几句，外面的丫鬟就进来禀告：“林大夫来了。”
　　打发人去请林大夫进来，王芝起身让出位置，请林大夫给王父看病。
　　按了按脉搏，再仔细看过王父的脸色，林大夫面露难色，他扫了一眼始终在旁边安静等待的王芝，暗中叹息。
　　见到林大夫的神色，王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早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犹如烧干了油的灯烛，不过是苦苦支撑罢了。
　　“林大夫，我爹如何了？”迟迟没听到说声音，王芝心中一跳，终是忍不住问出来。
　　王父勉强坐起来，咳了几声，林大夫接收到他的意思，寥寥说了几句。都是她听不懂的话，王芝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耳边的声音：“他说谎。”
　　林大夫在说谎，为什么？
　　王芝顾不上再去想别的，一颗心都系到了王父身上，她摸到王父干枯的手掌，想到王父已经缠绵病榻许久，眼眶一红：“爹，你……”
　　她忽然陷入了茫然，如果王父不在了她应该怎么办？
　　看到女儿这样，王父内心大恸，自己已经时日不久了，药石罔顾，无药可医，可女儿孤零零的，又患有眼疾，他要是不在了，谁来照料她？
　　勉强打起精神，王父哑声道：“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要是我不在了，族里会把府里的东西都收走，到时候你要是没个倚靠的，可怎么办才好？”
　　王芝默然无语。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主动提出来，王父已经为她物色好未来的夫婿了，就是已经去了城郊的刘公子。
　　可她真的不愿意，那个刘公子，不是她的良人。
　　可王父都这样了，她再不答应，王父必然会抱憾离世的。这不是孝顺的行为。她的眼疾，已经是拖累了。
　　“爹……”
　　深吸一口气，王芝听到耳边传来的女声：“不要答应他！”
　　“我愿意，嫁给刘公子。”不管那个女声如何聒噪，王芝都当听不见，“还爹爹尽快为我安排。”
　　垂首退下，王芝明知自己看不见，还是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娶亲冲喜，让父亲安心，也算是孝道吧。
　　王芝一答应，王父就尽快派人去找怀恩寺的刘公子去了。得赶在他还能喘气的时候，把婚事办下来，这样，他的家财王芝才能继承。
　　刘公子将入赘进入王家。他不过是个穷书生，能娶到他王家的女儿，还附带万贯家财，也不亏了。
　　王芝是王父身边的丫鬟送回去的。
　　被她甩掉的丫鬟见她归来，急急忙忙赔罪求饶。
　　“不必了。”王芝不想多话，耳边的女声吵得她烦闷，“刘公子不日就会同我完婚，干好你该干的事吧。”
　　小丫鬟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置信。之前王芝还是一听到刘公子就沉下脸的。包括刘公子去怀恩寺一事，也是王芝暗中示意的，让刘公子尽快离开王府。如今不过去了一趟老爷那里，就忽然松口答应了。
　　王芝喜静，这是王府上下都知道的。要是没有需要，她不喜欢丫鬟跟着寸步不离，即使她双目失明行动不便。耳边的女声一直喋喋不休，不停的吵着让他重新做决定。王芝被她吵得受不了，出言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听你的？”
　　这个女声，也不知是如何来的，王芝有时候疑心这是自己双目失明，心思渐重所生的心魔，代替自己失去的眼睛。如果这是心魔，拜托，请快点消失吧。她在心中默念，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了，如果一场婚事能让他好起来，即使那个刘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她也认了。左右他是入赘进来的，她虽然双目失明，可家里的下人还算忠心，待父亲走后，她难道还制不住他吗？
　　“我？我就是你啊。”女声低沉得令人着迷。晴空白日，伴随着女声的音落，打了一个响雷。
　　真的是心魔？王芝听到这一句，蓦然打了寒颤，她出声轻轻问道：“你，你……是我？”
　　原来真的有心魔。王芝忽然想到了儿时睡不着时她娘哄她睡觉时的一个个奇异故事。
　　“那你……在哪里呢？”王芝不确定的问话，是住在她心里吗？
