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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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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众人,再闭上眼来,透着的是一种厌倦与毁虐的欲望。 

  江慈忽感好似又回到那夜在长风山庄前的那棵大树上,那夜,当桓国使臣叙述月落往事,他深痛而笑。究竟那个才是真实的他?是那个癫狂狠辣的杀手还是眼前这个声势煊赫的光明司指挥使卫昭卫三郎? 

  她原本还寄希望于星月教主是一小小官吏,看能不能让裴琰设法将他拿下,逼取解药。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对自己狠下毒手、让裴琰欲得之而后快的星月教教主竟是传说中的“凤凰”卫三郎。 

  看裴琰及众人对他的态度,便知他权势极大,自己纵是指认出他是星月教主,可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裴琰能对付得了他吗?若是一个月内不能将其拿下,自己又如何得保性命? 

  只是,他既是这般权势,这般人才,为何又是那般身份,要行那等激烈之事呢?他秀美绝伦的外表下,妖魅孤绝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怨恨与悲凉? 

  席间轰然大笑,却是裴琰输了酒令,被庄王把住右臂狠灌了三杯,他笑着将一朵墨菊别于耳鬓:“今日可上了王爷的当,要做这簪花之人。” 

  太子拍桌笑道:“簪花好,少君可莫作摧花之人,这京城各位大人家的鲜花,还等着少君去摘呢。” 

  众人听太子言语轻浮,心中鄙夷,面上却皆附和。裴琰指着卫昭笑道:“三郎也该罚,我亲见他将令签和庄王爷暗换了,偏没抓到现行,倒冤枉要喝这三杯!” 

  卫昭只是斜着身子,嘴角轻弯,却不言语。 

  庄王板起脸道:“少君诬我与三郎作鬼,更该罚!” 

  裴琰来了兴致:“这回我非要寻到花园不可。可是在陶相手中?” 

  右相陶行德一笑,展开手中令签:“我这处是石径,少君可曲径通幽,却是不能寻到花园了,再罚三杯!” 

  庄王大笑,再灌了裴琰三杯,裴琰无奈,只得杯到酒干。又不时有官员过来向他敬酒,他渐感有些燥热,将襟口稍稍拉松,烛光照映下,他颈间微微泛起薄红,衬着那永远笑意腾腾的黑亮双眸,与卫昭坐在一起,风神各异,轩轾难分,让园中大部分人的目光不时往这桌扫来。 

  弦月渐升,贺酒、猜令、笑闹声逐渐在江慈的耳中淡去,她清晰地听到园内一角戏台上传来的月琴声,一段前音过后,素烟歌喉婉转而起,唱的是一出《满堂笏》。 

  江慈望向戏台,素烟着大红戏服,妆容妩媚,伴着欢快的琴音鼓点,喜庆的唱词,本该是欢欣无比。但江慈却自她面上看到一抹讥讽的笑容,仿佛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满园富贵,冷冷地嘲笑着这满堂圭笏。 

  江慈又将目光转向身前的裴琰与卫昭,一人笑如春风,一人美若春柳,柳随风动,风动柳梢,究竟是风吹动了柳,还是柳惊动了风? 

  这给自己喂下毒药的二人,这生死相搏的二人,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闯入他们的争斗之中呢? 

  江慈静静地站着,人生头一次,她对戏曲、对酒宴,没有了浓烈的兴趣。 

  裴阳走近,俯身在裴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裴琰似是一惊,抬起头来。裴阳又将右手遮掩着伸到裴琰面前,裴琰低头一望,猛然站起。 

  他奔出数步,又停下来,转身向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失陪片刻。” 

  众人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何事,皆带着疑问的眼神望着裴琰,就连较远处宴席上的宾客也纷纷望向正厅。 

  裴琰却似视而不见,大步向园外走去。江慈迟疑一瞬,想起之前他所吩咐,今夜需紧跟在他身边,不得离他左右,便提步跟了上去。 

  她经过卫昭身边,卫昭正好拈起先前裴琰簪过的那朵墨菊。他邪美的面上似笑非笑,掌心忽起劲风,将那墨菊一卷一扬,卷至江慈面前。 

  江慈一愣,那朵墨菊在空中猛然迸开,花瓣四散冉冉飞落,宛如地狱中的流火,直嵌入她的心底。 

  江慈压下内心的恐惧,不敢再望向卫昭,快步跟出府门。只见裴琰正命裴阳领着府门前的所有侍从退入府中。不多时,府门前便只余他与自己,及门前大道上静静停着的一辆华盖马车。 

