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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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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刘尚女,陛下离宫那日,奴婢们看着缸里的鱼不如以往活泼,便想着将水换一换……却不曾想这鱼不知为何就死了,连这缸中的莲叶也枯了,奴婢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刘甄看着面前磕头答话的宫女道:“那为何这缸也裂了呢?”
  那宫女哭着道:“奴婢们并未动这白缸!谁也不知它怎么就突然……突然裂了!”
  刘甄缓缓吐了口气,随意一扫,就能看见宫人们闪躲的眼神。
  其实裂的不单单只是这口缸,这批新送入宫里的上阳瓷,一夕间,竟全部破裂了。
  如初雪般洁白的新瓷上出现了灰色的裂痕,更有甚者直接对半裂开,好像无形中被什么东西给劈开。光亮簇新的釉面映着满殿灯火,在裂口处凝成一道清浅光弧。
  宫墙已经挡不住那些流传在长安数月的传言,借着这些破碎的上阳瓷,它们在宫人们惊恐的眼光中徘徊,由欲张微颤的口舌轻轻吐出,从一个人的耳边转到另一个人的嘴里。
  刘甄指尖狠狠一攥,低声喝道:“将那日在殿中当值的宫人全部看管起来,剩下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当心祸从口出,枉送了性命!”
  。
  水榭里笼着轻纱,台上伶人水袖一摆,朱口微张,唱道:“江水去悠悠,莫待这春|光好景将散,心事负做空谈……”
  台下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女人,正合着拍子轻声哼,她身侧坐着内阁次辅沈明山,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管事穿过众仆从在她面前跪下,奉上一封书信:“大人,信来了。”
  眯了眯眼睛,连看也不看,只道:“哦,信来了,是哪里的信呢?”
  管事答道:“是恭王殿下派人送来的信。”
  她从摇椅上站起,与沈明山对视后道:“如今宫里情形如何了?”
  “似乎……不甚明了,不过恭王殿下那里递来消息,说是已经……”
  管事的声音小了下去,沈明山温和道:“既是如此,那就先回府了。”
  女人拱手道:“是,老师先回府等候消息,等情形清楚些,再出来也不迟。”
  她转向管事道:“送老师回去罢。”
  管事俯首应喏,台上伶人旋身回转,水袖蹁跹辞台而去,曲声已近尾,锣鼓铮铮,倏然停止。只见女人一甩衣袖,掐着嗓音哼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
  九月初一,距中秋才过了半月,此时秋意正浓,而月已成弯钩,挂在深蓝的夜空里,不复从前的圆满。
  皇帝接连空缺了大半月的早朝,令朝臣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虽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只是先前忙于政务,致使圣体有碍,需卧床休养一阵子。但这种借口并不能很好的抚慰臣子们,毕竟皇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极大的改善了朝廷许多不良风气,渐渐在臣子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如今她不在,朝廷顿时像失去了主心骨,虽说有六部尚书议事在前,但六部到底从内阁手下暂脱而出,实在少了些底气。
  而这时候,请召内阁回朝的折子就出现的顺理成章了。而六部不知所措,皇帝还在宫中‘修养’,按照惯例,的确是该由内阁暂代政务。由于先前皇帝与内阁发生了些不愉快,阁臣们被迫放了个长假,难不成真能下的来脸,去吏部报道吗?
  吏部尚书赵凌平看着案上的折子有些失神,这一摞明黄缎面的折子是内阁才能用的东西,其内容也不言而喻,阁臣们当真放下了身段,低调地递上了销假的折子,言辞恳切地请求回到朝堂,为之效力。
  到底批不批?赵尚书苦思冥想,连头发都要掉光了。
  批,岂不是违背了陛下;不批,又是与内阁作对,眼下内阁回归是板上钉钉的事,而陛下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转醒,这些日子她已经听到有臣子私下议论立太女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然一跳,皇帝只有一个女儿,连周岁都未满,真的能被立为太女吗?而臣强主弱,这不是……朝乱的征兆么?