　　好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空气中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一个半透明的紫衣女子从圈中踏步出来。她在王芝面前站定，盯着她毫无神采看了半晌，低声呢喃：“我忘了，你根本就看不见我。”


第37章　画龙不点睛2
　　“你在这里？”王芝问道。微微抬起头转向虚空，她虽然看不见；　其他感觉却很是灵敏；　假若这里真的有人；　她是能够听到感受到响动的。
　　无人应答。
　　落棠目光发沉；　直直的盯着王芝。
　　似是感觉有人将视线凝在她身上；　王芝不适的晃了晃身子。
　　心魔这是消失了？
　　心魔便是另一个自己。
　　——她确实不愿意嫁给刘公子，只因为她知道；　这人确实是不怀好意。
　　王芝忽然想起了之前她前往怀恩寺时，寺中大师说的话。
　　“女施主心细聪慧；　只是多愁易善感；　浮生多变化，外事有盈虚。还请施主放宽心思；　旷达自在还是一生。”
　　她自十岁失明，偶尔会来怀恩寺暂住，为的就是散心开阔胸怀。王芝谢过大师的指点；　拜别回去禅房。
　　目望王芝向远处走去，大师朝王芝慢慢躬身行了个礼：“老衲也只能帮施主到这里了。”
　　虚空之中；　紫衣女子满意点头；　快步追上王芝。
　　原本应该等她的丫鬟不知到哪里玩闹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怀恩寺王芝来了很多遍；　即使没有人指引搀扶也能行动自如。更何况她生性刚强，不愿意让人看清了自己，失明之后，一直努力克服恐惧；　令自己行动如常人。丫鬟既然不在，王芝自己回去也无妨。
　　绕过一个假山，她放缓脚步慢慢感受怀恩寺的景致。这里清静幽凉，连树叶都散发着香味。
　　再多走几步，空气中传来王芝未曾闻过的花香。
　　是怀恩寺新近刚种的吗？
　　王芝有些犹疑是不是应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手执一捧花，紫衣女子淡淡一笑，慢慢牵引着王芝往前走去。
　　她伏在王芝的背后，将花放到鼻尖，复又放远，看到王芝的脚步不自觉的向前迈去，她手指转动，带起一阵清风，香味更浓烈了。
　　眼盲之人，对其他感官尤为强烈。这一阵花香勾得王芝心痒难耐，不住地向前走去。
　　“你家小姐怎的还不邀请我去你家？”王芝忽然听到了一个男声，是之前刘公子的声音。
　　停下脚步，王芝屏住呼吸，无神的眼睛瞪大，她听到了同刘生讲话的女声，竟然是她身边的丫鬟！
　　“莫急，刘公子莫急，我已经在劝说小姐了！”丫鬟急急道，“还请刘公子再等等。”
　　“等，还要等？！”刘生不断跺脚，“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我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完了！”继而他又意识到自己是在太过着急暴露自己的吃相，转变态度，柔声道：“这寺中清苦，我又要发奋读书，没有荤腥是在难以为继，清粥小菜下肚不过半晌复又饥饿，是在忍耐不了。”
　　看着这样的刘公子，丫鬟磕巴了一会：“我……我这……我也着急啊！”
　　清风带起王芝的一角衣袍，险些露出假山。紫衣女子虚坐在半空，将衣袍捻住摸索，往后带去，免得王芝暴露。
　　刘公子问道：“王家的老爷子还能坚持多久？”
　　“应该是不长了吧。”丫鬟回想了一下之前随王芝去见王父的场景，信心十足，“刘公子放心，小姐她坚持不了多久的，要不了多久，您就是我们王家的新姑爷了。”
　　“姑爷”这词明显取悦了刘生，他眯眼一笑，想起了王芝的身段容貌，再看眼前这个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的丫鬟。
　　“说得好，我的好姐姐，你放心，等我进了王家的门，我就将你收进房内，到时候你就不用再辛苦伺候人了，”
　　猛地退后几步，王芝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丫鬟乃是她的贴身丫鬟，虚长她几岁，伺候周到详细，除了十岁疏忽导致她落水，就没出过纰漏。她一直以为她是忠心的，万万没想到，恶奴就在身边，而她却毫无所觉。
　　担心被二人发现，王芝先走一步离开了假山。
　　等丫鬟同刘公子密谋完回去的时候，王芝早已收拾好了心境。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起刘公子：“向前刘公子捡到我的耳坠，我还没去道谢过。不如你备些笔墨，给他送去。”
　　听到王芝主动提起刘公子，丫鬟心中一喜，嘴上却是声音平平：“奴婢这就去。不过要奴婢说，送这些还不如将刘公子带入府中，他在这怀恩寺读书准备会试，寺中清苦，不得沾半点油荤。不如我们把他请进府中，好生招待。”
