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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凰涅天下-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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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颜哈哈一笑,“何谓祖宗法度?这大宋天下也是承周而来的罢,大宋之前也有祖宗法度,刘汉的,李唐的,这祖宗法度哪个是正宗?汉武唐宗难道没犯过错?我朝的先祖先宗难道是如尧舜般的圣人没犯过错?”
这话也就她敢说,邵溥和刘子翼都不敢接口。
“泽民,你是易学世家出身,当知易就是变,墨守陈规只有死路一条,变是正理。就说司马光等旧党何曾不知道时局已时非变不可,分歧的不过是如何变?朝哪个方向变?你说王安石变法致天下纷乱,这话亦没错,然而正是变法派和反对派之间的斗争引导致矛盾激化,从而埋下隐患……至乎后来又有蔡京、王黼等败坏,腐败积弱至极,兵败便如山倒。
“吾等要吸取靖康之难的教训,便需从各方面来论事,不可失之偏颇。”
邵溥微微拱手,心内当然不会因卫希颜这几句话而说服,却也不欲就此而徒生争执,“国师说的是,论事不可偏颇。”这话没有承认他方才所言为错。
卫希颜也不追究,和缓了神色,抬盏向二人请茶,笑道:“这话扯远了,我们不说政事,只谈学风……就起稷下之风,大食人的智慧宫就是西夷的稷下学宫。他们征服了波斯,这是落后文明以武力对先进文明的征服,可贵的是大食人没有用他们的落后文明去压制被征服者的先进文明,而是以开放的胸襟,去吸收、融合这些先进文明,这种开放的学风推动了大食的文明进程。”
邵溥和刘子翼微微点头。
“我中国也有这种开放的学风,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各家学派彼此攻难,却又彼此吸收发展……孔子吸收上古三代之说,学易学周礼,由之创立儒家学派,这道统传到战国儒家时,儒家学说中已包含发展了墨道法等家的学说。我听闻三纲之说就非儒家最先提出,而是借鉴了法家韩非子的言论?”
她问这话时颜面含笑,那别有意味的神情让邵刘二人和眉毛抖了下,邵溥敛目回道:“三纲之说确然始出韩非,其在《忠孝》篇中结语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至汉儒董仲舒取其要意而延展为三纲之说,武帝黜百家而尊儒,儒家提的三纲之说遂成历朝历代治国之纲纪。”
卫希颜笑了声,也不理邵溥话中最后两句对儒家的维护之意,悠然道:“由之可见,儒家学说也并非尽是自产。”
邵溥和刘子翼忽然觉得卫国师这前后说的话有些让人坐不稳,便听卫希颜又笑说:“我听人讲起儒家轶事,说荀子隆礼,但亦重法,对法家的评价颇高,以致后世有儒者说他不是儒家,乃是披着儒皮的法家……哦,听说韩愈还专门著了篇文为荀子辩护,说是‘大醇而小疵’……哈哈,不知这段轶事可为真?”
邵溥眼角抽了抽,刘子翼也有些尴尬,咳了声道:“确有其事。”
卫希颜摇头笑道:“儒家就不能赞同法家,不可吸收他家学说么?此为肤浅之见,这是不懂得学术交流、融合相长的道理。远的不讲,就说我大宋儒学,不亦吸收了佛老之学?!”
她说的“佛”为佛家,“老”指老子创立的道家学说。
座中二人均是儒学世家出身,邵溥是创先天学的一代易学大宗邵雍之孙,父亲邵伯温也是当世大儒;刘子翼是已故殉国之臣、追赠资政殿大学士刘鞈次子,家学渊源,承自司马光的温公学派,这两人都幼承庭训,学问精到,对宋儒之学自是了解透彻,无论王学、温学,还是关学、程学等,都或多或少地融合了佛道思想来解释儒家义理——两人无法否认卫希颜所说。
刘子翼心道:世人皆知国师卫轲治军有道,今日这般观来,竟是对治学亦有深研?他心中称奇,不由对卫希颜的文治之才高看一眼。
这厢邵溥捋须也有所思,沉吟片刻,拱手问道:“国师可是要效仿智慧宫之举,将这西夷之书译成中国文字?”
