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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之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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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么一喊,医师才觉得自己走得快了一些,顿了顿,好歹放慢了些步子,伸出夏天里头也跟冻雪糕一样冰凉的手,回头对她轻轻道,“过来,我拉着你。”
  一男一女拉着不像话,俩男人俩女人拉着也容易被人说闲话。但如果是亲戚关系的话,人家就不会说什么了。
  想想,郁小同志顿时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医师冰冰软软的手拉着的时候,她高兴得差点找不着北了。
  哎呦喂,老娘可真是天上地下最最有聪明才智的了。
  被医师拉着,她蹦蹦跳跳的,跟个要去春游小孩子似的。
  医师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笑着不语,一路拿身子替她半遮掉斜斜照下来的日头,把她和她带过来的陌生姑娘领到了自己的住处。
  “兰医师,你不是要给人看病?”郁小同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傻愣愣的拽着医师白绸衣的袖子,不明就里。“万一那什么周教授病的不轻怎么办?”
  “傻姑娘……”医师却是无奈笑着打了一盆水,浸了一条湿毛巾递给她,温柔道,“看你脸上都是汗,不热么?”
  “我热,我快热死了,我没力气,兰医师你帮我擦。”郁小同志向来是顺杆子往上爬的典范,听见医师这么说,笑得眼睛都眯缝看不见了,忒不要脸地把自己的脸往貌美如花的医师面前凑。
  对她这一套,美貌的医师向来是没有办法的。当真随了她,轻轻柔柔地替她把脸上沁出来的汗擦掉。
  女医师凑过来的时候,身上熟悉的草药香又一次把她包围住。
  一段时候不见,医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貌,专注地给她擦汗时,又长又黑的睫毛时不时眨两下,看着飘飞的蝴蝶似的,停靠在她心坎上,挠得她心里直痒痒。
  实在是抵不住这分美色的诱惑了,郁小同志胆一肥,不顾后头捡回来的假表妹还在看着呢,“吧唧”一口就亲到了面前美貌医师的脸上。
  还异常口不择言地辩解,“兰医师,你脸上有蚊子!”
  

  ☆、47

  郁小同志人瘦; 胆儿倒挺肥。
  明面上把人当傻子呢不是; 要是医师脸上的真是蚊子; 你咋不拿巴掌去打; 却拿嘴唇去碰?
  没防备就被郁小同志占了便宜的医师,捂着她刚亲过的地方; 赶紧往屋子后头看。
  还好门口没进来找她看病的人,只有个郁小同志带来的小姑娘。
  解释起来也容易一些。想着; 她正要和那姑娘搭话; 就见人小姑娘乐呵呵地拿大拇指比了个“勾搭”的姿势; 然后对着她点点头,指一指外头的门; 笑嘻嘻地就跑了出去。
  医师颇为惊讶地看着小姑娘的动作; 不知该作何反应。见她一直往后头看,郁泉秋不明就里地也扭过头去。
  刚巧看见小姑娘脚步轻快地往外跑的背影。
  这时候郁小同志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带了这么个人回来,一拍额头; 担心说,“啊呀; 我太不小心了; 她怎么出去了; 是要去人家那告状么?不成,我得出去跟她说几句。”
  说完,她就要走。
  “别这样想人家,小姑娘是个好孩子呢。刚才给我比了好些手势,说要给咱们守着门; 不让别人进来呢。”医师轻轻摇头说着,忙一把拉住她,道,“这小姑娘,你是怎么认得的?我看她……好像不会说话?”
  郁泉秋这才放下心来,把自己怎么认得小姑娘的过程说了后,却好久也没听见医师说话。
  知道她们家医师怕是同情人小姑娘了,郁小同志不乐意了,撅嘴说,“兰医师你都不知道心疼我,我才可怜哪,坐一路的汽车都快吐死了。”
  论起撒娇卖乖,没人是郁小同志的对手。
  医师听了,果然把注意力都投到她身上,起身拿了装了一小瓶绿油油的药又倒了一杯烧开的白开水,把水递给她时,沾了一些药放在她额角边上,一边替她轻轻揉,一面问说,“头还昏么?”