  裴琰回头看了看江慈,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下台阶,趋到马车前,轻轻说了句话。 

  马车车帘轻掀,江慈侧头想看清马车内是何人物,却见裴琰躬身上前,与马车内的人以极轻的声音交谈了数句。 

  裴琰上前两步,马车车夫一跃而下,将马鞭递给裴琰。裴琰用手笼住乌骓辔头,竟赶着这马车往相府东侧门方向行去。 

  江慈心中惊疑,忙也跟了上去。裴琰见她跟上,凌厉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几眼,终未说话,江慈要接过他手中马辔,他也并不放手。 

  不多时,马车行至相府东侧门,裴琰停住马车,转身躬腰轻掀车帘,一人步下车来。 

  此时,相府门前侍从尽撤,灯烛全无。黑暗之中,江慈看不清那人面貌,只见他身形较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威严的气势。 

  裴琰在前引路,带着这人往府内行去,二人皆不说话。江慈见裴琰没有发话让自己离开,也只得跟在二人身后,沿东园过回廊,穿□,迈曲桥,不多时,到了一月洞圆门前。 

  那月洞门侧悬着一盏宫灯,江慈抬头望去,只见圆门上行书二字――蝶园。 

  此时灯光照映,江慈也看清那人身穿深紫色长袍。他背对江慈,负手立于园门前,长久地凝望着“蝶园”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裴琰只是束手立于一旁,轻声道:“就是这里。” 

  紫袍人默然半晌,道:“前面带路。” 

  裴琰应声是,带着那人踏入园中,江慈依然跟了上去。 

  园内,菊香四溢,藤萝生凉。三人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便到了正房门前。 

  裴琰躬腰道:“我先去禀报一下。” 

  紫袍人轻“嗯”一声,裴琰扫了江慈一眼,进屋而去。不多时,屋内退出十余名侍女,皆深深低头快步退出园门。 

  裴琰踏出正房门,恭声道:“母亲请您进去。” 

  紫袍人静默片刻,道:“你在园外等着。”说完缓步迈入房中。 

  待紫袍人迈入房中,脚步声慢慢淡去,裴琰方带着江慈轻步退出蝶园。 

  江慈跟着裴琰步出蝶园,在园外的一处小荷塘边停住脚步。 

  此时,月光隐隐,星辉淡淡,荷塘边静谧无声,只夜风偶尔送来远处正园子喧闹的丝竹歌舞之音。 

  裴琰负手而立,长久凝望着身前的这一池枯荷,默然不语。 

  他的襟口依旧有些低松,月光洒在那处,仍可见微醉的潮红。过得一刻,他似是有些酒意上涌,再将衣襟拉松些,在荷塘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江慈颇觉奇怪,也感到此时的裴琰与以往任何时候的他大不相同。没有了那和如春风的笑容,没有了那笑容后的不停算计,更没有了他一贯的从容潇洒、风流俊雅。 

  正园子那边再飘来一阵哄笑,若有若无,裴琰忽然冷冷笑了笑,右手握拳,用力在大石上捶了一下,惊得江慈一哆嗦。 

  裴琰似是这才醒觉尚有人在自己身侧,转过头看了江慈一眼。夜风吹过,江慈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知他先前被众宾客敬酒过多,这时经风一吹,怕是要醉了。 

  见只有自己一人在他身侧,江慈没来由的有点害怕,轻声道:“相爷,要不要我去找人弄点醒酒汤来?” 

  裴琰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神似有些迷离,良久方转过头去,又过片刻,他拍了拍身侧巨石。 

  江慈愣了一下,半晌方明裴琰之意。此时二人单独相处,她不敢象以前那样与他顶撞,迟疑片刻,慢慢挪到他身边坐下。只觉今夜一切诡异至极,纵是胆大如她,心也呯呯剧跳。 

  裴琰仰面望着夜空中的一弯冷月,满天繁星,鼻息渐重,忽然问道:“你是个孤儿?” 

  江慈低头道:“是。” 

  “是你师父把你养大的?” 

  “是。” 

  “你师父,对你好不好?有没有经常骂你,打你,或者是冷颜相对,长久地不理你?” 

