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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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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魏顺挺为杨熙叹惋的:这样的女子,本该居于高位供万民膜拜的,如今却沦为亡国残民。
  纵使曾经是敌国上位者,魏顺也没法对这样的人生出厌恶来。他眼看着她瘦削的身形摇摇欲坠,却不敢冲上前去搀扶住她。
  宇文睿始终没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扇敞开的殿门。突的一道闪电,划过苍茫的天际,在她的双眸间落下两行裂痕。
  宇文睿身躯微震,惊觉雨大风更急了。
  雨愈大,愈能将遍地的鲜血冲刷得干干净净;风愈急,愈能把满城的怨魂吹散,包括……那个不满一朝的婴孩的。
  帝王路,从来都是由鲜血铺就,从来由不得软弱与纯善。为了她的砚儿能够安然,为了列祖列宗的千秋基业,她必须学会像个真正的帝王那样,她必须拥有一颗冷硬的帝王心。
  想到景砚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宇文睿的心又不由得柔软下来,眉眼间也不由得流露中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霍啦——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杨熙再也支撑不住,脑中一阵晕眩,娇躯晃了两晃,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地砖上。
  昏迷中,她看到了母妃柔和的颜,满是慈爱;她看到了杨侑的脸,她听到杨侑唤她“姑姑”;她又看到了忠谏老臣刚直的脸,“战腾不除,国将不存啊殿下!”的话语言犹在耳……
  转眼间,故国灰飞烟灭,战氏满门被斩,却是周帝的旨意,仇人竟是……死于仇人之手。世间讽刺之事,莫过于此!
  杨熙苦笑,笑得无比凄婉,笑得泪水模糊了双眼……
  泪,如铺天盖地的雨水,奔涌而下,织成了帘幕,直到那帘幕上映出一张俊美的脸——
  “你醒了?”宇文睿俯身在她面前,神情不是冷漠,亦称不上十分的关心。
  她的脸在杨熙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近在咫尺,杨熙甚至能看到那道浅浅的疤。五感恢复如常,杨熙发觉自己还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气侵入骨髓,眼前这个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任由自己这样冷着……
  杨熙的心中又是酸苦又是难过,她听到自己魂灵深处长长的叹息,是无奈,是不甘,是憎恨,还是其他?
  “回去吧!”宇文睿的眼中有了一丝温度,“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杨熙狠狠咬唇,几乎见血——
  从此以后,这座大殿,便与她再无干系。
  然而,宇文睿的下一句话却更令她心惊肉跳:“……好生将养身体,十日之内,朕会颁旨,迁杨氏阖族搬离这里。”
  “什么!”杨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迁……”
  宇文睿站起身,不再看她,语声听不出感情。色彩:“北郑已亡,断没有放任杨氏故族留在这里的道理。”
  “我们的国家已经被你的大军灭了,你还要如何?”杨熙恨恨地看着她,“难道这还不够你炫耀的吗?你还要把杨氏一族的尊严踩入尘埃,才肯满意吗!”
  宇文睿豁然低头,目光如剑,刺破杨熙的身体,生生地分割她的骨与肉:“亡国之人,何谈尊严!能保住性命,便是朕给你们天大的恩惠了!”
  杨熙的身躯颤抖,这样的宇文睿令她无比陌生,可又让她忍不住多看上两眼。曾几何时,她多么盼望着大郑也能出现这样一位真正具帝王气的皇帝?
  宇文睿凝着她柔弱不堪的模样,缓了缓道:“杨姑娘,你浸于朝政多年,该当知晓人心为何。杨氏既曾享国,难保子孙中没有痴心妄想之辈,朕若任由他们在故地做大,将来触动国法,甚至为祸为乱,那时候天兵一降,千里再染血,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便不是今日之平和了!朕如此做,亦是为你们杨氏着想。你难道想要杨氏灭族吗?”
  杨熙颓然,却又不甘心:“你要将他们迁往何处?”
  宇文睿听她话语,微微皱眉道:“杨氏庶支散于各州,嫡支迁往帝都。你放心,朕不是卑鄙之人,允你们富贵,绝不会难为你们。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从此便相安无事。”
  杨熙痛苦地闭眼,须臾睁开,“但愿你言出必践!”
  说罢,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身,看都不再看宇文睿一眼,跌跌撞撞地向殿外走。
  宇文睿凝着她的背影,眉头蹙得更紧,突的高声道:“杨姑娘,你想去寻死吗?”