  她竟不敢去深想。皇帝正值年富力强,究竟是为何病倒的,什么病能让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她还会醒来么?赵凌平手按在那些折子上,思索良久,终是召来得力的下属官员吩咐道:“将这些折子,发还罢。”
  “大人?这……”
  赵凌平靠在椅子上低声道:“耽搁些时间不要紧,去发还就是。”
  “可这是内阁的折子,若是让阁老们知道了,大人您要如何是好?”
  赵凌平想了会,脱下官帽放在桌上道:“那就等着看罢,大不了不做官了,回家种田!”
  。
  邵洺翌日离去,留下了一封婚书与一只沉重无比的箱子。
  清平打开箱子,里面铺满红珊瑚海螺珍珠,中间放着一架用海柳拼接的船。这船做工精巧,像是把大船缩小了数十倍,连桅杆与船上的绳索都历历可见。且每一个零件都可以取下,足见用心。
  清平对这船颇感兴趣,但不敢随意拆卸,怕拆了就装不回去了。她身边的随从皆是内陆人,都不曾见过海,更别提海上的商船了,只有署官笑容满面地道:“大人不知,邵家早年便是由造船发家。这船模做的如此细致,必然是出自邵家工匠之手。何况金海柳难寻,”她眼中流露出艳羡来,“这可真是件实打实的宝贝。”
  清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不知邵洺在搞什么名堂,潘秀蔚都知道她要与邵家结亲,还特地派人来道贺,言语间暗讽她攀权附贵。闽州邵家的名声太过响亮,谁不知道邵家四子执掌镇海阁多年,娶了他就是娶了个金库。以至于今嬛行辕方到郡城时,竟然也听了一耳朵传言,待入了行馆后也向她道贺。
  清平便将这船拿出来交给她看,今嬛身为工部侍中,对奇技淫巧一类最为感兴趣,接过东西就一头钻进屋里,过了一天一夜才出来,她抱着这船与清平叹道:“邵家不愧是造船世家,连个船模都做的这般仔细。不过这船模似乎有些奇怪。”
  清平听罢不动声色地问道:“请教今大人,哪里有什么奇怪之处?”
  今嬛蓦然想起这是她与邵家结亲的信物,当下有些犹豫,但沉吟片刻后还是如实说道:“我拆开后发现,依照这船的构造,恐怕在海上行不出一日便要沉了。”
  她见清平神色微妙,忙补救道:“自然,也许是我知之甚少,不精于此,见识浅陋,李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毕竟东西是死物,人才是最为重要的。”
  清平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无妨,只是还请大人保密,权当不曾见过这船就是。”
  今嬛虽不解其意,自是应了,又与她说起沿路见闻:“……田地遭淹,似乎有人在借着机会大肆买田,也不知辰州州牧是否知晓。黔南郡尤为甚之,遭灾的县都开始在卖田了,这么大的阵仗,为何州府不曾上报朝廷?”
  清平垂目道:“只怕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难以顾及辰州。”
  今嬛奇道:“朝中能出什么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第180章 惊寒
  屋外下着小雨; 天色阴沉; 议事堂中灯火通明; 主座上坐着一位形容削瘦的红袍老人; 她虽着官袍却未戴官帽,袍上的仙鹤纹饰将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她座下摆着两排木色光亮的梨花椅。
  玉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官员们鱼贯而入; 依照品级排序; 向她行礼道:“拜见州牧大人。”
  梁濮抬手道:“不必多礼; 召诸位前来,不过是有些事情要与诸位一道商议。”
  她从右侧的抽屉中取出一本文书; 道:“朝中传来消息; 陛下已经将内阁给罢了,命六部尚书共议朝事。内阁因何被罢,传言说; 陛下已经拿到了贺州的那本账本。”
  左侧第一排坐着潘秀蔚,她拱手道:“大人; 若真是如此; 为何陛下只单单罢了内阁; 不向贺州州府发作?”
  右侧一人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朝廷那边的消息也不大清楚,这时候定论有些太早了。”
  潘秀蔚眉心微皱,道:“贺州那里也没个准信,原随竟不知不觉到了辰州昭邺; 你们也不知道?”
  那人亦道:“潘大人难道不知,云中郡现在有多艰难么?是了,不似你黔南郡有太庙做保,再大的风浪都沾不到一片衣角。大人隔岸观火,自然能谈笑自如,轻松应对了。”
  潘秀蔚压住火气愤怒道:“你——!”
