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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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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军居何处?”刘藻又问。
  怎地问起大将军来了?胡敖不解,却也详尽回道:“大将军居处与谢相相去不远,不但是丞相与大将军,许多大臣皆居那一片。”
  胡敖与她解释了此处地势。
  大臣们在这一带建别业是武帝朝始的,近宫禁处,不可居人,远一些又不便入宫,除甘泉宫内,北面风光最是秀丽,又甚清凉,官大些的,爵高些的,皆住在那一片。
  刘藻听明白了,点了点头,重新一扯缰绳,道:“带路。”
  三十余人,可谓浩浩荡荡。
  行至宫禁五里外,渐渐可见着人影了。多是些少年郎相约跑马,也见了一架轺车,轺车上坐了一小女孩,与刘藻一般岁数,车旁跟了两名婢子,车后坠了数名仆役。
  刘藻有事在身,未顾得上留意这女子,骑着马,自她身旁跑了过去,却不知那女子看着她的背影,忽羞红了脸,一直望着她走远了,方问身旁婢子道:“这是谁家小郎?”
  婢子自是答不上来。
  刘藻骑着马,一直到了胡敖所说的那一片,果见连片宅邸。她往后招了招手,胡敖驱马上前,刘藻待他靠近了,方问道:“桓师居何处?”
  胡敖一愣:“桓、桓师?”
  刘藻点点头,又问了一回:“朕要视疾,桓师居何处?”
  “陛、陛下不是去访谢相?”胡敖颤声道。
  刘藻笑了一下,那容色淡淡的,却使得胡敖慌忙垂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刘藻深知,她若直言要来见桓匡,恐是连宫门都出不得。她需一契机,接触朝臣。桓匡卧病不起便是她的契机。
  胡敖且还猜不到陛下此时见桓师是何玄机,却本能地感知陛下此行必有些打算。
  皇帝是一傀儡。所谓傀儡便得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做,只需占着那位置也就是了。然而哪个皇帝,甘心只做一木偶。胡敖早知陛下必会有所举措,却不想这一日来得这样突然。
  小皇帝也不催促,四下望了望,仿佛赏景。
  胡敖瞥了眼身后,那是三十余名羽林郎。羽林设立之初,武帝为建一支私军,用的多是六郡良家子,也有些孤儿。到如今,羽林已成了官宦子弟,晋升之阶。三十余人,不知其中按了多少耳目。
  春和殷鉴未远,胡敖本不敢出头,但他看了看刘藻,暗自叹了口气——既已到了此地,纵使他不肯带路,想必陛下也有良策。
  桓匡天子之师,朝廷自亏待不了他。他的居处,自然也在这一片。
  刘藻使人敲开了门,门内出来一老仆,见了他们,疑惑道:“不知小郎是何人?”
  桓匡卧病,视疾之人不少,只是那是卧病之初,二月过去,除却几名入室弟子,常来侍疾,已少有人上门。
  胡敖上前道:“这是桓子的学生,特来探望。”
  “学生?”老仆的目光在刘藻身上上下打量。
  刘藻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枚武帝所赐的青鱼佩,递与他道:“桓师见了这枚玉佩,便知吾是何人。”
  老仆闻言,神色一肃,见那玉佩质地莹润,如一汪绿油油的湖泊,萦绕着温润的光,便知这小郎来历不凡。他双手接过玉佩,恭敬道了句稍等,便入内去禀报,去时还不忘将门重新关上。
  那扇黑漆漆的门再开,来的便不是原先那老仆了,而是一年过而立的男子,男子头戴高冠、褒衣博袖,步履匆忙。
  他一见刘藻,连忙下拜:“家君卧病,不能亲迎,望乞恕罪。”
  “吾视疾而来,怎能令桓师出迎?”刘藻笑道。
  男子这才起身,侧身让到一旁,恭请小皇帝入门:“臣桓亭,领相府东曹椽一职。”
  刘藻随他入内,道:“可是告假在家?”
