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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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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立在门边,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疾跑回来的。文书官哂笑道:“啊,李宴你回来了,那大人这里便交由你了。”
  清平略略抬眼,随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书本,李宴进房去取了名册,核对吏部的文书登基在案,完事后道:“大人,好了。”
  清平见她一手行书如行云流水般,潇洒中不失风骨,淡淡道:“好。”
  她起身离去,并未与李宴多言,但看李宴的表现,她必然是知道自己的,只是她却不是那位河西郡李氏旁支的‘李清平’罢了。


第146章 字迹
  她从温天福那里出来; 又去拜会陈开一; 言道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先赔罪一番; 陈开一温言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同为礼部官员; 更要相互体恤才是。”
  清平道:“陈大人说的是,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
  陈开一笑道:“自是如此; 李大人; 若不嫌敝司简陋; 那便里头请罢。”说罢一揖。
  清平侧身避让,道:“陈大人折煞我了。”
  礼部办公的府衙很大; 陈开一所辖的清吏司专门负责处理各部文书; 官员来往频繁,清平扫了一眼四周道:“观贵司行事有条不紊,公务繁忙仍能如此; 想必是陈大人治下有方。”
  陈开一道:“李大人廖赞了,此中事杂且乱; 日后公务往来; 也需劳李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两人又就这里那里那里这里互相恭维了一番; 陈开一貌似无意道:“李大人是河西郡人士?早年游学之时,曾有幸饱览河西风光。此地山水相隔,古韵犹存,有先贤立学开府,惠及一方;延昭烈遗风; 英祠常范,俊彩星驰,实乃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清平从前在孙从善手下做事时,常常要跑到阾枫、涪城两郡,与当地的郡府扯皮,往往要扯上许久,一件事才能办完。孙从善曾痛批过官府行事拖拉磨蹭,但又说与京城相比,已经好了太多。她每年都要跟着州牧上京议事,最烦的就是和京城六部打官腔,当时一众同僚还不明白,和和气气地说好话难道不好?都在心中嫌弃郡长粗俗,对长安官场多了几分向往。
  唯有清平深感赞同,六部的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还格外喜欢文绉绉地拽些诗文,一句话能品出七八种意思来。温天福与陈开一都想打探一下她的立场,旁敲侧击只是为了这个,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河西郡古村虽多,毕竟只是乡野小村,万万不能与恒州相较,陈大人出身大族,见识博广;陈氏乃百年世家,世代簪缨,晋文左里,旌风颂节,自然非比寻常。”
  清平不卑不亢道:“承蒙陛下拔擢,荣任侍中一职,只是这其中公务往来,还需尚书大人与陈司长多多提点才是。”
  陈开一手中一顿,笑容不变,道:“不敢不敢,李大人年轻有为,着实令人艳羡。”
  忽然有一人进来行礼,道:“属下冒昧打扰两位大人叙话,陈大人,工部今侍中携公文来访,说是有要事请教。”
  旁人知晓今日陈司长要招待新上任的侍中大人,都识趣地不来打扰,陈开一闻言道:“请她过来便是。”又向清平歉然道:“今嬛竟也来了,看来的确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这里公务繁忙,便不多留你了,来日得空,咱们一同去拜见尚书大人。”
  清平微微松了一口气,自是应了,拱手告辞。
  她前脚刚出门,迎面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后头跟着几个文书官,见了她们出来有些诧异,道:“这是?”
  引路的官员先行礼道:“今侍中,这是我们礼部侍中李大人。”
  今嬛哦了一声,拱拱手道:“李大人好,我有公务在身,不便多聊。”
  清平垂了眼,道:“今大人客气了。”
  今嬛显然心中有事,脸色也不大好,带着一众人杀向陈开一办公处。
  给清平引路的官员如释重负道:“今大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李大人不要见怪,请随下官来。”
  。
  拜访完礼部的两位大人后,清平回到自己办公处召了下属叙话。按理来说她身为礼部侍中,所管辖的事情应该比司长多的多,但看手下官员寥寥几人,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之前礼部侍中未曾到位时,这位陈司长恐怕已经收归了许多侍中的权力,怪不得她司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连尚书那里都比不上。温天福先前几多敲打,也是怕她站到陈开一那边去,若是这样,那堂堂礼部尚书,恐怕就要被架成一个空壳。
  司务小心道:“侍中大人,因筹备登基大典,人手不够,陈司长那里便接了些事情。如今大人过来了,一些琐事都交给清吏司去做了,所以……”
  所以接手以后就不打算还了。
  清平默默喝了口茶,抬了抬眼,淡淡道:“是么,尚书大人那里报备过了么?”
