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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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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看向卫昭肩头的长箭,不禁有些害怕,毕竟从小到大,还从未为人拔过长箭。卫昭睁开眼,见她面上犹豫神色,将头上面具取下,喘气笑道:“怎么?害怕了?” 

  车内,悬着的小灯笼摇摇晃晃,映得卫昭面容明明暗暗,一时仿似盛开的雪莲,一时又如地狱中步出的修罗。 

  江慈咬咬牙,双手握上长箭,闭上眼睛,道:“三爷,你按住穴道,忍忍痛,我要拔箭了。” 

  卫昭右手却猛然伸出,捉住江慈双手,用力往回一拉,江慈“啊”的一声,只见那黑翎长箭竟再刺入卫昭肩头几分。 

  她有些慌乱:“三爷,你―――” 

  卫昭右手如风,点上箭伤四周穴道,冷声道:“快拔箭!” 

  江慈控制住剧烈的心跳,用手握住箭柄,运气向外一拔,一股血箭喷上她的前胸。她扔下长箭,用软布用力按上伤口,不多时血流渐少,她努力让双手保持镇定,敷上伤药,但鲜血再度涌出,将药粉冲散。江慈只得再按住伤口,再敷上伤药,如此数次,伤口方完全止血。当她满头大汗,将软布缠过卫昭肩头时,这才发现他已晕了过去。 

  她有些虚脱,强撑着将卫昭身形扶正躺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向他静美的面容、散落的乌发,还有额头渗出的汗珠,在榻边坐下,低低道:“你,就真的这么相信我吗?” 

  马车急速前行,江慈风寒未清,本就有些虚弱,先前为卫昭拔箭敷药,极度紧张下耗费了不少体力,见卫昭气息渐转平稳,放下心来,依在榻边睡了过去。 

  马车颠簸,许是碰上路中石子,将江慈震醒。见卫昭仍昏迷未醒,她挣扎着起身,将车内血污之物集拢,用布兜包住放于一旁,又到榻下的木格中寻出一袭素袍。 

  卫昭身形高挑,江慈费力才将他上身扶起。她让他依在自己肩头,慢慢替他除去夜行衣,替他将素袍穿上,视线凝在他的脖颈处。那里,布着数个似是咬啮而成的旧痕,她不由伸手抚上那些齿痕,是什么人,竟敢咬伤权势熏天的卫三郎呢? 

  卫昭微微一动,江慈忙唤道:“三爷!” 

  卫昭却不再动弹,江慈觉马车颠得厉害,索性将他抱在怀中,依住车壁,想着满怀的心事,直至眼皮打架,实在支撑不住,方又睡了过去。 

  这一路,老林将车赶得极快,似是卫昭事前有过吩咐,他整夜都不曾停留,直至天大亮,车速方慢慢放缓。 

  江慈从睡梦中惊醒,正对上卫昭微眯的双眸,忙将他放平,道:“你醒了?” 

  她俯身看了看伤口,见未渗出鲜血,放下心来,笑道:“还好。我比崔大哥差远了,三爷别嫌我笨手笨脚才好。” 

  卫昭看了看伤口,嘴角微微勾起:“你学过医术?” 

  “没正式学。”江慈微笑道:“住在西园时,闲着无聊,向崔大哥学过一些,今日倒是用上了。” 

  “崔-子-明?”卫昭缓缓道。 

  江慈点点头,又道:“三爷,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说吧。”卫昭端坐于榻上,合上双眸。 

  “你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让小圣姑跟来,让我这个犯人跟着,万一―――” 

  卫昭一笑,却不回答,慢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江慈知他开始运气疗伤,不敢惊扰于他,远远坐开。 

  由玉间府往东而行,不远便是香州。 

  卫昭一路上时昏时醒,到后来,清醒的时候居多。昏迷时,江慈便把他抱在怀中,以免颠裂了伤口,他清醒过来,便运气疗伤,余下的时间合目而憩,极与江慈说话。 

  车进香州城,老林包下一家客栈的后院,将马车直接赶了进去。车入院中,卫昭便命老林退了出去,小二也早得吩咐,不敢入院。江慈见卫昭在床上躺下,只得打了井水,到灶房将水烧开,用铜壶提入正房。 

  她走至床边,轻声道:“三爷,该换药了。” 