“然!”卫希颜的回答简洁肯定。
这答复既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两人吃惊——使团带回的书籍多达千册,若全数译成国文,这要耗费多少人力、心力和财力,又要需得多少年月才能竟功?
“再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卫希颜语气断然,“这将是大宋的翻译运动!不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更久……都是值得的。”
邵刘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蕴含在内的决心,暗里都有些意动。
“我将奏请朝廷设译书馆,发榜天下,募入精通大食文的通译、学者入馆译书,不仅享有官职薪俸,每译一书又有额外奖赏,且译书上可署译作者之名,如此待之以优,累以年月,持之以恒,不信此事不成。”
刘子翼在智慧宫曾和大食的学者有学术探讨,对大食百年翻译史的深入了解让他在卫希颜说出“大宋的翻译运动”时,就敏锐地察觉出这必定是可载入史册的盛事,主事其中者定将留名青史,想到这,他心头抑不住的激动,这是机会,绝好的机会!
他面相严正,看似行事古板,内里的性子却有着活泛,否则也不会被卫希颜挑中作为出使海外的副使,当即起身拱手,道:“国师方才之言,发人深省,西夷古学确有可堪取处,译书乃利国利学之举,下官不才,随使团出行期间习得大食文字,于此毛遂自荐,但凭国师考校。”
卫希颜欣然一笑,“此事怎能少得了彦德!”她目光扫向沉眉不语的邵溥,“泽民以为如何?”
邵溥起身答道:“国师远见卓想,下官敬服。某等去国两载,若能将这上千册西夷学说译为中国文字,也不枉了这万里奔波之苦,只是……”他踌躇了一下,方攒着眉心道出心头顾虑,“此事耗资甚巨,下官恐朝廷不易采纳。”
他这一说,刘子翼也从激动中清醒过来,不由面露忧色。
卫希颜观二人神色,心想刘彦德看似严正,虑事行事却到底是邵泽民更稳重些。
她起身一笑,烛光映亮清透双眸,唇边油然而生的微笑让人无法不产生信任,“事,当在人为!”
邵溥眉毛耸了耸,捋了下胡须,目光扫过书房南面那架阔大的乌檀底座缂丝屏风,上刻苍松迎日,朝阳一出,霞光万道,他的心绪忽然有些激荡,看了已经意动的刘子翼一眼,不再犹豫,拱手应道:“下官唯国师之命。”
卫希颜清声一笑,唤人上汤。
须臾,一名青衣幞头的俊秀小厮端着雕漆填金的梅花托盘进得书房,奉上白釉金边碗盛着的桂花汤。
宋人的礼节,客至设茶,客去上汤,二人端碗饮汤后,即拱手告辞。
书房槅扇门合上,外面的脚步声走远渐至不闻。
卫希颜忽然起身,绕过那架宽阔的苍松迎日屏风,看着屏后榻上那人,眼眸俏皮一眨,“可秀,我方才没有说错话罢?”
屏风离墙尚有三丈宽的距离,靠墙处置了张降香木刻如意纹的四足榻,榻边同质的挑杆式灯架上挂了一盏八角琉璃灯,名可秀倚着一只锦缎团花大迎枕就着烛光阅书,闻言嘴角
234、书房论译 。。。
扬起,将手中的紫竹细毫搁回榻几上的碧玉笔山,半歪着身子笑她,“噫,这样还能说错,可就真长本事了。”
卫希颜哈哈一笑,她适才对着邵溥和刘子翼侃侃而谈宋儒复兴儒家和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稷下学宫等,皆因有名可秀在屏风后传音提点,否则,她哪能说得这般头头是道,竟连荀子的轶事都清楚?
“有你在,我怎会出错?”她张眉笑着,走至榻边坐下,音容朗朗,曜然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花花,就没有动力啊!!
话说正在向熊猫党发展,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各种睡不着加各种郁闷~~~~~~~~
235
235、周折立馆 。。。
名可秀笑瞥她一眼,合上手中的《论语注疏》,卫希颜睃见页面有眉批,并作了圈删,微“咦”一声,问:“可秀在修邢《注》?”