  司务一头冷汗,忙道:“肯定报备过。”
  手续完备,看来想拿回自己部门的职权有点难度。
  清平把茶盏放回桌上,道:“既然如此,那便辛苦陈司长了,本部未曾在任时也多亏了她。”如今她刚上任回来就夺人功绩,似乎不大好。
  司务一干人附身应是,清平似笑非笑道:“本部倒也没什么讲究,对尔等不过两个字:规矩。”
  她起身,在堂上负手踱步,注视着下头的人道:“事事都要讲规矩,无论是谁,都得按规矩来。”
  “至于是什么规矩,自然是朝廷的规矩,礼部的规矩,”她的目光犹如实质,从在场的人身上掠过,在触及一个略显眼熟的身影后停顿一息,道:“还有本部的规矩。”
  。
  “她真是这么说的?”
  “回大人的话,正是如此。”
  温天福靠在檀木雕花椅上,手拿着一卷书,缓声道:“果真是个聪明人,倒也不需我多费口舌。”
  那人道:“大人随意提点几句,顽石都能点化成人了,哪里有听不进的道理?”
  温天福笑骂道:“混说,这是堂堂礼部侍中,能做到这个位置,想想也不是等闲之辈,要是连这都看不明白,呵呵。”
  那人道:“只是大人为何提点她,她似乎也不会和那陈开一对着干呀。”
  温天福略一思索,道:“她是后进之人,论资历,虽在云州参与推行新法,主持开放互市,但还是略显单薄了。早先时候户部尚书倒问陛下要过此人,不知为何陛下将她放到礼部来,我揣摩圣意,似乎陛下有意让她接任礼部尚书之位,不过这事还有的琢磨呢,焉知这不是陛下在试探?且看陈开一吃相如此难看,好似了礼部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打起脸来,也有的好看了。”
  “……若是如此,这位李侍中还需多多磨练,”那人犹豫道,“但大人最迟明年就要致仕了,这又要如何是好呢,到时候礼部还不是落在她陈开一的手上?”
  温天福苍老的面容舒展开来,道:“我朝吏治严明,但也不是没有破格提拔的。”说着眉宇间笼上一片阴沉,她虽与人和睦,但也不算全然无脾气的,“我已经老了,也不愿与年轻人争些什么,只是陈开一欺人太甚,将我这礼部尚书当成什么了?她真以为下任尚书之位定会落在她头上?”
  “朝廷中的哪个不是人精,自作聪明的也不是没有,但你看看她们的下场……”温天福深深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厅堂中明亮的灯烛,倦意染上眉心,人随江河老,世事多变迁,哪怕再多的豪言壮语,如何慷慨激昂热血澎拜,都随着斑驳的回忆,成了随手偶翻的一页闲谈旧影。
  也曾跨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如今听惯风雨,亦不知何处花落。几经沉浮,故友安在?
