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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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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昭双手环抱胸前,眼神如针,盯着江慈,如同看着在自己利爪下苦苦挣扎的猎物,悠悠道:“你怎么这么慢,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江慈反而镇定下来,慢慢抬起头,眼神宁静:“你,一定不肯放过我吗?” 

  卫昭心中一震,这样坦然无惧的目光,似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之中。多年之前,师父要将自己带离“玉迦山庄”,姐姐将自己紧紧搂在怀中,师父手中的长剑带着寒冽的杀气架在她的颈中。 

  她,眼神宁静,仰面看着师父:“您,能不能放过他?” 

  师父神情如铁般坚定:“不行,这是他生下来就要担负的使命,全族人的希望就在他一人身上,他不能逃避,不能做懦夫!” 

  “可他还是个孩子,你就要送他去那地狱,你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你的师兄师姐?!” 

  师父眼中也有着浓浓的悲哀,但语气仍如铁如冰:“我若不送他去那地狱,又怎对得起冤死的万千族人,怎对得起你惨死的父母,我的师兄师姐?!”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她的眼神,凝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费尽心机,抹去了他的月落印记,让他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华朝人,又传了他一切技艺,为的就是在华朝埋下一颗最有生命力的种子。玉迦,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他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们的,难道,你真的要他看着我们痛苦死去,看着族人继续受苦受难吗?”师父的目光深痛邈远。 

  姐姐长久沉默,眼神悲哀而平静,她将自己紧紧搂在怀中,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无瑕,姐姐再也不能陪你了,你好自为之。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你别恨师父,也别恨姐姐,姐姐和你,都是苦命之人。姐姐会在那里看着你,看你如何替父亲母亲和万千族人报那血海深仇―――” 

  姐姐放开自己,猛然回身前扑,自己就亲眼看着师父手中的长剑,闪着冷冽的寒光,悄无声息的刺入了姐姐的身体――― 

  寒光闪烁,卫昭倏然醒觉,本能下弹出背后长剑,却见江慈缓缓站起,手中一把匕首,抵住胸口。 

  卫昭踏前一步,江慈眼神悲哀而平静:“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卫昭冷冷看着他,江慈凄然一笑:“你让平叔也退后。” 

  卫昭挥了挥手,另一侧本已悄悄抄上来的平叔退了开去。 

  “你以为,你真的能够自尽吗?”卫昭言中满是讥讽之意:“以你的身手,我要打落你手中匕首轻而易举。” 

  江慈微微摇头:“是,你现在要制止我自尽并不难,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总不能时刻看着我吧。你还要留着我去牵制裴琰,日子长着呢,我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卫昭沉默着,江慈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姚定邦之事,只怕并不是替你背黑锅这么简单。你引裴琰动手杀了他,必还有其他目的。” 

  卫昭将手中长剑一掷,弹回剑鞘内,笑道:“小丫头倒是不笨,有些意思,继续说。” 

  江慈望向南方,低声道:“你所谋事大,必需要裴琰的配合,所以见他为救我受伤,就将我劫来,想要挟于他。只是,他又岂是为我而受你挟制之人?” 

  卫昭俊眉微挑,凤眼带笑:“你那夜不是听到了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他可是答应与我合作了。” 

  “是吗?”江慈微笑道:“那你更不能让我死了。” 

  她匕首慢慢刺入厚厚的外袄,卫昭冷冷道:“你想怎样?” 

  江慈淡淡道:“既然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愿意继续跟在你身边,但有一个条件。你若不答应,我今日不寻死,总有一日会寻死。你也知道,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不畏死的人。”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卫昭闲闲道,眼神却锐利无比,盯着江慈手中的匕首。 

  江慈直视卫昭,一字一句,大声道:“我要你,把我当真正的一个人来对待,和你一样的人,而不是任你欺凌的俘虏和人质!” 