  桓匡有七子,桓亭是他第五子,虽非嫡长,然而在京就近侍奉的,仅他一人。父亲卧病,为人子者,若不能告病侍疾,必会受人诟病。
  故而桓亭回道:“正是。”
  刘藻点了点头,也不与他搭话,跟随他往里去。
  桓亭见她并不谈及朝廷之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桓宅甚是宽阔,两侧有廊依墙而建,正中一条石板路,直通堂前,如此一来,便显得十分幽深。
  桓匡卧病,不能起身,故而不登堂,直往后院。
  至一正房前,桓亭恭敬道:“请君入室。”
  刘藻在门前,脱履,单着白袜而入。
  桓匡躺在床上,手中颤颤地拿着那枚青鱼佩在看。他眼睛很浑浊,眼中光芒黯淡。刘藻自他病后,时常赐物赐药,却赐得不大真心。
  她不喜欢这位老先生,因他顽固守旧,且冥顽不灵,也兴许先生无过,是她过于功利,不能潜心治学。故而二人能和谐,全是刘藻装得顺从听话,装得喜好儒家。
  不知桓匡是否猜到她心口不一,但他其实颇为喜爱这师生缘不深的弟子。
  他见了刘藻,抬起身子,欲见礼。刘藻忙跨上前,扶住了他,将他轻轻地安置回床上,道:“吾师免礼。”
  桓匡的手因年迈,因疾病微微地颤抖,他将青鱼佩送到刘藻眼前,气若游丝道:“这玉佩珍贵,陛下可要、可要千万,保管好。”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所形容的,是天下太平,君民同乐之景。
  武帝当年吟诵此句,赐皇孙青鱼佩时,未必是寄予厚望,但如今皇孙肩负汉室大业,这诗句便有了旁的深意。
  刘藻接过青鱼佩,郑重道:“诺。”
  桓匡看着她将玉佩收到袖中,保管好,方才缓缓道:“陛下此来,为的什么,臣知道……”
  自桓宅出来,刘藻达成所愿,心却更沉重了。她未料到,桓师愿意帮她。
  她今来此地,为的是换一名先生。桓师重病,经不起劳累,帝师一位,自是需让出来。只是何人可为帝师,又是一场商榷。
  刘藻心中有了人选,但她言轻,无人会听她的诏令。故而要将此人推上此位,必得有桓师相助。
  在病榻前走了一趟,出得门来,天似乎更蓝了些。
  刘藻仰头看了看,一行大雁,恰从空中飞过。她回头望了眼桓宅的门,眼中有些无所适从,与感激。
  桓师平日对她不苟言笑,她以为他不喜她,今番来,怕是得颇废一场口舌,不想还未等她开口,桓师便一口应下了。
  可见人外表所行,与他真心所想,未必是一致的。
  她还得将目光学得更锐利些,能看透人心才好。
  刘藻一面想,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又思索来日若有机缘,还得回报桓师。
  马儿哒哒地行。回去便不必那样急了。刘藻也有心思看一看四下的风景。风光确实大好,若能在此处行宴,配以美酒仙乐,必是十分风雅。
  可惜她无此兴致。
  她来见桓匡的消息必已传了出去,不知谢相会作何反应。
  刘藻显得很沉稳,先瞒住了宫中,私自出宫,又有意提起谢相,使得胡敖以为她是要去相府,而后猝不及防表明用意,使人措手不及,那时周遭皆是官邸,一吵嚷便会引来无数人,要拦她已来不及了。
  这且是刘藻第一回 擅自做主,背着丞相与太后行事。
  她有一些兴奋,此事一旦达成,她与朝中便有了一条渠道。不会所有的大臣全部依附了谢相与太后,总有人会期望她这皇帝能亲政,她要设法将这些大臣聚起来。
  她已迈出了第一步,不论是成是败,若是成了,自然是好,即便不成,也能使对她寄予厚望的大臣看到皇帝的决心。
  小皇帝自以办成了大事,高高兴兴地回了甘泉宫,一入宫,便见谢漪已在殿前等她了。
  开开心心的小皇帝脚下一顿,气息都有些乱了,努力维持了镇定,走上前去。
  谢漪看着她走近,行过一礼,问道:“陛下去了何处?怎有心思出宫游玩?”
  她必是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这般惺惺作态。刘藻心中不满,但目光一触及谢相的面容,她又生不起气,只冷冷道:“桓师卧病已久,朕去瞧瞧。”
  谢漪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冷的:“哦?那陛下可瞧出什么来了?”
