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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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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她的衣着和谈吐来看,显是世家贵族家的大小姐,端庄而淡静,但又有着普通少女的俏皮与灵秀。那卷曲的长发总是能吸引他的视线,让他在写诗时有些心猿意马,她也便会用淡淡的话语委婉地指出那因心猿意马而生的瑕疵。 

  当她神情淡静,很优雅地说出不能再来东市,他终知道,他与她,便如同天空中偶尔相会的两朵云,淡淡地相遇,又淡淡地分离。 

  有人自身边奔过,崔亮被撞得踉跄了一下,不由苦笑,同时将那人塞入自己手心的纸团悄悄笼入袖中。 

  崔亮在东市上逛了一阵,步入街边的一座茶楼。小二热情地将他引上二楼间雅座,很快他悠然自得的身影便出现在临街的窗上。 

  不多时,崔亮起身,消失在窗前。街下几名大汉一愣,正待入茶楼,见他的背影又出现在窗前,便又蹲回原处。 

  崔亮与易五换过装束,让他坐到窗前,自己迅速由茶楼后门闪出。那处,早有一辆马车在等候,崔亮闪上马车。车夫轻喝,马车在城内转数圈,停在一处深巷内。 

  崔亮下车,车夫将马车赶走。崔亮徐顾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忽觉腰间一紧,一根绳索凌空飞来,卷上他的腰间,将他带上半空。一人将他接住,在黑夜中沿屋脊疾奔,东闪西晃,终轻轻落在一处院落之中。 

  被人扛在肩头疾奔,崔亮不由有些头晕,见他落地,忙道:“萧兄,快放我下来吧。” 

  卫昭笑着将他放下,拱手道:“子明,得罪。” 

  崔亮拂拂衣襟,四顾看看,道:“这是哪里?” 

正文 一三一、死生契阔 


  江慈闷了数日,这夜刚洗漱过,正待上床,在屋内听到院中有人说话,急忙奔了出来,看清是崔亮和卫昭,不由大喜,蹦了过来:“崔大哥!” 

  石阶因下雪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脚下一滑,直往前扑,卫昭忙扑了过去。只是因隔得远了些,待将她接住,已不及挺身,他只得将她护在怀中,自己倒在了雪地上。 

  崔亮笑着过来,道:“你们两个,一个武功盖世,一个轻功出众,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江慈笑嘻嘻站起,望着崔亮,心中欢喜,想让他再替自己诊下脉,未及开口,卫昭已站了起来。他身形挪移,转到江慈身后,江慈只觉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卫昭臂间。 

  见崔亮讶然,卫昭微笑着将江慈抱入房中,放到床上,又轻柔地替她将被子盖好,他再低头凝望着她粉嫩娇妍的面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外屋。 

  崔亮见这情形,便知卫昭有极要紧的话要和自己说,遂在桌前坐下,平静地说:“萧兄有话直说。” 

  这夜寒风极盛,自门缝处吹进来,桌上烛火摇晃,明明暗暗,将卫昭的俊美容颜也映得一时明亮,一时阴晦。 

  崔亮默然听罢,眉头紧锁,摇头道:“不行。” 

  卫昭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崔亮想了片刻,道:“你们这样做太冒险。光明司虽说是由你管,但他们毕竟还是皇上的亲卫,你只能控制得了一时,控制不了太久。再说,你们要在事后反过来控制高成的人马,不容易。” 

  “要成大业,总要冒风险。子明,若不这样做,死的便是我月落数万族人。再说,皇上迟早有一天要对少君下手,裴少君是束手就缚的人吗?若逼反了长风骑,整个华朝将陷入内乱之中。子明忍心看着天下重燃战火吗?” 

  崔亮急道:“可你们也不能用这种手段,万一失败怎么办?不但救不了月落,还牵连许多人犯上诛九族的大罪!” 

