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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庭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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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心知肚明,沈羲却始终不服,每每饭时不是咒骂下人,便是赌气不吃,再要么摔碗砸盘。
沈若浦原本就对二房有心结,是以当初才将她以守孝的名义打发去杏儿沟住了三年,见她这般,怎么会欢喜得起来?
再加上被咒骂的下人暗地里再一使坏,话传到沈若浦耳里,自然也就是一环接一环,日渐不耐烦起来了。
今日她能把瓷枕保住,又能有这样好的精神,哪怕日后沈歆还要刁难,日子也绝坏不过从前去。
沈羲漱了口,又连吃了两碗茶。
茶水进口比想象中更为苦涩,但她眉头微微一皱,便咽了下去。
现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不重做计较了。
接下来自是要报仇。
但究竟如何报,这问题却又成了拦路虎。
毕竟她温婵已经身居高位,而她却落拓无依,如今连整个赫连族都已被驱逐,她真真是连一个可求助的人都没有!
但她前世的伤痕还在心口滴血,刘嬷嬷的话也犹在耳边,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得朝这条路上走的。
而如今她不是张盈,无论未来如何,她也得先把沈羲的人生过好才能筹谋其它。
沈府以外什么情况她都还没摸清楚,一味的急,有什么用呢?
她望着外头葱绿芭蕉出神,一旁的珍珠却也看得发起了呆。
原先的二姑娘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年幼时到底吃了些亏,何曾又有过今日这般浑似胸有成竹的气质?
这气质,倒不像是侍郎府失怙的孤女,反像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作派。
难道她这一病,竟把她幼时落下的遗憾给补回来了?
珍珠不敢问出来,但是仍然抑不住这份欣喜,给沈羲递了纨扇,便麻利地去了帘栊下做针线。
姑娘能振作起来,她们也越发有干劲了!
她们都是二房的人,自然都盼着能在沈家直起腰板来。
雨已停了,云层里正好洒下一缕金光,照在廊外空地上。
廊下多出不少乱糟糟的泥脚印,元贝在泼水洗地,裴姨娘则在外院门口扶先前沈歆进出时踢翻的花盆,爬在墙头的茑萝垂在她头顶,给一身惨淡的她平添了一丝俏丽。
沈羲出了会儿神,忽然扭头望着珍珠:“我昏迷这几日,府里又怎样?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珍珠微顿,随即把针线篮子挪过来坐下,一面绣着花一面回道:“倒也还好,只要大姑娘不过来,别的人也是不会来寻咱们晦气的。
“大姑娘自打姑娘您从佛堂出来后,则直到今日才在咱们这儿露面。”
沈羲望着在布片上翻飞的她的双手,眸色里也似有流云轻舞。
这是个即使穿着粗布衣,也能把自己拾掇得跟脸上雪白皮肤一样干净的丫头,左眉里藏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使她看起来清秀之间又略带妩媚。
沈羲再细细打量她,发现她手下的百合花,绣得也如她的着装一样齐整美观。
但她最可爱之处,却还要数她对沈羲的毫不设防。
“大姑娘闯进来要瓷枕,难道大太太不知道吗?”
沈羲不动声色地套着她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的,首先便是沈家各房的现况。
她如今已回不去了,日后沈家便是她的宗族,她得顶着沈家女的身份过完此生。
原主身前身后的恩怨情仇,幸福或者抱憾,忽然也变成了她的,她赖不掉也赖无可赖。
她还得带着二房在沈家翻身。
只有她们翻了身,才有走出沈家大门,朝温婵血刃的机会。
拂香院是长房位于东跨院的居处。也是作为宗子宗妇的他们,享受的全府格局最好的院子。
沈歆寒脸绕过正房,穿过翠竹夹径的甬道,从西南角上的宝瓶门回到暖玉斋。
沿途的丫鬟婆子屏声静气,直到房门口的湘妃帘传来哗啦啦声响,才敢把头抬起来。
沈歆进了房,又过了帘栊,到了里间东墙下置着的五蝠临门红木大妆台前坐定。
看到铜镜里自己的怒容,涂满了蔻丹的手掌一拂,她便把面前两柄犀角梳扫到了地上。
随后跟进来的秋蟾与冬萤立时停在帘栊下,如同多设出来的两架木桩子。
沈歆在镜子里瞪眼剜着她们,又拿起剪刀来将面前的纨扇剪成了碎片。
若沈羲是这扇子就好了!