  卫昭任她轻柔的手替自己换药、包扎,听到她的歌声从屋内到院中,闻到鸡粥的香气,又任她将自己扶起,慢慢咽下那送至唇边的鸡粥。 

  卫昭吃下鸡粥后面色好转,江慈心中欢喜,将肚皮填饱,回转床前坐下。见卫昭凤眼微眯,望着自己,江慈柔声道:“快睡吧,休息得好,你才恢复得快一些。” 

  卫昭轻声道:“我不需要好得快,只要不死,就可以了。” 

  江慈不明他的意思,却仍笑道:“那也得睡啊。要不,三爷,我唱首曲子给你听,以前师姐只要听到我唱这首曲子,就一定很快睡着。” 

  卫昭忍不住微笑:“你师姐比你大那么多,倒象你哄小孩子睡似的。” 

  江慈微笑道:“师姐虽比我大上几岁,性子又冷淡,但她心里是很脆弱的,我经常哄着她罢了。” 

  “那你唱来听听。” 

  长风山庄内有处高阁,建于地势较高的“梅园”,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这日春光明媚,裴琰在阁中依栏而坐,清风徐徐,他望着手中密报,微微而笑。 

  侍女樱桃跪于一侧,将茶器洗过头水,再沏上一杯香茗,奉于裴琰面前。 

  裴琰伸手接过,让茶气清香浸入肺腑,淡淡道:“都下去吧。” 

  “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安澄登阁,待众侍女退去,趋近禀道:“相爷,他们过了香州,正往南安府而来。” 

  裴琰握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住,眼中露出笑意:“哦?走得倒快。” 

  安澄也笑道:“卫三郎还真是不要命了。”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裴琰悠悠道:“这么多年,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小小年纪入庆德王府,在那个混世魔王手下存得性命,又能如愿被送入宫中,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当他是那么容易就死的吗?只怕,伤到几分几寸,都是他事先算计好了的。” 

  “看来,程氏姐妹当是他的人无疑。” 

  裴琰点头:“嗯,玉间府这出戏,三郎是一箭三雕啊。” 

  安澄想了想:“属下只想到两只。” 

  “说来听听。” 

  “第一,自然是刺伤小庆德王,嫁祸给皇上,小庆德王纵是不反,也定会与岳藩暗通声气,让岳藩放心作乱;第二,卫三郎要装成是为决小镜河受的伤,逃过皇上的怀疑,可皇上精明,定从伤口看得出大概是何时所伤,伤到何种程度,卫三郎在玉间府‘行刺受伤’,正是二月初六,日子差不离。” 

  裴琰笑道:“你想想,这出戏,让程盈盈假装‘救’了小庆德王,再加上小庆德王的风流禀性,程氏姐妹要暗中影响玉间府数万人马,在那里兴风作浪,怕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吧?” 

  安澄摇头叹道:“卫三郎为了将天下搅乱,可算是费尽心机啊,甚至不惜以命搏险,令人生畏。” 

  “嗯。他处心积虑,利用姚定邦这条线,将薄公逼反。这三个月又一直假装成在陇州调查薄公,薄公这一反,他自然便只有假装是决小镜河时受伤落水,才能释皇上的疑心。” 

  安澄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人决了小镜河,让薄公一直南下,打到京城,岂不更好?” 

  裴琰微微一笑:“我早猜到他要派人决小镜河,还让剑瑜小小地帮了他一把。” 

  安澄等了半天,不见裴琰继续说下去,知这位主子秉性,不敢再问。 

  裴琰再想片刻,道:“他们一直是三个人吗?” 

  “是。一个赶车的,身手称得上是高手。卫三郎和江姑娘始终在车中,他们晚上有时投店,有时也赶路。” 

  裴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安澄跟他多年,听他冷哼之声,心中一哆嗦,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相爷,算算行程,明天他们便可到达南安府,您看―――” 

  裴琰慢慢呷着茶,看着春光底下叠翠的山峦,看着那漫山遍野开得灿烂的杜鹃花,平静道:“让人将‘静思亭’收拾收拾,明天,我要在那里,好好地会一会卫-三-郎!” 

  尚是二月,春阳便晒得人有些暖洋洋的着不上劲。山野间的杜鹃花与桃花争相开放,灿若云霞,美如织锦。春风徐过,花瓣落满一地,妃红俪白,香雪似海。 

  由香州一路往东而行,这日,便进入了南安府境内。 

  马车缓缓而驰,春风不时掀起车帘,露出道边的浓浓春光,江慈却再也无心欣赏,坐立难安。 

  卫昭伤势有所好转,已不再昏迷,他斜倚在榻上,盯着江慈看了良久,忽道:“你怕什么?” 