  杨熙脚步一滞。
  宇文睿像是早已看破她的心事,“朕欣赏你的才学为人,才将这些打算诚信以告。但,姓杨的,除了你,朕可信不得第二人!”
  杨熙鼻腔一酸。
  “你活着,朕看你薄面,会善待杨氏;若你身死,朕保不齐什么时候起兴,或者他们做出什么朕容不得的事,杀一个两个的解气。”
  “你!”杨熙愤然拧身。
  宇文睿嘴角勾起,笑得痞气:“所以,杨姑娘,你的命可金贵着呢!你可得好好活着……砚儿!”
  “太后!”魏顺忙躬身行礼。
  周廷景太后,闺名砚。杨熙辅国时,曾有耳闻。
  听说那是个惊才绝绝的女子,不止容貌倾国倾城,才学谋略一样不差,周廷皇帝就是她亲手调。教抚养长大的。
  见识过宇文睿之后,杨熙曾很多次想象过那个周廷皇帝背后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可怎样的想象都不及亲眼一见。杨熙原以为那会是个张扬霸道的女人,却不料竟如傲雪寒梅般,她是内敛的,但任谁也无法忽视那种自她出现便回荡在四周的威压,那是源自骨子里的端严。
  最令杨熙惊悚的,莫过于宇文睿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砚儿”!
  是自己病昏了头幻听了吗?杨熙绝不信这种可能。
  那么,这样一声亲昵的呼唤,是否意味着……周廷皇帝与周廷太后之间……
  杨熙被自己无意中的发现惊呆了。
  对于宇文睿脱口而出的亲昵,景砚也是挺无语的。这小冤家爱惨了自己了吧?只要自己出现,她就会失态,再没有了那副像模像样的帝王威仪。这让景砚心里有些甜,又有些无奈。
  不去理会杨熙探究的目光,景砚对着宇文睿温婉一笑:“天气骤变,皇帝忙于国事,怎么就不记得保养身子?这殿里寒气逼人,岂是久待之处?”
  “是……是……”宇文睿喃喃地答应着,目光胶着于她的颜上,再也移不开去。
  “秉笔!”景砚唤道。
  “是!”秉笔闻声应道,捧上了厚袍服,恭敬向宇文睿道,“请陛下更衣!”
  这当儿,景砚却转向一旁呆怔的杨熙:“杨姑娘,请回避吧!”
  杨熙被她一双冰凉眸子扫过全身,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似是尽力抗拒着那无形的威压。
  周廷太后说的没错,皇帝更衣,她是该回避。这与她是不是女子不相干,而是,宇文睿也罢,周廷太后也罢,她们此刻都是上位者,杨熙这个“卑微者”是没有资格旁观什么的,甚至,她连那名侍奉宇文睿更衣的侍女都不如。
  杨熙嘴里泛苦,胜过咀嚼黄连苦胆,她惨然而笑,迈着虚弱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宇文睿忽的回过神来,天冷雨急,她还真担心淋坏了杨熙再闹出人命来,忙吩咐道:“魏顺!备车马,送杨姑娘!”
  景砚闻言,抿紧嘴唇,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突道:“慢着!”
  魏顺刚迈出去的脚步,忙又收了回来,这大殿里,最该听谁的话,他可是心里有数得很!连他们陛下都对太后言听计从呢!
  宇文睿也是一愣。
  景砚微笑道:“这样冷的天气,普通车轿怎么禁得住寒?快去备暖车,务必不要冻着杨姑娘才好。”
  砚儿,还是你想得周到!你最细腻体贴了!
