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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朕该不该见她？见的话，何处适宜？”
　　段和一听这话，心尖被针猛扎了一般，立时就紧张起来。前几日他看过的那封信里已然提到了这些问题，而且将如何回答也写的一清二楚，现如今，真是全都用上了，他倒还真小瞧了那位主子。
　　段和转了转眼珠作出思索的样子，然而答案早就刻在了心里，片刻就脱口而出：“老奴以为金銮殿上不妥，若教那些个大臣知道，落人口舌。明日皇上要去御花园赏花纳凉，不如就此机会在那里见面，一来地点隐蔽，二来，就算传出去，您就说听闻韩夫人家中养了不少花对这些花花草草颇有研究，叫来一同赏花，顺带增加点见识。”
　　凤月抬眼望着段和，眉间起了些笑意：“段和，朕倒还没看错你，有点本事。”
　　段和赔笑：“都是皇上教导的好。”
　　“罢了，就在御花园了，此事你去安排，尽量隐秘些。”
　　“是，老奴明白。”
　　***
　　太仆令所言非虚，这燥热的酷暑之中难得来了这么凉爽的一天，阳光虽还在头顶，但凉风一吹，比平日里的温度低了不少，纱衣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再看看这御花园中开得正艳的各种繁花，心情自然畅快不少。
　　段和扶着凤月走进御花园的时候，远远地，凉亭之中就立着一个身影，穿着一身暗红及踝裙子，头上顶着端庄的流云髻，只这么打眼瞧过去，就是一个娴静温和的女子。
　　“你们退下吧，这里有咱家看着。”
　　跟着的宫女不敢违抗段和的命令，眼睛也不敢乱瞧，弯腰行礼后一起退了下去。
　　“您当心台阶。”
　　段和一语提醒了背对之人，女子一转身缓缓地朝凤月跪了下去：“臣妇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韩夫人请起。”
　　凤月垂眸在石椅上刚刚坐定，看清来人面容的段和已经是双眼大睁，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韩——”凤月的眼睛一眯，望着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人，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你是谁？”
　　段和立刻上前护住了凤月，一脸严肃：“冲撞皇上没你的好果子吃，最好老实点！”
　　韩卓英跪着没动，望着凤月的眼睛丝毫不慌，风轻云淡：“臣妇韩卓英，兵部尚书李炳城之妻，户部尚书韩邈之妹，今日前来面见圣上，实乃有事相求。”
　　琼璃国历代地方上实行郡县制，中央设一丞相，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部门设有一尚书，再下是各部左右侍郎。三年前凤月即位，雷厉风行废除丞相一职，将上朝原丞相贬为庶民，自此，琼璃暂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位，由皇上直接命令六部，而六部也反过来监督皇上。因此，现如今的各部尚书实权在握，是低于皇上和王爷的最高存在，绝不可小觑。但比起之前一人独领六部的丞相来说，权力已经分散了不少，皇上实质上掌握着国家大权。
　　以往宫里群臣宴李炳城都是一个人露面，从不携带家眷，因此凤月和段和都不曾见过李夫人的真面目，吃惊过后方才了然。
　　凤月的视线在韩卓英身上逡巡了一圈，这妇人见她不慌不忙，眼里也没有惧怕的神色，再一联想那份折子，凤月缓缓笑开：“李夫人坐吧，段和，你先下去。”
　　“是。”段和垂眸，眼里有些恼意，这主子还是不信任他。
　　段和一走，凉亭里只有她们两人，凤月也不拐弯抹角：“李夫人的来意，朕已心里有数。不过，韩大人的事着实过失严重。”
　　“皇上，哥哥他胆小甚微，臣妇想着他一人定是不敢做出此等危害朝廷王爷性命，贻误战机的大事。”
　　“可他就是做了。”凤月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怎么？听你的意思，这是朕在背后指使的？夫人为了哥哥能够冒充朝廷命官之名欺君罔上，朕又如何能残忍到为了一己之私伤害自己的妹妹？”
　　“臣妇不是这个意思。”韩卓英将手中的帕子拿起来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眼中一片清明，“臣妇去狱中见过哥哥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全部了解清楚。军粮运送一事确实是粮草官的过错，指使他这么做的人也不是我的哥哥，哥哥他是被手下的人栽赃陷害的。”
