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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表情、语气、神态乃至动作都十分平静，就好像在招呼一个寻常的下属，而不是把自己困在这里的敌人。
　　即便没有接到杨迦的通风报信，黎白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立刻不着痕迹的尝试了一下往外发送讯息，果然失败。而黎放看着她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在等待她失败之后的反应。
　　“你在等我。”黎白没有对信号问题发表任何看法，而是直接开口，十分肯定的道。
　　黎放一笑，“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看样子，对现在的局势，你好像并不担心。”黎白道。
　　“我为什么要担心？”黎放往椅背上一靠，放松的看着黎白，“除了我之外，外面的所有人，只要投降，你都会接受并收编他们，不是吗？”
　　黎白瞳孔微微一缩，便听见黎放继续道，“内部的清洗和消耗已经结束，经过了这一场战争的洗礼，能够留下来的人都是精锐。我想你应该不会愿意再继续损失下去才对。何况外面这些人，本来效忠的就是黎家，至于代表黎家的人是你还是我，并没有太大分别。”
　　这一瞬间，黎白所受到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刚才的杨迦。
　　她终于无法继续维持面上的平静，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黎放微笑着说。
　　黎白觉得自己嘴巴里干涩得厉害，但她还是不得不开口说话，“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甚至都是出自于你的安排？”
　　听到黎放这句话，杨迦才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也终于明白，自己跟杨迦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黎放的掌控之中。或许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由他来安排，但在关键时刻，他一定做过什么，推动着事情朝他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
　　他甚至一早就知道她和杨迦有着将他推翻的野心，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看着，等着，直到这一天。
　　——他甚至根本不在意她们的这些打算，因为一切仍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果然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黎放眯了眯眼睛，十分愉悦的笑了，“是的，一切仍在掌握。”
　　“你……”黎白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她顿了顿，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放纵黎白和杨迦的一切行为，让她们把他推翻，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而他现在这种不疾不徐的样子，又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够走到哪一步。”黎放说，“我一直在等你来到这里，而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杨迦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也不能怪她不相信，实在是这种说法太过荒谬，也很难解释得通。就为了看一个结果，就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至少黎白并不认为他是这种人，这件事一定隐藏着某种目的。
　　“看样子你似乎不相信。”黎放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的看着黎白，“或许我应该告诉你，在你来之前，郑一钊刚刚从这个房间离开。”
　　黎白面色微变，抬头盯着黎放。
　　似乎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黎放点点头，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正在做的事，其实也就是我想做的。只不过我借了你的手而已。这个地球已经彻底腐朽，死气沉沉，如果就这么把所有人都搬迁到希望星上，那里只会变成第二个地球。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黎白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说清楚这件事，那可就说来话长了。”黎放想了想，坐直了身体道，“不过长话短说也不是不行。简单来说，就是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发现了你妈妈的存在，于是我们决定共同孕育一个孩子。将我们的未来交到她的手上，让她去完成我们未竟的理想。”
　　黎白发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黎放脸上竟真的出现了堪称温柔的表情。
　　在她和杨迦的分析之中，一直觉得黎放不过是在利用俞洁，或许俞洁也在利用黎放，两人一个想要保留进化能力的孩子，一个则希望自己的实验能够获得支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总之跟感情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是现在，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但这同样不影响黎白对他的观感，如果两人之间有感情，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可以牺牲，黎放只会更可怕。她紧盯着对方，“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是个疯子。”黎放不以为忤的笑着道，“而你，是我这个疯子的女儿。你将继承我的一切，走上我为你安排好的道路，不是吗？”
　　“我不会。”黎白立刻回答。
　　“不，你会。”黎放看着她，眼神中终于露出了几分疯狂，陈述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今天他给黎白最强烈的印象，就是平静。因为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不必疯狂，不必歇斯底里，只需要平静的等待和面对即可。
　　也许是因为黎放的语气太笃定，黎白心里竟陡然腾起了一股不安。她皱了皱眉，再次否认，“也许之前许多事都在你的安排之中，但以后不会了。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你跟我当然不一样。”黎放微笑着看向黎白，眼神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因为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啊……”