　　王芝偏头，用无神的眼睛看了一会丫鬟。即使知道王芝看不见，丫鬟还是觉得一阵阵的发冷。
　　半空中，紫衣女子抚着下巴，勾唇一笑，捏起一道法诀，将冷风从衣领灌入丫鬟的体内。
　　王芝不置可否，只是厌烦的挥手将她打发走。
　　“她在说谎，她怀有二心，早就不想伺候你了。”紫衣女子在王芝耳边轻轻吹气，“我们把她赶走吧，还有那个刘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身边的丫鬟不大干净，可如今王父身体不好，管家又忙于其他事务，她也不好提出说要更换丫鬟。王府已经不比之前的鼎盛时期了。她患有眼疾，身边的丫鬟都是王父和管家精挑细选的，哪怕只是换一个，都要大费周章。
　　暗暗叹气，王芝伸手按住自己仅是摆设的眼睛，要是自己能看见就好了。
　　丫鬟心大，还不是欺她看不见。她和刘生合谋，就是想着侵占王家的财产，翻身做主人，即使名分上只是个妾室，可她失明眼盲，丫鬟又深得她信任，到时候自己还不是事事听她的。
　　——王府易主，不过顷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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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生是早有预谋的。早先寺中巧遇王芝的丫鬟，他便上了心，费尽心思打探。他们王府人丁单薄，王父因为王芝的眼疾，乐善好施，荒灾时节还常常开仓施粥。久了也就有传言出来，说是王府内有金山银山，若是能入王府，子孙三代都不愁。
　　刘生听了这个传言，也就对王府更加心动了。他出身贫寒，一路风餐露宿到京城来，盘缠干粮早已用尽。如今临近会试，不要说笔墨花费，他连果腹的吃食都没有，只好无奈的寄住在怀恩寺。
　　好不容易勾搭上王芝身边的丫鬟，利用她的小儿女思春心思，王芝一个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是被牵着鼻子走？
　　他得意洋洋，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
　　假若不能中榜，做了这王府的主人，坐拥娇妻美妾，也是不错的。
　　那日，王芝从怀恩寺祈福归来，一路坐轿子回家，半路遇到了一群杂工正在梳理河沟堵了路。这一堵就是半天，河道旁边的茶肆都坐满了。王芝行动不便，丫鬟仆役将她扶到角落里歇息等待。
　　茶肆里什么人都有。王芝还未出阁，又因失明更多的是呆在王府不出门，连交际茶会都甚少参加。只坐了这么半天，她就听闻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故事传说。
　　比如说这段正在梳理的河沟，是半个月前忽然堵住的。巨雷暴雨，将两岸的土堆劈散冲刷殆尽，这些泥沙尽数落入河沟，将河沟堵得严严实实的，附近的村庄灌溉流水全都跟着受了牵连。
　　河沟是官府雇佣杂工清理的，速度并不慢，绕是如此，等到黄昏时分，河沟才算是清干净了。王芝在茶肆喝茶听书，倒也不无趣，听到别人说河沟清理完毕后，便让下人去准备回府。
　　坐了半天不动，王芝起来时，手脚略微僵硬，再加上看不见，打了个踉跄，幸而丫鬟扶着她，这才顺利走出茶肆。
　　刘生就是在那时做巧遇的。
　　“小姐，小姐请留步！”白衣书生从后边追上来，他摊开手掌，里面一枚耳坠闪闪发亮，“这是小姐刚才遗落的吗？”
　　王芝看不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微微偏过头，她听到身边的丫鬟娇声道：“正是我家小姐遗落的，多谢公子了。”
　　即使不知道自己掉了什么东西，王芝还是颔首道谢。
　　螓首蛾眉，身段优美，恍若空谷幽兰，周围的熙熙攘攘都被隔开，独留伊人的清丽秀雅。
　　刘生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先前不过是遥遥的看到一个背影，他便推断是个灼灼美人。即使早有准备，他还是被惊艳了一下。
　　“公子？”一直等不到回答，丫鬟也没有扶着她走开，料想是前面的人还没走，王芝再次道谢，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身边的丫鬟见他目光发直，掩嘴轻笑几声，道：“我们家小姐可是王府的小姐，不是你这等书生可以肖想的。”
　　这话说得太过刻薄了。王芝喝声让她闭嘴，凭感觉对着刘生福了福身子，做足了礼数再走。
　　王父在府内许久都等不来王芝，便派了管家过来接她。