她是沈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是沈若浦寄予厚望的嫡长孙女,而沈羲是从小只知道仗着父母亲疼爱耀武扬威的窝囊废!
她如今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但今日却把她给镇住了,她在她面前,竟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深知她没有城府,所以她连伪装也索性去除,直接闯去梨香院逼迫,结果却被她欺得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她从没有吃过这等亏,受过这等侮辱!
她沈大小姐,在外的口碑虽不说数一数二,却也称得上矜贵体面。
而方才被沈羲那么一逼,不知该有多少人暗地里将她笑话!
第007章 上房有请
她紧紧地攥着拳心,粉白的脸上虽未显狰狞,但眼里的怒火却掩饰不住。
她咽不下这口气,若是让她沈羲给拿捏住了,往后她这大姑娘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对镜咬了咬牙,她将拳松了,站了起来。
秋蟾冬萤立时把背绷得更紧。
隔在她们之间的湘妃帘被打得惊跳起来,沈歆已走到她们面前:“去看看梨香院现在何如?”
秋蟾立时出了门去。
桃树下站着的总角丫鬟搭帘望天,也被这陡来的声音吓得立刻转了身,待秋蟾出来传话,她凝神略顿,便立刻小跑着出了门外。
妆台上下的碎屑才将收拾起,那小丫鬟即又小跑着回了来:“回姑娘的话,二姑娘那边大门闭着,说是正在养病。裴姨娘她们不见人影,想是在屋里呆着呢。”
秋蟾回头望着沈歆。
沈歆冷笑着,半寸来长的指尖掐进手心里,脸色又寒了寒。
刚才抱着瓷枕那副恨不能与她同归于尽的样子,可不像有病。眼下发了狠不算,倒还要来扮可怜装无辜么?
她抬腿走出帘栊,定了定说道:“去上房!”
上房便是沈若浦的住处万荣堂。
沈家是久居京师的拓跋族人,近三代也屡有在朝为官者,只不过到老太爷沈若浦这代才算爬到个相对风光的位置,六年前升上了刑部左侍郎。
自夫人吴氏十年前过世,他便没再续弦,如今身边只有两位姨娘,一位周姨娘负责房里事务,一位孙姨娘则协助三太太纪氏管着中馈。
沈家虽不算官宦世家,但定居京师近百年,也算根基不浅。如今家务已交到三房手上,沈若浦仍是一家之主,他的起居仍在正院。
案上线香不知何时已焚尽成灰,沈羲该知道的,从珍珠断断续续的回应里都已知道个**分。
而这时候,正在院子里做着清扫的元贝忽然也推门进来:“姑娘,老太爷那边来人传话,请您眼下就过上房去。”
元贝脸上浮现着因走得过快而呈现的红晕,气息也微喘着。
“可有说是什么事?”
珍珠看了眼沈羲,站起来问道。
元贝望着她:“我可不敢问,姐姐也知道她们那些个势利的,便是我问了她们也不会说,但是方才我在门外却听说大姑娘往上房去了,到如今还没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前倾,显露出几分心里的担忧。
十二三岁的女娃子,到底藏不住情绪。
沈羲抚着纨扇上的流苏,眼里即滑过丝了然。
只要扯上沈歆,便没有什么不能解释了。
按理说她此刻正应该躺在床上养病,沈若浦就是再有急事寻她,也不会只着人**地传唤。
若不是沈歆去到万荣堂吹了耳边风,一个好不容易爬到侍郎位上的老官油子,怎么可能会连这点体面都不顾?
“知道了。”
她拂拂衣襟,站起来。
既到了这地步,管它龙潭虎穴,她都是要闯一闯的。
“姑娘且慢!”
珍珠连忙拉住她,叮嘱道:“到底咱们不敢跟大姑娘比,瓷枕保住了也就罢了。
“不管老太爷说什么,您可千万别跟他顶嘴,老太太原先最疼大姑娘,大太太又是老太爷的外甥女,眼下咱们又这处境,您无论如何别与她硬碰硬!”