  江慈一惊,垂下头去。 

  卫昭见她双颊晕红,手指紧攥着裙角,问道:“还是不想回少君那里?” 

  江慈压在心底多时的伤痛被他这一句话揭起,眼眶便有些湿润。卫昭看得清楚,笑了笑,坐到她身边,低头凝望着她:“少君早就等着我将你送回去。他还不知我正要将你送回长风山庄,我得给他一个惊喜。” 

  江慈抬起头来,哀求道:“三爷,您能不能―――” 

  卫昭合上双眸,靠上车壁,江慈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泪水便簌簌掉落。 

  卫昭有些不耐:“少君有什么不好?别的女子做梦都想入他相府,你倒装腔作势!” 

  江慈狠狠抹去泪水,怒道:“我不是装腔作势,他相府再好,与我何干!” 

  “他不是为你动了心吗?还为救你而负伤,以他之为人,可算极难得了。”卫昭靠近江慈耳边,悠悠道。 

  江慈摇头,语气中有一种卫昭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哀伤:“不,我从来不知,他哪句话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更不知,他到底把我看作什么人―――”想起那难以启齿的草庐之夜,那夜如噩梦般的经历,想起这马车正往长风山庄方向驶去,江慈双手互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卫昭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真不想回去?” 

  江慈听他语气似有些松动,忙抬起头:“三爷。” 

  卫昭掀开车帘,遥见宝林山就在前方,又慢悠悠地将车帘放下,平静道:“可我得将你送回去,才能体现我的诚意,才好与他谈合作的事情,这可怎么办呢?” 

  宝林山南麓,由长风山庄东面的梅林穿林而过,有一条石阶小路,道边皆是参天古树,沉荫蔽日。沿小路而上,山腰处有一挂满青藤的岩壁,岩壁前方空地上建有一八角木亭,名为“静思亭”。 

  站于静思亭中,宝林山南面的阡陌田野风光一览无遗,又正值春光大好之时,裴琰一袭深青色丝袍,负手而立,遥望山脚官道,只觉春光明媚,神清气爽。 

  安澄过来禀道:“相爷,他们已到了三里之外。” 

  裴琰回头看了看石几上的棋盘,微笑道:“可惜相府那套‘冰玉棋围’没有带来,这套棋具配三郎,还是差了些。” 

  春风拂过山野,落英缤纷,松涛轻吟。阳光透在裴琰的身上,让他双眼微眯。他望向山脚官道,遥见一骑车驾由远而近,停在山脚,不由微笑。 

  宝林山下,马车缓缓停住。 

  老林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主子,到宝林山了。” 

  卫昭戴上面具,转头望向江慈。江慈手足无措,只觉心跳得十分厉害,猛然拿过卫昭的青纱宽帽戴于头上。 

  卫昭将身上素袍掸了掸,站起身来,右手伸向车门,却又停住,慢慢坐下。 

  浮云,自南向北悠然而卷。 

  裴琰负手立于亭中,微微而笑。 

  六七、瞒天过海 

  马车静静地停在宝林山下,春风拂过,车帘被轻轻掀起。 

  江慈觉自己的心似就要跳出胸腔,强自平定心神,才醒觉卫昭竟未下车。她掀开青纱,见卫昭正盯着自己,眼光闪烁,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轻唤一声:“三爷。” 

  卫昭不答,放松身躯,缓缓靠上车壁,右手手指在腿上轻敲,目光却凝在江慈面容之上。 

  静思亭中,裴琰微微而笑,凝望着山脚那骑马车,春日的阳光让他的笑容看上去说不出的温雅和煦,风卷起他的丝袍下摆,飒飒轻响。 

  马车内,卫昭闭上了双眸,风自车帘处透进来,他的乌发被轻轻吹起,又悠然落于肩头。 

  卫昭身侧,江慈将呼吸声放得极低,右手紧攥着裙边,盯着他紧闭的双眸。 

  鸟儿从天空飞过,鸣叫声传入车内,卫昭猛然睁开眼来。 

  马车缓缓而动,沿官道向北而行,裴琰面上笑容渐敛,眉头微皱。 

  春风中纷飞的桃花被马蹄踏入尘土之中,和着一线灰尘,悠悠荡荡,一路向北,消失在山坳的转弯处。 

  安澄不敢看向裴琰有些冷峻的面容,小心翼翼道:“相爷,要不要追―――” 

  裴琰摇了摇头,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慢慢微笑:“三郎啊三郎,有你相陪,下这一局,倒不枉费我一片心思!” 