她说的邢《注》是邢氏《论语注疏》的简称,由太宗真宗两朝的经学大师、礼部尚书邢昺所著,是大宋朝科考《论语》的官本注经,又称邢氏注疏。
《论语》是孔门弟子在孔子去世后,根据日常和孔子的问答编著而成,原话都是在一定的情境中发生,但行文言辞简约,后人解读时不知当时的对话背景,很难准确理解当时之意,异解遂滋;加之行文没有句读(doù),后人断句不同,也会生歧解。因此读《论语》必兼读注。
自汉以来,历代儒者对《论语》注释不绝,汉代经学家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收入《十三经注疏》中,宋以前人读《论语》,大率必读此书;至本朝邢氏注疏奉诏颁行,方取代何氏集解的地位。
至熙丰年间,王安石设经义局,对儒经重新训释,修撰《三经新义》颁为官刻注疏,王安石长子王雱又著《论语解》,因王安石执政的影响力,科考学子们也读王《解》,对其重视渐超过邢《注》。
及后,王雱英年早逝,随着王安石罢相,王《解》地位便一落千丈,邢氏注疏重得学子青睐,成为科考《论语》的唯一解经,至建炎朝也未更易。
名可秀批读的正是邢氏注疏,她淡笑摇头,指端弹了下书皮,“不是修订。”语意未尽,却看着卫希颜只笑不语,眸子在琉璃灯下明亮有神。
卫希颜一怔,信手拿过那书翻了几页,只看圈删批注,须臾,抬眸,“你想另作解经?”不是修订,是完全的取代。
她眼眸光芒闪动,记起建炎二年的制举变革风波——
朝廷制举广开商科,儒林掀起义利之辩,和商贾在报端的论战愈演愈烈,京城、江南、福建,甚至远在巴蜀的商儒都掺和进来,口水仗打得如火如荼;继而,参加礼部试的儒商两派贡士在贡院斗殴案,集体下狱临安府,使闻者瞠目,朝野哗然;就在千百双眼睛盯着大理寺开审时,《西湖时报》发表了一位“枫山居士”的文章,这篇题为《原儒》的文章一现身,就如同在沸油里浇下滚水,“轰”地炸开了。
儒林各派群起而攻之,非难诘责之声不断,人人口诛笔伐,恨不得揪出这位“枫山居士”当面问责……奈何此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每月只在《西湖时报》上发表一文,逐条辩驳非难者的论点,面对群儒围攻,不急不惧,以一种悠缓自如的方式回应着,这种仿佛居高临下的徐徐姿态更让人抓狂。
由是,投向《西湖时报》的批驳之文越来越多,动辄千言,版载不下,《西湖时报》遂另立专案,办学术报,起名《国学论刊》,每月只出一期,广发各路。
新出的《国学论刊》采用大开张的书籍版式,可容文章量大,且是学术专刊,出刊期由日而月,延缓了论战节奏,却拉长了时日,使这场儒学义理论战从建炎二年到建炎四年仍在持续,而学术驳论的局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百家笔伐枫山居士的围攻战变成互相批驳的大乱斗——文无第一,各家都说自已是正宗,传承了儒家道统,然则究竟谁是正宗?谁是原儒道统?混战遂起。
到得后来,学派间的论战笔伐便如朝堂廷辩般,最终必是上升到人身攻击,互揭老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使不少名士和文官先后被牵扯进各种私德事件,御史闻风弹劾,因之遭贬被罢的官员这两年累下来已达十余人,都是因私德事件查究出贪贿渎职等案而丢了仕途。
而掀起这场儒战风波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雍容含笑的女子。
从最初的那篇《原儒》起,卫希颜就洞彻名可秀对儒家学说已形成自已的思想体系,而名氏思想也必将随着她的步步筹谋从幕后走向前台,去影响冲击现有的儒家派系——这是一条漫漫长路,但她毫不怀疑名可秀的决心和毅力。
希颜果然知她。
名可秀眼眸闪耀,轻笑一声,当是回应了她的话,转而问道:“译书馆你打算设在礼部?”
朝廷译经的职司原属鸿胪寺下的传法院,建炎立朝后力行部署撤冗,将鸿胪寺归入礼部,译书馆若设立,按职司所属应归礼部。
卫希颜却摇头,“若将译书馆设在礼部,便在文教司之下,职序太低。”
“哦?你想另立有司?”