  卫昭眉目一冷,道:“子明,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高成的人正开向皇陵,少君的长风卫也都暗中布置好了,震北侯爷也已中途折返,至南安府带了人马潜伏北上。一旦形势不对,宁剑瑜的人随时会挥师南下。明天就是皇陵大祭,一切都已发动,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崔亮无言,手心沁出汗来。卫昭又道:“子明,这些事少君肯定不会让你知道。我今夜对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参与进来,我只是想求子明两件事情。”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面色沉肃,长身一揖,向崔亮行礼。 

  崔亮忙起身还礼,道:“萧兄折杀崔亮。” 

  卫昭侧头看了看内屋,面色黯然,崔亮借机劝道:“萧兄,你若是有个万一,小慈怎么办?她是你的妻子,你得对她负起责任。” 

  卫昭心中绞痛,却不得不强撑着道:“所以我今日求子明,若是——我万一回不来,请子明将小慈带走,带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京城来。” 

  不待崔亮说话,卫昭又道:“还有一事,要拜托子明,我这一礼,是替我月落万千族人行的,求子明应允。”说完端端正正地长身一揖,深深俯腰。 

  崔亮深深地凝视着他,道:“萧兄,你为何这般信任我?” 

  卫昭直起身,微笑道:“子明,当日你献计于少君,借用民力,驱逐桓军,以致他后来不敢轻易起兵。你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你心血来潮的想法。” 

  寒风刮过深巷,发出隐约的尖啸,如同地狱中的幽灵,在暗夜中肆意咆哮。 

  卫昭站在深巷的黑暗之中,目送崔亮登上那辆马车,车轮辗碎一地积雪远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也如释重负,攀檐过巷,回到老柳巷的小院。 

  他在床边坐下,将依然昏睡的江慈抱在怀中,长久地坐着,直到双臂有些麻木,才拂开了她的穴道。 

  江慈睁开眼,正有些想不清发生了何事,卫昭已低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一下子晕倒了?” 

  江慈心中暗喜,只道是自己怀孕后的反应,便想着要不要告诉卫昭,一时有些出神。烛光映得她此刻双眸流转,面颊绯红,卫昭看得痴了,扬掌熄灭烛火,慢慢俯下身躯。 

  江慈“啊”了声,他已堵住了她的双唇,她便也暂时将这事丢开,却又想起一事,待卫昭放开她的唇,一路向下吻去,她方喘气笑道:“崔大哥呢?” 

  “他有事,先走了,说下次再过来看你。” 

  江慈正想问问他,自己晕倒后,崔亮有没有替自己把脉,可卫昭已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她一阵迷糊,再也说不出别的话,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一夜,他似是格外贪恋着她的身体,如同久渴的旅人见到了甘泉,濒死的鱼儿重回大海,抵死缠绵,极尽交缠,直到子时末才抱着她沉沉睡去。 

  窗外仍黑,卫昭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离开这温暖的被子,悄然起身。 

  江慈强撑着睁开双眼,看着他点燃烛火,穿上衣袍,有些不舍,嘟嘴道:“还早,再睡一阵吧。” 

  她星眸微睁,双唇娇艳,面颊还有着一抹绯红,卫昭忽觉自己的心似是要碎裂开来,双足便僵在原地。 

  江慈良久不见他说话,不由唤道:“无瑕。” 

  卫昭努力保持着一抹微笑,在床边坐下,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再睡一阵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他的衣襟上传来淡淡的雅香,他的双臂这般修长有力,仿似不管外面风雪如何暴虐,都能给她一生的庇护。江慈感到无比心安,闭上双眸,听着卫昭稍稍沉重的呼吸声,喃喃低唤:“无瑕。” 

  “嗯。” 

  她有些羞涩,转身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又唤了声:“无瑕。” 

  卫昭面上浮现难以抑制的痛楚,怕她发觉,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小慈,我这几天比较忙,可能来不了,你多休息,别得病了。” 

  江慈低应了声,想到他又将有几天不能来,便用力抱紧了些:“无瑕,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卫昭看着窗外的天色,不得不狠下心肠,道:“我得走了,下次再说吧。”他将江慈放下,不敢再看她,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向房门。 

  “无瑕。”江慈急唤。 

  卫昭在门口顿住脚步,江慈仍觉有些羞涩,低下眼帘,轻声道:“咱们、咱们就要有小猫了。” 

  卫昭许久才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眼前一阵模糊。 

  他悲喜交集,一股既甜蜜又辛酸的感觉在他心头散开,又溢向全身。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夹杂着强烈的苦痛,如巨浪涛天,强烈地撞击着他,让他身形摇晃,几乎无法承受。 

  他慢慢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回床前坐下。江慈抬头,见他面上神情有些奇怪,以为他未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抿嘴一笑,嗔道:“傻瓜,我是说,明年六月,你要做父―――” 

  她话未说完,卫昭已伸手抱住她,用力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她一抬头,脖中微凉,这凉意又绵绵滑入衣中,她这才醒觉,这股凉意,竟是他的泪水。 

