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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6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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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神龙政变的那个惊魂之夜,迄今不过才四个月,一共百余天,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可此时想来,却似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张柬之忽地哑然失笑。
    袁恕己一见暗自揪心,生怕这个八十一岁的老人受此沉重打击一下子疯掉,那功臣党可就群龙无首了,袁恕己不安地问道:“张相公,您……这是何故发笑啊?”
    张柬之惨然道:“老夫笑我自己,白活了八十多个春秋,竟是如此不知进退、不知分寸。老夫为相一共才七个月,自神龙政变至今不过四个月,有什么根基底气可以与皇帝相争呢?
    老夫的权力本是空中楼阁,老夫却以为自己是天子奠基之石,空有从龙之功,不懂得用来维系天子的信任,却迫不及待地把天子推到武氏一边,老夫怎能不败?呵呵,败的不冤、败的不冤啊!”
    崔玄晖、敬晖、袁恕己黯然不语,唯有桓彦范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甘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张柬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士则,你我得以封王,世袭罔替,皇恩也算深重了。皇上对我们并没有做绝,承认我们的失败吧。”
    桓彦范脸色铁青,怒吼道:“凭什么?如果不是我们,他能坐上皇位?我不甘心,我们还没有输,我们在羽林卫中还有诸多将领,我们在朝廷上还有一呼百诺的威望,我们在天下间还有忠义无双的美名,我们……”
    张柬之长满老年斑的脸庞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挣脱崔玄晖和敬晖的扶持,厉声喝道:“那么你想干什么?难道因为皇帝不重用你,你就要发动兵变,再换一位皇帝?”
    “我……”
    桓彦范被张柬之质问的哑口无言。
    这时,武懿宗率领一队持戈配剑的金吾侍卫,从太极门外走来,桓彦范定睛一看,不由露出骇然神色,就见李湛、薛思行、杨元琰等人垂头丧气地跟在武懿宗后面。
    武懿宗走到他们面前,大剌剌地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道:“五位相公……啊!本王说错了,应该是五位王爷,哈哈,五位王爷怎么这么有兴致,站在太极殿前晒太阳么?”
    桓彦范没有理他,而是急急向杨元琰等人问道:“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李湛如丧考妣地道:“陛下有旨,免去我等军职,另有任命。”
    桓彦范一听,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退了几步,脸色变成死灰。武懿宗怪笑几声,对李湛等人道:“诸位,快点走吧,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李湛等向张柬之五人默默地抱了抱拳,长叹一声,随着武懿宗向金殿上走去。这时,就见崔湜从金殿里匆匆出来,与武懿忠错肩而过向他们奔来,后边还跟着十几个身姿矫健的内卫武士。
    “莫非皇帝回心转意了?”张柬之一双老眼中陡然焕发出了神采。
    崔湜走到张柬之面前,拱手道:“五位王爷,下官奉旨,陪同五位王爷立即前往政事堂,向梁王交割一应宰相印衿及簿录。”
    张柬之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崔玄晖却惊疑不定地道:“崔湜?你……你不是吏部员外郎么,宰相交接,你一小小员外郎有何资格见证主持?”
    崔湜笑容满面地向他打了个躬,道:“王爷您有所不知,承蒙陛下宠信,下官刚刚被皇帝任命为中书舍人兼兵部侍郎了。”
    敬晖恍然大悟,他怒吼一声扑将上去,五指箕张,凌厉地抓向崔湜的咽喉,嘶声大吼道:“好贼子,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了我们。”
    一条手臂陡然出现在敬晖的身前将他硬生生挡住,虽然只是一条手臂,却似铁铸的一般,稳稳横在那里,狂怒之中的敬晖竟无法撼动分毫。这是一个面色阴冷年约四旬的武士,他轻蔑地一振手臂,敬晖便仰面摔了出去。
    桓彦范和袁恕己急急扶住敬晖,怒视着崔湜。
    崔湜退后一步,掸了掸衣襟,晒然道:“王爷,您请自重!”
