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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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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崔亮将图卷起,江慈低声道:“崔大哥,多谢。” 

  崔亮叹了口气,道:“小慈,你快别这样说,我受萧兄所托,是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的。” 

  江慈泪水在眼中打转,一低头,成串掉落。 

  崔亮看得心疼,伸出手去,替她拭去泪水,见她仍是低泣,便抚上她的秀发,低头劝道:“你的胎儿刚稳些,千万别伤心了。” 

  江慈不住点头:“是,我知道。”她忽感一阵眩晕,头便抵在了崔亮肩头。 

  西园园门轻轻开启,董涓提着一坛酒,轻步进来,却在院中的藤萝架下停住了脚步。由这处望去,可以看到屋内烛火照映下,他正轻柔地替那位姑娘擦去眼泪,他轻抚着她的头顶,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他似在说着什么,神情那般温柔。 

  她长久立于藤萝架下,提不动脚步,直至见到屋内之人分开,见到他似是抬头望向内院,才忙平定心情,微笑着踏入屋内。 

  崔亮未料她竟会来到西园,望着她端丽的面容,一时说不出话来。江慈见她服饰,忙行礼道:“王妃。” 

  董涓凝目看了她片刻,笑道:“早听说江姑娘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 

  崔亮清醒过来,也长身一礼:“平州崔亮,拜见王妃。” 

  董涓还礼,柔声道:“崔军师切莫多礼,你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更是王爷的知己好友。年关将近,我备了一坛上好的‘兰陵醉’,请崔军师和江姑娘笑纳。” 

  崔亮沉默片刻,道:“多谢王妃。” 

  董涓再看了看江慈,目光在她腹部停了一瞬,若有所思。崔亮看得清楚,忙道:“小慈,你去将‘三脉经’默出来,明日我要问你。” 

  江慈也觉室内气氛有些怪异,便接过酒坛回了西厢房。 

  崔亮出屋,走到院中,董涓跟了出来。 

  崔亮退后几步,立于藤萝架下,微微欠身:“王妃,你我男女有别,不宜独处,还请王妃早些回去。” 

  董涓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如昔日明朗的面容,叹了口气:“那你和她呢?不是男女有别吗?” 

  崔亮别过脸去,口中急道:“她是我妹子,自然不同。” 

  董涓一笑,轻笑声也一如往日,崔亮听得心中一酸,硬生生地克制住想转过头去直视着那张端丽脸庞的欲望。 

  董涓幽然叹了口气,道:“你还回去游历天下吗?” 

  “也许会吧,眼下还没有什么打算。”崔亮低头道。 

  董涓也低头,轻声道:“你若去,将来写了游记,还会接我一观吗?” 

  崔亮沉默,良久方涩涩道:“王妃若是想看,崔亮必当相借。” 

  “那就好。”董涓再无话说,盯着自己的鹿皮靴看了许久,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崔亮下意识伸了伸右手,却见园门开启,裴琰走了进来,忙退后几步。 

  裴琰见董涓迎面而来,微微一愣,董涓笑道:“王爷可是来找崔先生饮酒?正好,我刚送了一坛‘兰陵醉’过来。” 

  “有劳王妃了。” 

  “王爷请便。”董涓施了一礼,微笑着与裴琰擦肩而过。 

  江慈弄了几个小菜,端来一盆炭火,又帮二人将酒热好,仍旧回了西厢房。裴琰替崔亮将酒杯斟满,叹道:“还是你这西园自在。” 

  崔亮握着酒杯出神,裴琰也有心事,二人许久都未说话,直到炭火爆起一团灰尘,这才醒觉。裴琰笑道:“干脆,日后我还是到你这西园吃饭好了。” 

  崔亮忙道:“王爷,您刚成亲,可不能冷落——”转眼想起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便说不下去。 

  裴琰放松身躯,仰头喝下一杯酒,叹道:“朝中之事,一步都不能行错,子明还是来帮我吧。” 

  崔亮默默饮着,道:“王爷,不是崔亮不愿入朝帮你,实是我的性情,不喜这些明争暗斗。崔亮今日也有几句话想劝王爷。” 

  “子明请说。” 

  “王爷,自古权力争斗,苦的却是百姓。即使是太平年间,朝廷的每一项政策都决定着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以‘摊丁法’为例,先皇本意是增加朝廷税银,同时制约各地士族吞并土地、蓄养家奴。可各世家贵族呢,又想尽办法将税银摊到佃农的身上。由河西回京城的路上,亮曾详细了解过,有多个州府已因此事导致佃农外逃,田地荒芜。” 

  “确是如此,可眼下要废除‘摊丁法’,有一定困难。” 

  “王爷,崔亮斗胆说一句,这困难,并非因为这是先皇颁布的法令,而是因为要顾及朝中各方势力的利益!” 