  宇文睿殷殷地凝着景砚,眼神能掐出水儿来。
  景砚却不买她的帐,一眼横过来,似嗔似怨。
  宇文睿一哆嗦,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心里盘算着是不是那件事惹恼了砚儿。
  而杨熙,眼见两人之间莫名亲昵的气场,又听到景砚的吩咐,心里越发的苦涩了。


第186章 合卺
  “为何不告诉我此事?”大殿中两人独处时,景砚问道。
  宇文睿知道景砚迟早会有这一问,她原打算整理好心情后再回去见景砚,不论景砚怎么责备自己都好。可是,事出突然,她并未准备好此刻就面对。宇文睿于是微垂了头,讷然无语。
  景砚静静地看着她,很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捧了她的脸颊,与她四目相对。
  宇文睿绝想不到景砚会是这样的举动,惶然无措中睁大了双眸,呆呆的,像只茫然的小兽。
  景砚看得怦然心动,忍不住心尖儿上情潮的涌动,微微仰起头,用自己的唇轻触宇文睿的。沁凉与温热相接,和着殿外的风雨雷电,竟是柔到了极处。
  直到景砚的双唇逃开,宇文睿都无法回魂,心中既喜更惊。心火炽烈,宇文睿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中却带着诧异与不敢相信,一瞬不瞬地盯着景砚看,似想看出她的砚儿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体了。
  景砚被她盯得越发赧然,边暗怪自己越发没了分寸,边默默庆幸之前遣走了侍人。在北郑的皇宫中接吻,这又让她心中生出强烈的冲破禁忌的快。感来。
  “傻看什么!”景砚媚眼横嗔道,“做这等先斩后奏之事,是怕我阻拦你吗?”
  宇文睿被她说中心事,脸庞涨红,也顾不得细细回味景砚的亲近了。
  “你怎知我就会阻拦你,责备你?”景砚又道。
  宇文睿一呆,浑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景砚怜惜地抚着她脸颊上浅痕,“战氏未满一朝的婴孩儿……无忧,你觉得我会不许你斩草除根吗?”
  宇文睿更是意外,已经忘了该作何反应了。
  “稚子无辜,可是战腾之子不同,他的身上流着宇文承吉的血。大周经不起再出现第二个宇文承吉了!”景砚沉声道。
  “砚儿你……”
  宇文睿还想说什么,却被景砚的两根手指并起按住了嘴唇,只听景砚道:“无忧,这个道理,我亦懂。所以,这个祸根,留不得!”
  宇文睿鼻端是来自她指间的熟悉的气息,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舍不得移开去。
  “无忧,我确是要责怪你的,”景砚幽幽地看着她,“责怪你为什么要独自承担那份痛苦……”
  宇文睿耸然动容,眉目间似叹息又似欢喜,仿佛不认识眼前的景砚一般。
  景砚迎着她的目光道:“天大的痛苦,你我……”
  她说及此,不自然地微红了面庞,但仍坦率道:“……你我一体,便是要一处分担的。你一个人在这殿里自苦,却又将我置于何地?”
  她说着,蹙紧了眉头。
  宇文睿瞧得心疼,更怕她心中不悦,忙不迭地握了她的手在掌心,赌咒发誓般:“砚儿,你我一体,我并没有贰心!天地可鉴!”
  景砚看得好笑,嗔道:“下次可再敢独断专行,自己悄悄躲起来偷着哭了?”
  宇文睿嘴角抽了抽,谁悄悄躲起来偷着哭了?她是皇帝,她只是认定她该活得像个帝王的样子,理所当然该为景砚遮风挡雨罢了。
  搂了景砚入怀,宇文睿不由喟叹道:“砚儿,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景砚在她的肩头轻笑:“陛下谬赞了!所谓解语花,既美且慧。论美,我可有那位杨姑娘美?”
  宇文睿头遭被她如此调侃,讪讪一笑,道:“我的砚儿,聪慧博学,又同我心意相通,你不是解语花,还能有谁是?”
  景砚闻言,眉角一挑,离开宇文睿的肩头,同她四目相对,两个人呼吸相闻。
  宇文睿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目光不争气地朝她的唇上飘去。
  景砚眼波流转,故意会错她的意道:“你的意思,我只才学拿得出手,姿容是比不得那位杨姑娘了?”
  宇文睿怔住,砚儿你误会了好不?
  见她愣着不语,景砚原本没气的,这会儿也生出些小恼怒来,哼道:“如何?你当真觉得她比我美?”
  宇文睿嘴角再抽,“砚儿、砚儿你想哪儿去了?她怎有你美?普天之下,谁也不及我的砚儿美啊!”
  “油嘴滑舌!”景砚嗔道,心里实则已泛上了丝丝甜意,那些被杨熙勾起的不快也暂且消散于无形了。
  三日后,漠南女王来向宇文睿告别。
  “这么急?”宇文睿惋惜道,“朕还想邀你至京城和吉祥一聚呢!”
  金凰儿也是无奈:“我也想呢!只是族中纷乱,我离开得太久了,恐怕会生变故。”
  “哪个不长眼的?”宇文睿下巴微扬,“朕替你出头,收拾了他们!”