  江慈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勾起了对师父的思念之情,她抬头望着前面的一池枯荷,望着荷塘上轻笼的夜雾,摇头道:“我师父对我很好,从来不打我骂我,也没有冷颜相对、不理我。她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我十岁之前,都是师父抱在怀里睡的。” 

  想起撒手而去的师父,想起那温暖的邓家寨及正挂念着自己的师姐,江慈的话音越来越低,终有些哽咽。 

  裴琰默默听着,又转过头来望着江慈,见她眼中隐有泪花,身躯微微后仰,呵呵一笑:“哭什么,你命这么好,应该笑才是。你可知,这世上,有人一生下来,就从没有被父亲抱过,被母亲疼过,更没有象你那么好的师父。” 

  江慈低低道:“可是我师父,一年前去世了。” 

  裴琰身躯后仰,倒于巨石之上,闭上双眼,轻声道:“死了好,死了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江慈有些恼怒,轻哼一声。 

  裴琰双手覆上面颊,猛然搓了数下,闷声道:“你不要气,人生一世,生老病死,是正常的。怕只怕,不知道为何而生,为何而苦,又为何而死。” 

  江慈正在伤感之中,也没听明白裴琰的意思,加上今夜裴琰的言行太过蹊跷,便没有接话。 

  裴琰躺于巨石之上,望向头顶苍穹,良久又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人吗?” 

  江慈摇了摇头:“不知道,师父也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去世之前一定会告诉我的。” 

  “那你会不会总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江慈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不想。” 

  “为什么?”裴琰坐了起来。 

  江慈并不看他,而是望向远处,轻声道:“想又有什么用,反正是找不到他们的。师父跟我说过,我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活,我只管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裴琰愣住,良久方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有些人,想这个问题想了十多年,都没你这么明白。” 

  江慈越来越觉得怪异,知裴琰醉意渐浓,偏此时四周再无他人,她屡次受他欺压,不敢过分与他接近,遂稍挪开些身子。 

  裴琰没有察觉,象是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你说,一个人,一生下来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而努力活着,活了二十多年,到最后,却又发现这个目标是假的。你说,这个人,可不可怜?” 

  江慈不由好奇道:“谁啊?是挺可怜的。” 

  裴琰一愣,转瞬躺回石上大笑,笑过后将双手覆于面上,不再言语。 

  江慈渐渐有些明白,望着躺于石上的裴琰,脑中却忽然浮现另一个俊美如柳的面容,这二人,光鲜照人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过得片刻,正园方向,再飘来一阵哄笑声,还夹杂着管弦之声。裴琰似是一惊,猛然坐起。 

  十七、祸起萧墙 

  江慈一惊,忙跳了起来,后退两步。偏先前卫昭出现时她扭了脖筋,这一跳起,颈中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捂着后颈叫唤出声。 

  裴琰转头盯了她片刻,江慈不敢看他泛着醉意的面容和渐转凌厉的眼神,揉着脖子,逐步后退。 

  裴琰站起,大步走到荷塘边,弯下腰去,捧起寒凉的湖水泼向面颊,数十下后方停了下来,蹲于塘边,不言不语。 

  江慈慢慢后退,将身形隐入塘边的一棵大树下,生怕这只大闸蟹醉酒后言行失控,对自己不利。 

  裴琰望着满池的枯荷,良久方站起身,负手往园门行去,经过江慈所立之处,冷冷道:“随我来。”江慈无奈跟上。 

  裴琰步到蝶园门口,束手而立,不再说话。江慈只得立于他身后,心中暗恨,忍不住伸出拳头,想暗暗比划一下,可举到半空,停了一瞬,又悄悄收了回去。 

  月儿一分分升上中天,夜色缥缈。脚步声轻响,那紫袍人负手而出,裴琰上前躬身行礼,并不说话。紫袍人也不言语,犀利的眼神盯着裴琰看了良久,方袍袖一卷,轻声道:“走吧。” 

  裴琰应声是,依旧在前引路,三人出了相府东侧门。紫袍人停住脚步,望了裴琰身后的江慈一眼,江慈心中直打鼓,低下头去。 

  裴琰似是明白那人心思,低声道:“您放心。” 

  紫袍人登上马车,裴琰拉过辔头,将马车拉至相府门前。先前那名车夫上来,接过马鞭,跃上驾座,轻喝一声,马车缓缓而动,驶入黑暗之中。 

  裴琰稍稍躬腰,望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面上似乎闪过一缕伤感之色,瞬息不见。 

  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他方直起身,双手指关节喀喀直响,转身望向相府门楣上那几个镏金大字“丞相府”,冷笑数声。 

