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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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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睿淡道:“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姓名的小内监更怕了,以为皇帝要问了自己的名字,再治自己的失仪之罪,可又不敢不回答皇帝的问题,只好抖着尖细的嗓子,身子早就战栗成了一团儿。
  “奴婢、奴婢叫……叫魏顺……”
  “你姓魏?”宇文睿来了兴致,蹲下身。
  一缕淡淡的木樨香气扑面而来,魏顺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屏住呼吸,唯恐自己多喘出一口气儿,就会冲散了那股子仙人般的气息。他更卑微地蜷起跪伏在地的身体,恨不得整张脸都埋进尘埃里,唯恐冲撞了眼前这既像仙女又像神人的皇帝。
  宇文睿歪着头打量他,眉尖一挑,缓缓问道:“魏秦魏总管,你可认得?”
  魏顺这才心神归位了几分,颤声道:“魏总管是、是奴婢的师父……”
  他心念突地一转,更慌神了,再次叩头有声:“求、求陛下不要牵连师父……都是、都是奴婢一人之错……奴婢自领……”
  宇文睿表情古怪,忍着笑道:“你倒是孝顺,不枉你师父给你起的名字。”
  魏顺伏在地上,想着自己可能会受到的刑罚,心乱如麻。
  “你怕朕?”
  魏顺一抖:“奴婢、奴婢不敢……”
  “那就还是怕朕,”宇文睿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盯着魏顺不由自主颤抖的脊背,暗自喟叹一声,“你下去吧。”
  魏顺闻言,快要急哭了,拜道:“陛下要打要骂都行,只求别打发了奴婢!奴婢不想……不想让师父他老人家对奴婢失望……”
  “你先起来。”宇文睿平静道。
  魏顺唯唯诺诺起身,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不敢看宇文睿。
  “朕只是让你下去好好练练御前侍奉的规矩,以后再服侍的时候,不至于失了礼数,并没有打发了你。”
  魏顺吃惊地霍然抬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怔怔地看着宇文睿,双颊泛上莫名的红晕。
  这小内监的年纪,怕是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岁吧?
  宇文睿温言道:“你先下去吧。好生跟你师父习学着,别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番期望。”
  魏顺感激涕零地退下了。
  宇文睿俯身去捡拾地上的奏折,申全忙折了回来,抢先一步拾起,递回她的手中。
  宇文睿盯着奏折上自己朱笔批过的痕迹,像一团子殷红的血迹,她心里更觉不舒服了。
  “全子啊,朕的样子,很可怕吗?”
  申全不提防她这一问。不过他在御前伺候久了,对小皇帝了解愈深,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乍见天颜,紧张惶恐也是有的。陛下何必放在心上?”
  其实,申大总管心里何尝没有一本账?
  昨日在坤泰宫中,守在内室外的三个人,同时听到了太后的惊呼,唯独刚温热了药汤的秉笔第一个闯了进去。申全知道,那是因为相较于他人,秉笔姑姑是太后娘家带来的陪嫁,对太后的情意更深,也更真。
  结果如何?
  申全不知道内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服侍了小皇帝将近十年,小皇帝是何等情状,他会不清楚?只不过是很多事情,不能想,更不敢想罢了。
  彼时,小皇帝显然是极不高兴的,她狠狠地斥责了秉笔一通,又气冲冲地命人:“再重新熬药来!”
  反倒是太后,始终绷着脸。命人收拾干净地上的污物和碎片之后,就撵皇帝走人。皇帝自然是不愿的,可太后决心已下,谁能更改?