　　“栽赃陷害？”凤月舔了舔唇，“什么意思？”
　　“此事是左侍郎和粮草官勾结所致，左侍郎想取代我哥哥的位置并且约定会保护粮草官的性命事成后提拔他。我哥哥不知情，只当是粮草官的错，本想处死他却没想到他被王爷的人救下后反咬我哥哥一口，反倒是成全了和左侍郎的密谋。”
　　凤月听得仔细，心里却一清二楚，捣鬼军粮一事正是她派韩邈干的，凤青衣不知如何救下的粮草官将韩邈送进了大牢，她本想就此除掉韩邈，毕竟此人虽然听话但是懦弱，然而眼下既然韩卓英这般费尽心机要救这废人，而且这人若真能留下，也更会感念她的仁慈，更听话，那她顺水推舟救一下倒也还能接受。再者，这韩卓英不简单，若能为她所用，再好不过。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不亏。
　　“那确实是朕听了妹妹的一面之词错怪了韩卿，此事朕会严查，还韩大人一个公道。”
　　“皇上圣明。”韩卓英重新跪下，额头点地，“请求皇上原谅臣妇为救亲人设法面见皇上的行为，臣妇会感念皇上隆恩，和哥哥一起为您分忧解难。臣妇，谢过皇上！”
　　凤月谅她也不敢乱说，干脆直言：“朕确实有一难需要你和你哥哥暗中相助，你，意下如何？”
　　“臣妇义不容辞。”
　　“那好，朕要凤青衣的性命。”
　　韩卓英又如何看不出这皇上的心思，不过，为了哥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若有用到你的地方，还望李夫人有所作为。”
　　“臣妇明白，定不辜负皇上期待。”
　　凤月点了点头，随手将一个点心送入口中：“嗯。”
　　***
　　三日后，齐王府。
　　凤青衣从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哪里还有几日前的疲累样子，见谁都微微笑着，怎一个高兴了得。
　　看来她媳妇还是挺心疼她的，白日里围着那小祖宗团团转，晚上的时间终于是分给她了。
　　所幸她白日里还有要忙的事情，不能随时陪着媳妇，留着这小祖宗也好，这也正是她找来这小祖宗的初衷，一切终于是回到了她想象中的情形，不错不错。
　　吕婧如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满头大汗，眼里有些慌乱。
　　“王爷，事情有变，韩邈出狱了。”
　　凤青衣的眼里掩去一切惊涛骇浪：“没人救才奇怪。”
　　“啊？”吕婧如不懂她的意思。
　　“那粮草官放了吧，没用了，韩邈那边自会派人处理。”凤青衣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下巴，“比我想象的要快，我这姐姐倒是没让我失望。”
　　吕婧如越听越糊涂，却也没有再问。
　　“对了，那群归降的山匪呢？近日调。教的如何了？”
　　吕婧如回神，拱手应答：“属下着人从最基本的行为举止教他们，现下算是有了些成果，但匪终归是匪，那身匪气一时还是不能完全掩饰掉的。”
　　“正好，本王要的就是这样。”
　　凤青衣捋了捋袖子，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你去将那个山匪头子领到书房来，本王有事要和他详谈。”
　　吕婧如望了望凤青衣，一想到山匪，突然就开窍了：“王爷，你叫他来，可是和我们之前在清风山上遇袭有关？”
　　“聪明！”
　　凤青衣一双剑眉挑起来的时候自带风流意：“那批人舒服了那么久，也该尝尝苦是什么滋味了，人生嘛，总不能一直甜，你说是吧？”


第四十四章　
　　山间小道上；　一行三人穿林过草；　沿着并不显眼的痕迹走得有些艰难。
　　打头的那个明显比后面的两人在体型上壮硕不少，装扮也更好些；　但他总不时回头看看，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意，偶尔还伸手过去，作出要扶一把的样子。
　　任樱对上他的眼神，也稍稍笑了笑：“大哥，你走你的，我们没事，等下别露馅了。”
　　凤青衣蹙着眉头却还是将身边的人虚虚扶住，将火气朝向前面的人：“再回头试试。”
　　“王……您息怒，我这就走；　这就走。”
　　凤青衣他们此行要去一场一年一度的山匪大聚会，听前面那个人；　也就是之前归降的山匪头子说；　此一聚会在这方圆五百里的范围内举行；　不管大山小山，只要有山寨存在；　就必须出三人参加聚会；　这三人中又必须有寨主在。
　　原本凤青衣打算带着吕婧如跟着这山匪头子三人去参加聚会，但任樱从她口中知道这个事情之后非要跟着她一起，她好话也说了，脸色也摆了；　各种手段都用了，然而任樱眼眶一红，一切阻止行为都成了徒劳。
　　她觉得她媳妇肯定是话本看多了，演戏越来越精湛，但她又实在狠不下心看她媳妇哭，只得答应。