  她只道他欢喜得傻了,笑道:“我算了一下,到明年六月,咱们的第一只小猫就会出生,以后咱们再生一窝的小猫,这样就不会太寂寞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这么近,又仿似很遥远,她的身躯如同一团火焰,让他如飞蛾般,甘心燃成灰烬。卫昭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的秀发,忽然觉得前面的路不再是荆棘重重,也不再是黑暗无边。 

  他终于无限欣悦的笑了出来,江慈抬头望着他的双眸,幸福溢满胸腔,低声道:“无瑕,你放心,我会养好身子的。” 

  卫昭双臂一紧,用力抱了抱她,又慢慢将她放下,心中有着万般的不舍和依恋,却只是抚了一她下的额头,轻轻说道:“小慈,等我回来。” 

  他凝望她片刻,起身走向门前,右脚迈过门槛的一瞬,回过头,向她笑了一笑。 

  此时,窗外透入第一缕晨曦,将他的身形笼在其中。江慈抬头望去,只觉他此刻的笑容,如朝阳般明朗,似婴儿般洁净,没有一丝阴霾,没有一丝尘垢,没有一点伤痛。 

  她不禁看痴了,心中涌起无限欢喜,也向他嫣然一笑,唇边梨涡隐现,宛如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清澈晶莹,向着朝阳,幸福地微笑。 


  十一月二十四日,冬至,晴冷,大风。 

  冬至日为华朝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每年这日,皇帝要率众皇子和文武百官亲往皇陵祭天。祭天之后,皇帝还要在宫中大宴百官及四夷来使,大宴后,休朝三日,百官咸着吉服,具红笺互拜。而百姓则家家在门前系上红绳,并插香祭祭祖。 

  天蒙蒙亮,卫昭雪裘素服,头上斜插着碧玉发簪,嘴角微噙笑意,踏入延晖殿。 

  陶内侍正弯腰替皇帝束上九孔白玉革带,皇帝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卫昭,便笑道:“今日大祭,你也不着官服,太随性了。” 

  卫昭拿起九龙玉珠金冠,走到皇帝面前,陶内侍忙退开。卫昭替皇帝戴上金冠,将明黄色缨带系好,再退后两步,修眉微挑,却不说话。 

  皇帝自己在铜镜前照了照,镜中之人,眉如刀裁,但鬓边已隐生华发,眼神依然锐利,但目下已隐有黑纹。他招了招手,卫昭走近,在他身后半步处站定。 

  皇帝凝望着铜镜中的两个身影,叹了口气,道:“要是能像你这么年轻,朕愿拿一切去换。” 

  卫昭淡淡笑着,道:“皇上今日怎么也说孩子话?” 

  皇帝觉卫昭今日的笑容格外耀目,铜镜映着他的笑容,焕发着从未有过的神彩。这一瞬间,他仿佛再见到当年那个雪肌玉骨的少年,在对着自己微笑,好似再听到他纯净的声音:“——反正你是个好人。” 

  他转身望向卫昭,低声道:“三郎。” 

  卫昭却走到他的面前,伸出双手,皇帝下意识微微仰头,卫昭已解开他颔下明黄色缨带,重新系好,再看看,微笑道:“这回系正了。” 

  皇帝闭上双眼,又迅速睁开来,淡淡道:“你今天要上方城,我让姜远暂时接管光明司的防务,等你出了方城,便仍交回给你。” 

  卫昭微愣,想到易五已安排好一切,而据裴琰口风,姜远似是能保持中立,倒也不担忧,退后两步,肃容道:“是。” 

  “嗯,那走吧,百官们也等了多时了。”皇帝不再看向卫昭,宽大的袍袖微拂,稳步踏出内阁。 

  外殿,灰袍蒙面的叶楼主过来,卫昭斜睨了他一眼,二人一左一右,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出了延晖殿。 

  皇帝乘御辇到乾清门前,百官伏地接驾。皇帝下御辇,韶乐奏响,他正要登上十六轮大舆,忽停住脚步,眉头微皱:“太子既然不能见风,就不要去了。” 

  裴琰眼神微闪,伏地的庄王身躯有些僵硬,卫昭也忍不住望向后方太子辇车前的太子。 

  太子戴着巨大的宽沿纱帽,身形裹在厚厚的斗篷里,急步过来,躬身道:“儿臣谢父皇挂念,冬至皇陵大祭,儿臣身为皇储,一定要随父皇祭拜苍,为我华朝百姓祈福。儿臣已蒙住了口鼻,又戴了帽子,请父皇放心。” 