第172章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黎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称为“作品”；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想法。尤其黎放现在的样子，表面看起来很冷静，但地下却隐伏着某种疯狂的因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　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波动的心情平复下来，“即使事情是你所说的这样；　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动机。”
　　不怪黎白阴谋论，实在是黎放的这种行事太过匪夷所思。
　　她相信；　或许这一切都跟黎放的安排脱不开关系，但她并不相信；　他的所作所为；　只是为了“让我的女儿完成我未竟的理想”这种可笑的理由。对黎放这种人来说，每一件事都应该有着明确的目的性，而不是为了这种形而上的追求就把自己逼上绝路。
　　要么他还有底牌，要么他另有目的。
　　但黎放显然没有向她解释一切的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有资格获得你应得的一切。现在，你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杀了我。”
　　即使黎白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感情一直很淡薄，两人几乎没怎么相处过；　关系更像是疏远的上下级而非父女，听到这句话，脸色还是忍不住大变，握着武器的那只手，手指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
　　室内陷入沉默，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就这样对峙，彼此都没有再开口或是采取行动。
　　好在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种对峙，杨迦直接撞开门闯了进来。
　　“黎白！”她进门之后飞快的扫了一眼，然后立刻走到黎白身边，低声道，“我刚刚破解了他的个人终端……”
　　“我已经知道了。”黎白语气平静的道。
　　杨迦微微一愣，“你知道了？”然后转头去看黎放，“他自己告诉你的？”
　　黎白点头，视线仍旧停留在黎放身上，带着几分警惕和戒备。倒是黎放眯起了眼睛，盯着杨迦若有所思。他知道黎白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但实际上并不清楚她跟黎白真正的关系。
　　——郑一钊忠诚的执行了他的所有要求，却唯独在这件事上选择了隐瞒。
　　而对于一向抓大放小的黎放而言，既然这个人不会影响他的安排，而且的确有些用处，那就不用太在意。所以此刻见到杨迦出现在这里，他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惊讶。
　　下一瞬，这种惊讶就从心底蔓延到了脸上，因为他听见杨迦说，“虽然我也觉得他挺可恨的，不过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既然他都快死了，我们也就不用太计较了。”
　　“你说什么？”黎白转过头看着杨迦，“他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知道了吗？他有基因缺陷，所以寿命这些年来一直靠着各种手段续命，但现有科技无法彻底治愈，拖到现在已经是极致，最多只有几天好活了。”杨迦说。
　　这就是她从黎放的个人终端里翻出来的，最令人震惊的一条消息。至于其他的，反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黎白当然相信杨迦不会信口开河，而且黎放脸上的吃惊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也就是说，事实的确是如此。
　　所以刚才，这个本来就已经快要死了的人，却想蛊惑自己去取他的性命？
　　“你到底想做什么？”黎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盯着黎放。
　　黎放的视线却还是落在杨迦身上，带着某种不善，“是我疏忽了。这个人留在你身边已经没什么意义，早就应该除去。”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一动，已经明白是郑一钊在汇报的时候对自己隐瞒了某些消息，故意引导他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我说过，我跟你不一样。”黎白对着他举起了枪，面色平静，“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怎么会？以杀了我来成就你的功绩，本来就是我为你设计好的道路。”黎放听到这句话，终于重新将注意力转到黎白身上，“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杨迦虽然不知道自己过来之前这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句话，就知道黎放来者不善。让黎白背上弑父的罪名，分明是要她沉沦苦海，永远都不得解脱。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连忙按住黎白握枪的手，“别生气，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杀了他对咱们又没有好处。”
　　“原来如此……”黎放的视线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面露恍然，“我亲自打磨出来的、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有了刀鞘。”
　　这一瞬间，他一直伪装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盯着黎白和杨迦，但视线却并不是落在她们身上，而是透过她们在看向什么人，并且陷入了长久的恍惚之中。
　　黎白和杨迦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后退，趁着黎放发呆的时候，顺利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直到这个时候，杨迦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背心都出了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缓过来之后，她立刻拉着黎白问，“他为什么让你杀了他？”
　　“从一开始，整件事就在他的安排之中。”黎白简单的总结道，“游戏里的一切，游戏外的一切，也许他并不全部清楚，但大方向却一定是知道的。他一直在等我杀了他，从他手里把一切夺取过来。我之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如果他已经要死了，就不奇怪了。”
　　“他要死了，所以就要让你杀了他？”疯子的逻辑杨迦完全无法理解。
　　黎白点头，“就像是一种仪式和继承。”
　　其实黎白也并不十分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但两人所处的位置毕竟相同，所以她多少能够猜到一点。黎放说她是他的作品，而杀死他就是这个“作品”的最后一道工序。
　　然后……她才能够成为最锋利的一把刀。