  裴琰呵呵一笑:“子明倒是比朝中的某些人还要看得透彻,所以我说,子明,你若入朝来帮我,这样——” 

  崔亮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崔亮今晚说这个,只是举个例子。崔亮希望王爷以后在照顾各方势力的利益的同时,也要多关注民生民计,以百姓利益为重!” 

  裴琰觉崔亮今晚有些异样,笑道:“那是自然,此次华桓之战,我也亲见百姓的疾苦,自当如此。” 

  “我就怕王爷将来眼中只有裴氏一族,只有朝堂的权力,而看不见权力阴影下的千万百姓啊!”崔亮喝了口酒,眉间隐有惆怅,又轻声道:“王爷,《天下堪舆图》我这几日便可绘好,矿藏地我也会一一标注,但亮有一言,想告之王爷。” 

  “子明请说。” 

  “以铜矿为例,亮希望王爷不要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滥采铜矿,也不要为了制约他人,而故意造成银钱短缺、市币失衡。还有这地形图,崔亮希望王爷将来是用它来守疆护土,保护万千百姓,而不是用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崔亮恳请王爷,日后少考虑一族之利益,多考虑百姓之艰难。望王爷助帝君优恤黎庶,与民休息,勤修仁政,慎动干戈。崔亮在这里谢过王爷了!”说罢,他长身而起,深深地揖了一礼。 

  裴琰忙面容一肃,还礼道:“子明之话,裴琰定当记在心间。” 

  崔亮不再说,只是默默地饮酒,裴琰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一动,笑道:“子明,说实话,你也该成家了。若有心仪的女子,我帮你去保媒。” 

  崔亮再喝下一口她亲手送来的酒。酒入愁肠,化作利刃,要割断过往的一切。崔亮笑了笑:“不瞒王爷,我是曾有过心仪的人,不过她已嫁作人妇,一切都过去了。” 

  裴琰被他这话触动心事,便也不再说话,二人默默饮酒,直至酒干菜尽,都有了几分醉意。 

  裴琰将崔亮扶至房中躺下,江慈进来,道:“怎么醉了?” 

  “小慈。”裴琰转过身,凝望着她。 

  江慈觉他眼中有着不同平时的热度,忙退后几步,道:“王爷,时候不早,您该回去歇着了。” 

  “那你送送我。” 

  裴琰走至藤萝架下,停住脚步,忽然转身,江慈见他盯着自己的腹部,下意识地遮了 

  一下,瞬即知道他已看了出来,便放开手,平静道:王爷慢走。” 

  小慈,你打算怎么办?裴琰的声音很柔和。 

  江慈道:崔大哥再授我一年医术,我便可幵间药堂,华朝也不乏女子行医,这个挺适合我的。” 

  孩子呢?” 

  江慈微微仰头,望着夜空,轻声道:他会在天上看着,看着我将他的孩子抚养成人。” 

  裴琰心中微酸,却仍艰难开口:小慈,开药堂很辛苦,你一个人抚养孩子也不容易,不如你,留在王府吧。” 

  江慈一愣,裴琰望着她,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道:小慈,你留在这西园,就不要再走了。” 

  江慈听出裴琰言下之意,未料他竟作出如此决定,一时说不出话来。裴琰只道她在犹豫,低声道:三郎若是看到你和孩子有了着落;他也会安心的。” 

  寒风拂过,他解下身上狐裘,披在江慈肩头。江慈低头,二人同时怔住,这狐裘,正是去年那件银雪珍珠裘。 

  良久;江慈方抬头望着裴琰:王爷,我想求您一事。” 

  裴琰听她声音十分轻柔温和,不似这段时间以来的冷清,心中一荡,微笑道:好,不管何事,我都答应你。” 

  江慈眼圈渐红,轻声道:后日是除夕,我想,想到他住过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 

  裴琰怔住,她的话语,是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痴情,终自己一生,可会有一个女子这般待自己?见江慈落下泪来,他慢慢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好;我答应你,卫府和子爵府都封着,我后日带你去。” 

  她的面颊冰凉,泪水却滚烫,这冰热相煎的感觉,长久存留在他的指间…… 

  除夕这日,却又下起了大雪,未时末,街道上便再无行人,西直大街东面,一辆锦帘马车缓缓行至原一等忠勇子爵府门前。 

  崔亮和裴琰跳下马车,二人同时伸手,将江慈扶下。见江慈穿得有些单薄,也未披狐裘,裴琰道:怎么不披了狐裘出来?” 

