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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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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漪握了握她的手,热乎乎的,便也放心她这般睡着。
  到了相府,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方能唤醒她,不想车一停下,她竟自己醒来了。
  “醒了就下车。”谢漪道。
  刘藻不动,清醒了一会儿,问“宴上可有佳肴美酒?”
  谢漪知她要说什么了,便不答话,由她自语。
  果然,刘藻听不到她回话,有些生气了,道“你在宴上美酒美馔,我在车中只有干巴巴的桂花糕。”桂花糕是谢漪恐饿着她,令侍从去寻来的。
  “车中还很冷,你回来,又凶我。”刘藻絮絮叨叨的,显得诸多不满。
  谢漪终是无奈道“我何曾凶你?”
  刘藻理直气壮“你不抱抱我。”
  大约是起床气,开始不讲理了。谢漪顺毛摸,抱抱她,刘藻心满意足地让自己的脸贴着她的,呼吸也一点点轻浅下来。
  手是热乎乎的,脸也是暖暖的。她的车四面密闭,内里还饰狐皮,也不知怎么冻着她了,以致她发出“车中还很冷”的控诉。但刚睡醒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何况这人撒娇起来软乎乎的,谢漪很喜欢。抱了她许久,问道“高兴了?”
  刘藻哼唧了两声“饿。”
  谢漪拍拍她“下车。”
  府中仆婢多已歇下。
  家令候在门前,双手不住地搓动取暖,见君侯回府,忙迎上前去。
  丞相身后还带了个皇帝,拖住散漫慵懒的步子。家令见了丞相正要行礼,瞥见她身后的皇帝,唬了一跳,顿了一下,方下拜道“拜见陛下。”
  刘藻不说话,恹恹的,像是只没顺好毛的猫。谢漪悄悄握她的手,在她手心点了两下,刘藻浑身炸起的毛的顺了下来,抬了抬下颔,与家令道“你自去,无需声张。”
  家令望向谢漪,待她也点了头,方才退下。
  谢漪领着她往穿过前庭,刘藻不住地左右张望。狭窄的路两侧是竹子,竹叶上积了雪,刘藻跟在谢漪身后,伸手碰一下竹叶,积雪滑下来,落在地上,仿佛能听见雪散开的声音。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又去碰下一片竹叶。
  “在做什么?”谢漪回头问道。
  刘藻立即缩回手,背到身后,回道“我就碰碰竹叶。”说完又觉自己太过心虚,不大有底气地又道“这也是我家,我的竹子,碰一碰又不打紧。”
  她今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总有些焦躁,仿佛心中藏了事,又不好明说。谢漪大致猜到些,她也点了点竹叶,让叶上一撮细长的雪滑落到地上,而后轰然散开。
  刘藻脸涨得通红,呼出的气凝成白气,让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起来,她低下头道“我不玩了。”
  “萌萌。”谢漪唤道。
  刘藻抬头看她,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雪与月华,亮光点点。谢漪摇了摇头,道“我们去寻些吃食。”
  厨下还有一小厨娘守着炉火。炉火通红,却未熊熊燃烧,只是保留不灭而已。
  谢漪令她退下,今夜不必当值了。而后亲自在灶前忙碌。刘藻便想给她生火。但生火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火候大小,极难掌控。
  但谢漪并未因她笨手笨脚便将她支开,只不时吩咐她一句“文火”或是“大火”。刘藻聚精会神地望着灶中,屏气凝神,算计着添柴禾的时机,那专注模样,丝毫无差于算计一国大事。
  到后面,当真给她摸出了些门道来,譬如要文火时,如何将柴禾拨开熄灭,只留下一撮火苗,譬如大火时,如何添柴,方能最快将火烧至最大。
  分明是有些枯燥的活计,她却不觉厌烦。
  过了一个时辰,起锅。
  谢漪所烹是一碗鸡丝汤面。鸡汤是白日便熬下的,用的是山鸡,此时已熬煮得脱骨,汤色油亮香浓,谢漪撇去了浮沫,以砂锅继续炖熬。
  面条是自己揉的,白细光滑,在清水中煮至七成熟,盛起晾凉,使面条软而有筋,入口绵滑,嚼之有味。而后便将面条盛入碗中,取滚烫的鸡汤浇下,鲜香扑鼻。