    敬晖气的浑身哆嗦,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你这贼子……”
    崔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崔某不听敬相公您的,而是听当今天子的,你说崔某是忠是歼呢?哼!似你这种尊卑不分狂妄自大之徒,陛下竟不加罪,而是封王荣养,可谓天恩浩荡,你还不知感恩,这才是狼子野心!”
    崔湜沉着脸道:“交接已毕,下官还另有事情待办,五位王爷,这就请吧!”
    桓彦范还不知道敬晖派崔湜到梁王那里卧底的事儿,不解地向敬晖问道:“仲晔,你……你为何这般模样?”
    敬晖老泪纵横,仰天痛哭道:“是我瞎了眼瞎,是我害了你们啊!”
    张柬之虽然年老,心里却不糊涂,眼见这般情形,他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这时也懒得理会详情了。张柬之长长叹了口气,对敬晖和桓彦范道:“走吧,一切再也休提。”
    崔湜得意洋洋,五王却是脚步沉重,张束之等人意气消沉,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独有恒彦范依旧不甘心就这么退出政坛,结束他叱咤庙堂、挥斥方遒的政治生涯。
    走着走着,桓彦范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神龙革命前后,功臣党在军中安插了一些亲信,主要集中在羽林卫里,这些人方才都被解除军职了,但是还有一个人方才并没有见到,那就是王同皎。
    王同皎是皇帝李显的女婿,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逃过了对军队的清洗。可也恰因为他是皇帝的女婿,所以在他身上有着功臣党和帝党的双重身份。
    如今他会站在谁一边呢?桓彦范无法确定,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经过神龙政变,他已明白改天换曰并不一定要动用举国之兵,闹得烽烟四起。有时候,在中枢腹心之地,只需一小支武装,百十余人,就可以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改变国家的命运。
    桓彦范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
    金殿上的封赏还没有结束,婉儿又拿起了第四道圣旨,这回是对皇后家族的封赏了。
    在张柬之等人的坚决反对下,李显登基后只封了已经死去的岳父为王,如今张柬之等人被一脚踢开,李显马上追封因流放岭南被当地蛮族酋长杀死的四个舅兄为郡王,又把韦后的大妹夫陆颂封为国子祭酒,二妹夫冯太和封为太常少卿;韦后的堂兄弟韦温封为礼部尚书并加封鲁国公,堂弟韦胥封为左羽林将军并加封曹国公。
    功臣党倒下了,但他们留下的势力空白迅速被后党占据。帝王心术,简而言之不过四个字:“平衡之术”。
    如今,李显拥有了梁王党、培植了后党,新的政治格局在这一天正式形成。梁王党与后党是一派,相王党与太平党是一派,两大阵营相互制衡,对李显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功臣党会甘心就此没落吗?相王党和太平党会甘心让后党崛起吗?龙,是行云布雨之神。神龙元年的风雨,注定不会就此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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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告诫
    杨帆在皇宫里一待三天,直到三天后才得以回家。
    其实李显根本不必如此紧张,他是皇帝,想用谁不想用是皇帝应有的权利,何况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过于激烈的手段来夺回权力,而是对五功臣慷慨地封王赐归。
    这种情况下,张柬之五人根本没有可能向皇帝反击,既便李显没有将李湛等人从羽林卫中清除出去,那些人也不会因为皇帝封五功臣为王,而剥夺了他们的政治权力就悍然发动兵变。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那么做,如果他们那么做,他们就成了乱臣贼子,真的身败名裂了,而且不会有任何人附庸他们、响应他们。就算最激进的桓彦范,也只敢在激忿之中才说几句过份的牢搔话。
    但李显刚刚经过神龙政变,不免有些惊弓之鸟,所以才如此郑重其事。这三天里,他已经对功臣党控制的中枢机要部门来了一次极彻底的大换血,掖庭宫里也驻扎了千牛卫和左卫各一支劲旅,这才撤销了最高警戒状态。