  金凰儿欢喜她在意自己,却也极有分寸,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那起子老顽固啊,总是想拿我是女子这事儿做文章,更有些利欲熏心的小人跟着起哄。我若是不亲自威压住他们,只怕后患无穷。”
  宇文睿想到她前些日子醉酒时同自己说起的迫于无奈不得不尚族中俊才的话头儿,也替她惋惜,轻拍她肩膀,诚恳道:“若是有谁敢欺负你,就派人来告诉朕,朕定要揍他个屁滚尿流!”
  金凰儿喜她豪迈爽利,心中一时感动,“若是她对你不好,你也要来找我!”
  额……宇文睿被她的话噎住了。
  啥叫“她对你不好”?女王殿下啊,就算“她”对我“不好”,我也没有去找你的道理啊!
  心里虽这般想着,但临别在即,宇文睿也不忍心说出什么残忍的话来,遂话锋一转道:“我派了十几名高手一路护送你。”
  金凰儿是豁达的豪杰性子,她虽然倾情宇文睿,却实不愿在这当儿作小儿女姿态,洒然道:“既有高手护送,我的五万铁骑你就安心用着吧,何时你班师还朝了再还给我不迟。”
  宇文睿大摇其头:“此事我还是那句话,万万不可。一则漠南铁骑是你安身的根本,没有他们傍身,你回到漠南,万一遇到什么棘手的状况怎么处置?二则他们随我班师,只怕朝里的那些老头子又要说三道四挑拨你我的情意了,多烦人!”
  金凰儿定定地看着她,突地笑得温柔:“你说的对,老头子、老顽固最讨厌不过!”
  她知道,宇文睿对她有情有义,但只是朋友情意,却与其他感情无涉。今生今世,她们注定只能做朋友。这令金凰儿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离别在即,宇文睿解下了腰间的宝剑,“凰儿,这柄‘非攻’剑,送给你!”
  金凰儿看着宇文睿举向自己的长剑的古朴剑鞘,呆住,没敢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宇文睿却道:“朕赠你此剑,有朕的道理。这柄‘非攻’是大周历代皇帝的佩剑,是昔年高祖皇帝年轻时她的至交好友所赠。这柄剑蕴含着我大周的气运,你佩戴着能护你一世平安。而且,这亦是朕送你的权柄。你已是漠南女王,身份已高贵至极,朕无法给你更多。但有这柄剑在,世人皆知漠南阿拉坦氏与我大周的交情,任谁想对漠南做手脚,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金凰儿已是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宇文睿拉了她手,把‘非攻’按在她的掌心中,续道:“有了这柄剑,你们漠南的老顽固们,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金凰儿最终收下了“非攻”宝剑,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回漠南去了。
  宇文睿凝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心中默念着“朕定会好生抚养吉祥的”。
  心中若有所失,又隐隐存着期待,宇文睿并没有急着回去见景砚,而是换了寻常衣衫,白龙鱼服,逛到北郑都城的街市上去了。
  只逛到金乌西沉,宇文睿满载而归,心中欢喜雀跃非常。
  景砚早在三天前就搬到了郑都禁宫中居住,宇文睿自然也随着搬来住了。对于这件事,宇文睿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北方气候寒凉,住在郊外的帐篷里,哪里有住在郑都中最舒适的地方好?她可舍不得让景砚受苦。
  今日一早,宇文睿离开时就已经告诉景砚不必等她用膳。送走了金凰儿,宇文睿逛够了街市,也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回到宫中,她命人服侍着沐浴了,又换了一件大红的衣衫。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宇文睿对自己这身打扮极满意。又抬腕闻闻自己身上的气息,香喷喷的,透着刚沐浴完的干净纯粹。
  “朕很漂亮!”宇文睿笑眯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自赏得够了,她提着一只食盒,不许任何侍从跟着,怀里像揣着个小兔子般激动,脚步轻快来到景砚的居室外。
  景砚也刚刚沐浴毕,她擎了一卷书,心不在焉地看着。突听门外有人问安声,便知是宇文睿回来了,心底里也欢欣起来。
  她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这小冤家了,焉能不想?
  “砚儿还没睡呢?”宇文睿俏生生地立在景砚的面前,眉目含情,歪着脑袋冲她微笑。
  “什么时辰就睡觉!”景砚嗔她没话找话,却在看向她的时候,被深深地吸引,再也转不开眼去。
  大红锦裙,一瀑青丝散在肩后,只用一根绯红发带松松地系着。宇文睿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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