  梁濮视线转向她,淡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吵?”
  两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告罪,道:“是,下官知罪。”
  “我与沈阁老尚有些交情,只是如今风雨飘摇,内阁已经被罢,阁老们自身难保,朝廷里能为辰州说话的人也就少了。我本想续任,但现下看来,陛下是定要将我从州牧这个位置上换下去的。”梁濮微微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我是该挪挪位置了,好给新人让位。贺州已经在换人了,辰州离这日,想必也应不远。”
  众官垂目不语,坐在末尾的燕惊寒闻言看向主座。
  “闲话少说,既是议事,那便按照规矩来。三郡夏赋的折子先递上来,赈灾的款项明细另呈上,大家一道说说此次水患受灾的县镇河道的情形如何了?”
  燕惊寒答道:“回大人的话,河道已经在修补中,只是近来暴雨频繁,耽误了进展。”她缓缓看向周遭,一字一顿道:“但想来也不至再被河水给冲毁了,这点,下官还是可以保证的。”
  云中郡来使冷笑道:“燕大人好大的口气,若是我所辖下县镇有再遭水患侵扰的,你是不是就要提头来见了?”
  燕惊寒瞥了她一眼,道:“黔南郡这处下官还是能够担保的,只要被堵住的堤坝无损,自然不会殃及两岸。而青苗也能及时播种,不会误了这季收成。”
  黔南郡太常霍然起身,喝道:“燕大人说的好!我倒想问问你,二十三县遭淹,万亩良田被毁,要如何去种青苗!”
  燕惊寒毫不退让,上前一步道:“不种青苗种什么?不种青苗,秋后如何有收成,百姓吃什么,用什么缴纳赋税,难道真要如你们所言的,将辰州一郡改种桑树,纺丝造坊?”
  潘秀蔚掀了掀嘴皮,不咸不淡地道:“燕大人说的我都不太明白,现下我只关心一件事,礼部侍中李清平,到底什么时候能将太庙择地一事给定下来?燕大人与她曾是同窗,一并进学,难道你就不能与她好好分说,咱们把事情早些定了,也好早些安心。”
  燕惊寒一哂:“潘大人这么说可是折煞下官了,下官虽与李大人曾有同窗之谊,但公就是公,私便是私。下官得州牧大人提携,暂居此位,不敢做出些什么有碍声誉之事。”她眼中闪了闪,“倒是潘郡长,贵郡凶案四起,迄今还未抓到凶徒,出了这种事,是不是都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呢?”
  潘秀蔚冷哼一声道:“你与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李清平是朝廷派来的人,也是陛下的人,她说的话难道不能作数吗?燕大人,你真的分清了公私吗?自从你到了辰州,这地方就再没一天太平的日子,到底是在座的诸位管束不利,还是你燕大人背信弃义,转身就把事情卖给了别人——”
  燕惊寒却不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主座上的梁濮,道:“我忠心与否,还轮不到潘大人评头论足,大人若是真想让李侍中点头,就应该将青庐山所涵括的所有田地图册全部拿出来!你自己多有隐瞒,还怪别人不够诚实,这又是什么道理?”
  潘秀蔚深吸一口气,两指并起,指着燕惊寒道:“州牧大人!我等同进同退,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如今浪打船头,有人见情势不好,这就已经开始想着退路了!这种小人,难道还要留在此地吗?”
  梁濮声调一变,厉声道:“都住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此做这些无用的意气之争!这里都是朝廷的官员,所忠的是朝廷,是陛下,不是什么你我!”
  她语声沉重道:“辰州水患,我亦难辞失察之罪,待此中事了……我自会上疏请辞。”
  。
  梁濮坐在房间里,正对着一桌酒菜出神,直到下人进来通报,她才道:“请她进来罢。”
  下人掀开门帐,风裹着水汽吹进房中,将她一头花白的头发吹得飘起。来人亦是一身雨水,在门外脱了雨披入内,见了她作揖道:“大人。”
  梁濮看着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罢,不在府衙,繁文缛节便免了。”
  燕惊寒撩起衣袍道:“是。”遂落座。
  梁濮一改常态,嘿然笑道:“今日的事你也见着了,我已经压不住她们。辰州这么大,我虽身居高位,但有许多事,也不是全然知晓的。”
  燕惊寒沉默了一下,道:“大人有大人的难处,您在州牧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您,辰州哪里能有今日的景象。”
  梁濮叹道:“人人都羡着这个位置,我可是真想下去。但人走到这里,偏偏一步都不能再退,只要退一步,一步之差,就是万劫不复。”
  燕惊寒抬起头,轻声道:“您,是怎么发觉的?”