  郁泉秋哼哼道,“不昏是不昏了,不过兰医师你这弄得啥,刺得我脑子疼。”
  “清凉油。”医师如言相告,温柔道,“你在这屋里睡一会儿,我先去弄些菜,过一时,你起来吃。”
  论起温柔体贴,果真没人是医师的对手。
  不过,她都不好奇,她是怎么会过来这边的哦?
  郁小同志伸长脖子,一脸促狭地看医师,“兰医师你不问问我怎么会过来的?”
  脸上遮不住的得意表情就差跟医师直说,快来问我啊,快来问我啊。
  谁料医师只淡淡看她一眼,异常的淡定,“我只管你到这的事,不管之前的事。”
  ……她就不该多期待医师会有多余的好奇心的。
  郁小同志郁闷了,不用医师问,自个儿就说了过来的目的,“我是受兰叔叔的嘱托给你送东西,顺便监督你生活得咋样的!”
  语气骄傲得不行,活像是得了皇帝的尚方宝剑以后,可以随意处置他的宝贝公主了一样。
  医师还没搞明白这事儿有啥好骄傲的,她爸又是怎么和郁小同志牵扯上瓜葛的,就见郁小同志异常积极地抱着她手臂,咳几声,狐假虎威说,“所以我要先跟你住一段时间,看你生活得怎么样,再回去!不然我是没办法给兰叔叔交差的!”
  这不就是赖吃赖喝赖住么?
  一般人摊上这事儿,早一巴掌糊过去顺带加一顿国骂了,温柔美貌的医师听见了她这话,头个反应却是,“你不回去,大娘不担心么,牧牧呢?你万一不上工,厂里不会说什么吗?”
  “没事没事。我妈和女儿在家里头还有个小姑娘看照着呢,那小姑娘人也不错,交给她我也放心。”颇有些愧疚地摆摆手,郁小同志赶忙道,“厂里不炼钢了,改种田了呢,我一早就和厂长打过招呼说要过来探亲了。”
  说完,唯恐医师赶她回去,她赶紧又补道,“没事的,我就住七八天,再不济,六天好不好?兰医师你就让我留在这儿么,你忍心让我刚吐了一路来,送完东西就吐着一路走啊?”
  郁小同志惯会装可怜。听了这话,医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等于是默许了她在这了。
  郁小同志一阵欢呼,享受完医师的服务后,站起身嚷嚷着就要去霸占医师的床。
  被她磨了好一会儿,医师无奈了,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把她领到床跟前的时候,郁小同志却傻眼了。
  她以为,是自己盖的屋子,跟磨子岭上精心建造的屋子的差别,一定程度上是该大了去了。
  进了医师的屋子,望见坑坑洼洼的烂泥地和破破烂烂盛东西的桌椅也没说什么,可她想,就算再差劲,好歹睡的地方可以见人吧?
  结果,跟着医师过去里屋一看,所谓的床,就是东西用黄泥各垒了三尺高的一个台子上头,搭着几十根细长的竹竿,上头铺了一些稻草,医师的几本书就充当了枕头。
  这床,跟她家给鸡蹲的鸡圈差不多,唯一好点儿的,就是中间用麻绳捆了起来。
  逗她玩儿哪是吧?这能睡人?不把人杠死就不错了!
  合着医师之前睡得就是这种地方?她爷爷那一辈睡得牛/棚都比这要好一些吧?医师那么瘦,怎么受的住?
  想象着医师睡在这上头的样子,郁泉秋的心就慢慢揪着,疼起来,望着这所谓的床,说不出话。
  “这样可以活血呢。”许是看见了她的神色不大对劲,一边的医师淡淡笑笑,解释说,“夜里头睡下,滚一圈儿,把全身上下都按摩到了,可能,连老佛爷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呢。”
  她这说法,三岁的小娃娃都不信。
  郁小同志红着眼眶,撅嘴看她,不说话。
  医师也就知道了郁小同志不好糊弄,慢慢叹口气,好久,才轻轻说,“这里不好…你回去吧。”
  “我就不干!” 郁小同志还十分的倔强,说啥都不听。猛地回身,抱住医师,将头埋到她怀里,闷闷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苦吃不得,没看见你这段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之前,我就不回去!”