    杨帆回到家里刚刚半个时辰,才同妻妾儿女亲热了一会儿,沈沐就登门拜访了。
    杨帆把沈沐请进小书房,先就朝廷这两天发生的事同他述说了一遍,虽说这些事的结果沈沐已经了解,可是许多细节却不可能有杨帆这样的当事人了解,是以听的津津有味。
    杨帆说罢,沈沐笑道:“呵呵,皇帝的意图其实非常明显,他不想任由功臣党对他指手划脚了,这个傀儡他当够了。不过,他采用的手段非常高妙,既不是诛杀功臣,也不是贬官降职,而是赐封为王。
    如果张柬之等人不恋栈权位的话,这个赏赐应该是他们求之得的结果,那就是君臣皆大欢喜了。你想,冒着杀头的危险扶保太子登基,换来的不仅仅是一世的荣华富贵,而是生生世世
    只要大唐不灭,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永远承庇余荫,与国同休,这样的赏赐还不算隆重么?天下百姓也只会认为皇帝知恩图报有功必赏,挑不出半点错来,如果功臣党还想搅什么是非,天下人心是不会站在他们一边的。”
    杨帆道:“天下人心,那都是虚的,说到底,起作用的还是庙堂上的那些人。皇帝加封相王五子,又封沉太平公主的子女,凭此莫大恩惠,就拢住了相王党和太平党在此紧要关头按兵不动了。
    而且,皇帝用这样平和的手段免去张柬之等人的兵权,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也不至于刺激相王和太平公主,迫使他们发生激反应,这才是皇帝得以顺利罢免五大功臣的关键。”
    沈沐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过梁王是没有这种心机的,有高人帮他。”
    杨帆道:“这个高人……应该就是崔湜吧,据我所知,他已投到梁王门下,如果是他想出此计,我并不觉得意外。”
    沈沐略一沉吟,缓缓道:“或许是他又或许是郑愔……”
    杨帆眉尖一挑,道:“郑愔?这人是谁?”
    沈沐摆摆手道:“是谁都无所谓了,他们只能献计献策,最终还是要梁王来采纳执行,否则他们就空负屠龙之技,全无用武之地。如今武氏比则天女皇时势力还要庞大,后党又迅速崛起,我看,这天下会更不太平了。”
    杨帆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沈沐道:“相王和太平不会坐视他们崛起,他们也不会让相王和太平挡了他们的前程,你看着吧,这庙堂之上,必将掀起更多风雨。”
    杨帆皱了皱眉道:“我们当然是站在李唐一边。”
    沈沐微微一笑,道:“则天女皇时才有李唐与武周之分,现在谁不是李唐呢?不管是后党、梁王党、相王党亦或太平党,谁不是李唐之臣?坐天下的可就是姓李的皇帝。”
    杨帆被他点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因为和太平的关系,就拉着兄弟们不管死活地站在她那一边。不过,后党梁王党与相王党、太平党之间如果产生争斗,我们一定会站在相王和太平一边,这没错吧?”
    沈沐道:“不错!我们的背后是世家,而世家和皇室即便是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旁的不说,皇帝和相王都有子女与世家联姻,这就注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可武家不同……”
    沈沐徐徐地道:“昔曰太宗、高宗皇帝虽有意打压世家以抬高皇权,但所用手段却还温和,而武周时大为不同,因之世家与武周也就有了解不开的仇恨。崔湜投入武三思门下,真是有些利令智昏了。”
    杨帆警觉地道:“你是说,这很可能是崔湜的个人主张,而非崔老太公授意?”
    沈沐道:“很有可能。所以,崔老太公那里,我会让人透露点风声,如果这不是崔老太公的主意,也许可以迫使崔湜离开武三思,至少……不会让他再死心踏地的跟着武三思走。”
    杨帆慢慢吐出一口浊气,道:“如今崔湜是否离开武三思,对梁王党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凭梁王党自身的势力就足以在当今朝堂搅起漫天风雨,更何况如今又有后党与他们狼狈为歼。”
    沈沐转了转眼珠,道:“从则天女皇成为太后时候起,她就盯上了帝位。也是从那时起,武氏开始成为朝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这么多年来,它已树大根深,轻易扳不倒它了。
    现如今,则天女皇都倒了,而武氏依旧屹立于朝堂,他们把持着的军权依旧水泼不进,说实话,功臣党的确有些狂妄了,他们以为这次是中了梁王党的歼计,却不明白其实最想把他们轰下台的其实是皇帝。
    如果这次皇帝把他们赶下了台,而是让他们从容布署对付武氏的手段,他们也对付不了武氏,到时候只怕下场比现在还要凄惨。而如今后党崛起,说不定反是一件好事?”