说了这半下晌的话,她嗓子已有些发哑。
但也还是要说,实因往日沈羲吃的亏太多了,哪怕今日的她令人耳目一新,使人徒生出无限的信心来,眼下这形势也不能掉以轻心。
沈羲站定在门下,对着仍滴着水的芭蕉叶静默半晌,最后点点头,领了她的意。
沈家老太太吴氏共生下三子,长子沈崇义娶妻黄氏。
而黄氏是沈若浦姐姐的独女,自幼在沈家的日子多,与年岁相当的沈崇义青梅竹马,成年后便许了亲。
沈羲并未打算与长房争,沈家撑死不过是个三品官户,就是争赢了,她能捞着多少好处?
对镜理了理鬓发,她提着裙摆出了门。
看到门下先前沈歆站立着打过裴姨娘的拐角,她心思又不免转到长房上。
沈崇义现任广西知府,去年中秋因为黄氏父亲病重,她便带着儿女回京,如今黄父发丧已有小半年,目前她们却还没听说有走的打算。
长房外任多年,如今正卯足劲想要调回京师,而黄氏他们之所以留京半年未走,必然也是跟这事有关。
想来沈若浦可发挥的作用不大,所以沈歆才会不顾一切想来抢夺她的瓷枕去献给那位什么刘夫人,就是不知沈若浦对此事究竟知不知情。
至于长房这么急着调回京师的原因,沈羲尚未弄清确切答案。
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京官又风光又体面,又舒服又机会多多,谁又不想调回来?
珍珠满肚子不放心,也跟着走出来。
裴姨娘和元贝也都跟到院门口的茑萝藤下,每个人眼里都有无限担忧,这模样,与先前欢天喜地的样子又已截然不同。这样忽喜忽忧的日子也不知她们熬了多久?
沈羲没吭声,跨了门槛,又上了庑廊。
这一出来,才知道沈家家底果然不算薄。
沈府是典型的拓跋官宅,建筑讲究对称稳重,出了西跨院通往天井的月亮门,她便看出来这是个有些历史的四进大宅子。
这样的宅子正院通常设在最中间第二进,她只需要看准方向顺着庑廊走过去即可,即使路线或有偏差,旁人也瞧不出古怪。
第008章 你病好了?
一路上墙角的古砖透露出来它的沧桑,但门窗描漆却还新净。
墙头的爬藤也很规整地在生长,影壁下的小水池也能清楚见得着底下水草和锦鲤。
这样富足阔绰的人家,却做得出让自家二房一脉,住在小破落院里被下人登鼻子上脸的事。
沈羲的父亲沈崇信是前朝的进士,大周开国皇帝李锭带着族人正打仗那几年,沈崇信刚刚考上庶吉士。
按说新君不用旧臣,但这场战争不似别的,大周正急着用人,沈崇信便与其余同在大秦朝廷任官的拓跋官员一样,开始为国效力。
不出五年沈崇信又任了吏部郎中,是沈家三子里唯一留任京师的。
他与夫人胡氏同年逝世之前,曾一直掌管着府里庶务和中馈,也常常被沈若浦在外自豪地称为“我们家唯君”,更是沈家家底最殷实的一房。
然而他们过世后,二房地位一落千丈。
沈羲姐弟被沈若浦以奉孝之名,下令带着家仆等前去京外祖坟所在的杏儿沟住下。
中馈大权则由三太太纪氏接掌,那些家当也只剩下包括瓷枕在内的几件薄产了。
至于传说中的“百亩良田,旺铺别邺”,竟都已不知所踪。
如今唯一能确知下落的,只有胡氏的嫁妆,至今仍锁在公中大库里。
而抿香院,则早已被锁起来了。
二房地位丧失已是事实,但沈羲她更想知道的是,沈崇信和胡氏究竟是怎么死的?
二房落到这样地步,必然跟他们的死有着莫大关系。
虎毒不食子,即使是隔着代,沈若浦但凡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在亲生儿子死了之后这般苛待自己的孙子孙女。
只是每每当她话题触及到这里,珍珠都敏感地将之岔开,她也未能得知。
很快到了万荣堂外。
这是沈家的正院,自然宽敞,门口进出的下人都没见有断流的。
站在院门内打量两眼,正准备去往上房,斜次里却走出个弯月眉的丫鬟,到了跟前说道:“姑娘怎地才来?老太爷正在外书房里等着呢,快些去吧!”
