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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中飘来一阵香气，苏螭还未忆起这香味是什么，隔离在她与狼妖中央的火堆“噗”的一声熄灭了。
　　连半点火星都没剩下。
　　苏螭一惊，黑暗中，一只素白的手从后头伸出来，揽住她的腰，将她蓦地抱进怀里。
　　“谁？”苏螭大惊失色，反射性将后肘击向身后人的胸腹。
　　“嘘！”身后人接住了苏螭的偷袭，趁势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来人将嘴唇贴上苏螭的耳朵，小声说道：“别让狼妖找到你，我带你上树。”
　　话刚说完，来人已经抱住苏螭，轻飘飘落到高处的树枝上。
　　一片昏暗中，苏螭根本看不见背后的人，也看不清树底下的狼妖。
　　“嗷呜！”树林里响起狼妖愤恨的吼叫声。
　　苏螭心中紧张，却听到耳旁之人戏谑地说道：“小妖。”
　　这声音虽然在笑，笑声里却又带上了点冷血漠视的味道，苏螭心头敏感一跳，不管不顾地咬了口那人的手掌，继而大喊道：“小心！”
　　她的喊叫刚落，林子四周忽然亮起一圈白烟，白烟缥缈，却在靠近狼妖时骤然纠缠成网，紧紧网住了来不及逃走的狼妖。
　　因为被咬了手掌，那人吃痛松手，苏螭立即从高处树枝滑落，摔向地面。
　　苏螭闭上了眼，疼痛却未如期而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摔落地面，相反，她飘在了半空中，正在缓缓落地。
　　树上跃下一个白影，笔直落在苏螭面前，冲她笑道：“嗨，突然咬我手，摔死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苏螭定睛看向来人，发现站在眼前的竟是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孩子，这男孩长得不如苏虬英俊，不如赵笑烨阳光，不如钟馗可爱，甚至比不上小笼模糊在性别界限里的长相，可看见这男孩的人，不管是谁，一定都会觉得舒服。
　　那是让人感到相当舒服的一种长相，好像他天生就该长成这样。
　　“……你……”苏螭问道：“……你为什么抓他？”
　　男孩理所当然道：“它是妖啊。”
　　苏螭奇道：“是妖你就抓？难道你是道士？”
　　男孩点点头，往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扯出一根红绳子，红绳子底下是个小圆镜子，男孩打开镜子，将里层的相片展示给苏螭看，得意道：“这是我师父。”
　　苏螭借着白雾亮出的光，凑近了瞧那相片上的人——那果然是个面向阴郁眼底黑影沉沉的老道士。
　　“……那你抓它……”苏螭问道：“抓到以后呢？”
　　男孩收起镜子，又将红绳子放回衣领藏好，这才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杀了。”


第七十八章　大黑狼【三】
　　杀。
　　这个以道士为业的小男孩口口声声说要杀狼妖；听他的语气；杀一头凶狠强大的狼妖就和逢年过节杀只鸡一样轻松自然；而且从他擒住狼妖的手法来看，他似乎确有这个本领。
　　苏螭看着被白雾炼绳捆住的狼妖，心里十分着急，面上却不露声色，对那小道士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没关系，师父说要助人为乐积极向上，方能胸中有大爱。”小道士为了突出自己强调的大爱，还特意挺了挺胸膛；但他马上又问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大半夜跑来山中？”
　　苏螭随口编了个谎话；说道：“我郊游迷路了。”
　　小道士点点头，忽又义愤填膺地甩着手掌，指责道：“还有，我救你你为什么咬我？喊那么大声，如果不是我早有部署，狼妖就得逃了！”
　　“我……”苏螭正经道：“我恐高，所以害怕。”
　　小道士轻蔑地瞅了苏螭一眼，颇为嫌弃她的无能胆小。
　　苏螭指着狼妖，说道：“它也没犯下大错，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放了它吧。”
　　小道士嗤笑道：“它对你没有好生之德，你对它倒是起了怜悯之心，刚才若不是我救你，你这会儿早就身首异处了。”
　　言外之意，这是在讥讽苏螭圣母了。
　　苏螭暂时不敢透露自己和小笼的交情，为了静观其变，她问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处置它？”