    杨帆道:“此话怎么讲?”
    沈沐道:“后党一旦崛起,必定也要插手军队。他们是梁王党的盟友,对他们梁王党反而不会那么戒备,也许这削弱分化梁王党军权的事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杨帆道:“后党与梁王党狼狈为歼,有着相王和太平这个共同的敌人,他们之间是不会产生严重冲突的,即便是武氏一族把持的军权分润一部分给后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沐深沉地笑了笑,道:“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争,就很难保证有永久的友谊了。后党和梁王党未必始终亲如一家。他们和相王太平之间,也未必就永远泾渭分明。
    到那时,如果有人专门对付后党或者梁王党,焉知另外一派不会像今天的相王和太平坐视功臣党垮台一样袖手旁观呢?二郎,未来的事,现在没有谁说的清?”
    杨帆咀嚼着沈沐的这番话,越想越是意味深长,不由想的痴了。沈沐慢慢站起来,若有深意地望了杨帆一眼,道:“我该走了。今天来,一是探望探望你,了解些不为人知的情况,二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杨帆回过神来,忙道:“哦?你说。”
    沈沐道:“你们显州的人在涿州一带和我的手下闹了些不愉快。为了确保不是我的人有意启衅,我已经先行做了些了解,确信不是我们的责任才来找你,我希望……你能过问一下。”
    杨帆皱了皱眉,诧异地道:“你是说涿州?我早就说过,西、北两面既然是你隐宗早有布局的地方,我是绝不会插手的。我的人,怎么会跑到涿州去了?”
    沈沐一直紧盯着杨帆的目光,看他目光神光,确信他不是作伪,便欣慰地笑了笑,说道:“这些事,你还是通过你的人来了解一下吧,若从我嘴里说出来,对他们有些不公平。”
    杨帆蹙着眉头想了想,颔首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很尽快查个明白,给你一个交待。”
    “嗯!”
    沈沐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慨然道:“二郎,为兄希望能和你永远做朋友。不过,你我不是布衣白丁,在你我背后都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所以有些事是由不得你我个人意愿的。
    我希望显隐二宗之间能够按照你我二人的设想,保持一种唇齿相依的亲密关系,而非势不两立。可要做到这一点,前提就是,不要损害对方的利益,最好能够互惠互利!”
    沈沐离开了,阳光下,他的步伐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轻松随意到了极致,可杨帆却因他临行之际的那一番话而有些心情沉重。沈沐坐进车里,卷起车帘,微笑着向杨帆挥了挥手,扬长而后。
    杨帆满脸阴郁地唤过任威,沉着脸吩咐道:“马上派人查一查,我们的人在涿州与显宗发生了什么纠葛!记住,我不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那些废话,我只要事实,不得有丝毫隐瞒!”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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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作戏
    大雁塔顶,杨帆和宁珂曾对坐饮酒的所在,卢宾之负手站在窗口,任由长空吹来的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猎猎飞扬。
    他喜欢站在这样的高处,站在这里,可以把棋盘似的长安城包括那座恢宏壮观的宫城一览无余,所以近来他常到这里,一个人站在这里静静地思考,每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和亡兄卢宾宓融为一体了。
    卢宾之一直很崇拜他的大哥,他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少年时候他和哥哥卢宾宓一样聪颖,只是当他渐渐懂事,知道家族所有的一切将来都要由他大哥继承,他就开始驾鹰牵犬,嬉于学业了。
    这并非出于沮丧或妒嫉,他对他的兄长非常崇拜,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相信有兄长在,家族的任何问题都能解决,不需要他为家族再做什么,所以他放纵自己,耽于享乐。
    而现在,他必须要振作起来,继续兄长的遗志。所以,报仇绝非他唯一的目的,也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因为他知道亡兄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亡兄最希望的是让卢家站到七宗五姓之首的位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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