  皇帝被赶了出来,心情更是不好了,她也不回寝宫休息,一径去重阳宫,不要命似的批了半宿的奏折,任谁劝都不听,最后还是太后亲至,温言相劝,皇帝才乖乖地回了寝宫休息。
  这一番折腾下来,申全都觉得身心俱疲了。小皇帝年纪越大,心思越多,天子的威仪越重,也越不好伺候,自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饶是如此,还有火上浇油的——
  今儿一大早,皇帝刚起床,还没盥洗呢,何冲突然求见,进门的时候瞥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透着莫名的怪异。
  最最难以理解的,皇帝竟然命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何冲一人密奏。
  君臣二人不知说些了什么,直说了半个多时辰。何冲前脚刚走,皇帝就掼碎了一只玉盏,吓得一众宫女、内侍跪伏在地,不敢做声。
  自那时起,皇帝的脸上就没见过笑模样,害得合宫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一下。
  “伴君如伴虎”“君威难测”什么的,申全现在算是体会了。
  面对着越来越有皇帝样儿,却也越来越让人觉得陌生的小皇帝,申全聪明地选择了顺从。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刑余之人,别人的恭敬,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经天纬地的大事,只是因为他侍奉皇帝侍奉得好,皇帝又宠信他。若抛开忠于皇帝这一层,那么他申全,什么都不是。所以,归根结底,忠于皇帝,只忠于皇帝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全子,你随在朕身边也有十年了吧?”宇文睿突道。
  “九年八个月零两天了,陛下。”
  宇文睿意外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申全并没多言,只简短应了个“是”字。
  宇文睿面色稍缓,“去传吴将军进殿吧!还有,刚才那个叫魏顺的,交给你,好生调|教。”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扫过申全:“你记住,忠义、孝顺之人,才堪重用,才能长久。”
  申全心头突地一跳:皇帝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番话来。这话头儿,是就事论事,还是意有所指?
  他来不及多想,躬身退下。
  宇文睿凝着申全远去的背影,面沉似水。
  若非何冲彼时恰在同一家茶楼喝茶,若非阿嫂恰巧昨日吩咐了何冲负责调查,申承这奴才还要瞒自己多久?
  宇文睿心中生恨,无声地捏紧了拳头。
  她自问从即位时起,并不曾苛待过任何一个宫人,打骂、无端责罚什么的,更是没有的事。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勾结他人,行不可告人之目的?
  宇文睿决不信这种事儿只申承一人参与了,她要求何冲查,彻查!她决不允许她的身边存着这样危险的小人。尤其是,她不能让阿嫂和母后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除了这个,她最感兴趣,也是最担心的,是那个和申承喝茶的神秘男子究竟是何人。
  何冲只是恰在隔壁的雅间会友,除了不同寻常的响声之外,他并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但大周历代宫规,严令内监若无皇命,断不许与宫外之人相通。何冲当时偷瞧见那神秘人先走之后,申承怪异的神色,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是以原原本本地禀告了皇帝。
  宇文睿立在书案旁,她想到了前些日子柴师姐曾经说过的话。柴师姐说她这信人就信到了十分的性子固然可爱,却也容易受伤害。可即便宫中出了申承这么一只大蠹虫,宇文睿还是相信申全对自己的忠心。
  她记得幼时裴先生就教导过她,“凡事无绝对”;裴先生还说,盼她做个明辨是非的好皇帝,而不是人云亦云的糊涂天子。所以,她遵从了自己的心,她信申全的为人,即使申全是申承的徒弟,是申承最最亲近的人。
  多久没聆听裴先生的教诲了?
  国事繁忙是理由吗?难道不是因为做了皇帝,架子大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于是自以为是了吗?
  宇文睿心觉愧疚。
  她现在于感情之事、于军国大事,皆感迷茫,她急切地想要有人来为她指点一条明路,哪怕只是帮她开拓一下思路也好。
  谁说皇帝就是无所不能的?她这个皇帝,现在就对阿嫂的无动于衷不知所措;还有眼下这扑朔迷离的局面,她隐约觉出这背后有一只巨手在推动,且和北郑的局势脱不开干系,但到底详细如何,又该如何应对,她很有些心烦意乱。


第98章 冠军
  “臣吴斌参见陛下!”
  身着从四品武将服色的青年男子迈着大步进入殿中,对着宇文睿跪拜行大礼。
  “吴卿快快请起!”宇文睿疾走几步,躬身搀住吴斌的手臂。
  吴斌呼吸一窒,却依旧固执地行完了大礼。
  宇文睿拗不过他,索性放开手,笑吟吟地背着双手受了他的礼。
  吴斌礼毕起身,垂着手恭敬立在一旁。
  宇文睿眸中含着笑意,打量着他越发魁伟雄壮的身材,“一别许久,爱卿倒是越发有个将军的模样了?”
  吴斌被皇帝调侃,深麦色的脸庞蒸腾上了热气。
  皇帝赐座,他不敢违抗,也只搭着椅边儿坐了,脸上莫名的晕红色却是许久无法褪去。
  君臣二人叙了一些闲话。
  宇文睿忽道:“前年,吴卿奏折中提到的屯田一事,不知如何了?”