  卫昭凝望着江慈面上那份决绝与漠然,淡然道:“什么才叫做把你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我倒是不懂。” 

  江慈平静道:“我是平民女子,武功低微,但你不能随意驱使奴役我,也不能随意点我穴道、更不能打我骂我。我是你手中的人质,裴琰是否会为了我而听你的话,我管不了,那是他和你之间的事情,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我只跟在你身边,看你们如何将这场戏演下去,看你们如何挑起明春的那场大风波,但我,绝不会参与其中。” 

  风雪,刀剑一样割面,江慈控制住轻颤的双手,坦然无惧地望向卫昭:“我打不过你,是你的俘虏和人质,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没出息的丫头,但你若不能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宁愿一死。” 

  卫昭长久地沉默,心中有个声音直欲呼涌而出:真正的人?!你要我把你当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那么谁又把我当人来对待了,谁又真正把我的族人当人来对待了?!在世人眼中,我们月落族人,永远只是悲哀与耻辱的歌姬和娈―――,我卫三郎,永远只是―― 

  他凝视着江慈,那苍白面容上的神情有着稚嫩的坚定,便如同多年以前,被师父送到玉间府时的自己。当师父松开自己的手,自己也是这般稚嫩而坚定吧。自己又何尝明白,这十多年来的屈辱时光,竟是这般难熬,如时刻在烈火上煎烤,在冰窖中冻结。 

  那美如月光、柔如青苔,只想永远依在姐姐身边的萧无瑕,就在那一刻死去,活着的,只是这个连复仇都不感到快乐的卫三郎――― 

  卫昭忽然大笑,笑声在雪野中远远的传开去,如同一匹孤独而行的野狼,呼啸于苍茫大地。 

  他笑声渐歇,走到江慈身边,轻轻抽出她手中匕首,放到手中掂了掂,吹了声口哨,转身而行。 

  江慈仍怔立原地,卫昭回过头来:“走吧,这里荒无人烟,有野兽出没的。” 

  江慈打了个寒噤,提起沉重的步子,勉力跟在卫昭身后。卫昭回头看了看她,右臂一伸,将她扛在了肩上,江慈怒道:“你又―――” 

  卫昭轻笑一声,右手托住江慈腰间,用力一抛,江慈身子在半空翻腾,再落下时竟坐在了他右肩。卫昭笑道:“坐稳了!”脚下发劲,在雪地中如一缕黑烟,飘然前行。江慈坐于他肩头,平稳至极,大感有趣,又知他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心情终逐渐放松。 

  五十、箫声魅影 

  “三爷,能不能问你件事?” 

  卫昭沉默不答。 

  江慈似是极为好奇:“你怎么算到我会往北逃,而不是其他的方向?” 

  卫昭仍是不答,他长袍飘飘,在雪地中行来若流云一般,寒风卷起他披散的长发,数绺拂过江慈的身边。江慈索性取下自己的发簪,轻轻替他将长发簪定。 

  她这一侧身,便未坐稳,向后一仰,卫昭的手托仼她的腰间,微微用力,江慈身形翻动,又伏在了他的背上。卫昭负着她前行,他的声音极轻,却清晰地送入江慈耳中:“我有象猎豹一样的鼻子,能闻出方圆十里以内的气味,你信不信?” 

  江慈笑了笑,心中却愈感好奇,忍不住猜测起来。 

  “是不是你一直没睡,我每一次上茅厕,你都在跟着我?” 

  “那么就是平叔在跟着我?” 

  “还是我躲在树林里,让你知道了?” 

  “要不,就是我在长乐城暗中买泄药时,平叔知道了?” 

  卫昭忍不住微笑:“我若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逃离我的视线,你无论去哪里,我都能够找到你,你信不信?” 

  江慈“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却直嘀咕,不明白这没脸猫为何能逮到自己,眼下既然逃亡行动失败,总得弄清楚是何原因,也好为下次逃离做准备。只求能再次将他麻痹,寻找一丝出逃的机会。 

  她正嘀咕盘算间,卫昭忽道:“你呢?” 

  “什么?”江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之前装低伏软提出服侍我,又事事忍气吞声,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好找机会逃离吧?还用我的银子买了泻药和匕首,倒看不出你这小丫头,挺会演戏的。” 

  江慈冲卫昭的后脑勺瞪了一眼,从怀中掏出银票,低头拉开他的衣襟。 

  卫昭面色一变,猛然扼住她的手,江慈吃痛,急道:“我把银票还给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暗算你,我也没那本事。” 

  卫昭眼神闪烁,松开右手,淡淡道:“三爷我赏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理。” 

  江慈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依旧将银票揣入怀中。 

  卫昭摇了摇头:“你不但会演戏,脸皮也挺厚的。” 

  “我还给你你不要,等我真收下了你又说我脸皮厚,你们这些人,没一句真心话,活得多累!” 