  谢漪取了食盒,欲领着刘藻去厅堂,刘藻却迫不及待,不肯去,就要在这里。
  幸而相府管束得严,厨下最产油烟的地方,却不见油腻,十分整洁。
  刘藻抱着碗,就狼吞虎咽起来,仿佛宫中一直饿着她,不与她饱腹一般。谢漪从未见过她如此有食欲,大口大口的,但并不囫囵吞下,细细品尝后方咽下肚,专注的模样堪比方才往灶膛中塞柴禾。
  刘藻一口气吃完,连汤都喝尽了,肚子鼓鼓的,浑身都是暖融融的热意。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真畅快。”
  谢漪拍拍她,令她起身走走,此去卧房,恰好要穿过园子,正可往园中走走。
  刘藻好奇,一面跟在谢漪身后,一面问她“丞相何时学的手艺?”谢相忙得很,哪里来的空闲学烹煮的技艺,她是丞相,终日都忙于天下大事。可观方才的手艺,谢相做得甚为纯熟,可见时常为之。
  “养病那一阵自厨娘处习得的。”
  那一阵神医入京,她坠马后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可刘藻非得要她再养一阵,她闲极无事,便往厨下学了些烹煮的手艺。
  刘藻长长地哦了一声,语调千转百回,唇畔带着坏坏的窃喜。
  谢漪转头,将目光望入竹林间,看竹林间犹如穿过密林的月光一般皎洁的积雪,不理她。
  刘藻不时瞥她,咬了唇,方不至于笑出声来。又走出两步,她终是没能忍住,凑过脑袋,到谢漪耳畔,声音裹着呼出的白气,笑眯眯地问“可是为我习得的手艺?”
  真是坏得很,知道便知道了,她非要说出来,引得谢漪害羞。
  谢漪往前快步走,刘藻追她,扯她的衣袖,不依不饶“我说得可对?”
  她真是烦人得很,全无皇帝的稳重威严。谢漪被歪缠得没办法了,便欲随口答一句,应付过去也就是了,横竖陛下顽固了些,却是很好应付的。
  可她一停下,开了口,却是“暂且,还只会这个。”
  她说罢,便觉窘迫,见卧房就在眼前,快步走了过去。
  刘藻却更高兴了,笑意满满,跟在她身后,入室内许久,仍是在笑。谢漪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变得这般傻气,小时候可瞧不出来。”
  分明是嫌她傻气,刘藻却像是听了什么夸奖一般,笑意更深。谢漪只得转过头去,不看她,可片刻过去,她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都这个时辰了,自不会将刘藻赶回宫去。
  室内点了烛火,婢女们都被遣下去了,谢漪靠到榻上,心情开阔了许多。
  她们一阵沉默,终是谢漪先挑起话头“你我之事,我已与文儿提过了。”
  刘藻今日来,便是为此,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罢了。看谢文的态度,也知必是不好。她垂下眼睑,道“不想遇上的第一道坎坷,竟是你我信重之人。”
  她原先也估过,大臣们势必反对,诸侯也必嗔目,谢文得知兴许也反感,但她却未想到,他反感到欲与相府划清界限的地步。
  “他是……如何说的?”刘藻问道。
  谢漪自不至于原话告诉她,只道“他恐怕不愿出力。”
  刘藻笑了一下,心下已是怒不可遏。皇帝当久的人,难免唯我独尊,正欲讥讽上两句,便看到谢漪面上的低落与失望。
  她猛地清醒过来,于她而言,谢文不过是一兴许堪用的大臣而已,可于谢相而言,他还是一名十分亲近的晚辈,她教导他,培养他,是花了心血的。
  刘藻咽下了恼怒之语,安慰道“其余事上,他都极孝顺,可见,心地并不差。你并未看错人。又兴许他不过一时难以接受,过些时日,便来与你请罪了。”
  她这般努力地安慰,谢漪弯了弯唇,略显失落地低了头“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用谢文是看在她的面上,她也是赞同的。如今谢文靠不得了,许多事便要重新布局。可萌萌,她是那般期盼着她能入宫,能居住到椒房殿中去,因谢文,又要推迟到不知哪一日了。


第120章 
  严于律己之人,若见差错,与她无关倒还好,若与她有关,她必自责。
  刘藻哪里见得谢漪自责,她道“你可记得,我往神明台拆过一回字?结果说,徐徐图之则吉。既是要徐徐图之,哪有一往无前、顺顺当当的,谢文这事,也是情理之中,若我们所托非他,而是旁人,也未必就能顺利了。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她何曾信过神明,每年岁末的大傩都是面上肃穆心底敷衍着过去的。实则哪有皇帝年轻时便信神明的,多半是到了晚年,有所求时方才虔诚起来。谢漪静默着握住她的手,要她也上来。
