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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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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然心中疑惑,但经年的历练造就了一丝不乱,他一板一眼地也俯下。身去,拜道:“臣景子乔参见吾皇!”
  宇文睿原本立在花间,正捻着一支并蒂百合轻嗅。听得小内监的拜见声倒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乍闻景子乔的声音,俊眉微展,露出一抹淡笑,唤魏顺道:“还不快搀起景卿来?朕有热孝在身,景卿莫怪。”
  后一句则是对景子乔说的。
  魏顺早“噔噔噔”地跑过来搀起了景子乔。
  皇帝说得客气,景子乔却不敢承了她的客气,忙恭恭敬敬道:“老臣不敢当!”
  “爱卿乃国之柱石,景氏一门皆是忠良,自然当得起,”宇文睿顿了顿道,“母后新哀,朕与太后都是心中悲痛难抑,爱卿是几朝元老,该为太后与朕多多分忧才好。”
  皇帝年纪越长,心思越深,景子乔饱经世事,都越觉得有些看不通透她似的。皇帝前一句话显是将景家捧到了高处,令景子乔心中隐觉不安;后一句所谓的“多多分忧”明显是指向他身为外臣此刻却出现在了禁宫之中。就算他是当今太后的亲生父亲,可太后既已嫁入天家,便是天家的人了。
  可见,自己的出现,让皇帝陛下心里不痛快了。
  景子乔暗暗忖度着,皇帝究竟是为何而不痛快。是因为自己被太后召见,而她竟不知道吗?还是,另有隐情?
  景子乔想到太后方才在坤泰宫中托付自己的事,心中惴惴的。有些事,他问不得,但不代表他没有察觉……
  不论那些风闻是真是假,眼下,最稳妥的做法莫过于本本分分的,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景子乔脑中只几个来回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再次恭恭敬敬道:“为主君解忧,是身为臣子的本分,老臣必竭心尽力而为。”
  宇文睿微微一笑,却也知道从这老油条嘴里也探不出什么口风来。她太想知道景砚请了景子乔入宫所为何事了,她强烈怀疑那同太皇太后的临终遗言有关。
  会是什么事儿呢?宇文睿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给母后尽孝,朕几日辍朝,前朝无甚大事吧?”宇文睿边说着,边轻抚着百合的嫩边。嗯,虽是全然白色的花,并蒂而开,也格外娇艳。
  前朝有什么大事,您能不知道?景子乔暗道。
  皇帝对朝事把控极严,你看她之前的日子都在北郑亲征,刚一返京便是太皇太后新哀,仿佛她没功夫料理朝政似的。可满朝文武谁都不是瞎子,之前快马奔走于京城与北郑之间的内廷侍卫,近日捧着匣子在宫中匆忙往来的内监,再有那位“替爱徒看家”的裴大人,黑黢黢的一张脸,亚赛其父……试问群臣,哪一个敢懈怠半分?
  是以,当景子乔被问及前朝事的时候,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皇帝在试探他的忠心。
  “陛下一片孝子赤诚之心,太皇太后神明有知,定是欣慰喜欢的,”景子乔顿了顿又道,“前朝中事,有裴大人和诸位大人在,陛下也可少些忧虑。”
  宇文睿闻言,眉眼略展:“卿以为裴师傅如何?”
  “陛下是指?”
  宇文睿笑道:“卿是几朝元老,当年朕幼时还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可以说是看着朕长大的。这朝中的文武,除了太后,无人比爱卿更了解他们……”
  “臣不敢当!”景子乔慌忙道。太后就姓景,若照皇帝这样说,倒是景家比皇帝都要洞悉群臣了!这还得了!
  “卿莫紧张!”宇文睿宽慰他道,“朕就是太后教养长大的,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岁,今后的日子还长,需要向天下贤德习学的也还多得很。”
  见景子乔面上惊色稍缓,宇文睿又转回到之前的问题:“所以,为大周之长远计,朕才想问问爱卿眼中的裴师傅如何啊!”
  三句两句不离“裴师傅”,还能如何啊?
  景子乔知道皇帝这是想要拔擢裴重辉,在自己这儿要口供呢!
  裴重辉其人,为人、为政皆是不错的,除了……咳咳,偶尔有那么点儿跳脱不拘礼法,其他的都很好。对于这个人,景子乔还真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他想了想道:“据臣所知,裴大人官声一向不错,素日为政,臣瞧着也是极有效率又妥当的,只是……性子有些过于洒然了些。”
  “卿总结得得当,”宇文睿夸了一句,又笑言道,“裴师傅想法独到,朕从小随他习学,深知他很有些独特的见识。卿不觉得,如今我大周正需要这等不拘泥的辅君之臣吗?”