  刘藻对上她冰冷的眼神,心中已是怕了,但她不能退缩,她正要硬气地说回去,谢漪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陛下衣衫染尘,不如入殿,由臣侍奉陛下更衣。”
  更、更衣?刘藻睁大了眼睛。


第31章 
  刘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被谢漪握住的手腕上,浑身气血翻动,小脸涨得通红,竟不挣扎,就随着谢漪入了内室。
  谢漪留意她的神色有些呆,以为将陛下气坏了,又恐手下太过用劲捏疼了她,一入内室便松开了手。
  刘藻大为失落,怎么不多捏一会儿,怎么就松了手,好不容易的肌肤相亲呢。
  殿中有两名宫人,正为小皇帝准备衣冠,见二人入内,忙跪下了。
  谢漪与二人道:“退下。”
  二人无声一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刘藻的小眼神不住往那已准备好的衣冠上瞥,小步子朝着那边一点一点挪,还未挪近,便闻谢漪道:“陛下选中了何人?”
  刘藻顿时扫开绮念:“说与卿知,好使卿早做防备?”
  她分毫不让地与谢漪对视,原以为此言一出,谢相必得不悦,至少也该讥讽她两句,谁知她却是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怪,不是嘲笑,也非冷笑,倒似欣悦满意。
  陛下这一手很是高妙,她本就什么都没有,败了也不怕,不过是维持现状罢了。但若成了,她便可借由新帝师沟通朝臣,以此在朝堂中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想的很好,有胆气,也有急智,且还敢作敢为,很有担当。谢漪是在相府与人议事之时,接到的消息,闻讯颇为惊喜。
  只是陛下到底年轻,头一次筹划大事,难免顾此失彼。她将桓匡处的路走通了,却忘了一点,太后得知她此举,会如何警惕提防。
  只是这也无妨,既然让她知晓,她自会替陛下圆上。
  她来此,为的便是两件事。一是将她这讨人嫌的权臣演下去。二则她因此事大为恼怒,痛斥了陛下一顿。如此一来,即便太后处原先担心陛下手伸的太快,要将此事搅黄,见她为此与陛下不睦,必也会按兵不动,旁观她与陛下加深嫌隙。
  毕竟小皇帝要长大,还得过上几年,要折她羽翼,且不急在这一时。于太后而言,最大的绊脚石还是她。
  刘藻正奇怪,谢相为何会显出这样的笑意,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闻谢漪又道:“陛下期望甚高,就不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果然关切什么,都是错觉。刘藻面色一沉,反唇相讥:“既是一场空,谢相又何必焦急赶来?”
  “不亲眼见过看看陛下此时的昂扬斗志,等来日陛下惶惶如丧家之犬时,看起笑话来,便会少上一半乐趣。”谢漪轻飘飘道。
  刘藻又被激怒,只觉此人不仅坏,还很恶毒。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被气到,总会在心中狠狠地说上一句,待来日必将谢漪千刀万剐方能解气。
  而此时,千刀万剐四字还未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就觉得舍不得。
  可她又气得很,左右一看,看到身前几案,算是找到了出气之物,狠狠地拍了一下以作发泄,怒道:“来日如何,犹未可知。你别笑得太早!”
  “一目了然之事,还要如何生变?”谢漪轻描淡写,使得刘藻心中一堵。
  她忽然想,她对谢相确实是喜欢的,也是真心。只是她无权无势,这真心一钱不值罢了。那谢相是如何看她的?撇开她们一个是傀儡皇帝,一个是权相列侯,单单对她,对刘藻这个人,她是如何看待的?
  本该气呼呼与她反唇相讥的小皇帝忽然不说话了。谢漪忙留意起她的神色,反思是否言辞太过,伤到这小东西了。
  刘藻抬起头,见谢漪也在看她。她们一坐一立,刘藻要看她,便只能仰头。谢漪正背着窗,日头透过窗户照入,虽是夕阳,也仍旧照得刘藻的眼睛有些酸涩。但她却是固执地望着谢漪,眼眸一眨也不眨,问道:“田陈篡齐,放其君于海上;三家分晋,废晋公为庶人。真有卿所说的那一日,卿会如何处置朕?”
  田陈篡齐,三家分晋都是数百年前春秋战国时的事。田陈篡齐,说的是齐国国相田和,废黜他的国君齐康公,取而代之,自称齐君,又将齐康公放逐到海上,使他潦倒而亡。
  三家分晋,则更是耳熟能详。晋国的三位大夫,将晋国瓜分为赵、韩、魏三国,各自为国君,而将他们原来共同的国君晋静公废为庶人。
  篡位之事,屡见不鲜。谢漪大权在握,等她斗败了太后,彻底掌控住朝堂,到时废了不听话的她,或是自立,或是自宗室中再择一稚子拥立也非难事。
  刘藻问得认真。
  谢漪心中暗叹,哪会有那样一日,她们之间,胜负早定,只要她在,陛下永远不会立于败地。
  只是陛下又颇执拗,此时问得认真,不答怕是糊弄不过去,便随口道:“不敢担弑君之名。”
  言下之意,留她一命。
  留她一命,这大约已是最大仁慈了。
  刘藻转开目光,不再盯着谢漪,心中又空荡荡的怅然。对昌邑王,她就是留了一命,只废为庶人而已。对她,也是如此。恐怕不论是谁当这皇帝,谢相都会这般抉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谢漪答完,礼尚往来,也问了一句:“那陛下若得掌大权,又会如何处置臣?”