  郁小同志脾气倔,估计犟起来,得和她们生产队里头的那只老黄牛有得一拼。
  劝了半天劝不动,郁小同志还嫌弃她烦,赌气把耳朵遮上了。
  见状,医师只好放弃说郁小同志不爱听的话,将她耳畔的一绺头发整到后头去,温柔道,“这床,你睡不惯的。先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借个木床回来。”
  “兰医师你傻啊,床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会随便借给别人。”郁小同志擦了擦眼睛,一瞬又变成了那个飞扬跋扈可以跟人对骂十条街的彪悍女子。
  说完,拉着医师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外走。
  后头医师不明白她要干什么。问她,她无谓地摆手道,“还能干啥,吃饭去呗,我饿死了呢。”
  “不是说我待会儿给你做么。”医师听了,清隽的眉慢慢皱起来,“怎么又…”
  “哎呀哎呀,我等不及了,快走吧医师,我好饿了呢。”笑呵呵地打断了医师的话,郁小同志拉着人就要去找食堂。
  这段日子以来,小六姑娘给她寄了不少信。里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都有。
  天南海北地和她聊了一大堆东西,什么她现在搁果品公司上班呐,爹给她找了门亲事啊,最多的,还是和她聊得有关医师的事情。
  据小六姑娘说,通山这个地方,山穷水恶,人心还坏,医师独自来到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出事。
  所以,小六姑娘就告诉她,要是寻到空闲,过来看医师的话,一定要看看她平常吃得用的都是什么样的。有没有被关起来。以防止她精神疲惫郁闷,产生自杀的情绪。
  她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小六姑娘拿染红鸡蛋的素红描在信纸上的。
  她说,郁姐,你可要看好了医师。上头对她这样高/官子女的调查力度最大,已经有好些个遭不住罪自杀了,没死的,都是违背了自个儿的良心指责了爹妈的,医师这么孝顺,你可得看紧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但在镇子上走得时候,的确是能看见穿着工装手拿棍棒神气十足的男孩女孩子们,逮过街老鼠一样把那些出身不正的人抓起来。
  她怕极了。每次看见被抓的人,回来就做噩梦,梦见医师被抓着关起来了。
  所以,她一定要看看医师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打定了主意,她拉着医师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去。刚打开门帘子,就和守在门口的哑巴姑娘撞了个满怀。
  她“哎呦”一声,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胸,正要扶被她撞得坐在地上的哑巴姑娘起来,一道人影就飞快地从门外奔了进来,直直地扑入她旁边温柔貌美的女医师怀里,“善文…善文…我要死了…要死了…”

  ☆、48

  有句话说得好; 医者不自医。
  还有句话也说得好; 叫民不与官斗。
  君不见黄河之脏水天上来; 泼你一身不复回。
  从古以来; 有多少医师斗得过当官的?有多少医师救得了自个儿?
  不说皇宫里头有多少太医被宰了的,就说那华佗老头; 没事得罪了曹老儿,被丢到监狱里头喀嚓了; 生女专家淳于意差点儿被墨刑; 算扁鹊那厮跑得快; 没被蔡桓公逮到,不过相信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从祖宗们的亲身经历; 就可以找到两条教训:
  其一; 千万不要作死和当官的斗。
  其二,就算你作死了,你也要找个厉害的亲戚朋友; 给你擦干净屁股。
  淳于意那厮为什么没被割鼻子黥面?还不是有个好女儿缇莹。
  医德高尚但人异常耿直的吴医师没有女儿,可人家命好; 摊上了个十世观音菩萨转世的同学。
  虽然说这只菩萨是只泥铸的; 但有; 也总比没有好。
  毕竟,就和打掩护战似的,还能拉着人挡下子弹么。
  不知为何神经不大正常,脸也毁了的医师哭得撕心裂肺的。
  扎耳的哭声里头,她总算是摸清楚了这位姐姐摊上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抱着她们家的医师不松手,还一个劲自言自语说她要死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不远的一个村里,想要打水,所里头就派了十几个青年去帮忙。
  选在一棵大树底下,挖了二三十米,总算出水了,一帮人高兴的不行,正要喝的时候,吴二小姐的洁癖犯了,硬是说服在场的人放了些痧药,才允许他们喝。
  本来在通山这个地方,能挖出水来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结果一群人喝了水之后,全都肚子疼,上吐下泻的跟得了疸病似的。
  找不到明矾沉淀,吴颂竹才迫不得已拿治阴湿腹泻的痧药当净水的东西使。可乡下人,怎么知道什么药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喝了她加药的井水就吐,所以就把这件事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有人把这件事报告给所里,吴二小姐的“材料”里头又添了一笔不说,那村里头有个体质弱的男孩子,喝完水吐得厉害,回去发了场高烧就死了,家里头追究责任,所里就要把吴医师送去吃牢饭。
  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后,菩萨转世的医师二话没说,安抚好自己的老同学以后,利落地就去跟人家说,那痧药是她给吴医师的。
  后头的郁泉秋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缺心眼的医师自己替人家顶罪。
  追着她到所里的公干室,看她义正言辞地说她才是罪人的时候,郁小同志真想一巴掌糊死她。
  草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没想到这世上真他妈有这样缺心眼的人,她算是开了眼界了!