  江慈却只是凝望着子爵府门口那白色的封条;嘴唇微颤,裴琰挥了挥手,童敏过去将封条扯下。一衙役持刀过来,喝道:什么人?!敢擅扯御封?!” 

  童敏出示手中令牌,那人惶恐不安,退了回去。 

  崔亮低声道:小慈,进去吧,看过了,你就不要再想了,好好过年,明年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 

  江慈低泣着点头,崔亮扶着她踏上积雪,盖的石阶,裴琰跟在;二面。江慈回头,轻声道:王爷,我想和崔大哥进去,您在外面等我们吧。” 

  裴琰微愣一下,转而道:好。乂道;你们看看就出来吧,府中还等着咱们回去吃年饭。” 

  江慈沉默片刻,向裴琰敛衽行礼,郑重道:多谢王爷!”崔亮恐裴琰看出端倪;扶着她的右手微微用力,江慈再看了石阶下的裴琰一眼,转过头去。 

  府门吱呀开启,江慈踏入门檻,再次回头。 

正文 一四一、故人长绝 


  石阶下,大雪中,他拥裘而立,望着她微微而笑。风卷起雪花;扑上他的面烦;他却一直微笑着;望着她,一直望着她—— 

  申时初;大雪中,三匹骏马踏起一地雪泥;疾驰出了京城北门。 

  申时末,蹄声隆隆,銮铃大振;威震天下的长风卫纷纷出动,由京城北门急速驰出。 

  守城卫士看得眼花缭乱,却也有些惊慌,低声交谈。 

  看到没有;竟是忠孝王爷亲自带着人马出城。” 

  大过年的,这般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只盼着明年能安稳一些。” 

  风雪中,裴琰打马急奔,寒风刮面,宛如利刃。胸前的那封信函,却如同一团烈火在燃烧;炙烤得他满腔愤懑无处宣泄。 

  王爷如晤:崔亮携妹江慈拜谢王爷多年照顾;今日一别,当无再见之曰。蒙王爷抬爱,亮实感激涕零。唯是持身愚钝,不堪重用,愧对王爷青眼。 

  今天下初定,当重农桑、轻徭赋;用廉吏、听民声,唯菩是与,唯德是行。亮之手绘《天下堪舆图》,潇水河以北,一河一山,皆为真实,异曰外侮入侵,王爷当可用之:潇水河以南,则真假相掺;切不可用,谨记。各地矿藏,皆在亮胸中矣。倘日后国家有事,亮自当酌情告知王爷,以助王爷造福苍生,安定天下。 

  月落虽己立藩,免除杂役,禁献姬童,但王爷与萧兄之约定尚有多项未曾落实。亮伏请王爷;谨记萧兄恩义,兑现承诺,以慰泉下英灵。亮受萧兄所托;握王爷多年来行事之证据;倘王爷有背信弃义之举;亮当以王爷亲笔之手谕昭告天下,慎之慎之。亮当与妹江慈在山水之间,遥祝王爷布政天下,威德赫赫,成就一代良臣!崔亮携妹江慈永德元年除夕拜上。” 

  风雪过耳,却浇不灭裴琰心头的烈焰,眼见对面有一骑驰来,怒喝一声,勒住身下骏马;长风卫也纷纷停马。 

  素烟勒住马绳;望着裴琰抿嘴而笑:王爷;这大过年的,您去哪儿?”裴琰知崔亮和江慈由那地道溜至老柳巷后,定是由素烟接应送出城门。可素烟身后之人;却也不便幵罪。至于自己为何要追回崔、江二人;那更是不能让任何人得知,遂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素大姐;我只问你一句,他们往哪边走的?” 