  皇帝“嗯”了声,淡淡道:“你既一片诚心,那便走吧,皇陵风大,把帽子戴好了,别吹风。” 

  太子泣道:“儿臣谢父皇关心。” 

  皇帝就着卫昭的手上了十六轮大舆,忽然微笑着招了招手,卫昭一愣,皇帝和声道:“三郎上来。” 

  便有几位清流派官员跪地大呼:“皇上,不可。” 

  皇帝沉下脸道:“休得多言。”卫昭得意一笑,右足在车辕处轻点,再一拧腰,如白燕投林,坐在了皇帝身边。他正要开口谢恩,叶楼主也登上车舆,卫昭轻哼一声,面色微寒。 

  箫鼓齐鸣,御驾缓缓启动,待御驾在骑着高头骏马的光明司卫拱扈下驶过汉白玉长桥,太子方登上车辇,百官随后,浩浩荡荡,穿过戒备森严的大街,出了京城北门,向京城以北二十余里处的皇陵行去。 

  这日虽未下雪,但风极大,吹得御辇的车门不停摇晃。皇帝闭目而坐,忽然轻咳数声。 

  卫昭忙握上他的手,皇帝睁眼,向他笑了笑,声音却透着几分疲倦:“三郎。” 

  “臣在。” 

  皇帝再沉默片刻,叹道:“朕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卫昭猛然跪下,眼中隐有泪光,急速道:“皇上,您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皇帝将他拉起,让他在身边坐下,却不松开他的手,眼神直视前方,似乎要穿透车壁望向遥远的天际,又似在回想着什么,良久方道:“三郎,朕若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卫昭低下头,半晌方哽咽道:“皇上,三郎不要听这样的话。” 

  皇帝紧握着他的手,道:“你听朕说,朕若不在了,那些个大臣们只怕会找你的麻烦。炽儿性子弱,护不住你。朕想留道圣旨给你,只要你不犯谋逆之罪,便——” 

  卫昭“扑嗵”一声在他面前跪下,面上神情决然:“皇上,三郎只有一句话,您若真有那么一日,三郎必随您去。您说过,只有三郎才有资格与您同穴而眠,皇上金口御言,三郎时刻记在心中。” 

  皇帝长久地望着卫昭,面上一点点浮现愉悦的笑容,轻声道:“好,好。” 

  他不再说话,闭上双眼,卫昭也只是静静地坐于他身侧,听着车轮滚滚,向皇陵一步步靠近。 

  裴琰与庄王跟在太子辇车后并驾齐驱,庄王对长风骑与桓军的数场战役极感兴趣,细细询问详情,裴琰也一一作答。二人有说有笑,这一路上倒也不烦闷。 

  行得一段,太子辇车的车帘忽然被掀开,戴着纱帽的太子探头出来,唤道:“二弟。” 

  庄王忙打马过去,笑道:“大哥。” 

  “你身子骨刚好些,又即将远行去海州,大哥舍不得你,你上车来,咱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太子面纱后的声音十分诚挚。 

  庄王却惦记着手下会随时前来以暗号传递最新情况,哪肯上车,忙道:“多谢大哥,但我这病症,太医说正要吹吹风,不宜憋着。” 

  太子的声音有些失望:“既是如此,那也没办法,等我能见风了,再和二弟好好聚聚。”说着放下了车帘。 

  庄王暗中抹了把汗,眼光再投向前方皇帝乘坐的大舆,极力掩饰眼中的冷芒,驰回裴琰身侧。 

  裴琰微笑道:“王爷可是后日起程去海州?” 

  庄王听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声音稍稍提高:“正是,明日我请少君饮酒,一贺冬至,二叙离情。” 

  裴琰笑道:“应该是我请王爷饮酒,为王爷饯行才是。” 

  董方打马过来,板着脸道:“庄王爷,今日皇陵大祭,贵妃娘娘入陵不到半年,您得系上孝带。” 

  庄王拍了拍额头,慌不迭地回头,随从赶上,庄王按过孝带系上,董方轻哼一声,驰回队列之中。 

  庄王见随从打出手势,知诸事妥定,放下心来,又低声骂道:“死顽石!”裴琰微微一笑,二人目光相触,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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