　　狼妖被困在小道士的白雾网阵里，周身动弹不得，它显然怒极了这种被偷袭的困境，满面满目的恼火，看向小道士的眼恨不得将他咬烂撕碎。
　　小道士绕着狼妖走了一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年纪虽然小，修为却不低，看来不是山间野兽化成的妖，而是妖怪自然繁殖的后代。”他手中忽然多了根长木棍，长棍穿过白雾网阵，对着狼妖的屁股就是一阵乱捅，“诶，你的父母呢？怎么会放着你这个半吊子小妖怪自己乱跑？”
　　狼妖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苏螭看不下去，走过去夺了他的棍子，冷冷说道：“能好好说话吗？别动手动脚的。”
　　小道士浑然不在意，只自己围着狼妖转，边转边说道：“这妖血统混杂，身体里妖里横冲直撞十分混乱，因为是与生俱来而非后天修得，因此别说熟练应用，它连掌控的能力都没有，这才弄得心智混乱，凶残嗜杀，嗯嗯嗯，还是尽早除去吧。”
　　话一说完，小道士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大小的八卦，准备对准狼妖掷去。
　　“等等！”苏螭忙冲过来拦下小道士的手，急道：“等等！”
　　小道士问她道：“等什么？”
　　苏螭问道：“你非杀它不可吗？”
　　小道士反问道：“道士遇上妖，不是妖吃了道士，就是道士除了妖，哪来那么多废话？”
　　苏螭急道：“如果它不吃你呢？”
　　小道士几步走到白雾网阵前，将手伸向狼妖。
　　狼妖低头就是猛力一口，牙关咬合，竟然生生咬下了小道士的一条胳膊。
　　苏螭惊的目瞪口呆。
　　小道士却闲庭信步地走了回来，拍拍衣袖，里头又是完好无损的一只胳膊。他冲苏螭说道：“看吧，它想吃我，就算不吃，也得咬死了才痛快。”
　　苏螭无话可说，她退后一步，说道：“……那你动手吧。”
　　小道士果然走到狼妖近前，抡圆了胳膊就要扔出八卦。
　　苏螭抽出藏身已久的小刀，用力朝小道士的腿上扎去。
　　对不起，总不能真让这道士伤了小笼，扎他一条腿，让他行动不便，不至于取他性命，又能救下小笼。
　　苏螭也只能如此。
　　可是苏螭的刀尖不过刚刚碰上小道士的裤腿，前方的小道士一个泥鳅转弯，人已经滑到了苏螭身后，反而伸手夺刀架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勒在怀里。
　　“我就知道你和这只狼妖是一伙的！”小道士气得直跳脚，“好心没好报！气死我了！你到底是人是妖！”
　　苏螭被摁住了喉咙，有些喘不上气，“……我……是人！”她看向狼妖，艰难却笃定地说道：“她……她也是人！”
　　“人？”小道士不屑一顾道：“它所谓的人，不过是它变出来糊弄你的！你看看它现在的模样，这才是它与生俱来的样子！”
　　“……不……不是！”苏螭被扼得面红耳赤，犹然坚持争辩道：“她是人，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很重要的人！”
　　小道士气道：“你被它骗啦！”
　　“她不会骗我！”苏螭也气道：“她……绝对不会骗我！”
　　他们俩在此争执不下，边上被白雾网阵困住的狼妖也没闲着，这网阵虽然严实紧密，但毕竟是靠着小道士的心力催动而生，如今小道士被苏螭分去了心神，那边的白雾网阵也变得微微松弛。
　　狼妖瞅准了这个机会，一举撕破网阵，冲了出来。
　　小道士大惊失色，一把推开苏螭，自己急急跃开，跳上了枝头。
　　苏螭被推倒在地，手掌擦到草地上的碎石堆，一下子便划得满手血。
　　树头上的小道士喊道：“危险！快跑！”
　　可是重伤初愈，又刚刚脱离钳制的苏螭哪里还有逃跑的力气。
　　狼妖先是被小道士拿网阵困住，接着又被小道士一顿羞辱，这会儿怨怒之气早已登峰造极，眼底里甚至红得能落出血水，它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小道士，便将怒火对准了地上的苏螭，冲着她一声怒吼后，伸出爪子就要抓过去。
　　苏螭无路可退，也无计可施，面对袭击，只能本能地伸出两只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狼妖的爪子蓦地停在苏螭身前，苏螭抬起头，发现狼妖盯着她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掌，表情又一次陷入挣扎的痛苦境界。
　　苏螭身上无处不痛，心也很累，看着痛苦不堪的狼妖，她忍耐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哇的一声，哭了。