  辅君之臣!
  景子乔心口一跳,果然是要大大地擢拔啊!
  主君什么性子,自然就喜欢什么性子的臣子;皇帝自己就是个不拘礼法的性子,怎会不喜欢同样跳脱的裴重辉?
  哎呀!景子乔恍然大悟:陛下从小跟着裴二习学,不会是裴二给教成这样的吧!幸亏啊,幸亏我儿持重,不然这朝政还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景子乔这会儿,突然庆幸起来景砚嫁于天家这件事了。
  “陛下若无他事,臣祈告退。”景子乔道。再聊上一会儿,这主儿不定问出什么来呢。
  “爱卿请便吧。”宇文睿颔首道。对于这位三朝老臣,她倾心之人的父亲,宇文睿从来记得尊重。
  景子乔心神一松。可他前脚刚迈出去,就听宇文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悦儿的伤,怎么样了?”
  景子乔的神经再度绷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说着,俯下。身去,大礼参拜:“景嘉悦擅自妄为,当日险些害了陛下性命……陛下若有什么长短,景氏一门死无葬身之地了!”
  宇文睿忙命魏顺扶起他,慰道:“朕同悦儿是总角之交,死生关头,怎能弃至交性命于不顾?前日,爱卿已经拜谢过朕了,此事不必总挂在嘴边。”
  景子乔疼爱孙女,景嘉悦出事之后被送回英国公府,已经将他吓个半死;再一听说为了救自己的孙女,皇帝也受了重伤,惊得剩下的半条命也差点儿交代了。他深知,单单为了景嘉悦这件事,景家便欠了皇帝太多,唯有拼死效忠以报君恩了。
  “臣每每想及此事,都觉后怕……”景子乔叹息道。
  “都已经过去了,你瞧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景子乔抬眼看了看皇帝脸上的浅痕,那日在太皇太后灵前初见时,他就猜想皇帝这疤是重伤那次落下的。以后啊,这疤便要时刻提醒着景家在皇帝面前欠的债了。
  “做臣子的,该为主君分忧,倒叫主君担了性命之忧……臣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景子乔满面愧然。
  宇文睿似开玩笑道:“卿若真觉得愧疚于朕,便等着将来何时朕需要的时候帮朕一个忙,如何?”
  她说着,折下一直把玩的并蒂百合,塞给了景子乔,笑盈盈道:“初夏景致,与卿同赏。”
  景子乔看看皇帝明媚的脸,再低头看看手里面的并蒂百合花,哑然。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头。
  展眼间,又是几日过去了。
  宇文睿没再扰景砚,她每日安安分分地上朝,散朝后就安安分分地去寿康宫行祭。两个人日日得见,却除了打招呼之外再没了更多的沟通,虽然那份默契还是在的。
  景砚每日或在坤泰宫中,或在寿康宫中守灵。神奇的是,每当她孤零零地跪在太皇太后的梓宫前,思前想后心中隐隐泛苦的时候,恰是宇文睿散了朝,换了衣衫赶来的时候。景砚甚至怀疑宇文睿是故意的。
  可这件事,两个人根本没做过交流,又何来“故意”一说呢?
  景砚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因为宇文睿的出现能让她觉得心里踏实,让她觉得不是一个人存活在这冷清清的禁宫中。宇文睿散发出来的热度,远远的,几丈、几十丈远她都能感受得到。
  景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默契。
  而她最惊异处,莫过于自那日二人争执之后,宇文睿当真就没再扰过她,好像真就乖乖地由着她“一个人静静”似的。然而,那些不经意的体贴,那些特意用心准备的膳食,还有一应的日常用度……甚至坤泰宫外新栽的花,新饲养的小动物,无不让景砚的心软成了棉花。
  就像那只在坤泰宫外花园里蹦蹦跳跳的幼嫩白兔,景砚抱它在怀时,分明能听到那颗小小的心脏“蹦蹦蹦”跳得急切热烈。她知道,这就像是宇文睿在意她的心情,亦是急切而热烈的……
  近日来,大周最大的事,莫过于太皇太后的薨逝。太皇太后素有英名,她历经大周三朝,可谓是挽救大周于危难之际的一代女杰。是以,她的薨逝,在民间的反响亦不小,民间甚至有设祭祭拜她的。
  对于皇族权贵,能够让百姓发自内心地崇敬、怀念的,也只有当年的高祖皇帝和如今的太皇太后了。
  现在北郑已灭,国家一统,南北皆无战事,百姓的日子也越发地好过起来。
  眼瞧着一代盛世近在咫尺,太皇太后薨逝的哀痛也被冲淡了些。上自臣工,下至百姓,都盼着盛世太平的好日子呢!