　　黎放没有撒谎，这个死气沉沉的地球的确需要一些改变，所以他借着黎白的手推动了这场战争的出现，将整个地球涤荡清理一番。但要说他这么做怀着什么好心，却也不见得。
　　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像他这样的人，聪明且身居高位，一定是非常自负的。但是任他再厉害，也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体有缺陷这个事实。
　　在这个一切都为即将到来的大移民而做准备，人人都满怀着对新星球、新生活的期望的时候，他的生命却一天天走向衰亡，因为心里不平衡而变得疯狂，也就可以理解了。
　　从一个领导人的角度而言，先在地球上进行一场内部清理是很有必要的。但是从黎放个人的角度而言，却也不想看到所谓的这些移民真的去拥抱新生活。
　　所以他将黎白打造成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刀，所向披靡，且伤人伤己。
　　但可惜，就像黎白说的那样，她跟黎放完全不同。
　　对黎放来说，身处他的这个位置，就注定了只能是孤家寡人，所以妻子也好，孩子也好，对他来说都是可以牺牲可以舍弃的对象。当然，如果还能有点用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如果没有杨迦，黎白一个人走到今天，也许的确会像黎放所期待的那样，成为杀人的利器，不管对面的人是谁。但在命运的交叉点上，这个人出现了，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同。
　　最锋利的刀，有了刀鞘。
　　听完了黎白的解释之后，杨迦仍旧很茫然。不过，趁着这个功夫，她总算将所有的信息都整理了一遍，然后不得不暗呼侥幸。
　　以前杨迦就觉得自己幸运得有些古怪。比如她在游戏里折腾了那么多事，但是黎家这边始终没对她采取什么措施，等她成了气候，郑一钊的那次最后的突袭，后来想想简直像是故意去送人头。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黎放的安排，那就完全能够说得通了。
　　所以在游戏里有系统推动，游戏外有黎放关注的情况下，她跟黎白居然还能顺顺当当的走到今天，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现在想想，最有趣的是，因为黎放对她的容忍，所以她才能够在游戏里站稳脚跟，从而被系统选定为关键的人物。而又因为她是游戏里的关键人物，能够推动剧情发展，所以才能够被黎放所容忍。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黎放虽然疯狂且自私，但单纯的看结果，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至于黎放最后的恍惚，杨迦愿意相信，他也许是因为想起了某些早就已经被遗忘的美好的瞬间。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在那一瞬间，他矛盾的心情之中正面的那一半占据上风，压制住了疯狂的因子，杨迦跟黎白才能够全身而退。
　　因为从她在黎放的个人终端里找到的资料来看，黎放在那里安排的杀手锏可不少。


第173章　我只懂你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　两人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其实别说是黎白，就是杨迦自己，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要说知道真相之后对黎放这个疯子会多在意；　也不见得，但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人的确非常非常厉害，甚至有些超出她们的想象。
　　这么一个人；　幸亏是要死了，不然活着还不知道要怎样祸害这个世界。
　　不过想到这里；　杨迦又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太莽撞了。
　　即便黎放只能再活几天；　即便他现在已经被困在了那栋楼里，也不代表他没有反抗能力。所以虽然不能让黎白杀了他，但就这么把人留在那里，显然也是非常不明智的。
　　实在是因为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当时脑子里充塞着太多的东西，来不及考虑得那么周全。
　　现在离开了之后，反而有种无从处置的棘手感。
　　将他继续留在那里显然不合适，但倒回去找黎放；　更会显得刚才的举动像是落荒而逃。
　　其实……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杨迦自己动手杀了他，既不需要脏了黎白的手，也不用担心留下这个人会成为祸患。但她始终还不习惯在这个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的世界里杀人，所以当时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生出来过。
　　说到底还是胆怯。
　　因为知道有黎白在前面当着，所以心安理得的给自己找理由。给黎白做辅助也好，系统的用处更大也好……归根结底还是一种逃避。
　　“这样不行啊。”她叹了一口气。
　　黎白立刻回过头；　询问的看向她，目中的担忧显而易见。杨迦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之前好像太依赖你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去解决，我说是用系统辅助帮忙，其实真正做的却非常有限。”
　　黎白抬手，食指在她的眉心处轻轻点了点，“打住。”她说，“不要随意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不要轻易动摇已经下定的决心。你利用心痛给敌人设下陷阱，逼得他们无路可逃的场面也不是没有，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与其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错了，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发挥出所有的实力。”
　　杨迦盯着黎白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刚才我应该杀了他的。”
　　“你在想这个？”黎白道，“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刚才如果你没拦着我，我或许真的会杀了他。不过既然没杀，那让他再活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杨迦觉得黎白应该是在逞强，遂握住了她的手，“你别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有一点别人或许难以理解，但杨迦你应该明白，什么所谓的父女亲缘，我其实根本不在意。想用这种方式来束缚我，从根本上就错了。”
　　如果黎白是按照黎放的要求培养出来，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戮机器，那么她绝不会在意黎放的存在。现在她走的不是那一条路，但黎放这个人对他来说，同样可有可无。
　　是因为她伪装得太好了吗？怎么人人都忘记了，她并不是在正常的人类社会之中长大的。
　　这一路，她是踏着无数人的累累尸骨走上来的。
　　所以她的脑子里只有鲜血与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