  刘藻正低落,闻言,大言不惭道:“椒房殿有卿一席之地!”
  谢漪全然不曾作真,只当这是小皇帝有意戏弄她,又好气又好笑,斥了一句:“不许胡言!椒房殿是皇后居所,岂可玩笑?”
  她自然知晓椒房殿是皇后居所,但若不是皇后之尊,其余乱七八糟的妃妾卑位,岂不是委屈了谢相。
  刘藻看了谢漪一眼,不说话。
  听闻孩子长到十五六岁,便会生出许多主见,不愿听父母良言,甚是偏执别扭,且还会忽笑忽静,喜怒不定。
  陛下方才还甚气恼,此时却又心事重重,约莫就是这情形了。
  看来教导孩子,还得多花些心思才好。谢漪暗自叹了一句。
  她们入殿已有些时候。她与陛下在殿前那一番针锋相对,与她以下犯上,将陛下拉扯入殿一事,想必已传入太后耳中了。
  谢漪达成目的,便欲告退。
  刘藻见她要走了,幽幽地望着她,又默默地将目光落在衣冠上:“卿这就去了?。”
  这已称不上暗示了,几是明示她方才拉她入殿时,说要为她更衣。
  谢漪方才还想要多花些心思,眼下自也愿多些耐心。侍奉更衣不是什么大事,倘若她当真要做一权相,必会以为小皇帝有意羞辱,少不得以为受辱。但她不是。
  谢漪走到衣冠旁,伸手抚了一下那轻软的衣袍,道:“臣请为陛下更衣。”
  刘藻弯弯唇角,又忙在谢漪看她前恢复严肃,走了过去。
  先是取下腰间佩饰。谢漪如宫娥一般屈身蹲下,抬手为她解美玉。取下的美玉、佩囊,放置在一方托盘上。而后再解腰带。
  刘藻一声不吭地低头看,谢漪正低垂着眼眸,为她解开腰间的白玉带。这个角度看去,谢相真是温婉,又比平素,更添了几分柔弱。
  刘藻看得入了神,谢漪替她取下腰带,又为她解开衣带,见她一动不动,不由抬眸望去,谁知她又在发呆。
  谢漪无奈道:“陛下抬一抬手。”
  刘藻闻言,忙将双臂展开。谢漪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腰,刘藻顿时脸颊通红,想要后退,又生生忍住了,目光则牢牢地锁在谢漪身上,不舍得挪开半分。
  除下外袍,犹剩中衣。中衣丝绸所制,光滑柔软,柔顺的垂下,沾了汗也不怎么黏身,夏日时穿着,格外清爽。
  谢漪却兀自心疼,怎么在宫中养了一年,还是这样瘦。
  一时间,一人看着美色出神,一人自顾心疼,殿中悄然无声。
  谢漪为刘藻换上了一身薄衫,又摘下她的冠,换上一顶小玉冠。刘藻为便利,甚少与其余小娘子那般梳复杂的发髻,多是学着男子束发。
  这顶小玉冠便是如此,戴到刘藻发上,不觉别扭,倒很有几分初长成的青涩少年之俊秀。
  戴上冠,便是更好衣了。
  谢漪退开两步,细细打量一番,欲叮嘱她好生用饭,又觉过于关切,干脆就此告退,改日陛下再去她府上探望外祖母时,请老人家劝一劝。
  她这时要走,刘藻便寻不出由头来留她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殿门。
  今日她们相处,算得上久了,也格外亲昵一些。谢相握了她的手腕,还为她更衣。有时真怪不得她无法对谢相保持戒心,她总时不时流露些温柔,使得她沉溺。
  一点也不像个坏人。
  刘藻撑着下巴,出了会儿神,方收敛起心思,回忆这几日计划,有何缺漏。
  桓师那里,是最要紧的一步,已走成了,余下便得随机应变。刘藻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却并没有用笔记下来。她这里也不知谁人信得过,谁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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