  江慈听裴琰笑得奇怪,不由望向他的面容。只见他面上醉红已退,眼神也不再迷蒙,依旧是那般锐利。 

  裴琰望了江慈一眼,冷冷道:“记着管好你自己的嘴,可不要再吃错什么毒药。” 

  江慈想了半晌方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怒极。可性命悬于他手,莫说泄露这紫袍人夜探容国夫人一事,就连他先前醉酒时的失态,她也只能烂在肚中,不能向任何人说出。 

  她发愣间,裴琰已恢复常态,潇洒提步,笑着迈入相府。 

  正园内,众宾客酒足饭饱,肴馔已冷,却仍不见裴相回园,不便离席而去。众人均在心中想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贯镇定自若的裴相抛下这满园宾客,包括尊贵的太子和两位王爷,去了大半个时辰,仍未返回呢? 

  正厅内,太子等得有些不耐烦,幸好静王拖着他联诗,又吩咐素烟连唱数出,方没有拂袖而去。庄王却有些幸灾乐祸,与右相谈笑风生,不时念叨一句“左相大人为何还不归席”。 

  卫昭对周遭一切似是漠不关心,斜斜靠在椅背上,眯起眼来,似睡非睡,偶尔嘴角轻勾,魅态横生,引得旁人眼神飞来,他又猛然睁开双眼,吓得那些人慌不迭移开视线。 

  裴琰笑着踏入园中,不停拱手,一路告罪,迈入正厅,步到太子跟前,行礼道:“太子恕罪,府内出了点小状况,臣赶去处理,伏请太子原谅。” 

  太子将裴琰扶起,笑呵呵站了起来:“不怪不怪,不过主家既已归来,我们这些客人也是酒足饭饱,就不再打扰了。” 

  裴琰忙躬腰道:“臣恭送太子!” 

  卫昭笑着站起,黑眸熠熠生辉,衬得满园秋菊黯然失色,他拂了拂身上白袍,笑道:“我也一并告辞,改日再邀少君饮酒!” 

  见太子等人步出正厅,众官员忙伏地跪送太子出园。 

  裴琰将太子送上辇驾,众人目送辇驾离去,其他王府及皇亲贵族的马驾方缓缓驶到正门前,众人与裴琰告辞,裴琰含笑一一道谢,相府门前又是一片热闹喧哗。 

  庄王拉着卫昭,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卫昭只是含笑不语。静王瞥见,回头在裴琰耳边轻声道:“少君今夜怎么了?平白惹这么多猜疑与闲话?” 

  裴琰一边笑着与百官拱手道别,一边轻声道:“改日再与王爷细说。” 

  二人正说话间,猛然听得有人呼道:“不好了,那边着火了!”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只见内城东北方向,火光冲天,愈来愈旺,映红了大半边夜空。不多时,传来火警的惊锣之声,想是京城禁卫军已得知火讯,赶去灭火。 

  裴琰看了片刻,在心中揣度了一下,面色一变:“不好,是使臣馆!” 

  卫昭俊面一寒,与裴琰同时抢身而出,跃上骏马,双双向火场方向驶去。安澄忙带着数十名长风卫跟了上去,卫昭带来的司卫们也急急追上。 

  庄王与静王面面相觑,右相陶行德摇了摇头:“若真是使臣馆失火,可有些不妙啊!” 

  江慈见裴琰策马离去,这几日一直监视自己的几名长风卫向自己走来,心中暗骂,也不想去找素烟,一路回了西园。 

  步入园中,见崔亮正躺于竹椅中,摇摇晃晃,悠然自得地喝酒剥花生,江慈一乐,坐于崔亮身边的小凳上:“崔大哥,你倒悠闲自在,我可是闷了一夜。” 

  崔亮抬眼望了望她,笑道:“怎么还是这个装扮,快去换了吧。” 

  江慈这才醒起自己仍是改装易容,忙奔到房内换了女衫,洗去妆容,边擦脸边步了出来:“崔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正园子参加寿宴?” 

  崔亮摇了摇头,道:“有没有认出那人的声音?” 

  江慈噘嘴道:“没有。” 

  崔亮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坐了起来:“相爷有没有说什么?可还有宾客未曾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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