　　苏螭没有印象自己曾经哭过没有，似乎长大之后便再没尝过眼泪的滋味，时隔多年，一夜爆发的眼泪像是要偿尽过去积累欠下的悲苦，她甚至哭到没了痛的感觉，没了伤的意识，只是凭借身体直觉地落泪哭泣悲伤。
　　苏螭哭得匍匐在地，身体抽抽动动，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她笼罩，紧接着，她被裹进温暖的皮毛，耳边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叹息一样绵长悠远的呼吸声。
　　苏螭睁开眼，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被狼妖抱进了怀里，而狼妖，则搂着苏螭原地蜷缩，不管不顾地躺下了。
　　“哇哦！它这是在安慰你吗？”蹲在枝头上的小道士好奇道：“它……”
　　已经躺好了的狼妖猛地抬起头，冲小道士威胁地怒吼。
　　小道士拍拍自己的嘴，表示不再说话。
　　狼妖这才重新躺下，继续抱着苏螭休眠。
　　失态的苏螭是极为短暂的，她已经恢复过来，冷静地开口道：“……小笼？”
　　狼妖没有回应，对这个名字似乎相当陌生。
　　苏螭没有多加强求，她将手搭上狼妖的腰，轻轻摸了摸。
　　狼妖没有拒绝。
　　苏螭差点又要喜极而泣。
　　狼妖很快发现镇定下来的苏螭已经不需要安抚了，它重新站起身，转头寻找枝头上的小道士。
　　可是附近的树头上已经没了小道士的身影。
　　他消失不见了。
　　狼妖愤怒烦躁地四处搜寻了一番，依旧没有发现小道士的踪迹，最后也只能放弃，悻悻然地回到了苏螭身边。
　　苏螭的双掌受了伤，便张着手指朝外伸开，避免摩擦到自己的衣服。
　　狼妖瞅了眼她的手掌，俯身扯掉了自己伤腿上的T恤，扔回给苏螭。
　　苏螭不会拿一块血淋淋的破布包扎伤口，但她还是接过T恤，将它绑在了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狼妖转身朝前走，走出数步后，回头看向原地不动的苏螭。
　　苏螭一愣，试探性地追出几步，狼妖却没有如往常般阻止她的跟进，反而颇为满意地继续向前。
　　“……这是……接受我了吗？”苏螭疑惑道。
　　狼妖走出数步后，又一次停下脚步回头等待苏螭。
　　苏螭得到了肯定答案，立即跟上。
　　………
　　天亮之后，山林间的路也变得好走了。
　　苏螭一路跟着狼妖朝前走，很快她便发现，那个小道士根本没有远离，而是一直远远尾随在她们身后。
　　狼妖显然也知道小道士的行踪，但它没有表示出什么，只是一味地走走走。
　　小道士找了个机会，偷偷潜到苏螭身边，小声说道：“喂，你不要跟它走了。”
　　苏螭问道：“为什么？”
　　小道士说道：“你知道再往前，去的是哪里吗？”
　　苏螭问道：“是哪里？”
　　小道士认真说道：“那里是匪山，原本那山底下还镇着个万妖冢，可是几十年前，万妖冢的结界被破坏掉了，冢里的老妖怪们四处逃散再也不服管，在那山上作威作福，这头狼妖要往匪山去，那是百万河流入汪洋，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赶紧回家去才是正事。”
　　“她去哪我就去哪。”苏螭说完这句话才想起，这话是小笼曾经挂在嘴边的老生常谈之一，她总是说，苏螭，你要去哪我便去哪，只要不丢下我，去哪都行。
　　“你这人真是不听劝。”小道士瘪嘴道：“连命都不要啦？”
　　“我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苏螭说道：“交代在她手里，也无妨。”
　　“啧啧，原来是亡命鸳鸯。”小道士摸摸头发，突发奇想，问道：“你说它是个人，它变成人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瘦瘦的，高高的，顶着头刺眼的白发到处跑，见人就笑，看什么事情都觉得有趣，却又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很多人一瞧见她就喜欢她，可唯独我总是对她不耐烦。”苏螭盯着前方踽踽独行的狼妖背影，苦笑道：“她大概是被关久了，脑子不太好使，总觉得我厉害，却不知道，其实我才是胆子小又无能的那一个。”
　　“听上去你们的感情也不怎么样嘛。”小道士抠抠鼻翼，说道：“既不细水长流，也不惊心动魄。”
　　苏螭失笑道：“细水长流？惊心动魄？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小道士忍不住争辩道：“那是爱啊！”