  佛祖割肉喂鹰算什么,秋瑾同志舍身取义更不是事儿啊,这他妈以医师的义行,完全可以给她立一个“义薄云天”的大牌坊,让后人敬仰她啊!
  草他妈的!徽州那座几百年的贞节牌坊算什么,咱们要立,就要立一个源远流长的,最好就像吹牛能产一万斤稻的报纸一样,不把医师的这行为吹得宇宙都知道,坚决不罢休!
  草他妈的!
  郁泉秋都快气哭了,缺心眼的女医师还在公干室里头和几个绷着脸的老头子讲道理,“吴同志她精神上有些毛病,不能再受刺激了。”
  “你说药是你给的,口说无凭,也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你。”好在里头的人也不都是傻子。
  一个穿着半旧滚襟汗布衫的老头子慢慢悠悠地拿掉瓷的搪瓷杯倒了杯水,曳她一眼说,“善文,我和你爸爸曾经是战友,他还救过我的命…虽然咱们如今立场不一样,可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娃娃,叔叔没法子不让你接受改/造,可叔叔也不能看着你被送到牢里头去了。你年纪还轻,怎么能到那里头去受苦?”
  “廖叔叔,既然没证据说是我做的,那就更没证据说是吴同志做的了。”
  对于自己同学遭受冤屈这事儿,医师表现的比自己受冤枉还要热心。
  和老头子据理力争说,“不然,咱们把那水拿去化验吧,要真是她做的,随叔叔你们怎么处置她。”
  不识时务的医师什么朝代都有。她自个儿身上的罪还跟个烙印似的没洗掉呢,还妄图帮人家的忙。
  郁泉秋深刻觉得脑子有毛病的医师是姓兰的,而不是姓吴的。
  “人命关天的事儿,还希望廖叔叔你帮我这个忙。”
  不知道身后的郁小同志在腹诽些什么,医师竭尽可能地跟几个冷脸的老头子求情。
  但求情要是有用,要侩子手留吃?
  几个老头子一个比一个心狠,任凭她怎么求,统统都是一句话:没用,她家里本来就是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的女儿伤害了我们农民的儿子,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咱们农奴翻身把歌唱啊,这句话还真是没错。
  郁小同志感慨不已,正要上前把医师拉走,被拒绝了的医师却跟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地绕过她,往外头走去。
  好哇,这是啥意思!惹她的又不是她!
  被忽略的郁小同志气得不行,捋捋袖子正要上去找女医师讨说法儿,迎面却看见跟个疯婆子一样的吴颂竹被几个大婶架着往所里运粪的牛车上头拉。
  原先知书达礼的吴医师发疯一样坐在满是鸡鸭屎的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哭,前头的医师赶紧上去拉住一个大婶不让她动,“你们干什么?”
  “是兰医生啊。”看见她,几个大婶脸上堆出笑来,好歹松了些手,看她说,“兰医生,咱们也没法子,这是所里头要求的,咱们也只是依照吩咐办事么。”
  大日头底下,吴颂竹哭得满头满脸都是湿的。身上的衣裳因为挣扎打滚,染得脏兮兮的,混着她那张翻了皮肉的疤脸,叫她这个和她没什么交集的人看了,心里头都难过的很。
  郁泉秋心里闷闷的,前头的医师比她更难过,几乎要站不稳地过去拉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人。“颂竹,快起来,地上脏。”
  “善文…我想回家,呜呜…”
  明明吴颂竹比她大了一些,她喊她时,却跟迷路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扑到她面前抱住她,猛烈地哭着摇头,“善文,我不想进监狱,我不想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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