  素烟拢了拢鹤氅;笑道:王爷;我刚从大觉寺进香回来;真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琰怒哼,知多问无益;正待策马;却心屮一动;拔转马头;往南而去。素烟面色微变,却又镇静;望着裴琰及长风卫去的身影;笑道:王爷;您纵是猜对,也追不上了。” 

  红枫山,望京亭。 

  这是裴琰第二次登上这望京亭;去年他将崔亮截在这里,一番长谈;记忆犹新。只是这一次;他只能一个人在这处凭栏而望。 

  寒风呼啸过耳,白雪厚盖大地;满目河山,洁净晶莹。他极目而望;渺无人迹,他们留下的,就只有他胸前的那封信函。 

  冬已尽,春又到,可曾在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纵将这栏杆拍遍,纵将这天涯望断,一切终随流水而逝,再也不会回来。 

  裴琰不知自己在这望京亭站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在远望什么,伤感什么,直至脚步声急响,他才悚然惊醒。 

  童敏急急奔近;道:王爷,加急快报!” 

  裴琰低头看罢,眼中精光骤现,他手握快报,再望向远处白雪覆盖下的巍巍京城。忽然仰头大笑:谢炽啊谢炽,我以往,还真是太小看你了!” 

  寒风将他的狐裘吹得飒飒轻卷,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沉如深渊,飒然转身,急匆匆离了望京亭,下了红枫山。踏镫上马,在长风卫的拱扈下,如一道利剑劈破雪野。 

  向京城疾驰而去。 


  华朝永德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晴冷。 

  月落,山海谷,天月峰,笼罩在茫茫冬雾之中。 

  月落藩王木风已长成了一个眉目英朗的少年。这日他早早起床,想着将昨日圣教主师父所授剑招练熟,等会好让师父有个惊喜,但他又恐练得不好,被师父责骂,便摒退仆从,悄悄潜到天月峰半山腰处的树林中。 

  他摄定心神,牢记剑诀,精气神合一,剑气撕破浓浓晨雾,越卷越烈。林中落叶随剑气而舞,他的身形渐渐隐于晨雾和落叶之中,待体内真气盈盈而荡,他一声大喝,长剑脱手而出,嗡嗡没入树干之中。 

  木风走近细看,不由大喜,等会,师父一定会夸自己的。 

  就是这位师父,在阿爸惨遭毒手后扶持自己,在阿母病亡之后将自己收为徒弟,悉心授艺,视如亲生儿子。他又与都相一起励精图治,令月落蒸蒸日上,国泰民安。在少年藩王木风心中,师父便如天神一般,只要能令他笑上一笑,让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可是,师父自从不再戴那银色面具,以俊朗面目出现在族人面前之后,却总是有些郁郁寡欢,也许,是政事太辛劳了吧?都相也是,这几年,都相鬓边的白发多了许多,他与师父一文一武,合作无间,殚精竭虑,才令月落日渐强盛起来。 

  木风正陷入回忆中,忽听到数人极轻的脚步声。他顿感好奇,这冬日的清晨,谁会上这天月峰呢? 

  他轻步走至林边,悄悄探头,便欲张口而呼,但见师父与都相面容带着几分悲戚,而平无伤更是步履蹒跚,还在不停擦拭着眼泪,大感好奇,便将呼声咽了回去,远远地缀在了后面。 

  孤星峰,星月洞。 

  当萧离从怀中取出刻着“萧无瑕之灵位”的木牌,放至祭坛上,平叔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伤痛与思念之情,伏地痛哭,老泪纵横。 

  萧离与苏俊也是心痛难当,五年过去,当初噩耗传来的剧痛仍是这般清晰,苏俊拜伏于地,萧离仰头而泣。 

  山风由洞外刮来,仿如万千幽灵呜咽哭泣。萧离从篮中取出水酒祭品,平叔颤抖着手将水酒洒于灵前,哽咽道:“无瑕,你若在天有灵,就回来看看平叔吧。你回来看看月落,现在,咱们族人再也不受欺凌了。无瑕,若没有你——” 

  萧离竭力平定心神,在灵前跪下,望着灵位上“萧无瑕”三字,低声道:“无瑕,月落立藩,政局稳定,国力也日渐强盛,裴琰也一一兑现诺言。咱们月落第一批士子已参加了今年的春秋两闱,五师弟择优录取了一批有才之士,今年全族粮谷多有剩余,族人也十分齐心,王爷更是文武双全,你若看到他,会很喜欢的。 

  “无瑕,崔公子又有信传来,你的儿子,已经四岁多了,他长得很像你,也很聪明,我们很想见见他,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小慈在哪里,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幸福吧。” 

  “师父,都相,你们在拜谁?”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三人齐齐跳起。萧离与苏俊急忙上前挡住入洞的木风,行礼道:“没什么,在拜祭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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