卫希颜笑得一声,“你当我没分寸么,这另立一司哪是轻省的事,李伯纪还不吃了我?”
“嗯,不错,脑子还算明白。”名可秀调笑她。
卫希颜白她一眼,说道:“我想设在秘书省,和史馆同列,与文教司相比,要官员定额应该相对方便些。
“再者,秘书省和学士院同为清贵之地,却没有学士院备咨问的涉政之权,只掌治史著作校勘之事,向来是京朝官署中的清修之所,将译书馆放在这里,正合宜了‘两耳不闻朝堂事,一心只译馆中书’——学者嘛,就是要专心治学,政治思想家和思想政治家都是要不得的。”
名可秀脸上毫无诧色,仿佛对她这想法早就了然在心,听到最后一句时方悦声笑出,问她何以谓之?
卫希颜端脸作出学究状,“譬如王安石者,处朝堂之上行变法之事,执政推行其学术思想,此谓之政治思想家也;而如程颢程颐者,居江湖之远开门授学,冀图通过学术思想来影响朝廷政略,此即谓之思想政治家也。”
名可秀哈哈笑仰,扬书在她额头轻敲一记,“你呀,学问不见长,胡言以谓的本事倒是有几分。”
卫希颜眨眼,“我说得没道理么?”
“嗯——”名可秀拖长语调带着笑音,“虽是信口胡诌,亦有几分道理。”
卫希颜正自得意,便被她后面的话打击到:“如你所言,秘书省是清修之地,但这个‘清’还有一解——这么个清衙署,你能从户部抠出多少预算来?看在你这国师枢密使的面子上,叶梦得大略会拨点人情钱,但多亦不会多到哪里去,至多四五万钱罢,这已是户部尚书能接受的上限。”
四五万钱?这和她的预算差之甚远呐!卫希颜不由得蹙眉,叹口气,“这经费预算确是一道关卡。”
户部恨不得将钱袋子搂紧了只进不出,要给他们说甚么翻译运动简直是白谈,政事堂的参政们也不像邵溥、刘子翼般对智慧宫身临其境而有感,大宋的士大夫、学者们对西夷是一种俯视的巨人姿态:泰西远夷之地有甚文明?——这是朝野的主流认知;卫希颜想译书可以,但想大张旗鼓并耗费巨资地进行,别说皇帝、参政不乐意,就是丁起、赵鼎这些属于名可秀阵营的朝臣也未必尽能看透其中深远意义。
她方皱着眉,名可秀又打击一句:“译书馆的官吏定员,你以为吏部会允几人?”
卫希颜又叹了口气,“大概,不会超过目前修史的人数。”
秘书省正奉旨编修《神宗实录》和《哲宗实录》,修撰官员十一人,其中三人是侍从官兼职修史,真正属于秘书省编制的不过八人;在她宏大的构想里,译书馆的人才自然是要多多益善,否则上千册书籍只得十余名学者翻译要翻到猴年马月去?她可没精力真个花上百年时间,要做就要做得轰轰烈烈,大张声势,才能使这些译作不至埋没尘土,不与人闻——但吏部卡着定员就恰似卡着了咽喉!
名可秀伸指抚开她蹙紧的眉,“先去做罢。”脸上笑意温温,微敛的眼却掩去了她心底的几分谋算。
没过几日,卫希颜便上疏,奏立国译馆,请译西夷之书。
政事堂诸参政对此事反应不一,但多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兵部参政周望是坚决的反卫派,凡是卫希颜说东,他必是要说西的,卫希颜压根就没算得到他的支持;刑部参政范宗尹和卫希颜之前也有些龃龉,虽说不像周望那般反对一气,却拿着朝廷精简衙署说事,道:“这译经之事交由礼部文教司着办便可,秘书省另立国译馆则成冗复,而于朝廷无大益,不妥,不妥!”
户部参政叶梦得和大理寺参政谢如意与卫希颜私交尚可,均想设国译馆也不是甚么大事体,以前鸿胪寺就有传法院掌译经事,如今没了传法院,设国译馆就不算逾制,但卫国师奏疏中提议定员五十,这就逾度了。
和叶、谢这二位参政的想法一致,礼部参政胡安国和工部参政朱震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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