  梁濮端起酒盏,颇有些自得道:“家国大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们是手段不外乎这些……但这世上许多事本无道理,凭心而做,自有后人评说,所谓的名声,又能有多重要?只是这步棋是我走错了,害了辰州的百姓,这一切,到时候我都会在密奏上向陛下说明。”
  她看向燕惊寒,眼中却是一种温柔怜悯的目光,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口中。燕惊寒的视线落在她抖个不停的手上,起身为她将酒盏斟满。
  “你很聪明,身在局中,竟然能做出这种选择。难道那些富贵权势,都不曾诱惑了你吗?”
  燕惊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说没动心都是假话,但动心归动心,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过是听听而已。我这个人生来反骨,就是喜欢与人对着干。”她猛然饮下一杯酒,脸顿时爬满红晕:“如大人所言,大道理自可去寻些什么圣人之语。但做官,却是要躬亲践行,才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是从以小见大,知微见著,不是什么空口说说就可以的。”
  窗外雨声变的急促起来,好像在催促着她们一般。屋中渐渐暗了下去,只见窗边投进一束黯淡的亮光,梁濮目力不行,在桌上摸索了半天也不曾摸着火折子,只得坐着叹了口气。叹完后又是一怔,她今日不知已叹了多少气,但唯独这一次,却陡然生出心力交瘁来,偌大一个辰州压在她的身上,数十载为官,即便她洞悉一切,有些事依然无能为力。
  暗室中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梁濮道:“之前是你劝她们将单乐调到昭邺去的吧,从那时开始,你已经做好了这等打算么?万一朝廷没有派人来查,这步棋,可是会要了你的命。”
  “不会的。”燕惊寒道,“我与邓捷早就算好了,原随原大人任贺州巡抚时,我们设下此计,试图用那个传闻告诉她、引导她来查这个案子。邓捷一死,这案子便是悬案,她顺藤摸瓜一定会查到我的头上,而我此时也到了辰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谁又能发现什么呢?但却没有想到,大人您竟然也用了这种手段,在每年呈上朝廷的水纹图里做手脚,只可惜数十年来朝中无人觉察。”
  梁濮闻言慨然一笑,道:“朝廷有一个内阁,不知有多少消息到不了陛下眼前。难道真的没人发现?这就是严沈两位阁老的本事了,你看她们一手拉拢官员,培植势力。还能分出心来,关注世家大族、商人,事事都想着分一杯羹。从内阁开始,朝廷烂成一团烂泥,但她们还想着把更多的人拉进去,当所有人都在这个烂泥塘里的时候,她们的目的便达到了,多好?”
  “你觉得她们与八荒有什么区别?”梁濮拂了拂衣袖,突然发问。
  “没有,不过是多了层保障。打着内阁的幌子,欺世盗名乱政误国。所谓的忠奸,都是一路货色而已。”燕惊寒放下手中酒杯,有些释然般地道:“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以此兴者,必以此终。”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倒的,只记得最后雨似乎停了,菜也凉了,梁濮拉着她的手慢慢道:“忧生忧死,你都不用去想了,只要你藏好那份名册,她们始终会对你有所忌惮。朝廷不能杀你,八荒也不敢动你……”
  燕惊寒闭上眼,她本想答生死已不由得自己。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说出口,借着醉意,她将往事检点二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若真是这样活着,那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
  天色昏沉,从晌午开始雨势渐大,河道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黔南郡关隘设在小寒山,水流以汹涌之势绕流经此,浊浪排空,重重冲击两岸河堤,守关的将士在狂风暴雨中几乎睁不开眼,身上盔甲被冲刷的雪亮,倒映出黑云中偶尔闪过的电光,令人陡然生出天翻地覆的骇然。
  直至傍晚,天已完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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