丫鬟个子比沈羲高出半头,且直着腰,说话时手里汗巾也跟着挥来挥去,这样不敬,她自己却不觉得。
沈羲也没说什么,盯着她看了两眼,便就转身出了门外。
珍珠见没了人,忍不住小声嘀咕:“也就是如今她们敢这么着,要换着从前试试?哪次来咱们抿香院,不是隔老远就‘姐姐姐姐’地套近乎的!”
沈羲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没动声色。
从前二房当家,下人们当然唯二房之命是从,就是她们这些丫鬟也跟着高人一等。
如今不但没了权,且连基本地位都没了,失去了巴结的价值,她们当然不会费那个精神再来追捧你。
良心于势利人来说,算得什么?
倘若她手上还有大把家底
二房的穷她早就心里有数的。
但是沈崇信为官多年,积攒下那么多私产,却在死后几乎不剩分文,且连下落都没有,这未免太不应该了。
不知不觉顺着珍珠到了座独立小院儿。
她抬头看了看宝墨二字的匾额,收回目光的时候就发现角门下冲她射来几道毒光的丫鬟,正是先前让她踹过膝盖的沈歆的人。
“二姑娘来了。”
门内丫鬟撩起帘子,脸在笑,眼里却清清凉凉,目光在沈羲脸上一瞥,就看向别处了。
沈羲没搭理她,抬脚进门,顺眼一扫,便把屋里情形看了个透。
屋里只有三个人。
靠西边的座椅上坐着沈歆,徨惑不安的样子,与先前那强取豪夺的强匪模样判若两人。
东南角上书案后则坐着五旬上下,穿着身青袍的沈若浦。
虽只是扫了一眼,沈羲也从他颊上两道深得如同刀刻下来的法令纹猜得,这位爷素日定然不大好相与。
与张解那种年少得志,温和内敛的人鲜见是不同的,他眼下脸色十分阴沉。
此外沈若浦身旁还立着个穿枚紫色长比甲的四旬妇人,梳着元宝髻,头上插着两三枝金钗,身段伶俐,眼珠儿尤其灵活。
沈羲进来这一瞬的功夫,她已经从她身上望到了沈歆身上,又从沈歆身上望到了沈若浦身上。
沈羲透不透她是孙姨娘还是周姨娘,但不管是哪个,她进门也只须冲沈若浦行礼:“孙女拜见祖父。”
往日里她凡是到万荣堂便总是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看不出丁点大家闺秀模样,这也令得沈若浦对她有着先入为主的反感。
但眼下见她行事大方声音清朗,心下稍顺,将手畔一张纸往前挪了挪,沉声开了口:“我听说你病好了?”
“承蒙祖父关爱,孙女确已痊愈。”
人都到来了,再装病已不合适。
何况,她也并没打算借着这身病做什么文章。
第009章 认罚也行
“既是病好了,那可还记早些日子佛堂罚跪的事?”
这位侍郎大人倒是不曾兜半点圈子,借着她这话便就往下施起压来。
沈羲暂且不知沈歆给她安的什么罪名,只知来者不善,思忖片刻,且顺着道:“孙女不敢忘。”
“既不敢忘,如何方才又将你大姐姐给打了?”
话说到这里,沈若浦心里的恼怒已按压不住。
沈羲幼时原也聪明可爱,然而三岁那年沈祟信夫妇带着她南下去胡家时,途中突然发起了高热。
后来病是医好了,只是被这一耽误,仍是伤了些微的根本,这性情上,较之于从前,竟是有几分不同了。
在沈崇信与胡氏出事之前,他对她与对沈歆或沈嫣是没有多少高下之分的。
然而如今,他对她却只有不耐烦。
回府半个多月,她不是与府里丫鬟婆子起冲突,便是与沈歆起争执。
眼下距离上次挨罚不过三五天,沈歆又带着丫鬟来告她的状了,他闻言之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大周由拓族族人主政,民风相较于赫连人的古板迂腐虽松动了很多,可沈家到底也是堂堂三品官户了,她的举止,简直是在给沈家抹黑!
沈羲趁他说话的当口迅速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沈歆,心下嗤笑,原来她竟是来诬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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