  京中久无大事,若非说有事的话,值得一提的,也只有北郑遗族的迁入了。
  尹贺和吴斌终于不负重托,带着十几万人马顺利回到了大周,个人自有封赏且不提,单说皇帝着户部划了一片区域,为杨氏遗族建府。百官冷眼旁观,杨氏遗族无论被赐封了什么尊位,府第都在这片区域内,皆暗自点头:这是便于监视的意思啊!
  杨氏族人也都安分守己,似乎到了大周京城,均忘了曾经是何等跋扈,都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
  一日,将散朝时,户部有奏,说“北宁郡主托臣呈书给陛下”。
  宇文睿初听一愣,还琢磨着“北宁郡主”是哪一个?再一看户部,恍然大悟:杨熙!
  这定是杨熙没有别的门路,所以才托了主持修建府邸的户部中人呈书。
  “她有何事?”宇文睿并没看魏顺接过来的书信,在五原城外惊然明了了杨熙对她的心意,这让她想想就觉得心烦。
  户部也不知道北宁郡主究竟写了些什么,可皇帝既然问了,总不好无言以对吧?他怔了怔,顺嘴诌道:“大概是叩谢陛下赐府之恩吧!”
  “朕知道了。”宇文睿淡淡的。那封信就被她丢在一旁,并没有拆开看过。


第196章 救命
  大周京师,某座茶楼的二楼,雅间里,宇文睿一人独坐。
  她面前的桌上,一盏茗茶香气馥郁,从热气蒸腾芳香四溢直到香气渐渐散尽,茶也凉得通透,她都没心思品上半口。她的目光始终放在窗外的长街上——
  这里是京郊通往禁宫的必经之地。
  景砚辰时一刻微服出宫,宇文睿便得了消息,就再也没法再在宫中安坐了,她巴巴儿的领着魏顺,带了一众乔装的侍卫,也白龙鱼服潜出了大内。
  幸好今日休沐,不必上朝,不然她可要冒着被御史台的言官聒噪的风险了。太皇太后的梓宫已与仁宗皇帝合葬,宫内宫外也都除了孝服,宇文睿也没有理由“无心朝事”了。
  北郑战事已息,如今天下太平,连素日的朝会群臣奏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南连年丰收,黄河水患也消停了好几年,她当真做起了承平皇帝。
  宇文睿的目光投往长街的尽头,那里通往城门——若说还有什么大事……也唯有迎娶那人为后这一件了。
  经过亲征北郑一战,宇文睿的皇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如今,军中骁将是她亲自提拔的,朝中重臣是她的亲信之人,太皇太后薨逝之后,大周的皇权已全部握在她的手中。她不信,若她想要迎娶景砚为皇后,哪个不开眼儿的敢于反对!唯一的,也就是……
  宇文睿俊秀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她没法确定景砚对于这件事的心意如何……
  “入城只这一条路吗?”宇文睿耐不住性子,问魏顺。
  魏顺如今越发学得灵巧乖觉了,他立时明了了皇帝的心意:“陛下请放宽心,景氏祖地离皇陵不远,从别的城门走怕是要绕大半天呢!回城的时候,必定是从这条路走的!”
  宇文睿凝神想了想,道:“那日,何冲是那么回的吧?”
  关心则乱,她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了。
  魏顺笑道:“陛下您忘了?奴婢记得何大人当时确是那么回您的话的。”
  宇文睿爱煞了景砚,恨不得所有的吃穿用度都将全天下最好的拱手奉给她,便是身边服侍的人,宇文睿也唯恐不周到,拨了最得力的内侍之后,她又不放心景砚的安危,仿佛景砚时时刻刻都会被刺客惦记着似的。她于是依旧派了何冲率着内廷侍卫中最拔尖儿的护卫坤泰宫。所以,景砚微服出行,自然还是何冲随护。
  那日,当她把何冲宣来探问的时候,何冲半点儿都没犹豫,一股脑地说出了“三日后是英国公夫人的冥诞,太后要亲自去拜祭”,那痛快劲儿就跟景砚已经安排好了命他如此说似的。
  宇文睿于是知道了,对于这件事,景砚根本就没想对她隐瞒。只要她想问,就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她们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好生坐在一处聊聊体己话了,景砚能够如此坦诚,宇文睿心里方觉得宽慰了许多。可她纳闷的是,往年英国公夫人的冥寿日,景砚皆是亲自备了鲜花、果品,命人送到英国公府中,自己则在坤泰宫中斋戒、诵经为祭,今年这是怎么了?