  卫昭不再说话,脚步加快。江慈笑道:“三爷,我唱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卫昭不答。江慈婉转起调,唱出一首《对郎调》,卫昭有些心烦,骈指反手点出,却在指尖要触到江慈的哑穴时,硬生生停住,又收了回去。 

  江慈看得清楚,知他终被自己的话拿住,自己暂时得保安宁,歌声便多了三分愉悦之意,如滚珠溅玉,清脆娇柔。卫昭默默而行,忽觉这曲调也不是那般刺耳,不由加快了脚步。 

  将近天黑,三人到达了玉屏岭。寒风更烈,吹得江慈有些睁不开眼。 

  平叔望了望天色:“少爷,看来今天是赶不回星月谷了,得在这荒山野岭找个地方歇上一宿。” 

  卫昭将江慈放落,四顾看了看,身形几个腾纵,攀上旁边的一棵大树,跃落下来:“平叔,那边有户人家,你去看看。” 

  平叔点点头,转身而去。 

  江慈略觉奇怪,见卫昭负手立于雪中,并不说话,便也未细想。 

  不多时,平叔回转,点了点头,卫昭仍旧将江慈负在身后,沿小路而上,到了那幢木屋前。 

  江慈昨夜整夜逃亡,饱尝惊恐与艰险,又被这喜怒无常的没脸猫负着在风雪中行了一日,此时乍见屋内透出的桔黄色的烛光,鼻中隐隐闻到饭菜浓香,忽然想起远在邓家寨的小院。若是自己没有离家游荡江湖,此刻,定是与师姐在那处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吧? 

  卫昭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见江慈怔怔望着木屋,面上闪过不耐之色,右手抓上她的衣襟。江慈醒觉,平静道:“三爷,我是人,我自己会走,不用您把我当小狗小猫一样拎来拎去。” 

  卫昭松手,冷笑一声,转头入屋。 

  江慈随后而入,卫昭已在堂屋中的桌前坐定,平叔奉上竹筷,卫昭并不抬头,冷声道:“是人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江慈边坐边道:“这屋子的主人呢?”她握起竹筷,夹起一筷萝卜丝送入口中,觉这菜并不热,稍有些凉,心中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卫昭斜睨了她一眼,江慈心中既愤怒又悲哀,轻声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卫昭从容地吃着,慢条斯理道:“你认为,我会把他们怎么样?” 

  江慈觉双手有些颤抖,对面前这人的恐惧让她想坐回桌边,忽略这一家人可能早被平叔杀人灭口,装作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吃着这“可口”的饭菜;可她又无论如何做不到视而不见,只是呆呆地站在桌边,定定地望着卫昭。 

  卫昭抬头看了看她,嘴角涌起不屑的笑意:“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替别人打抱不平,也不想想自己有几分几两!” 

  江慈退后两步,轻声道:“请三爷继续用餐,我不饿,就不陪您了。”说着转身出了堂屋,立于门前的大树下,任狂飞的雪花扑上自己的面颊,来冻结心中对这些滥杀无辜之人的痛恨之情。 

  四周的高山深谷陷入浓浓夜色之中,江慈低头望着雪地,难过不已。 

  积雪被轻轻踏碎,江慈转过身去。平叔的声音响起:“小丫头,你过来。” 

  江慈有些迟疑,终跟着平叔步入木屋西侧的一间柴房。平叔举起手中烛火,江慈看得清楚,柴房内,一对农家夫妇与两个幼童正被并肩放在柴垛中,呼吸轻缓,显是被点住了昏穴。 

  江慈一喜,平叔道:“他们是月落族人,少爷虽不欲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但也不会允许我滥杀自己的族人的。” 

  江慈低下头去,平叔语气渐转严厉:“小丫头,你听着,你已累得我们没有按原计划回到星月谷,若再多嘴多舌,横生枝节,不要怪我不客气!少爷容得你,我可容不得你!” 