  温天福半阖了眼,沉沉道:“取笔墨来。”
  。
  因皇帝登基,体恤臣工,便罢了一天早朝。代国立国时,太|祖兢兢业业,深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的道理,抓着臣子们天天上早朝,每月除去休沐五日,其他时间都必须上朝。等到了昭成帝时,天下太平,且无战事,便将这早朝改为三日一次。历代皇帝都对臣子十分宽容,等到了先帝这朝,更是十几年躲在玉霄宫修道炼丹,政务都交由内阁打理,大臣们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上过早朝面圣了,但新帝显然是位勤奋的人,三日时间一到,众臣便要打着灯笼抹黑去宫里上早朝,听皇帝训示。
  因云州战后休整,被毁坏的村落郡城都要重建,云州州长已经呈过奏折了,早朝所议的事情无非就是和这挂钩。从前这些事情都是内阁先看了,再转交给皇帝批阅。皇帝登基后,于政务颇为勤勉,这些折子再也不过内阁的手,而是直接呈到御前。
  如此,内阁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先帝为了逃避政务而给了内阁许多权力,现在皇帝明显是不肯放权。但六部向内阁汇报事情已成惯例,一时半会改不回来,皇帝的耐心明显很好,总能一次又一次的召人入宫叙话,慢条斯理地磨到大臣们崩溃。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的手段是如此层出不穷,内阁是率先被‘关照’的对象,接着就是六部,御史台与六科给事中也没落的什么好处,自从换了新任的大司空徐海澄上来,御史们都被迫一改从前和稀泥的状态,擦亮了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朝臣们的一举一动。
  一月下来,六部从尚书至下,几难幸免,连清平从府衙回去的路上随手买了些干果都被人参了一本,言道她身为礼部侍中,本为朝廷的脸面,竟然当街买卖,实在是有失体统。
  李宴将这折子送来的时候,清平正在批阅公文,手中空不出来,便让她来读上一读。这是清平听过最有意思的折子了,在一群‘纵奴行凶’、‘侵吞田地’、‘奢侈骄纵’、‘治家不严’等等罪状中尤为清新脱俗,不管怎么说,被人参了就要上书自辩,上至首辅,下至百官,都是这个流程。清平抽了些时间写好折子,上朝的时候打算交上去。
  礼部平常事情不多,只有宫中有喜事,或是逢年过节,才会比较忙碌。先帝大丧,举国哀悼,民间一年不动喜乐,近月来的元宵节也是草草过了。宫中传话,皇帝仁孝,思念先帝,不敢肆意玩乐。这话放出,大臣们哪个敢放纵,何况还有御史们在,若是被扣上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怕是要被流放到闽州的小岛上去砍椰子。
  “事情都办好了?”清平取了热帕洁面擦手,把手指上的朱笔痕迹擦干净。
  李宴俯身道:“是,公文都已经发了下去了。”
  经过一月相处,清平发觉李宴的确是个非常能干的下属,吩咐的事情都能做到位,她把李宴提到自己身边来做书令,也好方便处理事情,李宴聪明好学,通晓人情,清平教她教的也不累,闻言便道:“辛苦了,明日休沐,好好回去歇着。”
  李宴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道:“是,大人。”
  清平便不去管她了,将自己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放衙归家,她打算趁着休沐几天去原随府上拜会一番,先前发的拜帖都已收到回应,倘若是收下拜帖,并顺带回赠同等价值礼品一份,大约就是‘了解有你这么一个人,咱们保持现在的关系就好,并不想深交来往’;若是收下拜帖,同时也送一份拜帖过来,并无礼品回赠,大约就是‘可以交往,欢迎来拜访’的意思。
  但原随早说过了请她去府中做客,何况两人府宅相近,上朝的路上时常碰见,趁着休沐前去拜见,也没什么不好的。
  清平早吩咐管事备下礼品,就等着休沐。眼看世界快到了,横竖礼部也没什么事,她在檐下看着天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她刚想与李宴说路上回去要小心些,这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位青袍女子遥遥向她行礼,清平认出那是内阁直司胡灈,还礼道:“胡大人。”
  胡灈快步走来,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道:“李侍中,这是内阁的折子,需要您的签名盖押。”
  清平接过展开,原是内阁商讨阵亡军士追封一事,她回到桌前润了润笔,感觉到一丝探寻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问道:“胡大人?”
  胡灈啊了一声,勉强笑了笑道:“是下官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清平笔尖刚要落下,忽然皱起了眉头,收了笔道:“这折子本部不能签。”
  胡灈惊讶道:“为何不能签?”