  莫名地,宇文睿想到了不久之前刚刚故去的太皇太后,莫非与那件事有关?
  如此胡乱想着,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日头渐高,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越发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忽然,斜对过街面上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似有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在骂骂咧咧。
  “你娘是个赔钱货!你是个痨病鬼!没得脏了老娘的买卖!”
  “快滚!快滚!抱着这小孽障滚得越远越好!老娘可没钱找郎中!死了一个,够晦气的了!”
  两个歪戴着绿布帽子的男子把一个似乎抱着婴孩儿的年轻女子推搡了出来,后面跟着个穿红着绿、涂抹得浮夸的中年女子,嘴里还在骂个不停。
  那年轻女子被推倒在街当中,无力地萎顿在地,两只手臂环成的怀抱却一丝都没松懈,她紧紧地把那婴孩儿护在身前。那婴孩儿也极乖,不哭不闹的,伏在女子的臂弯中。
  宇文睿眼力颇好,离得虽远,但她也看得清楚:那个婴孩儿不过一朝,一张小脸儿很是清秀,可以想见长大之后必定是个俊美佳人,嗯,应该是个女婴。只是,那孩子的印堂间隐隐有股子青黑气息,像是中了某种深入骨髓的毒……谁会对一个这么丁点儿的孩子下毒呢?
  正诧异间,突然一抹倩影挡住了宇文睿的视线。
  杨熙?
  宇文睿一怔,她怎么在这儿?
  只见杨熙俯下。身,对那年轻的女子道:“孩子病了吗?”
  那年轻女子突然惊醒般,她脸颊上挂着泪痕,看一眼已经紧紧关闭的大门,再看到杨熙的穿着不似寻常人,慌忙哀求道:“这位贵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杨熙蹙眉看了看她,又忍不住柔荑覆上那孩子的额头,不烫不烧,可这孩子的脸色却这样难看。
  “我不是大夫,看不了病,你还是带着这孩子去找家医馆瞧瞧吧。”杨熙道。
  这时,她的贴身侍女抢上前来,压低声音道:“主子,这里不是善地,咱们还是快走吧!”
  杨熙循着看去,方发现那扇紧闭大门上的匾额,脸庞微红,想走,却又看到那年轻女子无助的哀求模样,眉头蹙得更紧。
  “你是不是没有钱给这孩子看病?”她问道。
  年轻女子闻言,眼泪流得更甚了。
  杨熙不再多问,命侍女取钱。
  “主子,咱们也……”侍女极是为难。
  “身上带着多少,便都尽拿出来。”杨熙道。
  “可……”侍女扫了一圈或默然而走、或抱着手看热闹的路人,有些不甘心。
  “快着些!人命关天!”杨熙催促她道。
  侍女只得将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也不过才十几两银子。
  杨熙掂着银子,再看看那冲她笑得甜的婴孩儿,一咬牙,将悬在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一起递给那个年轻的女子:“拿着这些,去给孩子看病吧!这块玉佩,能换些银子……看好了病,好生过活去吧!”
  那年轻女子已经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杨熙,都忘了拜谢。
  宇文睿之前就看那抱着孩子的女子眼熟,脑中灵光一闪,突地想起来了:斜对街那处,不正是当年沁芳阁的老地盘吗?那个女子,不就是当年沁芳阁的头牌沐漪寒的侍婢红儿吗?
  沐漪寒当年被胁迫替宇文承吉做事,后来被宇文克俭霸占,这些宇文睿都是知道的。可那个身世可怜的女子后来如何了?宇文睿忙于亲征北郑,哪里有闲暇去知道?
  如今她在哪里?她的侍婢又为何沦落到这步田地?那个小婴孩儿,又是谁?
  这些往事,勾起了宇文睿的回忆。她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件事弄个清楚,刚想命人去下面喊了红儿来见,突听到魏顺欣喜的声音:“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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