  刘藻除去衣裤鞋袜,钻到被窝里。被窝里暖暖的,全是谢漪的味道,香气清浅,几近于无,偏生刘藻却觉得其中有淡淡的甜。
  她靠近些,赖到谢漪身上,谢漪道“好好睡。”
  刘藻便松开些,看到谢漪仍旧未开颜,她也跟着低落起来“你我哪有对得住,对不住之说。真要计较起来,也该是我对不住你才是,若非我当年执意,你如今势必过得快活得多。”
  谢漪蹙眉“萌萌。”
  刘藻望向谢漪时,她的眼睛里总带着依赖与纯真,然而却只剩下黯然。她侧过身,正对着谢漪,道“所以,不要自责了。”
  她如此诚挚,谢漪又怎能继续自责,使她不安。她点头,主动与她说起如何改换布置。
  其实她们都知,谢文未必会一直犟下去,兴许过上两日他便想通了,会来相府请罪。可谢漪与刘藻都不敢冒险,这是将身家性命、大汉天下一并托付的大事。谢文起头的反感太重,她们已不敢信他了。
  说了大半夜,将近黎明,方停歇,幸而翌日休沐,她们一个不必听政,一个无需上衙,倒不妨起得晚些。
  刘藻靠着谢漪睡着。她在她身边时,素来心境安宁,可这回她却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她宣布立后时大臣们愕然的形容,看到天下人唾骂不知羞耻,看到诸侯王反叛,犹如景帝的七国之乱一般,声势浩大,锐不可当。她调兵遣将,意图平叛,却发现她众叛亲离,满朝大臣都等着诸侯王入京,都迫不及待地欲为他们打开长安的城门。
  更可怕的是,她最终失了天下,连累谢相与她一同受辱。
  刘藻被吓得醒过来,窗外天光明灭,半黑半亮。那梦太过真实,她睁眼瞪着房梁,过了好一会儿,方意识到这不过是梦境。到了这时,她方发觉心口处拧成一团,便如血液被人抽干了一般,疼得痉挛。
  刘藻喘着气,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梦中的情境,阴暗的大牢潮湿可怖,垫在地上的稻草都发了霉,臭不可当,谢相被囚在这污秽之地,天下人将皇帝失德的罪状都加在她身上,她被押解至午门,受凌迟之刑,她被迫亲眼目睹,忙不迭地写下退位诏书,跪求他们放了谢相。可一退位,她没了用处,更救不了谢相,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割在谢相身上,看着她忍痛,看着她受不住,痛苦哀嚎,看着她的囚衣都被鲜血染红,渐渐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倒在血泊中,迟迟不得解脱。
  这梦境太过不祥。
  大冬日里,刘藻冷汗淋漓,口舌干涩。
  谢漪尚在熟睡。
  刘藻转头看她,却并未镇定多少。心口的痛意仍无消退,动一动便愈加尖锐。可她仍是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谢漪的手臂环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容纳到谢漪怀中蜷起来。
  谢漪的体温和她身上的气息方能与刘藻些许安宁。她一面想着昨夜歇得晚,该让谢相多睡一会儿,一面却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她想得难受,却依旧不敢动,担心惊扰了谢相睡梦,可脑海中却动荡不安。
  真可怕,她想。
  甚至还有些乱了神智,仿佛诸侯王已反叛了一般,想,不能对谢文委以重任,他一看就是会去给叛军开城门的。不开城门她还能撑好一阵,她是正统,平日也没什么错处,必会有人起兵勤王。
  还有诸侯王,这些年过得也太舒坦了,她即位后,忙于这个忙于那个,竟未腾出空来约束他们,以致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她想得失神,谢漪受刑的场景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使得她惊恐不安,连身子都颤抖起来,不住地想,应该她来受刑,谢相有什么错,错得都是她,是她引诱的谢相,谢相什么错都没有。
  “你的衣衫怎么湿了。”耳边传来谢漪的声音。
  刘藻猛地回头,谢漪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球,与梦中血淋淋的模样重合起来。她吓得后缩。
  谢漪一怔,抬手抚摸她的额头,触手便是湿漉漉的冷汗,连她的发丝都是湿的。谢漪问道“怎么了?”