  吴斌精神一振,道:“自从当日得了陛下的旨意,臣就会同廊州的官员,在离北郑边关稍远的几个府县征了若干田地试着做了一番。嘿!果如尹先生所说,廊州的土地最是适合种麦的!虽说不及我大周土地作物可以一年两熟,但麦子的产量和成色都极好!臣也询问了当地的百姓,他们都说如此大面积地只播一种作物,远比他们自家小块儿地的收成好得多。”
  宇文睿脸上也稍露喜色,不过她并没忘了申承私传宫秘之事,唯恐吴斌口无遮拦被奸邪小人听了去,再坑了那位尹先生,遂道:“那位先生的主意一向是好的。”
  吴斌微愣,他好歹也是在官场中历练了几年的,起码的伶俐眼色还是有的,他心知皇帝如此说必然事出有因,于是也不再提及“那位先生”的姓氏。
  宇文睿又道:“屯田的收成好,又能就近安排朝廷大军所用粮草,确实不错。只是两点,须得当心。一则对民间百姓的地,不可强取豪夺;二则屯田的收成必须用于边防,要严防贪墨克扣中饱私囊之事!”
  吴斌闻言,凛然道:“陛下明鉴!臣以为,屯田之事可以在廊州多做推广,如此,若我大周对北郑用兵,粮草就不愁了!而且,臣请陛下多派些贤良有能之士到廊州管理屯田事务。”
  宇文睿笑看他:“你不是管得挺好吗?”
  吴斌嗫嚅道:“臣……臣是个武夫,不、不擅长这个……”
  宇文睿忍不住调侃他道:“你现在不是做的不错吗?可见凡事都是学而知之的。”
  吴斌听皇帝这话头儿,俨然是要他一管到底的路数,有点儿急了:“陛下!臣还是想去战场上打仗!”
  宇文睿失笑,逗大老粗什么的果然有趣,她故意歪着头瞧着吴斌:“爱卿想当大将军、大元帅吗?”
  吴斌的面皮涨得通红。他情知自己这个从四品的武官职衔,还是这些年皇帝屡屡破格提拔才得着的,什么“大将军”“大元帅”的,那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读书不多,并不会什么诗词歌赋的形容词,只觉得皇帝这会儿说不出的好看和……可爱。
  那一瞬,他竟然开始怀疑起幼年时的自己了:这么漂亮的人,当年自己怎么能下得去手和她打架?
  然而,一想到自己曾和皇帝那么亲近地接触过,吴斌登时心头火热,仿若滚油烹炸一般。这么好看的人,他情愿为她赴汤蹈火!
  “臣想做大将军、大元帅!”吴斌胸中激荡,忍不住大声说道。
  宇文睿倒是被他骤然的豪气惊了一跳,一时倒真想不出这粗豪青年如何就这么样了,她只以为是自己误打误撞用对了激将法,遂笑道:“吴卿好志向!不枉朕多年信重!”
  吴斌霍然起身,对着小皇帝一躬到地:“陛下!当年离别之时,您嘱臣,说是要臣多用心思,多看多学,等到对北郑用兵的时候必有大用。臣不敢辜负圣恩,时时刻刻没忘了陛下之言。如今,臣不敢说如何势在必得,可若论对边关兵械、粮草、民生、地形诸般,臣自问不逊于久驻边关的老兵!臣唯愿能做陛下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方不失男儿本色!”
  宇文睿听得大是感动,起身扶住他,道:“爱卿有心了!当堪重用!爱卿放心,朕即日就着户部与兵部商议人选,定会派得力的人管理屯田事务。爱卿届时还回军中听候调用。”
  吴斌大喜。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心绪激越之下,并没忘了要事。
  “陛下,还有一件大事,是关于那位先生的。”他这回学了个乖,隐去了那位先生的姓氏。
  那位尹先生为大周着实立了不少功,宇文睿感怀之下,便更生敬意,忙问:“什么事?”
  吴斌道:“那日见到先生,他俏对臣说,郑国可图者不多;还说,君子当立明堂,为主君谋,方不失坦荡本色。陛下知道的,臣是个粗人,先生所言,并不十分明白。臣当时请先生写一份折子,将本意奏明陛下。可先生说,多一份字迹,就是多一份风险。他说并非不信任臣,只是凡事多小心些,总是不会出大错的。所以,臣只好勉强记住了先生这几句话,原原本本地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宇文睿沉吟不语。
  尹先生的意思,她岂会不懂?