  清平淡淡道:“因为这类事情,现归陈司长所管,不在本部这里,胡大人若要签,需去找她才是。”
  胡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边回想起礼部错综复杂的矛盾,略一思索道:“如此,那下官便去寻陈大人。”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礼部侍中也不大好过,礼部陈司长独大,尚书熬不了几年就要退位,想来定然十分憋屈。
  清平颔首,胡灈偶见她桌上打开的一本文书,大约是墨痕太重,此时正在晾干,一瞥之下,她竟觉得有些熟悉,待深思过后,差点一个趔趄崴了脚。
  清平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胡灈魂不守舍地看了眼上头的字迹,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多谢李侍中。”
  像,实在是太像了……胡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袖中的手颤抖不停,这位李侍中字迹笔法,竟与皇帝十分相似。胡灈早年闲赋在家,苦心钻研前朝书法大家名贴,颇有所得,常帮亲朋好友鉴定字帖。每个人都有自己写字的习惯,皇帝做太女的时候她侍奉过一段时间,负责誊抄批示,如何能不熟悉她的笔法?这位李侍中的字却能和皇帝几乎相同,只是略显圆润,不如皇帝那般刚硬,这要不然就是同出一师,要不然就是……
  她回忆起之前的种种,终于有种大彻大悟之感,原来竟是这样!
  待她走出了门,被人引着向清吏司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她强忍住回头的欲望,几乎有些想问上一句,有皇帝这么个老师做靠山,竟然还要怕小小的司长?
  胡灈摇了摇头,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又觉得自己果真是慧眼识墨,没想到当初被母亲日日训斥的东西,今天居然无形中办了件大事,她不由在心中感慨万千,果真是处处皆学问,只怕学不好,不怕学的深呐。


第147章 碧落
  这日清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因不必去上衙; 散漫地更衣梳洗后; 让人去请张枫来。
  她今日难得有空; 亦有些闲情逸致,连张枫难看的面色都能品出些有趣来。她和颜悦色道:“前几日带给你的那些话本可看完了?”
  张枫等到下人们都退到门外; 这才阴恻恻道:“多谢大人体恤了,话本已经看完。”
  清平微微一笑道:“可是不够好看?”说着又抽出几本簇新的传奇话本来; 戏谑道:“反正你闲来无事; 多看看话本也是好的。本部平日要在府衙忙公务; 也没空陪你,就当打发时间罢了。”
  张枫磨了磨牙; 勉强道:“那便先谢过大人了。”
  “你我之间; 何须言谢?”清平暧昧一笑,提溜起那几本话本塞进张枫怀中,已有所指般道:“就坐这看; 看不完的带回房。”
  瞅见张枫恨不得撕了自己的眼神,清平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张枫动作僵硬的在一旁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好似凳上长了刺; 极为小心翼翼。清平心中暗自发笑,却若无其事地看书。
  她便这么隔三差五将张枫召到房中看书,屏退下人,然后等用饭时再把张枫给放回去,不必去知道下人们说了什么闲话; 光是看管事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已经能猜到大半。
  横竖府上都是楚晙的眼线,她倒不怕自己名声不大好听,反正都出不了这个府,但让人膈应的本事她倒是无师自通,能借着这群人膈应膈应楚晙,也就无所谓名声了。清平端着茶啜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又尝了一口,更觉回味无穷,便想着等会让管事包些,跟着先前备好的礼品,一并送到原随府中。
  。
  清平午后去原随府上拜会,原随家中仆人稀少,应门不过一小小童女,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哪里比得上自己府中‘人才济济’,清平不禁心中冷笑,撩起下摆转过影壁,跟着下人来到前厅。
  待见了原随,两人坐在堂中喝茶,原随道:“李大人光临寒舍,想必是有要事罢。”
  清平眨了眨眼,道:“无事便不能来瞧瞧原大人了么?”
  原随道:“当然可以,那便请李大人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咱们一道参详。”
  清平笑了,道:“原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慧眼如炬!你如何猜出我带了东西来呢?抑或这只是我自己藏于袖中之物,并不愿给人看。”
  原随淡淡道:“李大人不是那等胡乱玩笑之人,此番前来,定是有什么要事。”
  清平敛了笑意,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原随双手接过,看了封面道:“这是……《庆嘉异志》?”
  清平道:“正是墨衡所著的《庆嘉异志》,只是这已经不知被修改了多少次后的再版了。”
  原随翻了几页,似乎有些意外,道:“此书历经三朝,期间被列为禁|书销毁,现世所存的,的确是书局修改后的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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