  他转回石几边坐下,右手执起棋子,在棋盘上轻敲,良久,将手中黑子落于盘中,道:“安澄。” 

  “在。” 

  “传信给剑瑜,让他上个折子。” 

  安澄用心听罢,忍不住道:“相爷,卫三郎既然不以真容来见您,咱们为何还要帮他?” 

  裴琰落下一子:“三郎一直是以萧无瑕的名义与我们接触,并不知我已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我在等他。他性情多疑,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还是不敢让我知道萧无瑕就是卫三郎。也罢,咱们就帮他一把,以示诚意吧。” 

  安澄下山,裴琰坐于亭中,悠然自得的自弈,待日头西移,他望着盘中棋势,呵呵一笑:“三郎,希望你这次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江慈听得卫昭吩咐老林继续前行,不由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 

  卫昭横了她一眼,和衣躺到榻上,闭目而憩。 

  车轮滚滚,走出数里地,江慈才回过神来,她取下青纱帽,坐到榻边,推了推卫昭:“三爷。” 

  “嗯。”卫昭并不睁眼,轻应一声。 

  江慈心中如有猫爪在抓挠,可话到嘴边,又有些怕卫昭吩咐老林转回长风山庄,只得坐于卫昭身边,怔怔不语。 

  马车轻震了一下,卫昭睁开眼,望着江慈的侧影,她睫羽轻颤,眼神也似有些迷蒙,嫣红的双唇微微抿起,竟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惆怅。 

  马蹄踏青,一路向东北而行,数日后便京城在望。 

  江慈坐于榻边,将先前老林在小镇上买来的果子细细削皮,递给卫昭。 

  卫昭接过,她又削好一个,从车窗中探头出去,递给老林,老林道声谢,将果子咬在口中。 

  卫昭看了看她衣兜中的果子,淡淡道:“你倒精明,个大的留给自己。” 

  江慈微笑道:“卫大人果然是卫大人,吃惯了山珍海味,以为个大的就是好的。”她拿起一个大些的果子,削好皮,递给卫昭:“既是如此,那咱们就换一换。” 

  卫昭看了看她,犹豫一下,终将手中青果慢慢送入口中。江慈得意笑着咬上个大的青果,嘣脆的声音让卫昭抢过她手中的果子,在另一面咬了一口,吸了口气,又丢回江慈身上。 

  江慈哈哈大笑,卫昭冷哼一声,敲了敲车厢。 

  老林将车停住,跳下前辕,步近道:“主子。” 

  “在前面纪家镇投店。” 

  客栈后院内,月挂树梢,灯光朦胧。 

  江慈心中暗咒卫昭存心报复,竟要自己从井中提了数十桶水倒入内室的大浴桶中,他身上有伤,又是冰冷的井水,要来何用?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乖乖地从井中打出一桶桶水,提至内室,见大木桶终被倒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三爷,水满了。” 

  卫昭缓步过来,江慈见他解开外袍,心中一惊,用手探了探水温,吸口气道:“三爷,你要做什么?这水很凉的。” 

  卫昭冷声道:“出去,没我吩咐不要进来。” 

  见他话语竟是这几日来少有的冷峻,江慈愈发心惊,却也只得出房。她将房门掩上,坐于堂屋的门槛上,隐隐听得内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再后来悄然无声,待月上中天,仍不见卫昭相唤,终忍不住跺跺脚,冲入室内。 

  卫昭上身赤祼,浸于木桶之中,双眸紧闭,面色也有些惨白,湿漉的乌发搭在白晳的肩头,望之令人心惊。江慈扑过去将他扶起,急唤道:“三爷!”奋力将卫昭往木桶外拖。 

  卫昭身高腿长,江慈抱了数下才将他拖出木桶,顾不得他浑身是水,咬牙将他拖至床上。又急急取过汗巾,正要低头替他将身上拭干,这才发现他竟是全身赤祼。 

  她眼前一黑,象兔子般跳了起来,窜出室外,心仿佛要跳到喉咙眼,只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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