　　任樱被树枝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凤青衣伸手将她稳稳扶住，眼神却是没分给她一点半点：“小心些。”
　　“哎哎哎，好嘞。”前面的张方闻声回头就见凤青衣凤眸如针一般直刺向他，手上却还扶着任樱，连忙缩了缩脖子继续赶路。也是，人家王爷放着王妃不关心关心他干嘛，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在这杂草丛生的山间小路上不知道绕了多久，林间总算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张方低声提醒，这下却是学聪明了没回头：“到地界了，接咱们的人来了。”
　　果不其然，张方话音刚落，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林间晃出几道人影来，皆是山匪打扮，脸上多少都带着痞气。
　　“报名字！”
　　“嘘嘘山张方。”
　　身后凤青衣闻言脸一黑，这是什么鬼名字，就连任樱都是没忍住垂眸隐约笑了笑，但很快收住。
　　林间的几人相比起来反应就大多了，笑得前仰后合，一点形象都没有，虽然身为山匪，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形象可言。
　　“就那个因为过路人总在山头撒尿而成名的嘘嘘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方拧着眉头，泄愤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金色小信封来，大力地举到身前。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凤青衣在侧后方站着，视野倒还够开阔，但她没听张方提过这信封的事，一时有些茫然。
　　“张大哥莫气，弟兄们方才一时脑子不清醒说了胡话，您请！”
　　到得山寨，已经有不少人先他们一步到了，五六人一堆互相寒暄着，笑声闹声，一时不绝于耳。
　　“张大哥先随便转转，等下我们寨主就来了。”
　　一路带他们上来的人终于走了，凤青衣将任樱稍稍护在身后，边打量周围的情况边问张方信封的事。
　　原来这参加聚会的山寨也分三六九等，人数多寨子做的大的，为上等，收到的正是这金色请帖，而以此类推，中等山寨收到的是银色请帖，而下等收到的则是普通请帖，黄灰色。
　　这等级看样子挺重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会看见请帖就变了脸色，连带对张方的态度都来了个大转变。
　　“那这组织聚会的就是最厉害的山寨了？”
　　“算是。”张方望了一眼四周，低声回答任樱，“这些寨主也都贼着呢，不想让一人做大，所以七八年前众人一起商量选出了五个大山寨，由这五个山寨轮流举办聚会，五年一个轮回。”
　　“这五个寨子里有落凤寨吗？”见张方皱眉想了半天没反应，凤青衣改口，“清风寨？”
　　“清风寨啊，有有有，这可是资历最老的山寨，当初大家一致同意第一个就当选的寨子。怎么，它什么时候改名了？”
　　“五年前。”
　　凤青衣和任樱异口同声。
　　“哦……不过这改的名字可不怎么好听啊，落凤，落凤，不是什么好兆头。”
　　任樱眼皮子一跳，心里不知怎么地就紧张了一下。
　　“呦，这不是张方张大寨主吗？来得早啊！”
　　张方闻声看过去，来人已经一手搭上了他的肩拍了一下，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凤青衣和任樱身上：“这是你寨中的兄弟？”
　　凤青衣和任樱都易了容变了声，现下都是普通模样，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但奈何两人终究是女子，身形上比起高大的男子来显得薄弱了一些，而且任樱皮肤白皙，脸虽普通，但露出来的手和一小截手腕却是白白嫩嫩，也较一般消瘦的男子而言手要小些，胳膊也细些。
　　任樱后知后觉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凤青衣适时挡在身前堵住了那人逡巡的视线。
　　张方咳了一声，声音重了些：“愣着干嘛，这是赵寨主，叫大哥。”
　　“赵大哥好。”凤青衣微微低头叫了一声，却是听不出恭敬的意思。
　　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张方正要说些什么转开话题，就见周围原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人一同往前走去，赶紧开口：“赵寨主，聚会像是要开始了。”
　　姓赵的收回视线往众人移动的方向看了看，摆了摆手：“那张寨主，我就先过去了，你也尽快跟着吧。”