  江慈轻“嗯”一声,转头出了柴房,步到堂屋,默默坐到卫昭身边,草草吃过晚饭,又将碗筷收拾干净,烧好热水,提了出来。 

  卫昭与平叔正坐于堂屋的火盆边烤火,平叔往火盆中添了把柴禾。卫昭修眉入鬓,乌发如云,双目微闭,斜靠于竹椅之中。火光腾跃,将他的面容映得如桃花般绮丽。 

  江慈将在厨房寻到的一块麻布浸入热水中,细细拧干递到卫昭面前:“三爷。” 

  卫昭半晌方睁开眼,看了看那块麻布,又闭上眼:“不是说不再服侍我吗?怎么,当奴才当惯了,不知道怎么做人了?” 

  江慈一噎,半晌方道:“先前是我错怪了三爷,三爷别往心里去。现在是我心甘情愿为三爷做事,算是赔礼道歉,称不上奴才不奴才!” 

  卫昭沉默片刻,扬了扬下巴,江慈未动,卫昭不耐道:“怎么这么笨!” 

  江慈醒悟,重新将麻布浸热拧干,蹲于卫昭椅边,轻柔地替他擦面。麻布有些粗砺,卫昭微皱了下眉,正要将江慈推开,江慈却低头见他脖颈右侧有一处伤痕,似是咬啮而成,不由用麻布按上那处,轻声道:“三爷,您这处―――” 

  卫昭面色剧变,手如闪电,狠狠攥住江慈右手,将她往火盆边一扔,江慈猝不及防,右手撑在火盆之中,“啊”声痛呼,托住右臂,疼得眼泪夺眶而出。 

  卫昭在她身边蹲下,声如寒冰:“从今日起,你离我远一点,若再惹恼了我,小心你这条小命!” 

  江慈强忍剧痛与泪水,猛然抬头,与他怒目相视:“我倒不知,大名鼎鼎的卫昭卫大人,原来是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眼前的黑眸中满是愤恨与不屑,卫昭有一瞬间的恍惚,多年之前,自己初入庆德王府,饱受屈辱与欺凌,那时的自己,是不是也有着这样的眼神呢? 

  江慈手掌被烫伤处疼痛不已,忍不住吸着冷气挥了几下,卫昭盯着她看了片刻,站起道:“平叔,给她上点药,免得伤重,耽误了我们的行程!” 

  夜逐渐深沉,山间的寒风吹得木窗“咯嗒”轻响,江慈愣愣地坐于炕上,听到屋外传来一缕细幽如呜咽的竹箫之声。 

  风声渐重,仿如鬼魅的唏嘘,寒气浸骨,宛若刀剑相割。卫昭立于雪中,竹箫声起落转折,由呜咽而幽愤,直入云霄。 

  平叔立于一侧,静静听着,眸中也渐涌悲伤。待箫音落下最后一符,低低地叹了口气。 

  卫昭修长的手指将竹箫托住轻轻旋转,眯眼望向苍深的夜色,不发一言。 

  良久,平叔轻声道:“少爷,老教主当年去得并不痛苦,您不要太难过了。” 

  卫昭摇了摇头:“不,平叔,我不难过,师父他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又有了我继承大业,他去得并无遗憾。” 

  “是,今日是老教主的忌日,他若在天有灵,见到少爷成功在望,大业将成,必会十分欣慰。他临去前也曾和小的说过,不该将少爷推入火坑,还请少爷不要恨―――” 

  卫昭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恨师父。平叔,这条路,是我生下来就注定要走的,我没办法逃避。我只恨自己忍到今时今日,才寻到这一线机会,拯救我月落族人。” 

  平叔面上隐露欣悦之色:“只求星月之神庇佑,咱们大计得成,月落族人再不用过卑躬屈膝、忍辱负重的日子。” 

  卫昭抬头凝望天空,飘飞的雪花挂于他的眉间,他渐涌微笑:“薄云山、裴少君,你们可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他转过身,看到江慈所睡屋内烛火仍亮,微一皱眉:“那丫头烫得不严重吧?” 

  “烫得厉害了些,小的已给她上了药,应该没有大碍,但这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卫昭不再说话。平叔迟疑再三,终道:“少爷,恕小的多嘴,您对这丫头,可太容忍了。索性绑了她,或者打晕了装在麻袋中,让小的背着走便是,又何必您亲自―――” 

  卫昭目光凝在窗后的烛影上,低声道:“平叔,这么多年,你替我守着‘玉迦山庄’,替我训育苏俊他们,联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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