　　“爱有千千万万，你用八个字就能将它分门别类？”苏螭嘲笑道：“你这个道士，果然不懂感情。”
　　小道士被无情讥笑后，恼羞道：“那你说说，爱是什么！”
　　苏螭望向前头的狼妖，忽然笑道：“不过是这一辈子，我去哪她便去哪，她去哪我也跟着去哪，就算心智全失，她也不会忘记我，如此而已。”
　　上穷碧落下黄泉。
　　都随你去。
　　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第七十九章　大黑狼【四】
　　小道士虽然嘴上一直劝苏螭自行离开；但还是一路跟着她们俩；一同踏进了匪山的地界。
　　同样是山；花草树木都是一样的，唯独不一样的是，那边的山养人，这边的山养妖。
　　路上，小道士把他自己的身世絮絮叨叨全对苏螭说了，说他自己是个孤儿，被师父捡回来后一碗米饭一碗清汤地喂大了，又说师父是个小老头；身边总跟着另外一位老老头；小老头整天啰啰嗦嗦，老老头又半天闷不出一句话，每回他去抓妖，小老头总是不放心，死缠烂打要跟着来，老老头从来不帮忙劝劝，也是小老头说去哪，他便拐杖一拄，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小道士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原来我家小老头和老老头，竟然也是这种关系。”
　　他说话的神情就像个终于解开纠缠多年谜题的好学生，带着点得意，带着点欣慰，也带着点失落。
　　苏螭没有接他的话，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前方的狼妖吸引走了。
　　狼妖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丛红艳艳的野花前。
　　苏螭走近了才发现，那灿烂盛开在荒山老林里的花，竟然就是一簇鲜艳的仙丹花。
　　狼妖低头怔怔地看着这丛花，表情呆愣愣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苏螭在花簇上折下一小朵四瓣花朵，垫着脚尖别到了狼妖黑毛凌乱的耳朵上。狼妖抬起眼珠子使劲朝上看，身体却不敢乱动分毫，可是它的耳朵最终还是不小心抖了抖，于是小花被抖落下来，落到了绿绿的草地上。
　　“哎呀。”苏螭小声唤了一句。
　　狼妖的视线从草地上的小花转到苏螭脸上。
　　苏螭轻笑道：“上回也弄掉了。”
　　上回她从医院带回钟馗给的那支仙丹花，回去一分尸送给众人，小笼也是想夹在耳朵上，却总是不得要领，最后还将小花弄得蔫成了暗色。
　　苏螭说话的时候，狼妖便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盯着她看，等苏螭说完了话，它又伸出粗粗壮壮的妖怪爪子，别别扭扭地折下一枝娇弱的仙丹花，翘着手指递到苏螭面前。
　　苏螭接过花，眼底里有光彩流动。
　　“咳咳！”小道士离得远远的，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打岔道：“咱们走还是不走呐？”
　　苏螭拿着自己的花，尽管没有说话，也是高兴的。
　　狼妖则继续朝前走。
　　………
　　前头的狼妖，中间的苏螭，后头的小道士，这三个人连成一条线，穿过了小树林，淌过了小溪流，翻过了小山丘，最后终于站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前。
　　小道士指着脚尖下满目疮痍的山谷，瘪嘴道：“这底下就是万妖冢，如果想回头，现在还来得及。”
　　“万妖冢？”苏螭疑惑地探了探身，说道：“这不就是个土地贫瘠的山谷吗？”
　　小道士哂笑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狼妖找到了下山谷的小路，已经先行离开了，苏螭几步追上去，也跟着往下走，落在最后的小道士叹息一声，摇晃着脑袋，也朝那处走去。
　　苏螭站在山谷之上往下望时，能清清楚楚看到龟裂的谷底大地，以及几株零星不成形的畸形小树，可是当她越往下走，她眼前所见的绿意便愈发葱茏，脚下踩着的土地，也被鲜嫩的绿草和美丽的花朵所覆盖，空气里都能嗅到独属于自然的清新湿润空气，到处鸟语花香，美不胜收。
　　“这里这么美，怎么会是万妖冢？”苏螭问道。
　　身后的小道士冷笑一声，说道：“你再朝前走，就能知道万妖冢里到底美不美。”
　　苏螭在森林公园一样的山谷里继续前进，原先湿润清新的空气渐渐稀薄起来，脚下绿意如海水退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