　　“好好好。”
　　姓赵的一离开，张方立刻松了口气：“您两位还好吧？”
　　任樱摇了摇头，两人的视线皆移到了凤青衣身上。
　　任樱还被凤青衣护在身后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只得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服，而张方站在稍前方，将凤青衣的表情看了个清楚，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一直盯着凤青衣的脸看。
　　因为那张脸的表情，着实是不好看。
　　“我看他是找死。”
　　张方手一抖赶紧握成拳让自己冷静一下，此处人多眼杂，王爷和王妃的身份可千万别暴露了，不然，结果谁都不敢预料。
　　“张大哥，我们跟上吧。”张方点头随着人群走，任樱经过凤青衣身边的时候挨着她的肩低声说了一句，“我没事。”
　　三人落在后面，走到人群停下来的时候方才止步，前面乌泱泱全是人，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清风山落凤寨周寨主到！”
　　众人从中间分开成了左右两堆，张方带着凤青衣和任樱也跟着人群走，但方才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挤在中间，现如今这么一来倒是成了左边最外围的人，一时和右边前排的人对视个正着。
　　“一会儿别乱动。”凤青衣稍稍把任樱往身后侧推了推，后面的人正要发牢骚，对上她凶狠的视线一时竟是没敢出声，反应过来后才朝着地面啐了一口，不过，这来的周寨主似乎是个大人物，令后面的人很快转移了视线。
　　很快，三个人从队伍最后端的路口出现了，为首的那人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身后跟着的两人也很是引人注目。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模样在这全场里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出众的，一个却是普普通通，甚至是有些丑陋。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偏心，好的都叫一个人占了，不好的也叫一个人给占全了。因为正是那个高的瘦，长得还极俊，相反那个矮的，又胖又丑。
　　“这军师一年不见越发出挑了，搁咱们这人堆里，还真不像个山匪。”
　　“怎么着，连自己的身份都瞧不起了？不过这小白脸，模样确实是没的说。”
　　“小白脸？这称呼你敢大声吼出来？不想要脖子上面的东西了吧？”
　　这话一出，原本嘀嘀咕咕的两人都噤了声。
　　凤青衣原本没怎么细看，听几人嘀咕完这才抬眼认真看过去，几人口中的军师确实是长得有模有样，不过嘛，不是她自恋，确实是没她好看。
　　身后侧，任樱低着头，眼里的情绪看不分明，几根手指却是在衣袖里绞在了一起。
　　“周寨主好，欢迎周寨主光临本寨。”
　　“嗯，吴老弟客气了。”周升稍一抬手，“无言，把送给吴寨主的礼物拿出来吧。”
　　“是。”身后的人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接而递给了此山寨的吴寨主。
　　这么转手之间，众人伸长脖子细望才将那礼物看了个清楚。
　　那是个蛋黄大小的珠子，经吴寨主手一捂，竟是从指缝间发出温润的莹莹绿光，煞是好看。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夜明珠啊！”
　　吴寨主也是个识货的，脸上堆起了浓厚的笑意：“周大哥客气了客气了，来小弟这地方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是无言寻来的宝贝，说起来吴老弟该是谢他。”周升边说着边回头看了看模样俊秀的那位，脸上是掩不住的赞赏。
　　“大哥在哪找的这么优秀的秦军师，让小弟好生羡慕啊！”
　　“吴寨主谬赞，秦无言愧不敢当。”
　　“秦无言”这三个字一出，任樱本来垂着头，这下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但这般境况她来之前早已想到，只要凤青衣上山肯定会见到秦无言，既然如此，她不如跟着上山和凤青衣解释清楚也好。再者，若真是有什么万一，秦无言应该会帮她的忙吧。
　　想及此，任樱干脆抬头想找找秦无言的身影，没曾想，却正好对上凤青衣的视线，头顶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