　　“小姐，还请快些回府吧，老爷都等急了。”管家瞥了一眼刘生，眉心微拧，令人开道赶紧将王芝送上软轿。
　　见到管家，丫鬟打了招呼后便开始向管家介绍刘生。彼时王芝已经走远，没再注意这边的动静。
　　摆出一派风度翩翩的架势，刘生对着管家温文尔雅的做了自我介绍，又表明自己与王芝不过萍水相逢，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在王芝转过身后，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贪婪而阴冷。
　　王芝手心捏着的耳坠折射日光，蓦然一道闪光，一个紫衣女子的虚影从耳坠上缓缓出现，回头看了一眼刘生，眼神同样阴冷寒凉。


第38章　画龙不点睛3
　　当晚，王芝听到王父对她说资助了一个救她的书生；　看他虽贫寒却志气不短；　将来是个有作为的。而后；　王父语重心长对她道：“我儿如今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了；　是时候该婚配了。”
　　王父都想好了；　刘生与王芝因为一枚耳坠结缘，他们王家为表谢意；　支持他读书，来年高中；　踏马游街；　正好娶个美娇娘回家。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像金玉良缘的呢？
　　因为自己的眼疾，王父操了不少心思。王芝也是明白委婉提醒；　刘生似乎不知她患有眼疾，无法视物。经王芝提醒，王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招婿；　自然是存了为女儿好的心思，要是刘公子不愿意；　这婚事自然是作废算了。
　　“那等我再仔细问过刘公子再说。我儿放心；　爹爹一定为你寻个如意佳婿来。”王父做出承诺。
　　谢过王父，拜别离开；　慢慢踱步走回房内，王芝伸手抚了抚耳坠。那个刘生捡到了她的耳坠归还，见了面却不怎么说话，莫不是有其他的打算？这个刘公子除了心思歹毒还得一副好皮囊；　才能让自己的丫鬟如此坚定做下这等恶事。
　　贴身的丫鬟从小跟到大，若不是在府里关久了也不会起这等心思。奴欺主善，联合外人谋夺家财，要是不能一击即中，恐会怀恨在心，犹如暗中埋伏在角落的毒蛇，寻找时机咬上一口。王父的病一开始就是为了躲避政敌而装病的，可不知怎的久而久之竟然成了真病。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恶奴伺机而动，还有宗族在一旁虎视眈眈，王府现在风雨飘摇，不可轻举妄动……
　　心不在焉的想着，王芝不久便合眼睡去。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探入房内，妆奁上的耳坠闪过一道金光。
　　王芝做了一个梦。
　　紫气氤氲的水池，一条紫龙从池中腾空而起，将她卷入其中。很奇怪，龙身那么多的龙鳞，她以为应当是坚硬冰冷的，可这条紫龙确实柔软温暖的。
　　她被带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紫色的巨大龙头轻轻地蹭着她，极具缠绵缱绻。
　　王芝并不是生来就看不见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她还是能看见的。
　　紫色的巨龙将她卷起，怀抱了一夜。
　　白天醒来，王芝躺在床上回味了一下，竟然觉得极其舒服。巨龙没有说话，她也不觉得狰狞可怕。
　　“你很喜欢？”女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王芝惊了一下，晃动床边的金铃，丫鬟应声而入，那个女声也没了。
　　果然是她的错觉，一个人瞎了，看不见东西，又没有朋友，久了寂寞了，竟然也生了幻觉。
　　此后的几天，王芝没有再听见那个女声便也将这事放到了脑后。倒是那条紫龙，每夜都出现在她的梦里，将她卷入龙身内，磨蹭亲昵，温柔和顺。
　　夜夜如此。
　　直到再次遇到刘生。
　　王父并没有特意限制过刘生在王府内的活动。他听闻刘生捡到王芝耳坠，再加上管家的夸赞，得知刘生家道艰难却还是不放弃读书，誓要金榜题名，荣耀归乡。刘生一袭白衣，衣角早已洗得发黄，虽然窘迫却仍旧是不失气度。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王父动了心思，听管家的描述，这刘生对王芝也算得上是一见倾心了，何不乘热打铁，假若刘生能高中，这也不失为一件美谈，要是没中，也无妨。他无子，膝下仅有王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