  刘藻骤然清醒过来,那不过是梦,她竟怕得几近入魔。
  “我、我没事,汗是热的。”
  谢漪手心还残余汗的凉意,怎会相信这是热的。睡前还好好的,睡醒便这样了,恐怕是受了梦魇。谢漪将她抱住了,像是安抚受惊的孩童一般,柔声劝慰“萌萌不怕。”
  刘藻不住点头,却不由自主地把身体蜷起来,仿佛只有整个人都容纳到谢漪怀中,方能心安。
  谢漪想,萌萌什么都好,只是执念太重。可对她,她又怎么说得出责备之语。她伸手抚摸刘藻的后背,触手却是坚硬的脊梁。
  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平日里看不出来,可她蜷成小小的一团时,脊梁突出,显得她格外瘦削。
  她动作停住,刘藻急了,等了一会儿,忍不出催促“你摸摸我。”
  谢漪一下一下地抚摸,道“不怕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藻才平静下来。她反过来抱着谢漪,又嫌衣衫相隔,不够亲近,将自己与谢漪的里衣都脱去。若是平日,谢漪必是不肯,天都亮了,如此行事,太过荒诞。这时却由了她,只是将锦被掩得格外严实,将身子牢牢遮挡在下头。
  可这般亲密无间的相拥,哪有当真什么都不做的。
  她们在床上拖延,过了辰时方起。
  谢漪取了那枚璜佩,与刘藻道“此玉既有安神驱邪之效,该与你用才是。”
  刘藻嘴硬“不必,汉天子百毒不侵,我又不怕。”
  谢漪便未与她争执,想着回头交与胡敖,央他悬于皇帝的床头也就是了。
  刘藻在相府,觉得相府比未央宫都舒服,依依不舍的,不想走。那梦境终究对她有了影响,纵使再想与谢漪待在一处,她还是回宫去,召了几名心腹重臣来议事。
  韩平是除谢文之外,最受重用的大臣。刘藻已决定弃置谢文,韩平自然更突出了。
  这回她也在召见之列。
  大臣们正自疑惑,陛下何事急召,连一日都等不得,在休沐日将他们召入宫来。他们在宣室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皇帝自内殿出来。
  众人俯身下拜,抬头时各自一凛,陛下神色平静,与往日无异,可今日衣着用色晦暗,连袖口的祥云纹样都似蒙了一层阴影。
  大臣们都是善于察言观色之辈,见此愈加小心侍奉。
  刘藻也未与他们兜圈子,直言道“自前秦,天下始设监御史,掌监郡,督察各地施政。后各地监御史懈怠散漫,每有缺漏,相互推诿,使吏治不清。于是武帝将天下划分为十三州,每州各置刺史,专刺州郡不法事。武、昭两朝,刺史屡立大功,昭帝时,燕王谋反,青州刺史得人密报后,上报朝廷,拘捕诛杀与燕王同流合污的齐孝王,立下大功。”
  大臣们认真听着,又生疑窦,不知陛下为何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但他们并未疑惑太久,刘藻话音一转,道“可到了朕这里,怎么刺史们就懈怠起来,每年入京,都言地方无大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这话,说得可不实,去年还有刺史奏禀太守不法,调查清楚后,将那太守罢黜免官了。
  李闻见同僚皆摸不着头脑,还有几人恭维起皇帝英明,天下澄清,颇觉同僚无能,不能体会上意,侍奉不好陛下。
  陛下既拿燕王与齐孝王的旧事举例,可见她不满的是诸侯王。
  眼见无人察觉,又或是察觉了,也不敢言,李闻只得自己来,上前道“不止州郡,各侯国也多平静。自武帝推行推恩令来,诸侯势力削减,起不了什么风浪,故而多安享富贵,无生事之心。”
  刘藻仍不满,反问“是诸侯无生事之心,还是刺史们畏惧宗室,不敢秉公?”
  大臣们哪儿敢为诸侯打包票,他们刘家自相残杀起来,向来没手软过,从高祖起,每代都有宗室谋反之事,景帝、武帝时更是闹得凶。无人敢肯定,到了这一代,诸侯们便能安分下来。
  刘藻见他们不敢言,更加觉得这梦兴许就是特来警醒她的。她往日也防着宗室,但如今看来,防得还不够严。


第121章 
  到底是向自家人下手,那些宗室中,多半还是她祖父辈,叔伯辈的,刘藻不好说得太明。
  宣室殿散了后,会意的自然会意。诸侯王与长安的关联大多不密切,故大臣们与他们多无甚情面,行事起来也无掣肘,并不为难。不能会意的则是满头疑问,见李闻走在前头,上前讨教“陛下这是何意?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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