  先生是治国理政的良臣,多年来做的却是细作、斥候的勾当,确实是委屈了他了。如今对北郑用兵在即,自己身边又急需良臣能将,先生经邦济世的学问是十分了得的,到时候,自己身边有了尹先生和裴先生,何愁国祚不稳?
  宇文睿越想心中越喜,“如此甚好!就如先生意,朕这便着人去办!”
  吴斌其实并不太明白尹先生之意到底是何意,但皇帝既然答应了尹先生的要求,他素来崇敬尹先生的学问人品,也替对方高兴。
  恰在此时,申全秉道:“陛下,午时一刻了。”
  宇文睿一顿,笑对吴斌道:“今日本该留爱卿同用午膳的,可惜朕还有要事,爱卿只好自便了。”
  吴斌识趣地起身,拜道:“臣告退!”
  按照施然的药方子,景砚每日三顿药汤,这第二顿就是在午膳之后午时二刻正。是以,宇文睿特特地叮嘱申全,无论自己正在商议何事,到了午时一刻必须告知自己。
  她得亲手喂景砚吃下药,心里才踏实。
  看着眼前魁梧的青年对着自己施礼的模样,宇文睿心中隐有愧意,淡笑问:“吴卿如今也是弱冠之年了吧?可有中意的女子?告诉朕!甭管是哪家的女子,朕给你保媒做主!”
  吴斌大惊,怔然抬头,痴痴地盯着皇帝修俊的身形和明媚的笑颜,暗中一咬牙,朗声道:“臣自小仰慕汉之冠军侯霍去病霍将军,素以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勉!”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宇文睿赞叹,胸中也是豪气顿生,“吴卿,他日若是你也立下无上战功,朕便封你为‘冠军侯’,才是你我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阿嫂可等着朕吃药?”宇文睿一脚踏进坤泰宫内室,一径忍不住大声呼喝。
  阖宫的宫女、内侍俱都叩拜行礼。
  “咦?施大人也在啊?”
  景砚的榻侧,施然端坐在墩上,按脉细听,不为所动。
  景砚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宇文睿也不恼,自嘲一笑,自顾自坐在了景砚的榻尾。
  施然医者父母心,天大地大,在他心里都没有病人大。他不像别人那样急着行礼逢迎自己,才说明他执念于医道,不为凡俗富贵所动。
  宇文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这样的医者,她才能放心把阿嫂交给他医治啊!对她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阿嫂的身体大。
  景砚见她大咧咧地一径坐在了自己脚侧的榻沿上,心中暗恼这小冤家越发没了规矩,在坤泰宫中比在她自己的寝宫里还随意。大庭广众的,奴才们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呢!
  她以目示意宇文睿“椅子上坐着去”,宇文睿厚着面皮只当阿嫂在对自己抛媚眼,也勾着唇角笑眯眯地瞧着景砚。
  景砚只想扶额:小冤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施然微垂的眼眸突地抬起,难以置信地划过景砚的脸,又扫过了宇文睿,眉头不由得拧紧了——
  脉跳得异样,是因为皇帝?
  宇文睿见施然皱眉头,可不放心了,急问道:“施爱卿,阿嫂的病症如何?”
  施然心道:她的病倒不如何,怕是你和她如何了吧?
  他按下心绪,不咸不淡道:“太后只要按时用药,少动心思,便无大碍。”
  他话音一落,宇文睿倒是没觉察出什么,景砚的脸不受控制地微微红了。
  施然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暗暗思忖着:这两个人,当真是姑嫂情分那么简单吗?


第99章 难过
  “都退下吧!”宇文睿特别天然地挥散了景砚和自己的随侍,只留下施然一人。
  施然见状,微微诧异:皇帝在太后的宫中竟然如此随意吗?
  他生性耿直,这般想着,目光就忍不住滑向了景砚。
  景砚可没皇帝那么天然又自然,她脸上刚刚散去的红晕再次侵了上来,斥宇文睿道:“皇帝做什么?”
  宇文睿心里可有道理呢!她可不想再被诸如申承之流窥视宫中之事,笑道:“这不是想和施爱卿聊聊阿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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